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一座房子失火了。【在我的追问下,她说自己家里从未失过火。】父亲站在我床前,把我叫醒。我连忙穿好衣服。母亲还想去抢救她的首饰盒,可父亲却说:“我可不想自己和两个孩子因为你的首饰盒被活活烧死。”我们连忙朝楼下跑去,一到外头,我就醒了。
因为这个梦反复出现,所以我自然会问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什么时候。她的回答还是“我不知道”。但她记得,这个梦曾在L地【K先生求爱的湖泊所在地】连续重复过三晚,几天前又重新出现。【梦的内容已经证实,它最早在L地出现。】梦和L地之间存在的联系,也让我看到了解开谜团的希望。不过,我想先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梦重新出现。这时候,杜拉已经从此前的一些小案例中见识过释梦的技法;因此,我要求她将梦分解,告诉我她都想到了什么。
她说:“我是想到了点什么,但这不可能和梦有关,因为它是刚发生的,而这个梦我已经做了很多年了。”
“没关系,说就好了。说不定这就是和近来的梦产生联系的事物。”
“是这样的:父亲这几天刚跟母亲吵了一架,因为母亲总是在夜里锁上餐厅的门。我哥哥的房间没有自己的出口,必须经由餐厅出入。父亲不想哥哥在夜里被一个人关在里头。他说这可不行,晚上可能还会发生点什么,这时人们必须赶紧离开。”
“所以这才让你想到了房屋失火?”
“没错。”
我请她记住自己的原话。之后我们或许还用得上。她说的是:晚上可能还会发生点什么,这时人们必须赶紧离开。【我之所以摘录这句话,是因为它若有所指,很是让我生疑。这番话难道不是用来形容某种身体需求的吗?这种一语双关的话,就像联想过程的“开关”。如果把开关拨到另一边,采纳与梦中表象不同的解释,或许就能顺利找到隐藏在梦背后的思想。】这时杜拉终于发现,在这个梦从前和现在的诱因之间,的确存在联系。她继续说道:
“当年我和父亲去L地时,他曾经说过自己担心火灾。我们到达时正下着雷雨,而那座小木屋没有装避雷针。所以他有这种担心,也是很自然的。”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把L地发生的事情和当时的梦联系起来。于是我问:“您是在到L地的头几天做了这个梦,还是在离开前最后的那几天?也就是说,梦究竟发生在湖边的那件事之前还是之后?”【我知道,湖边的事情不是在杜拉到L地的当天发生的。而且事发之后,她还在L地逗留了几天,对那件事只字未提。】
她先是回答:“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是之后吧!”
于是我知道,这个梦是对那件事情的反应。但它为什么重复出现三次呢?我继续追问:“事后,您又在L地待了几天?”
“四天,第五天我就跟父亲一起走了。”
这下我确信,这个梦就是对K先生求爱所造成的直接影响。在那件事发生后,她才做了这个梦。她故意回忆得不太确定,正是为了模糊这段记忆。【参见第一章开头关于回忆的论述。】但梦和停留天数在数字上还不够吻合。如果她又在L地待了四个晚上,那这个梦完全可以重复四次。或许情况正是如此?
她不再反驳我的观点,只是对此避而不答,继续说【要回答我的问题,必须引入新的回忆素材】:“那天中午,我和K先生游湖回来。当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卧室的沙发上小睡片刻。中间突然惊醒,看见K先生站在我面前……”
“就像您在梦中看到父亲站在床前那样?”
“嗯。我质问他究竟要干吗。他说,这是他的房间,他想来便来,谁都阻拦不了;何况,他要回来拿点东西。从此,我就对他有了戒心。我向K夫人要来卧室的钥匙,第二天早上梳妆打扮时,我就把房门给反锁了起来。可等到我下午打算锁门小憩时,钥匙却不见了。我敢肯定,是K先生把它拔走了。”
所以,这里又出现了是否锁门的问题。杜拉在分析这个梦时,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一点,而且它也凑巧诱发了近来的梦。【我猜测,杜拉梦见这个主题,还是因为它的象征意义。在梦中,房间往往代表“闺房”。闺房是“开着门”还是“关着门”,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而且大家其实都很清楚,开门的究竟是哪把“钥匙”。但这一切,我没有告诉杜拉。】梦中“我连忙穿好衣服”,是否也与此相关呢?
“当时我就决定,如果父亲不在身边,就不和K先生待在一起。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我因为害怕在梳妆打扮时被K先生吓一跳,总是匆忙穿戴整齐。父亲住在宾馆里,K夫人总是早早出门,陪父亲外出游玩。好在从那以后,K先生没有再来纠缠过我。”
“我明白了。您在第二天下午就决心摆脱他的纠缠。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晚上,您又在梦中重申了这一决心。在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在做梦之前,您就料到自己在第三天早上换衣服时也得不到钥匙。所以您在梦中打算尽快穿衣。您的梦之所以每晚重复,是因为它符合您的意图。意图在得到贯彻之前,会一直存在。您对自己说‘要是不离开这座房子,我就日夜不得安宁’。在梦中,您其实就是换了一种说法‘一到外头,我就醒了’。”
这里,我要暂时中断对治疗的记录,将对这个梦的解析和梦的普遍形成机制做一番比较。我曾在《梦的解析》中指出,每个梦都是愿望的满足,如果这一愿望遭到压抑、属于潜意识之中,那么梦中的表述就会稍显隐晦。除了孩童的梦之外,只有来自潜意识或根植于潜意识之中的愿望,才能促进梦的形成。我相信,如果我仅仅满足于说每个梦都有意义,这层意义可通过特定的解析工作揭示,那必然能得到普遍的认可。我还可以说,在解析完成后,每个梦都代表了一种思想,而这种思想必然在清醒的心理状态下占据一席之地。这种梦的意义,和清醒时的思考一样,有着多重意义。它可以是愿望的满足,可以是现实的恐惧,可以是延伸到睡眠中的思绪,可以【像杜拉的这个梦一样】体现一种决心,甚至还可能是睡眠中完成的一些精神创造。这样的表述很好理解,所以也容易被接受,而且还有许多完美的例子【如此处分析的梦】可为其提供支撑。
可我却给出了一个普适的论断,认为梦的意义只有一种,那就是愿望的表达。这一说法招致普遍的反对。但我不能为了让读者接受,就去简化心理过程。我既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这么做。如果复杂的心理过程对我的研究造成了困扰,那我必须在别的地方找到解决办法,证明我的论断具有统一性和普遍性。所以,尽管杜拉的梦看上去只是日间残念在睡眠中的延续,但我依然要不遗余力地证明它不但不是例外,反而可以再度证明我的观点准确无误。
这个梦还有许多需要解析的地方。我继续问:“母亲想要抢救的首饰盒又是怎么回事呢?”
