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真理部妖闻录>第七十五章 百俑千姬(7)
  “朝歌暮弦,玩物丧志,靡音入俑,妖患无穷。”

  《崇真妖录·器守篇·宫乐俑》中有这样一段记述。

  盛唐时期,原本用来陪葬的奏乐俑演变为了供人观赏的傀儡,艺人用丝线牵动傀儡表演出各种动作以取悦看官,故此戏又称“丝戏”。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皆以丝戏作为消遣娱乐。

  然而,即便台上的傀儡粉饰得再精美、表演得再出神入化,也始终是人手中的玩物。这些傀儡吸足了人间烟火气后,却因为陈旧或是过时,而被艺人和看官们随意抛弃,变作一堆废木和几团乱线。

  于是,残肢断臂中的怨气积年累月,终于炼出形魄,化作以玩物之情为食的妖,是名——宫乐俑。

  生而为牢,千般面貌只为博君一笑。

  牵丝作戏,讲多少英雄豪杰,可台上乐声还未尽,台下却已弃旧迎新。

  看客一念之间,可成佳话,亦可毁之。

  “凭什么?”

  千机公主轻轻抬起七星额子,将它戴在了头上。看了看镜中那一身戎装,千机转过身,背后的四面靠旗抖得风响。

  “就凭他们是人,便可弃我等于不顾。”千机伸出手,指尖划过一柄至于木架上的红缨银枪,“就凭他们是驱妖士,便可肆意践踏我等的尊严。”

  “啪”的一声,千机用力握住了枪身:“老将军,我这就替你报仇。”

  “公主,那二人甚是凶险,已连斩数将。”黑面俑的声音中带着隐忍与不甘,“您真的要亲自上阵吗?”

  千机依旧握着银枪,缓缓问道:“左将军,你与右将军比,如何?”

  “末将,不如右将军神勇。”黑面俑恭敬道。

  “那么,右将军又是否可以与老将军一战?”

  “定然不可!”黑面俑断言道,“老将军生前所向披靡,我等不能触之分毫。”

  “两年前,那钟离小儿于三军之中取了老将军首级。”千机提起银枪,“不久前,右将军又被那钟有狐所杀。”

  说着,千机将银枪的枪尾往地上一掷,眼神往后一扫,满调斥道:“我不出战,谁人能与之一战!”

  “哗——”的一声,黑面俑扶着关刀半跪在地,俯首道:“末将不才!请公主息怒!”

  千机提枪走向屋外,她拨开屏风,一阵夜风吹得头顶的翎子乱舞。她凭栏望去,蛇坊之中杀气四起,只见区区两位驱妖士,竟然将数以百计的俑兵逼得节节败退,身后铺着一路断臂残肢。

  “鸣金。”千机执枪傲立。

  一旁的俑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握着铜锤迟迟未动。

  “我说,鸣金,收兵。”千机把眸子一转,盯向那传令的俑兵。

  “是……是!”

  听见身后传来钲响,俑兵们纷纷向后撤去,四下散开。钟有狐和钟离战至正酣,见俑群退却,不由心生疑惑,抬头向千机公主看去。

  “终于舍得出来了?”钟有狐喘着气,扶刀而立。钟离把墨龙一甩,龙口一松,一截被拦腰咬碎的宫乐俑残肢笔直地飞向千机。

  残肢贴着千机身侧呼啸而过,“哗啦”一声砸穿了她身后的屏风。千机手执银枪,分毫未动,她放低目光,看了看那些负了伤的俑兵。

  “六年前,天师寺被一场妖火烧了个干净。”千机把脚尖一踮,跃至栏杆之上,冷眼俯视着钟离,“我本以为天下就此太平,可谁知两年前,你踏入蛇坊,大杀四方。”

  钟离看着那张隐藏在粉彩之下的脸,猜不透她的表情。

  “为什么。”千机握紧枪柄,“为什么你们驱妖士就是不肯放过我等,为什么哪怕你们只剩下了一个余孽,都要将我等赶尽杀绝!”

