据说这个消息正是从刺史府中传出来的,因此没人怀疑真假。
古语有云: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夏季行猎并不常见,行猎也是射杀践踏庄稼的野兽,可如今陇城地界并无野兽侵扰,因此行猎多半就得远行,所以百姓也不甚在意,只当刘虔穷极无聊找乐罢了。
百姓虽说不在意,可东城人家的公子纨绔们却兴奋异常,他们得到的消息可比在市井流传的详细的多,据说此次刘虔出猎有意带上他们这些人,做出个与民同乐的姿态。
他们倒是无所谓被刘虔利用收买人心什么的,只要有的玩就行,所以很多纨绔早就闻风而动了,秣马厉兵,就等着刘虔一声召令一较高下。
不用说,这就是刘虔想要的,出猎的消息自然也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再加上庞钰在他这些同龄人间煽风点火,忽悠起了这些纨绔的兴致,说来好笑,其中最兴奋的恰恰是许楷的小崽子许逖。
这小子争强好胜,如此出风头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他甚至不满足自家马厩的马匹,软磨硬泡死乞白赖的求了他爹一天,才牵出了他爹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焉支马。
一牵出就直接在这些纨绔子弟间炸了窝,就连庞钰见多识广的庞家少主都对这匹焉支马爱不释手,市井小民更是争先恐后的想要一睹焉支风采,竟至于将街口堵的水泄不通。
刘虔知晓这个消息后,真的是嘴都快笑歪了,这许逖还真是个散财童子啊。
而另一边的庞焱也是一阵无语,他现在是真的同情和自己争了大半辈子的许楷了,生了这么个儿子不同情还真是不行。
许府,刚吃完日食,舒舒服服的躺在院中摇椅中纳凉的许楷右眼皮一阵猛跳,许楷莫名有些心慌,自语道:“娘的,哪个咒老子呢?”
心乱顿觉烦闷,许楷一把将蒲扇丢远,骂骂咧咧的停不下来,丢了蒲扇更觉炎热,许楷干脆将盛放瓜果的冰水一股脑呼在脸上,算得了一丝清凉。
而此时的许逖可顾不得什么烈日炎炎,正在街口兴高采烈的信口开河,说的那是大汗淋漓,听的平民百姓也是兴奋不已,只有原本打算过来看笑话的庞钰此时苦不堪言,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他看那许逖嘴上跑马确实好笑,一时没留意街口的人是越聚越多,堵的那是水泄不通,人一多那可真的成了蒸笼,等庞钰感觉到暑气逼人时才发现为时已晚,他努力想挤出人群,可挤了半天也在原地打转,庞钰顿时是欲哭无泪,也顾不得看许逖的笑话,拼了命的朝石墙边挪,这人群一时半会怕是散不了,再不找个阴凉点的地方,怕是撑不住,而人群一心听着许逖胡绉也不在意被挤,庞钰总算是一点一点的挪到了石墙边,挤开一个半大地方,一屁股坐在石墙根下,背靠石墙,两腿箕坐,也顾不得什么斯文,只想把自己摊开,稍微松口气。
庞钰坐定后,这才有闲心看看与他同来的那些公子哥,而那些公子哥处境就有些可怜又可笑了,想出出不了,想坐也坐不下,还得装着潇洒洒脱,可头涔涔的汗珠顺着脸颊脖颈滴落,打湿了前胸后背,哪有他们自以为的风流,比起那些裸背,着犊鼻裈的贩夫走卒真的是处境尴尬,可还是抹不开面子强自硬撑,而周围那些市井小人平时猴精猴精的,此时早就看出了这些纨绔子弟的窘境,暗自窃笑,不怀好意的越凑越紧,圈是越缩越小,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那些纨绔子弟虽是大声呵斥可也无济于事,那些市井之徒一脸的无辜,根本不怯。
庞钰不禁苦笑,这次算是苦了这些纨绔子弟了,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哪里比得那些虽说是市井之徒可也得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精壮汉子,人家皮糙肉厚的扛晒,这次还真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看那意思不晕几个这人群是散不了了,庞钰也就懒的再动其他心思了,调整了一个更好的坐姿,晒了半天也确实累了,背靠着稍有点凉意的石墙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熟睡过去。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过来时,才发现天色已暗,暑气尽消,而人群也散去了,只剩下他自己靠在石墙根下,庞钰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可是真香,不过此时睡醒后就觉得腹中空空,饥渴难耐,他扶着石墙慢慢起身,使劲跳了几步,让麻木的双腿有了几分知觉后,赶紧朝家走去,再慢几分怕是连残羹剩饭都没有了,自家老爷子白手起家那是饿过肚子的人,早就过惯了节俭日子,即使到了如今一方雄主,也没有改变当年习惯,打庞家立府门时,老爷子就交代了日落而食,惜衣得衣,惜粮得粮的规矩,几十年没有坏了规矩。