“母亲很喜欢首饰,父亲给她买了很多。”
“那您呢?”
“从前我也喜欢首饰,但自从生病就再没戴过。四年前,也就是那个梦出现的一年之前,父母曾因为一件首饰大吵了一架。母亲想要特定的一件首饰,一副珍珠耳坠。可父亲却不喜欢这种东西,转而给她带回一个手镯。母亲很生气,冲父亲发火说:“你花了那么多钱,却买了我不喜欢的东西,不如干脆拿去送给别人吧!”
“所以您想,不如就送给我吧?”
“我不知道。【这是她要承认被压抑的事物时所惯用的口头禅。】我完全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进入梦中的。她没跟我们一道去L地。”【杜拉对释梦的规则相当熟悉,但这句话却暴露出她在这方面还存在彻底的误解。她说话间的犹豫以及下文中对首饰盒问题的探讨都向我表明,这里所涉及的材料遭到很大力度的压抑。】
“我之后再给您解释。关于首饰盒,您还能想到别的吗?到目前为止,您一直在谈论首饰,而不是盒子。”
“嗯,K先生在不久前曾送我一个价值不菲的首饰盒作为礼物。”
“所以,还礼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您可能也知道,‘首饰盒’可能跟您不久前用小手提包【下文我们将详尽讨论这个小手提包】来暗示的东西是一回事,它们都象征着女性的生殖器。”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这是撇清和从潜意识中得来的知识的关系时的常用做法。】
“也就是说,您其实清楚这一点。这样一来,梦的意义就更加明确了。您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在追逐我,他想进入我的房间,我的‘首饰盒’面临危险,要是发生什么不幸,那都是父亲的错。所以,您在梦中制造了一个相反的场景:在危险出现后,父亲把您给救了。在这一部分梦中,一切都表现为其反面。稍后您将听到原因。这个梦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是母亲的出现。她是怎么来的呢?您也知道,她曾是您的竞争对手,你们一道在父亲面前争宠。在手镯那件事上,您愿意接受母亲拒收的东西。现在,不妨用‘给予’替代‘接受’,用‘拒给’替代‘拒收’。也就是说,您准备好给予爸爸母亲拒给的东西,而这样东西恰恰和首饰有关。【稍后,我们还将结合整体内容,对耳坠进行分析。】现在,我们再来看K先生送您的那个首饰盒。从这时起,许多想法在您心里同时存在。K先生取代您父亲,站在了您的床边。他给您送首饰盒,而您打算把您的‘首饰盒’回赠给他,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还礼’的原因。在这个念头中,当时同在L地的K女士取代了母亲的位置。所以,您其实是准备给予K先生K夫人拒绝给的东西。正如我在这个梦出现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您唤醒对父亲的旧爱,实际上是为了抵御自己对K先生的爱。但所有这些努力都说明了什么呢?您害怕的不仅是K先生,还有您自己。您害怕自己会经不住诱惑,真的委身于K先生。这恰恰证明,您有多么深爱K先生。”【我又补充道:“另外,从这个梦近来重现推断,您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情形的到来,并决定放弃治疗。毕竟,只是父亲强迫您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十分准确。我的解析刚刚涉及具有极大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的“移情作用”,可惜在这篇文章中,我将很少有机会深入探讨这一现象。】
杜拉当然不愿接受这一解析结果。
但我决定将梦的解析继续下去。这样做既有助于了解杜拉的既往病史,又有助于发展梦的理论。我允诺在下一次见面时告诉她解析结果。
我始终对她那番意味深长的话难以忘怀。【她说晚上可能还会发生灾祸,这时人们必须赶紧离开。】何况在我看来,这个梦没有解释完全,因为还有一个要求没有得到满足。虽然我并不一贯坚持这一点,但如果它能够得到满足,自然是最好不过。一个完整的梦由两方面因素引发,新近出现的诱因是其一,造成严重后果的儿时经历则是其二。梦在这两者【儿时的经历和现在的经历】之间建立联系,试着按照过去的样子塑造今天的模样。生成梦境的愿望,永远来自童年;它不断把童年唤入现实,照着它的样子修正现在。我相信,梦中那些暗指童年经历的元素,其实已经再清楚不过。
在分析此事之前,我做了一个屡试不爽的小实验。桌上正好放着一大盒火柴,于是我请杜拉看看桌上是否放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物件。她什么都没发现。于是我问她是否知晓人们禁止小孩玩火柴的原因。
“知道,是因为害怕火灾。我叔叔的孩子就很爱玩火柴。”
“不只如此。当人们警告孩子‘不要玩火’时,其实还附带着某种特定的想法。”
她说不知道。