  “因为你们害了人。”钟离冷冷答道。

  千机蔑笑一声:“你倒反咬一口。”

  说罢,千机提着红缨枪飞身落地,她不顾俑兵的阻挠,只身向前走去:“驱妖士,你们口中的苍生,只有人而已。”

  见千机愈走愈近,钟有狐抬刀要挥,却被钟离一把按住了。钟离收墨龙入剑,也向千机一步步走去:“两年前,你们藏在这蛇坊中蛊惑人心,被我朋友偶然撞见。为了灭口,你们将他困于此地,险些害死他。”

  “为了救一人,你便可以灭我数百俑!”千机站住脚步,将枪尖对准钟离,“妖的命就这么卑贱!”

  钟离目光凛然:“当年我踏入此坊,一言未发,是谁对我刀剑相向,又是谁口口声声要取我性命!”

  千机紧盯住钟离,枪上的红缨抖动了一下。

  “妖命卑贱,那人命在你们眼中又是什么。”钟离看着千机。

  “一派胡言!”千机的手指关节“咔哒”作响,“为了替你的驱妖门报仇,你杀了多少无辜的妖,你自己最清楚!”

  “曾有几位驱妖士,为了让人和妖能和平共存,不惜与整个驱妖门作对。可最后,他们死在了驱妖门的手上。”钟离的眼中闪过一丝荒芜,“这样的驱妖门,我已再无留恋。”m.χIùmЬ.CǒM

  说着,钟离抬起龙渊剑,指向千机:“我之所以杀进来,一是替姐姐报仇,二是救我自己。”

  “正巧,”千机猛地挑起枪尖,向钟离刺去,“我也是为了报仇!”

  枪出如龙,一柄红缨枪在千机手中使得出神入化。看着忽闪在眼前的那抹红穗,钟离忽然记起,在两年前那个雪夜里,有一位身披黑甲的老将使得也是这般枪法,也正是那位老将,保住了余下俑群的性命。

  那年一战,漫天飞雪。钟离为了将白鹿救出,只身杀入蛇坊。眼见俑兵接连死于剑下,一位黑甲老将单枪赴战,交战中,老将不仅告知了白鹿的下落,落败后还用枪尖自断其首级。失去了大俑,所有宫乐俑一时间无法接受到妖气的供给,纷纷失去了战斗力,钟离因此得以平安救出白鹿,而俑群也因此免遭灭绝。

  看着千机手中的红缨枪,钟离心里一沉,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地减轻了几分。

  千机身上的杀气是真,可刚才那声收兵的钲响,也是真。

  “指使你写信的,另有其人。”钟离把剑往下一压,一脚踩住红缨枪的枪尖,“为何要帮火案的真凶,他现在在哪!”

  “无可奉告!”千机指尖一勾,背上的靠旗瞬间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取钟离后心。趁钟离侧身闪躲之际,千机收回银枪,旋即向前一刺。

  “铛——”钟离用刀身顶住了枪尖,被生生震了出去。

  钟有狐一把扶住钟离,把长刀一横:“宴!”

  千机纵身一跃,竟然稳稳地站在了空中。借着月光细细看去,千机脚下有几道极细的银光,如丝线般纵横交织,构成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同样的招式,我也不会中第二次。”千机抬手凭空一抓,俑兵们全部离地而起,脚下不沾半点影子。

  数百具木俑悬挂于夜空中,几乎要把月光都遮住。

  ***

  “哇,好一番盛景。”看着头顶黑压压的一片,钟有狐打趣道。

  钟离把剑刃放在手掌上,抬眼看向千机:“告诉我火案真凶的下落,否则,我先杀光所有俑兵。”

  “卑鄙小人!”千机怒斥道。

  “保凶手,还是保你同族,你自己决定。”钟离将刃在掌心一划,墨龙破剑而出,一双红眼死死盯住千机。

  千机背对着月亮站在夜色中,用枪尖指着钟离道:“当真以为我怕你!”

