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42年夏天的一个早晨。
在蒙古贞朝阳泊力格村的大街上,有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身穿米黄色裤褂,脚穿黑布鞋,浓浓的刷子眉,亮亮的双眼,手拿一把黑色扇子,正在街上悠闲地散步。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高个子,身材魁梧,厚嘴唇子的庄稼汉子。他还离拿扇子的人有十几步远,就惊呼道:“老塌,塌团长?”
拿扇子的人一愣,有几年了,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他仔细一看,也大喊一声:“是你,扎木苏荣?”
“哈哈哈……”扎木苏荣扑上来抱住赵福林,“好你个赵塌鼻子,真的是你呀。”
战友久别重逢,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福林把老战友连忙让到家里,沏上酽酽的喇嘛茶,边喝边聊了起来。
“赵塌鼻子,你的命真是佛爷给的。”扎木苏荣问:“在米家村你是怎么杀出来的?”
一想起米家大血战,赵塌鼻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厉害。他看见乌云其其格妹妹被独眼龙刺中,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后,那可是真的疯了。他也说不清楚砍死了多少日伪军,在夜幕的掩护下,终于杀出了重围。他身受三处伤,侥幸的是伤都不太重。他在青纱帐里躲避了一天一夜,后来到老百姓家养了几天伤。等身体好些了,就找战友,找部队,可令他大失所望,没找到战友,也没找到部队。俗话说: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这才回到了家乡。家里父母年龄大了,这几年他在家干点庄稼活,打点短工,养家糊口……
“唉——,一晃儿几年过去了。”赵福林长叹一声,接着问:“扎木苏荣,米家大血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塌团长,你不叫我领着一个班战士掩护老百姓转移吗?我们好不容易把老百姓带出村子,狗娘养的小鬼子追着我们屁股后面打。我就带着战士在后面阻击,老百姓安全转移了,一个班的战士也打光了。我一看到时候了,就鞋底抹油——溜了。逃出来后,我也是找不到战友和部队,没办法我跑到山海关,在我老爷家呆了几年,思乡心切,又跑回来了。”扎木苏荣揉揉厚嘴唇子说:“今天我去桃花沟从这儿路过,做梦也没有想到能碰上你呀。”
“你去桃花沟干什么?”
“现在,我在桃花沟白保长家扛活呢。”
“你说的是白大包家吧?”
“对,这个白保长是个狗汉奸,天天给日本鬼子干事,老百姓都把他恨得牙根直。”扎木苏荣咬牙切齿地说。
“从小我就恨这个白大包,他坏的脑瓜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赵福林说:“这几年他当伪保长,帮助日本人可把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坑苦了。”
“呸!这个狗娘养的,早晚得叫人家跟杀羊一样——来个大抹头。”扎木苏荣吐口吐沫说。
“哎,扎木苏荣,小日本鬼子这么欺负咱们,你这口气咽下去了吗?”赵福林皱了皱刷子眉,双眼盯着扎木苏荣的脸问。
“塌团长,这口气你咽下去了吗?”扎木苏荣反问说。
“我是咽不下去。我们蒙古人,不能忘了祖宗留下的祖训。”赵福林显然十分激动,又高声背诵起了成吉思汗的训词:
“只要五尺之躯健在,
必保国家的团结;
只要血肉之躯安在,
必保国家的统一。
宁肯舍此五尺之躯,
绝不让国家分裂;
宁肯舍此血肉之躯,
绝不让国家解体。
不由路远而不走,
只要走就能走得到;
不因物重而不搬,
只要搬就能搬得动。
不因山高而不攀,
只要攀就能攀上去;
不因河宽而不渡,
只要渡就能渡过去……”
赵福林壮怀激烈,一口气背诵完了成吉思汗训词,使扎木苏荣顿感周身热血沸腾。他忽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塌团长,一群牛进菜园子,总得有个领头的,你说咋干吧?上刀山下火海,我扎木苏荣跟着。”
“别着急,坐,坐下。”赵塌鼻子拍了拍扎木苏荣的肩膀,温和地说:“听说过毛泽东这个名字吗?”
“听说了,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头,专打小鬼子。”扎木苏荣说:“对了,干脆我们到南方找八路军去,天天打鬼子,多过瘾哪。”
“实不相瞒,到延安去找共产党,这事我也想过。”赵福林忽闪着智慧的双眼说:“可我又想,八路军在南方打鬼子,我们在北方打小鬼子的屁股,日寇不完蛋的更快吗?反正在哪儿都是打鬼子,我们又何必舍近取远呢。扎木苏荣,你说是这个理吧?”