“其实,人们是害怕小孩玩火后会尿床。这或许和‘水’与‘火’之间的对立有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梦见了火,所以想用水去浇灭它。对此,我也不敢肯定。但我注意到,水与火的对立在您的梦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您母亲想要抢救首饰盒,以防它被烧毁;而在梦的思想中,这就变成了防止‘首饰盒’变湿。而且,‘火’不仅是‘水’的对立面,也是爱情和被爱灼烧的直接象征。从‘火’出发,我们可以找到两条道路:一条路通往爱情的象征意义,另一条路则经由与它对立的‘水’,通往某个方向。同时,这条路又会分出一个支线,并与爱情产生联系。【因为爱情会让人变湿。】那这第二条路究竟通往哪个方向呢?您不妨想想自己的话:晚上可能还会发生灾祸,这时人们必须赶紧离开。这是否意味着一种身体的需求呢?如果把灾祸放到童年的语境中,那它不就只能是尿床吗?那人们怎么防止孩子尿床呢?不就是在晚上把他叫醒吗?这正是梦中父亲对您所做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才在梦中用父亲替代了将您从睡眠中吵醒的K先生。我必须推测,您小时候比其他孩子更饱受尿床之苦。您哥哥也是一样,因为梦中父亲说:我可不想两个孩子……被活活烧死。除此之外,您哥哥和K先生的事情再无瓜葛,而且他也没有一道去L地。现在,您都回想起了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她回答说,“但我哥哥直到六七岁还在尿床。有时候,他白天也会把自己尿湿。”
我正想提请她注意,回忆哥哥的糗事远比回忆自己的事情容易,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嗯,我也一样。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过一阵这样的情况。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糟糕,我记得父母甚至都去咨询医生了。这件事发生在我患上神经性哮喘之前没多久。”
“那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这是神经衰弱,之后会自己好的,就给我开了点补药。”【这个医生是她唯一信赖的人。因为这次经历让她明白,只有他不会刺探她的秘密。至于其他医生如何,她无法判断,只是对他们感到害怕,担心他们猜到她的秘密。】
在我看来,梦的意义这下总算完整了。【这个梦的核心思想是:诱惑太过强烈,亲爱的父亲,请再保护我一次,就像小时候防止我尿床那样。】但第二天她又对梦的情境做了一些补充。她忘记说的内容是,每次做完梦醒来都会闻到烟味。烟味和火相关,而且似乎也说明这个梦和我存在特殊的关联,因为每当她说自己没有事情瞒着我时,我常常反驳她说:“无火不生烟。”但她却不同意我这种私人化的解析,指出K先生和她父亲都跟我一样,有着严重的烟瘾。在湖边时,她也曾吸过烟,就在K先生求爱不成之前,还曾给她卷过一支烟。她甚至还记得,这股烟味不是新近才出现的。在L地三次做梦时,她就曾闻到过烟味。由于她不愿透露更多的信息,我只能自己尝试把补充信息纳入梦的思想之中。有一点或许能为我提供依据:这种闻到烟味的感觉,是她后来补充的内容;也就是说,她必然克服了特别强烈的压抑作用。所以,这种感受可能和梦中最模糊、被压抑得最深的思想相关,那就是委身于K先生的愿望。它的内容,几乎只能是对接吻的渴望,因为和吸烟的人接吻,必然会感受到烟味。两年前,K先生就曾强吻过杜拉;如果她接受K先生的求爱,肯定会反复和他接吻。所以,诱惑似乎追溯回了从前的场景,唤起了对那次强吻的回忆;为了抵御这一诱惑,杜拉感到一阵恶心。由于我也吸烟,假如把治疗过程中的种种移情迹象综合到一起,那人们将发现:在某次治疗过程中,她可能产生了让我亲吻她的愿望。这或许才是旧梦重现的原因:她借此警告自己,并由此下定了中断治疗的决心。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但由于“移情作用”的特殊性,我们肯定找不到相应的证据。
现在,我开始犹豫究竟是先介绍这个梦对理解该病例的启示,还是先解决它与梦的理论存在出入的地方。最后,我选择了前者。
研究神经症患者早年尿床行为的意义,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为了理解方便,我只强调一点:杜拉的尿床,不是一种寻常的现象。按照她的说法,尿床并非在正常的尿床期后一直持续,而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却又在较晚时期【6岁以后】重新出现。据我所知,手淫是最可能引发这类尿床的原因。而在尿床的病源学中,这一点尚未引起足够重视。根据我的经验,孩子们其实清楚其中的关联;随之而来的一切心理后果,都以他们永远不曾忘记这层关系为前提。在她讲述完这个梦之后,我也乘机询问了这一点,而她也直接承认儿时有过手淫行为。此前,她曾向我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生病的偏偏是她?还没等我给出答案,她就把一切都怪罪到了父亲身上。出乎我意料的是,杜拉很清楚自己父亲患的病属于什么性质。一次父亲就诊回来后,她偷听了一场谈话,听到了这种疾病的名字。再早一些时候,就是父亲视网膜脱落时,一位被请来问诊的眼科医生就曾暗示这种病因梅毒而起。这个既好奇又为父亲感到担忧的女孩,曾听见一位老姑母对母亲说:“他结婚前就有病了。”后来,她还说了一些杜拉听不太明白的话。总之,这件事情大概不是很光彩。