而此时日落怕是有些时辰了,庞钰是真的担心今晚得饿肚子过夜了,他脚下生风,紧赶慢赶,不一会就到了自家府宅,顾不上问候自己的家仆,直冲厅堂。
跨进门槛看见自己老爷子还坐在桌前一口一口的呲溜苦蒿酒呢,庞钰顿时松了口气:万幸万幸,总算赶上了。
庞钰赶紧过去朝庞焱行个礼,庞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点点头示意庞钰坐下,庞钰就乖乖的坐下,左右仆妇立马手脚麻利的摆上碗筷,盛上肉羹,庞钰赶紧举箸夹起桌上肉脯,差点没香掉舌头,赶快再伸了几箸,有些狼吞虎咽,不过庞焱并未说些什么,庞府虽然规矩森严,可都是在大是大非上,并未拘泥什么繁文缛节,虽说有些清高文人总是风言风语庞府不讲究,可庞焱才懒的搭理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人。Χiυmъ.cοΜ
庞钰刚扒了几口肉羹,庞焱举到嘴边的酒杯就停了下来,饶有兴趣的问道:“听说今天许逖那小兔崽子把他老子的焉支马牵出来了?”
庞钰见庞焱发问,赶紧咽下口中肉羹,一脸兴奋的说道:“可不是嘛,今天差不多嘚瑟一天了,许逖那小子这会差不多嗓子都得废了!”
庞焱哈哈大笑:“小兔崽子坑他老子还真是有一套啊!”
庞钰惋惜道:“不过那焉支马确是神骏,其他马匹根本不敢近身,真是白白便宜刘菩他爹了。”
庞焱淡淡说道:“那焉支马本是我凉州岁岁进贡之物自然非比寻常,至于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无关紧要,刘虔敢来这么一出就值得得些便宜。”
庞钰也不禁感叹道:“这刘刺史也真厉害啊,那许楷明面上不过就一个有些家财的平头百姓,可却能拥有朝廷明令禁止京畿之外私人不得豢养的焉支神骏,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出这里头水深,那刘虔却敢冒大不韪搞这一手,那饕餮金面还真的是名不虚传。”
庞焱边示意庞钰继续吃,边说道:“刘虔这个人摸不透,那许楷的底细我倒知道一二,我和那老杂毛争斗了这么多年,要不清楚他的底细早就被他啃的渣子都不剩了,我且问你,你可知晓那老杂毛为何只有一房妻室,这么多年来也没传出点风流韵事?”
庞钰疑惑道:“坊间不都传他不好女色吗,这也有猫腻吗?”
庞焱狠狠的将一口酒灌入口中,恶狠狠的说道:“我呸,这就是那老杂毛花银子放出来的消息,我跟那老杂毛少年时就不对付,他爹本是知书达礼之人四邻也挺敬重,可他错就错在生了许楷这个玩意,不分昼夜的流连烟花之地,最后竟要明媒正娶一个青楼女子,可怜他爹听闻消息气血上涌,一口气再没上来,被许楷活活气死,许楷天天被街坊四邻戳着脊梁骨也没脸再待下去,索性跑到京畿浪荡。”
“杳无音信十年后,突然就拖家带口回来了,翻修老宅,修的那是气派非凡,老小子就算归了根,他爹那一辈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也没人敢揭他伤疤,这老小子一心就扑到和我明争暗斗上了,那几年我真是有苦难言,官府匪帮明显是存心找我麻烦了,十次走帮七次不是被劫就是被扣。”
“我想这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命怕都得没了,所以我暗中派人去京畿打听,这才知晓许楷娶的妻室原是户部某个大人流连烟花女子所生,可笑许楷真的离不得烟花之处,不过总算是和户部大人搭上了关系,银子也有了孝敬之处,而那妇人也是蛮横性子,许楷早前在其面前也得唯唯诺诺,如今虽说钱财壮其腰,老小子当了家,可要让他纳妾却是万万不敢的,万一得罪了朝中靠山还不得玩完?”
庞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还有这种秘事!”
庞焱习惯的搓了搓酒杯,继续说道:“所以刘虔更不是什么善主,这时我们就得掂量好轻重,既然要做就做到极致,所以钰儿你要尽力帮着刘虔,别动其他歪心思了。”
庞钰沉声道:“钰儿明白!”