“这话说得也在理。”扎木苏荣眨眨双眼说:“那咱们说干就干,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一块石头打不中两只兔子,没有人手怎么能行呢。”赵福林说:“一群喜鹊才能捉住鹿啊。”
“好,我们多联系些七兄八弟,抱成团和小鬼子干。”扎木苏荣说。
“从明天开始,咱就把心思用在抗日上。”
“蒙古人说话是算数的,一言为定。”
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赛扎,”阿妈亲热地说:“饭菜做好了,快过来,和你的好兄弟喝酒吧。”
“兄弟请吧,”赵福林伸手谦让说:“今天难得我们弟兄重逢,来个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扎木苏荣毫不客气,上桌就拿起了酒壶,要给赵塌鼻子斟酒。赵福林忙抢过酒壶说:“这可不行,在我家你是客人,这酒我来倒。”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三两酒下肚,话就更多了。他们从参加东北军,唠到张家口北山哗变;又从在辽西并肩作战打鬼子,说到眼下怎么和小鬼子斗……
扎木苏荣端着酒杯,吧嗒着厚嘴唇子说:“一说和狗娘养的日本人斗,我就想起来那个狗汉奸白大包,他纯粹一身贱骨头,干吗为小鬼子干事呢?”
“来,咱们先干一杯。”咣的一声,两个人酒杯一碰,又干了一杯。赵福林抹抹嘴唇,说:“扎木苏荣兄弟,你是不知道啊,这个白保长杀他一千回都不为过呀。”
“是吗?”
“去年也是这时候,穷人正在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白大包给小鬼子收粮食,活活把前村老两口给逼上吊了。”赵福林问:“扎木苏荣兄弟,你说这个狗日的该杀不?”
“该杀!”扎木苏荣说:“老塌,我看咱们就拿白大包开刀,怎么样?”
“兄弟,这话算说到我的心里去了。”赵福林异常高兴,端起酒杯说:“为早日除掉白大包这个狗汉奸,我们哥俩先干一杯。”
“来,干一杯。”咣,两个酒杯碰撞在一起,俩人一饮而尽。
在蒙古贞,三人同行就有两个人是歌手,这里是歌的海洋。人们喝酒喝到尽兴时没有不唱歌的。战友重逢,话说得如此投机,酒喝得又是这样痛快,怎能不放声高歌呢?赵福林端起酒杯先放开喉咙,唱起了《六十三》
:
“说起你出生的地方啊六十三,
是苏力克旗
的土城子;m.χIùmЬ.CǒM
说起你战斗的地方啊六十三,
是蒙古镇旗
翁山
腰的石碑岭。
说起你喝过的清水啊六十三,
是村前流过的饶阳河水;
说起你杀敌的地方啊六十三,
是层层密林的翁山腰的牌楼峰。
自从父亲德博宁布去世,
掠夺土地的家伙愈来愈凶;
只因不让掠夺起来反抗哟,
万恶的官府给你加上土匪的罪名。
自从叔父嘎拉岱故去哟,
屯垦
土地的人越来越多;
只因保护土地起来暴动啊六十三,
可恨的衙门给你加上胡子的罪名。
骑上骏马不是为了抖精神,
是为了保护蒙古族人民的利益;
为使祖先的产业不被侵占哟,
和敌军头子朱树臣
结下了深仇大恨。
骑上枣红马不是想显威风哟,
是为了保护乡亲们的幸福;
为使亲人的财产不遭破坏啊六十三,
和顽匪军官朱树臣仇恨像海洋深。”
唱到这里,赵福林喝了一杯酒,清了清嗓子,又接着唱了起来——
“有一种宗教叫喇嘛教,
有一个山村叫喇嘛花,
在喇嘛花和仇敌相遇了,
六十三把敌人杀得遍地尸横。
复仇的队伍来到了,
耗子般的朱树臣不敢出城;
为了报仇雪恨哪,
六十三把敌人打得胆战心惊……”
赵福林唱的正来劲儿,扎木苏荣的嗓子眼也痒痒开了。“老塌,你别唱了,听我给你唱一个。”说完,他就唱上了《黑塔和九占》
:
“十五岁离开了家乡,
出征到阿日
当了兵,
心想安稳在阿日营房里啊,
十兄弟们来找他俩商议军情。
从大军营里领兵出来,
是为了百姓利益才暴动,
把兄弟们领出军营,
是为了江山太平才出征。
金世界银江山慌乱了,
张督军扰得草原不安宁,
王爷胆战心惊屈服了敌人,
扎赉特旗
的黑塔、九占宁死不从。
官府衙门传来了公事,
银纸金字写的命令。
召令黑塔、九占投降敌人,
命令是王爷亲笔写成。
银纸金字的公事没有用,
张督军的血仇不报难生存,
怎忍看百姓被迫东奔西跑,
黑塔、九占定要把敌人消灭净。
苍松和翠柏在高山上长得茁壮,
海棠、莲花在泥土中开得茂盛。
黑塔和九占啊,为了百姓的幸福,
在草原上留下了美名。
枫桦和垂柳在山坡上生长,
玉堂、莲花在泥土中开得茂盛。
黑塔和九占啊,为百姓报仇雪恨,
在草原上留下了英名。”
赵福林和扎木苏荣唱得如醉如痴,酒喝得昏天暗地。扎木苏荣喝得实在是太多了,说话舌头都不好使了:“赵……赵塌鼻子,你……你甭劝了,说啥我是不喝了,这,这……歌儿也不唱了。就他妈一句话,拿白大包开刀。”
“对,对……就,就,就拿白大包开刀。”赵福林喝得舌头也短了:“你,你说……说,咱俩怎么弄死这个狗汉奸?”
扎木苏荣鼾声如雷,已经睡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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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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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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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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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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