父亲因为轻浮放荡,身染梅毒;而杜拉认为,是他把疾病遗传给了她。我其实跟她持同样观点,却一再避免让她知道。正如前文所述,梅毒患者的后代天生就容易患上严重的心理神经症。对父亲的控诉,也贯穿了所有潜意识素材。有那么几天时间,她持续模仿母亲的小症状和特征,并活灵活现地装出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后来她告诉我,这让她联想到了一次和母亲的弗朗岑斯巴德之旅。这一行程究竟发生在哪年,她已经记不清了。当时,母亲下身疼痛,并伴有脓液流出,这是黏膜炎的症状,必须去弗朗岑斯巴德接受治疗。她认为,这种疾病来自父亲,是父亲把他的性病传染给了母亲——这可能又是对的。她在得出这个结论时,肯定和大多数外行一样把淋病和梅毒搞混了,弄不清它们是否能通过性交传播。她坚持模仿母亲的行为,几乎快让我问她是否也患有性病。后来我知道,她也饱受黏膜炎【白带】之苦;至于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我明白,她大声控诉父亲的背后隐藏着自责。为了迎合她,我让她确信一点:在我看来,年轻女子的白带主要指向手淫;其他可能引发白带的诱因,也都与手淫有关。【1923年补注:这一观点过于极端,现已被我摒弃。】她那个为何偏偏是她患病的问题,完全可以用童年时的手淫来解释。但她却坚决否认,说自己完全回忆不起这样的事情。但几天后她的表现,在我看来就与承认手淫无异。恰恰是在那一天,她拎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小钱包。她一边躺着跟我说话,一边来回把玩这个没有背带的小包。只见她打开钱包,伸进去一根手指,又将包合上。她不停重复这个动作,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给她解释什么是“症状性行为(Symptomhanddlung)”。【参见我论述“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的文章,载《精神病和神经病月刊》,1901年。】症状性行为,是人们无意识的自主行为和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一切就像在玩游戏一样。他们不会承认这些动作的意义,在被问及时,往往会说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意外。但经过细心观察发现,这类意识不知晓或不愿知晓的行为,恰恰是潜意识思想和冲动的表现。作为被允许进入意识的潜意识行为,它们的出现对我们有着重要的启发作用。在这类症状性行为面前,存在两种意识表现。如果能为它找到不显山露水的理由,那人们就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如果在意识面前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那人们通常不会记住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杜拉毫不费劲地找到了这样的理由:“这种包这么流行,为什么我不能拎一个?”这样的辩护,并不能证明上述行为没有潜意识来源。但从另一方面看,我们赋予这个行为的来源和意义,无法被准确地证实。所以我们只能满足于指出:这种意义十分符合目前的情形,也契合潜意识的运作规则。
我将另觅时机,介绍健康人和神经症患者身上的一系列症状性行为。有时候,这种现象很容易解析。杜拉的小包由两瓣组成,呈贝壳状,它代表的必然是生殖器。她玩弄包的行为【将它打开,伸手指进去】完全就是以随意却肯定的方式,像演哑剧一样告诉我她在做什么:她在手淫。不久前,我也曾遇到类似的有趣案例。一位老妇人在治疗进行中,突然掏出一个象牙小盒。她说自己只想吃颗糖润润嘴,却怎么也打不开盒子,后来还把它递给我,使我相信这个盒子的确很难打开。我说出了我的怀疑:这个盒子应该有着某种不同的意义,虽然它的主人已经在我这儿看病一年有余,但我还是头次见她拿出盒子。那位老妇人连忙说:“这个盒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我走到哪儿都带着它!”在我笑着指出她这番话很像另有深意之后,她才恢复了平静。盒子【英文作box,希腊文作π?ξι?】就跟小钱包和首饰盒一样,都是女性性器官阴蒂的象征。
生活中存在许多这样的意象,只是我们常对它们视而不见。在决心不再通过催眠这样的强制手段、而是仅凭察言观色探索人们隐秘之时,我高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任何有眼能望、有耳能听的人,都会赞同凡人藏不住秘密。即便缄口不言,手指总会颤抖,甚至每个毛孔都在泄露秘密。因此,把心灵最深处的隐秘带入意识之中,或许完全是可行的工作。
杜拉玩弄小钱包的症状性动作,并非紧接着那个梦出现。她向我描述梦境的那次谈话,以另一个症状性动作为开端。见我走进候诊室,她连忙藏起正在读的信。我当然会问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的。起初,她拒绝告诉我。后来我却发现,这件事其实与我们的治疗毫无瓜葛。这封信来自她祖母,在信中,祖母要求她多多回信。我认为,她其实只是装出藏有“秘密”的样子。这暗示她真正的秘密马上就要被医生发现了。她厌恶每个新遇见的医生,其实是害怕他会通过检查发现黏膜炎,通过问诊发现她尿过床,进而推导出她痛苦的根源,猜出她曾手淫。对于那些曾经被她高估的医生,她后来总表现得十分不屑。
她埋怨父亲让她患病,接着又开始自责;出现白带,玩弄小钱包,6岁后尿床,想要在医生面前隐藏秘密等现象,都确凿无疑地证明她曾在儿童期手淫。自从她开始模仿大表姐【参见前文】,成天抱怨自己胃痛,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众所周知,胃痛常见于手淫患者。威廉·弗里施(W.Flie?)曾在私底下告诉我,这种胃痛可通过将可卡因塞入鼻子中的“胃点”抑制,并通过蚀镂治愈。