  说罢,千机抬起左手,勾动五指。月光下,千机指尖的细丝闪出一条条银光,顺着那几根丝线看去,这些丝线牵动着更多的丝线,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庞大复杂的网。她每动一下手指,身后的俑兵们便在空中移动几分。

  “和我预料的一样,她果然把妖气在体外凝炼成了丝。”钟有狐笑眯起眼,点了点头,“本事还不小。”

  钟离看准一只俑兵,抬手一挥,蓄势待发的墨龙犹如闪电般扑了过去。可眼看就要咬住那俑的颈脖时,墨龙忽然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被困住了一般,紧接着,它的身体忽然被削成了几截,接连落到了地面上。

  “宴。”钟有狐把刀横在眼前,见长刀上卷起一股妖风,他抬刀挥出一斩。

  千机轻勾丝线,将俑群散开,妖风所过之处的丝线虽然被尽数吞噬,但断线很快便又重新连在了一起,并未让任何一俑落地。

  “没用的。”千机俯视着二人,“你们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千机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杀气,她飞快地勾起一根线,将自己拉向一旁。余光一瞥,她看见一道黑影从身侧掠过,咬穿了她背后的一面靠旗。

  “什么!”千机回身一看,那条方才被丝线斩断的墨龙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看来也并非一清二楚啊。”钟有狐扛着刀笑了笑。

  “这……怎么会!”千机试图用丝线困住墨龙,可这一次却并未奏效。丝线划过墨龙的身体,犹如过水般毫无阻滞。

  “龙渊本就是用万妖之血铸造的,当然也能融合万妖之妖气。”钟离看着身处丝网中的千机,“千机公主,你自掘坟墓了。”

  说罢,钟离挥动刀柄,墨龙接连向千机发起攻势。千机扔下红缨枪,用十指操纵丝线,其指法令人眼花缭乱,竟然能在保护俑兵的情况下来回躲避墨龙。

  那柄红缨银枪从丝网间坠落,落地时已被切成平整的数截。

  “告诉我,凶手是谁。”钟离步步紧逼,墨龙的攻势也愈发诡谲。

  “无可……奉告!”千机自顾不暇,稍不注意,便会有俑兵被锋利的丝线切断了身体。

  “说!”钟离没有退让。

  “不……行……”千机在丝线的牵扯下,来回穿梭于变化的丝网之中,她头顶的翎子已被削断,身后的靠旗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在千机将要坚持不下去时,墨龙忽然停下了动作。

  千机的双手疯狂颤抖着,从十指关节处冒出缕缕青烟。她僵直地扭头向四下望去,方才还剩下大半的俑兵,此时却只剩数十只还一息尚存,其他俑都被丝线切断,还有几支残肢被丝线牵着,摇摆着挂在丝网之中。

  看过了掉落一地的残缺肢体,钟有狐抬头望向千机,叹气道:“继续包庇真凶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吧。”

  “我……做不到……”千机的声音里忽然带了几丝哭腔,“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完这几句话后,千机抬头望向雪白的皎月,喃喃道:“那盛世,妾身不能陪你看了。”

  “对不起。”千机突然把十指一握。

  还未等钟离反应过来,那无数根锋利如刀的丝线忽然向千机公主的身体猛地一收。

  她依旧看着月亮,悄无声息。

  如丝如缕的月光从她的身体中涌了出来。

  ***

  酒肆上空,一顶破碎的七星额子落在了屋檐上。随后,一颗头颅顺着瓦棱滚落下来,“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本是一张涂着浓彩的脸,被瓦片磨掉些许粉彩后,露出了一张温柔好看的面庞。

  头颅落在酒肆前的台阶上,原本绾起的长发也散落了开,铺在台阶上,像一条乌黑的溪流。

  钟离和钟有狐站在一地的残肢当中,他们看着那颗头颅,良久没有言语。

  整个蛇坊寂静无声,红色的灯笼依旧亮着,随着晚风轻轻摇摆。

  凝结在夜空中的妖气丝线终于渐渐消散,就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直到这时,片片红衣才从空中飘落到地面上,它们落到那颗木制的头颅周围,宛如一片片带血的花瓣。

  可那上面没有一丝血迹,钟离知道,钟有狐也知道。

  宫乐俑是不会流血的。

  亦流不出泪。

  “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人站住了脚步。那人站在酒肆立柱的阴影背后,沉默良久后,一双手从阴影中伸了出来。

  那双手轻轻拾起台阶上的那颗头颅,用手指替那张脸拭去了余下的粉饰,极为轻柔,也极为小心。直至脸上再无粉彩后,那人将它紧紧拥入了怀中。

  “我来晚了。”

  钟离认得这个男人的声音。

  随后,几盏湛蓝色的鬼火在那阴影之中燃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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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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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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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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