庞焱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喝剩下的半壶酒推至庞钰面前,随后背着手离去,庞钰起身恭送老爷子离去直至转过回廊,视线不可见。
他这才重新坐定,斟酒慢酌,老爷子晦涩之意怕都在这半壶酒中了,只是他还品不出其中滋味。
而庞钰没问出口的自家贵人又是谁,也在这半壶酒中,庞钰自知老爷子点到即止便是时候未到,也只得酒入喉间,压在肚中。
夜尽天明。
庞钰早早的就起身了,经昨日这么一闹,他明白火候差不多了,刘虔该动手了。
原本庞钰还未将此事太当回事,可经过昨晚的一番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聊让他意识到老爷子是要他尽全力去协助刺史大人,所以他不敢怠慢,一大清早就准备动身去刺史府听候刺史大人的调遣。
草草吃过清粥小菜,庞钰就出了府门,朝向刺史府衙。
不过出了府门,庞钰就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忙碌的贩夫走卒,厨娘白丁见到自己竟放下手头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庞钰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周身,并未发现什么不妥,而那些百姓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更是窃笑不已,庞钰急着赶去刺史府也不好计较太多,低骂一句:“刁民!”
随后一心赶往刺史府。
而今日的刺史府中,刘虔刚督促着刘菩打完一通拳,父子两人准备出府去巡查军营时,庞钰大步赶到了刺史府。
刘虔见是庞钰来了,也没什么惊讶的,点了点头示意庞钰跟在他身后,倒是刘菩偷着对庞钰狡黠的眨了眨眼,庞钰轻轻一笑,跟在刘虔身后和刘菩并排走着,三人一前两后的向军营走去。
不过今天倒真是邪了门了,即使是跟在刺史大人身后出行还是有百姓对庞钰指指点点,庞钰真的是有些无奈了,自己是脸上长了花了吗,这些人怎么就看个没完了?!
正当庞钰郁闷时,走在庞钰身旁的刘菩察觉到了庞钰的异常,捅了捅庞钰的胳膊奸笑道:“庞兄今日怎么臊眉搭目的,莫不是有何心事?”
庞钰倒没注意到刘菩的奸笑,郁闷道:“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我出了府门就跟脸上长了花一样,什么人都得打量我几眼,我真是纳了闷了!”
刘菩闻言顿时大笑道:“你恐怕还真是脸上长了花了!”
庞钰一听,明白刘菩知晓门道,赶紧问道:“贤弟可别卖关子了,赶快为愚兄解惑啊!”
刘菩好不容易憋住笑,说道:“兄长约莫是忘了昨日的事吧?”
庞钰一头雾水道:“没忘了啊,昨日我在街口听那许逖炫耀他家焉支马呢,这也有什么不妥吗?”
刘虔忙摆摆手道:“妥妥妥,非常妥,百姓不是笑话兄长,兄长只是替许逖那些纨绔子弟挡了箭罢了。”
庞钰越听越糊涂,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刘菩也不再逗庞钰,笑嘻嘻的说道:“昨日许家锤子炫他家焉支马,被那些破皮无赖堵住街口堵了一下午,平日那些嚣张跋扈的纨绔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大日头哪是娇生惯养的人受的住的,一个个跟下饺子一样被人家堵的一头栽倒,一个个倒在地上跟滩泥一样,最可笑的就是那许逖了,人来疯的劲头是真的足,天花乱坠,说的那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唾沫横飞到最后嗓子也倒了,口吐白沫一头栽在地下就不省人事了。”
“那些泼皮无赖可看足了热闹,等许逖栽倒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人一散,各家仆人这才灰溜溜的抬起自家少主离去,许逖他们这次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庞钰闻言,不禁脸色难看的摸了摸鼻子,昨日自己虽说没当场栽倒,可呼呼大睡怕跟晕倒也没啥区别。
刘菩看出了庞钰的尴尬,拍了拍庞钰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吧,这次丢人丢大发的是许逖那些人,没你什么事。”
庞钰虽有些脸上发烫,可也觉得好像自己也没丢什么人,这么一想,也就有些释怀了。
这时一路上没说话的刘虔,远远望见辕门的刘虔开口道:“闲言少叙,你俩进营随兵士操练,我随后就到。”
刘菩和庞钰赶紧闭嘴停止闲聊,行礼而去。
刘虔就站在原地望着他二人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
这时在城外一土坡后转出一人,布衣摇蒲扇如一农家老翁,慢慢的走至刘虔身旁站定,缓缓说道:“寒往则暑来,暑往而寒来啊。”
刘虔闻言咧嘴笑道:“寒暑相推,则岁成焉!”
天日初升,暑中之人说寒冬,不知所云者,莫过一金面兽,一白头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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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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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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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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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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