杜拉特意告诉了我两件事情:第一,她自己经常犯胃痛的毛病;第二,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大表姐也经常手淫。患者往往可以认清他人身上的状况,却因为情感阻碍,对自己的状况视而不见。后来,她虽然依旧没有回忆起任何东西,但不再否定我的猜测。
此外我认为,尿床的时间节点——它“发生在患上神经性哮喘之前没多久”——在临床上也值得我们注意。当孩子们还在手淫、尚未开始禁欲时,歇斯底里症状几乎不会出现。【成年人的情况也大致如此。但是,禁欲或节制手淫,也可能引发歇斯底里症状。所以,一个人如果力比多过盛,可能会同时出现手淫和歇斯底里症。】它替代了手淫的满足,因为人们在潜意识之中依然有手淫的需求,直到它被正常的满足途径所替代。即便如此,手淫的习惯依然可能会被保留。这决定了歇斯底里症可能通过婚姻和正常的性交治愈。如果婚姻受性交中断、心理障碍等因素所累,不再能让患者得到满足,那力比多又会重拾旧路,再度表现为歇斯底里症状。ωωω.χΙυΜЬ.Cǒm
我还想搞清楚杜拉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何种特殊原因放弃了手淫。但因为这次精神分析并不完整,所以我只能提供一些零星的素材。我们知道,杜拉的尿床一直持续到首次呼吸困难症发作前不久。对于这一新症状,她唯一的解释是,当时是父亲病情好转后首次出远门。我们必须在这一小段回忆中,找到呼吸困难症的病源。通过对症状性行为和其他一些现象的分析,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杜拉的卧室紧邻父母的卧室,她一定在晚上偷听过父母的性事,听到了平时就呼吸急促的父亲在性交时的喘气声。孩子们总能从这一神秘的声响中,猜到它与性相关。性兴奋的表达方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机理,潜伏在他们身上。
我在几年前就曾指出,歇斯底里症和恐惧性神经症的呼吸困难和心悸现象,都脱胎于性交行为。在许多案例中,我都能成功地把呼吸困难和神经性哮喘的原因追溯到偷听成年人性交上来。杜拉的情况也不例外。由于当时所受的种种刺激,她的性欲发生了变化,恐惧倾向替代了手淫倾向。后来父亲不在家,深爱着他的杜拉盼他回来,就以哮喘发作的方式重复这种印象。伴随哮喘出现的恐惧思想,来自她对疾病诱因的记忆。
她第一次得哮喘,是去山上游玩劳累所致,当时她可能真的感觉呼吸困难。由此,她联想到父亲因为胸闷气短,被禁止爬山,并不得从事过于劳累的工作。可是,晚上他却在母亲那儿过于用力,这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呢?接着,她又担心自己是否也过于劳累,因为引发性高潮的手淫让她呼吸困难。最后,这种呼吸困难反复出现,日益加剧,终于成为了症状。
上述素材部分是我分析所得,部分是我自己的补充。从证实杜拉手淫的过程来看,问题的材料只能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情境中逐一收集。【在其他病例中,也有类似证据证实患者在婴儿期手淫。其迹象大多是相似的,包括白带、尿床、反复洗手等。从症状的特征中,我们可以推断手淫是否已被监护人发现,以及这一性行为究竟是在长期斗争后被戒除,还是突然消失的。在杜拉的例子中,她的手淫没被人发现就中止了(因为她藏有秘密,害怕被医生发现,转而用呼吸困难症替代)。即便在她回忆起曾得过黏膜炎,并受到母亲的警告(“这事有害,会让人变笨!”)之后,她依然极力否认这些证据的效力。但在一段时间后,对这段儿时性生活的回忆虽被压抑许久,依然会无一例外地浮出水面。我曾有过一位患者,她所有的强迫观念都是婴儿期手淫的直接后果。她会进行自我禁忌和自我惩罚,做一件事之后就不能做另一件,有时不能被打扰,有时完成一个手部动作后必须暂停片刻才能做下一个,有时需要反复洗手——凡此种种,都是监护人试图帮她戒除手淫时留下的习惯。“喂!这是有毒的。”这番警告,成为了她唯一的记忆。亦参见拙作《性学三论》,1905年。】
接下来,我们将探讨一些与歇斯底里症病源相关的重要问题:杜拉的病例是否代表歇斯底里症典型的致病原因?还是说,它只反映了其中一种致病模式?在我看来,还是应该在更多的类似病例被分析和公布后,再来回答这些问题。而且,我必须先对问题作出修正。我不想直接用“是”或“否”去回答“儿童期手淫是否是歇斯底里症病源”这一问题。首先,我们必须说明心理神经症的病源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视角,和提问人的视角存在很大差异。对我们而言,能够确定儿童期手淫的存在,证明其并非偶然出现,也不是对病症形成无关紧要的因素,就已经足够了。【杜拉沾染手淫的习惯,肯定跟她哥哥不无关系。因为她曾经特意强调说,哥哥总是把各种传染病传给她,每次他都病得较轻,而杜拉却病得很厉害。这番话或许泄露了一种“遮蔽记忆”。在梦中,哥哥和杜拉一道,都是父亲想要拯救的对象。他也曾受尿床困扰,只是在杜拉之前停止了这一行为。她说,在第一次患病之前,她在学习上还能跟上哥哥的脚步;在那以后,她就渐渐掉队了。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也是一种遮蔽记忆。看起来,好像她之前是个男孩,生病后成了女孩。从前,她的确像男孩一样顽皮捣蛋;直到生过“哮喘”后,才变得安静端庄。这场病对她而言,就是两个性别阶段的分水岭;此前她具有男性特征,此后具有女性特征。】杜拉承认自己受白带困扰,弄清白带的意义,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她的症状。自从母亲因为类似的疾病去弗朗岑斯巴德就医之后,她也把自己的病称为“黏膜炎”。这个词也是一个“开关”,它使得对父亲的一切怨念能以咳嗽症的形式表现出来。这种咳嗽最初当然因轻微的黏膜炎而起,但它更是在模仿父亲肺病发作的样子,并以此表达对他的同情和关切。另外,它也在大声向世界宣布:“我是父亲的女儿,我跟他一样身患黏膜炎。是他害我得了病,就像他害母亲得病一样。就是因为他,我才要这般受罪,接受疾病的惩罚。”她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我在前文中,曾简要介绍过一位14岁女孩的病例。“黏膜炎”一词,对她也有着不凡的意义。我曾安排她和我诊所的护工同住。护工是位十分聪明的女士。她告诉我说,这位小患者上床睡觉时,绝对不允许她在场,而且她白天不咳嗽,一上床就咳个不停。当我询问这位患者时,她说自己只记得祖母从前是这样咳嗽的,而别人说她得了黏膜炎。于是我明白,她也得了“黏膜炎”,所以不想在晚上清洗下体时被别人撞见。这种在夜里由下往上转移的黏膜炎,甚至还有着不一般的强度。】
现在,我们可以试着把导致咳嗽和嘶哑的各种决定因素综合到一起。位于最底层的,是真实的、受机体影响的咳嗽刺激因素,它就像牡蛎孕育珍珠所需的那颗沙粒。我们可以直接指认出这种刺激源的具体位置,因为它作用于杜拉身上一个更容易受到刺激的身体部位。也正因此,它很适合表达力比多的兴奋状态。它因其第一层心理伪装而被指认出来,表现为对患病父亲的同情式模仿和因患“黏膜炎”而产生的自责。同样的这组症状,也反映了她与K先生的关系——她因K先生不在身边而感到遗憾,想取代K夫人,成为他更加贤惠的妻子。在一部分力比多转向父亲之后,这一症状又有了第三种意思:它代表了杜拉对K夫人的认同,以及由此产生的与父亲性交的愿望。但我不得不说,这一发展轨迹还并不完整。由于这次分析治疗戛然而止,我们无法在时间上紧跟意义转变的步伐,理清不同意义的先后顺序和共存情况。只有在完整的治疗过程中,我们才能弄清这些问题。
借此机会,我还想深入探讨杜拉的生殖器黏膜炎和歇斯底里症之间的关系。
在人们尚未对歇斯底里症做出心理解释以前,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同行认为,有白带的女性歇斯底里症患者如果黏膜炎变严重,往往歇斯底里症也会加剧,尤其会出现厌食和呕吐。谁都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我认为,大家还是倾向于相信妇科医生的观点,认为生殖器疾病会对神经功能产生直接的机体性影响。不过,心理治疗实验的结果却往往与之相背离。时至今日,我们依然无法将这种直接的机体性影响排除在外,但更容易证实的肯定还是它的心理伪装。女性常为自己的生殖器构造有种特殊的自豪感,如果它感染上引人反感的疾病,则会对她们造成莫大的困扰,进而损害她们的自尊心,使她们变得敏感、多疑、易受刺激。阴道黏膜的不正常分泌物,也是厌恶感的来源。
我们还记得,杜拉在被K先生强吻后,曾感到恶心难当。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是因为她在拥抱时感受到了对方勃起的阴茎,并根据这一认识对她的叙述进行了补充。我们还知道,那位因背叛而被她驱逐的家庭女教师,曾告诉她自己的经验之谈:所有男人都轻浮放荡,不值得信赖。对杜拉而言,那就意味着所有男人都与她父亲没什么两样。她可能认为,所有男人都有性病;她对性病的认识,来自身边唯一的个案。所以在她眼中,性病就被和恶心的分泌物联系在了一起。这不正是她在拥抱时出现恶心症状的又一大原因吗?这种一被男性触碰就恶心的感觉,其实就是上文所说的原始心理机制【参见小孩互相“回敬”骂词一段】的投射。这其中,罪魁祸首就是她的白带。
据我猜测,在这儿起作用的是横跨在机体关系之上的潜意识思考过程,它就像扎在铁丝上的花环。如果换一个场合,思想可能经由别的道路,完成从起点到终点的转变。但是,了解单独的思考路径,会对消除症状起到莫大的帮助。由于治疗提前中止,我们不得不对杜拉的案例作猜测和补充。我用来填补空缺的内容,来自另一些更为透彻的案例。
通过对梦的分析,我们获得了之前的推论。我们还发现,它也反映了杜拉带入睡眠中的意图。在这个意图得到满足之前,梦反复出现;若干年后,在类似的意图再次萌发时,这个梦也再次现身。
这个意图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我要离开这个会危及我贞操的地方,随父亲一道启程;早上梳妆打扮的时候,我要提高警惕,以免被人吓一跳。这些念头,都被梦清楚地表现了出来。它们属于在清醒时能够进入意识并占据主导地位的那类思想。在它们背后,还隐约存在着某种想法,它和主流思想相斥,所以遭到压抑。它最具代表性的内容,是委身于K先生,以此回报他多年来的爱与柔情;这一切,不禁让她想起了K先生给她的唯一一个吻。但根据我在释梦中总结出的理论,这些元素还不足以生成梦。梦不是意图的贯彻,而是愿望的实现,而且这个愿望往往来自童年。杜拉的梦是否有违我总结的规律,我有义务去检验。
这个梦的确包含了婴儿期的素材,虽然乍一看去,我们根本无法将“逃离K先生家”和“受他诱惑”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她为何会想起儿时尿床的场景,以及父亲为了让她保持身体清爽而唤醒她的努力呢?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在这种思想的帮助下,她才能让抵御诱惑的意图占据上风,从而使自己免遭诱惑困扰。杜拉决定和父亲一起逃离此地。实际上,她为了躲开那个纠缠她的人,不得不向父亲求援。她唤醒了自己婴儿时期对父亲的喜爱,以此抗拒近来出现的对外人的爱。对她所遭遇到的危险,父亲也要承担一定责任;他为了自己的爱情,亲手把她送到了外人的手里。如果父亲只爱她一个人,能在危险面前保护她,那该多好啊!
真正促使梦形成的要素,可能是用父亲取代其他男子的愿望,它源自婴儿时期,长大后进入了潜意识之中。如果过去的某个场景和现在的场景类似,只是其中的人物有所不同,那它就会成为梦境的主要场景。
这样的场景的确存在:正如K先生不久前所做的那样,父亲也曾站在她床边将她唤醒,当时可能还亲吻了她。【K先生或许也打算这么做。】所以,逃离K先生家的意图本身不能构成梦,但当它和另一种基于婴儿期愿望的意图建立联系后,就有了这种能力。用父亲替代K先生的愿望,才是梦的助推力量。诸位应该还记得我之前的分析:杜拉执着于父亲和K夫人的关系,其实正说明她重新对父亲产生了幼儿般的喜爱,并以此压抑自己对K先生的爱。这一心理活动的转变,在梦中有所体现。
在《梦的解析》中,我曾探讨过日间残念【源自清醒状态,在梦中得以延续的思想】和构成梦的潜意识愿望之间的关系。接下来,我将原封不动地引用这段话,因为我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而对杜拉这个梦的分析,也再次印证了它的正确性。
“不得不承认,许多梦的诱因往往部分或全部来自日间残念。例如,即便有成为副教授的愿望,但如果没有在白天担心过友人的健康状况,我仍然可以在当天晚上安然入睡。【这段分析针对在《梦的解析》一书中提到的案例。】
“不过光是这份担心,还不至于生成梦。这一过程所需的推进力,必然来自某种愿望。担心的出现,也是为引出某个愿望,推进梦的产生。不妨打个比方:对梦而言,白天的想法就像一位企业家;他有想法,也有将它付诸实施的冲动,但如果没有资本,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需要一位资本家承担这些费用。无论白天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这个为梦提供心理资本的资本家,永远是潜意识愿望。”
杜拉用父亲取代K先生的愿望,并不是随便的童年回忆,而是与压抑诱惑相关最为紧密的素材。若对梦的精巧结构有所了解,就必然不会对此感到惊讶。杜拉无法纵容自己对K先生的爱,选择将它压抑而非为它献身;这一决定,显然和她过早体验到性乐趣以及由此带来的尿床、黏膜炎和恶心感紧密相关。
根据每个人体质条件的不同,这样的早期经验会在成年后引发两种不同的表现:要么不做任何抵抗,以变态的方式听从性欲的安排,要么谈性色变,直至身患神经性疾病。杜拉的体质以及所受的智力和道德教育,使她成为了后者。
我还特别想提请各位注意:通过对这个梦的分析,我们得以获知致病经历的细节。在一般情况下,这些素材根本不可能被记起,至少不可能被还原。正如本例所示,对儿时尿床的回忆彻底遭到了压抑。K先生纠缠她的细节,也从未见提起。她说,自己想不起来了。
最后,我再谈一谈这个梦的综合性。
梦的工作,始于事发后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她发现房门没法上锁的时候。这时她想:我的处境真的很危险。于是,她决心不独自留在屋内,而要跟父亲一起离开。由于这一意图在潜意识中得到了延伸,它开始具备了形成梦的能力。
于是,她开始唤醒婴儿期对父亲的爱,以抵御现实的诱惑。她的这一思想转变被固置了下来,使得她对父亲和K夫人的关系充满了执念:她因为父亲和K夫人争风吃醋,好像自己真的爱上了父亲。在她的心里,委身K先生的诱惑和抵抗的愿望激烈交战。
后者主要由三方面内容组成:首先,出于维护名誉和审慎的考虑,她不能这么做。其次,家庭女教师的性启蒙【嫉妒,受伤的自尊,参见下文】使她对男人产生了敌意。再次,是神经质因素的作用:儿时的经历,让她逐渐对性产生了反感。她为抵御诱惑而唤醒的对父亲的爱,也同样来自儿童时期。
她在潜意识深处想要逃到父亲那里,而梦则让这一愿望得到满足。在梦中,父亲将她从危险中拯救了出来。实际上,父亲正是将她带入危险境地的人。但在梦中,这种会造成阻碍的因素被排除在外。此处受到压抑的敌对冲动【报复欲】将成为下文第二个梦的动力来源之一。
根据梦形成的条件,想象的场景必然重复儿时的情形。如果新近的场景,也即引发梦的场景被还原成过去的场景,那绝对是一大成功。这一成功完全依赖于随机出现的素材:K先生像小时候父亲常做的那样,在卧处将她唤醒。在梦境中,父亲取代K先生;这一转变,也很好地象征了她的心理变化。
但父亲叫醒她的原因,是防止她在半夜里把床尿湿。“湿”这个字,成了此后梦境的关键词。但在这个过程中,梦境只是对它不断进行暗示,或是表现为它的反面。
我们很容易发现,“湿”和“水”的反面是“火”和“燃烧”。在到达的那天,父亲正好说过自己担心失火。这部分决定了梦的内容:父亲从火灾中将她救出。梦中的画面,正是基于这一偶然因素以及“火”与“湿”的相对意义:失火了,父亲在床边将她唤醒。如果杜拉没有在心里把父亲当作救星和保护伞,父亲那番偶然的话语,肯定不会在梦境中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他一来就意识到了危险!他说的没错!”【实际上,正是他让杜拉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在梦意中,“湿”因为很容易和其他内容产生关联,成为了许多念头的纽带。它不仅与尿床相关,也跟被压抑在梦境之下的性诱惑相关。杜拉知道,性交也会让她变湿,在交合时,男性会在女性体内射出某些液滴。她清楚这正是危险所在,自己必须谨防生殖器变得湿润。“湿”和“液滴”又与别的因素产生了关联,那就是令人讨厌的黏膜炎。对于成年的她而言,这就跟小时候尿床一样,让人无地自容。在这里,“湿”和“不洁”画上了等号。本应保持清爽的生殖器,因为黏膜炎而变得不洁。而且母亲的情况也跟她一样【参见前文】。她似乎明白了,母亲搞卫生成瘾,正是这种不洁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这两种联想汇聚到了一起:母亲从父亲那儿,同时得到了性的“液滴”和不洁的白带。她通过唤醒儿时对父亲的爱来实现自我保护,其实也与对母亲的嫉妒有关。但这些素材还不能以梦的形式表现出来。它们必须找到与两类“湿”都相关、但却不那么让人感到不快的记忆作为替身,才能在梦境中显现。
母亲所佩戴的首饰——耳坠[6],就是一个这样的替代物。耳坠和两种性联想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浮于表面的,它与“Tropfen”一词多义有关。这个词就像一个开关,兼具两种意思。而德语中的首饰(Schmuck),在作形容词时也有“干净整洁”之意,这恰恰是“不洁”的反义词。实际上,在两者之间也可以找到最为牢固的内在联系。这段回忆,其实来自对母亲的嫉妒;它源自幼时,但其实一直延续至今。正是因为有这两个词牵线搭桥,杜拉对父母性交、白带致病和母亲清洁成瘾的所有设想,都借由“首饰耳坠”给表达了出来。
不过,梦的内容还要进一步发生偏移。我们知道,得以进入梦中的,不是和“湿”意义更为相近的“液滴/耳坠”,而是相距更远的“首饰”。这样一来,反复出现的梦境完全可以是“母亲还想去抢救她的首饰”。而在实际出现的版本中,“首饰盒”取代了“首饰”。这又可以联想到K先生对她的诱惑。K先生没有送过她首饰,但送过她一个首饰盒。这一物件代表了他对她的百般柔情,而这正是她应当回报的东西。于是,最后在梦中出现的“首饰盒”这一组合词,就有了更为特殊的含义。人们平时不也用“首饰盒”一词来形容未受损伤的女性生殖器吗?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无害的字眼,十分适合在暗示这个梦背后存在性念头的同时,又将这一想法遮掩起来。
所以,“母亲的首饰盒”在梦中两次出现,它取代了儿时的嫉妒,也取代了性的“液滴”和不洁的白带。另一方面,它也代表了最新出现的诱惑以及她对未来性场景的设想。在诱惑面前,她欲拒还迎;对于性场景,她既期待又害怕。“首饰盒”这一元素,正是压缩作用和转移作用的结果;各种相互矛盾的念头,都在它身上得到了妥协。或许正是因为它有着多重来源——既来自婴儿时期,又有现实因素——它才在梦境中出现了两次。
梦是对刺激经历的反应,这番新近出现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过去唯一类似的经历。在本例中,那就是在店里被强吻、由此引发恶心感的一幕。但是,这一场景也可能与其他情形发生联想,如黏膜炎和近来的诱惑。它在适应梦境基调的同时,也对梦境产生了自己的影响。失火了……那个吻,可能带有烟味;所以她也在梦中闻到了烟味,而且这种味道甚至一直延续到了苏醒之后。
在分析这个梦时,我由于一时疏忽,留下了一个漏洞。在梦中,父亲说:“我可不想自己和两个孩子……被活活烧死。”根据我们对梦意的分析,省略号所在的地方,或许应该填入“因为手淫的后果”。梦中的言语,通常是由现实中所说或所听到的话语组成的。我原本应该追问杜拉,这番话究竟从何而来。这番问询的结果,虽然会让梦的结构变得更为复杂,但也将帮助我们对梦产生更为清晰的认识。
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L地的梦和在治疗中重新出现的梦内容一模一样呢?这可不一定。经验表明,人们常说自己做了同一个梦,但实际上梦在重复时,许多细节以及其他内容都会产生变化。一位患者曾告诉我,她昨天夜里又重温了一遍那个她最爱的梦。她梦见自己在碧海中游泳,与海浪嬉戏……但进一步研究发现,虽然这些梦有着相同的背景,但每一次做梦的细节都不尽相同。有一次,她甚至梦见自己在冰山的包围下,在刺骨的海水中游泳。还有一些她觉得不相干的梦,实际上却和这个反复出现的梦有着内在联系。例如,一次拍完照后,她梦见自己同时看见了赫尔果兰岛的上岛和下岛;海上行驶着一艘船,船上坐着两位她年轻时的朋友……
可以肯定的是,杜拉在治疗中重现的梦,即便显性梦境没有发生改变,也必然具有了新的意义。它的梦意,一定与我的治疗出现了联系,也再次体现了她“摆脱危险”的意图。
假如她没有记错的话,在L地醒来后,她就已经闻到了烟味。不难发现,她把我之前所说的“无火不生烟”这句话,巧妙地结合到了梦境之中,让这句话成为了与“火”产生关联的决定性因素。另一个最新的诱因,是母亲把餐厅的门锁了起来,从而把哥哥关在了房间里头。这无疑是偶然事件,但它却与K先生在L地的纠缠产生了联系;发现卧室的房门无法上锁后,她终于下决心离开此地。或许在前几次梦中,哥哥根本没有出现;父亲所说的“两个孩子”,在最近的诱因作用下才得以进入梦境。
[6]这是因为德文中“Tropfen”一词既有“液滴”的意思,也有“耳坠”的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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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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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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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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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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