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轶心中一叹,正打算安慰时候,便听见狄青小声说道:“其实徒儿有一事想问师父,同样是孩子,徒儿分明还比元芳小上一岁,师父却从来只是让元芳不准杀人,却从来不让徒儿注意分寸?是不是……师父偏心元芳?”
此话说出时候,远远躲着的狄元芳全身一怔,涂阿四与吴小磊齐齐看向了狄元芳,狄元芳一脸茫然,急忙摆手摇头,又指了指宋轶与狄青,让身旁二人继续仔细听。
其实原本从后院回来时候,宋轶便已发现了狄元芳、涂阿四、吴小磊三人在偷偷观瞧,但他并不戳穿,只是依旧带着狄青坐下,此时此刻,他自然也知三个孩子就在听着,便是一笑,说道——
“《韩非子》中有一言: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其实不过四字——各司其职。人生而有其意义,每一职位也皆有其用意。譬如樵夫砍柴、农夫种田,捕快缉捕,军兵抗敌。寻常时候,整个世界最舒服的,便是各尽其责而并非越俎代庖。”
“那师父的行为,是否也为越俎代庖?”狄青忽然疑问,“师父并非官府中人,却常常帮官府断狱破案。”
宋轶的确并未想到狄青居然有次一问,但他并不失措,而是笑道:“你可知何为侠?武艺高强、见义勇为、舍己助人,当然,其实行侠仗义之人本身并非需要武艺高强,寻常百姓,路见不平,拔锄头相助,也是侠。官府断狱破案是为伸张正义,维护社会安定,为师既然有此一技之长,愿出手相助,便也是见义勇为、舍己助人。但从始至终,你可曾见过,为师轻易出手杀人?”
狄青细细回想,又微微摇头,在甄园北门外救黄文定时,宋轶杀过人,但当时狄青并未在场,因此的确不曾见到,至于后来双方对战,宋轶手下留了分寸,从来只让壮汉们失去战斗力,却并未真的杀一条性命。
“为师其实杀过人,还不止一人。”宋轶说道,“你是知道为师其实并非天长县人,而在为师原本的家乡……为师的工作诚如雷刀头、张捕头一般,也是维护一方治安,一般情况下,我们绝不会轻视任何一条性命,但倘若对方当真穷凶极恶,且可能会危及到更多无辜者时,我们也会杀人,可我们开的每一……哦,我们出的每一记杀招,都是问心无愧,且,是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我们那里,对任何一条生命都会报以最大的尊重,因为我们知道,除了法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谁都没有!而我们的出手,必须对得起所有生命,以及法律!
“汉高祖刘邦入咸阳城,与民约法三章,第一章便是杀人者死。只有法能杀人,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杀人!为师如此,你大师哥阿黄是如此,元芳亦是如此。”
狄青点点头,又问:“那徒儿呢?”
宋轶微笑:“你也不能。”
狄青皱起眉头,正要反问,却听宋轶问道:“你杀了人,你杀了什么人?”
“水匪,‘四方水督’麾下水匪,以及甄秀所带人马。”狄青回答。
“水匪劫船杀人,为祸一方,使百姓民不聊生,劝阻不改,冥顽不灵,其罪大恶极,已经足判杀无赦。”宋轶问,“你说,该杀不该杀?”
狄青点头:“该杀!”
“可这些水匪都该杀吗?”宋轶追问。
狄青思忖之后又摇摇头,说道:“他们肯听教化,愿意弃恶从善的话,应当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以后来投降,以及主动出来承认身份之人,皆并未当场斩杀,而是送回扬州悉听辜大人判决。”
狄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宋轶又问道:“甄秀手下,耀武扬威,也算啸聚山林,又为虎作伥,该不该杀?”
狄青皱起眉头,许久之后才说道:“若单单是如此,徒儿以为,不应该杀。他们不过受甄秀唆使,的确有些人应当该死,但许多人或许不过仗势欺人,其罪不当诛。”
宋轶满意地点头,但说道:“可我们还是杀了他们。”
狄青也点头,回答:“当时情况所迫,他们人多势众,且想要杀我们,若是我们手下留情,让他们有机可乘,死的人,当是我们自己了。所以,徒儿以为,那次杀人,是为自保。”
如此回答,宋轶更是满意,他又问道:“那我们当初在泰兴之时,你可知,为何我们一人不杀,尤其是几乎可以确定那一案真相,却还是只将孟承庆与许奇抓捕起来?”
“因为他们应当给师哥,由师哥审案,明正法典之后,依法判决,如此,才能让死者安息,才能让世人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宋轶一笑,十分满意。
狄青微微咬着嘴唇,对宋轶说道:“师父,徒儿现在基本已经明白,其实无论是徒儿还是元芳,都不应该随意杀人,但为何我要杀人时候,师父却不阻止我?”
“你杀人之时,是一时意气,还是深思熟虑?”
狄青轻轻摇头,说道:“算不上深思熟虑,但绝不是一时意气。盱眙剿匪时候,徒儿在师哥身旁护卫,若水匪不来伤害师哥,徒儿自然不会出手伤人、杀人,在甄园时候,徒儿也是救人心切,且后来情况,徒儿以为,若非徒儿失手未能将甄秀一箭射死,其实其他人根本也不会死,也不用徒儿出手杀人……”
宋轶一笑,说道:“那你以为,当时情况,为师是否该拦着你杀人?”
狄青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犹豫之后说道:“拦也应该,不拦也应该,但……当时情况,以徒儿自己来说,徒儿杀人没错!”
宋轶点点头,回答:“是的。你并未有元芳那般的气力,能一鼓作气震慑对方,让对方失去战斗力,故而有些时候,元芳可以不用杀人便达到效果,但你或许就要杀人。而且为师对你与对元芳,有着不同的期许,也正是这期许,才导致在必须杀人的情况下,为师会优先选择让你出手。”
狄青当即询问:“师父对徒儿与元芳是何期许?”
宋轶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狄青啊,你觉得,你与元芳二人平时时候,谁更张扬,谁更冲动?”
狄青并未多想便回道:“徒儿与元芳其实多年好友,在遇见师父之前,都有张扬、冲动甚至跋扈之状,但几经事端,尤其是白湖庄园一案之后,徒儿其实痛定思痛,再加之师父教诲,多少还能沉得住气,但……徒儿并非背后说元芳不是,只是若互相比较,元芳的确在许多时候更张扬、冲动一些,虽说多是义气之举,可的确有不顾后果之嫌。”
听闻此话,偷听的狄元芳皱起眉头,还是一旁涂阿四轻声说道:“狄青哥哥说得对,元芳哥哥你就有时的确过于冲动,不肯冷静。”
狄元芳带着几分委屈,却不敢反驳涂阿四。
而宋轶听狄青如此一说,却是赞同地说道:“其实你所言确是事实。元芳虽长你一年,但你们二人相比,反而他更像是一个孩子,不过这孩子一旦认真起来,将是你也无法匹敌。所谓大智若愚,便是说他,只是如今心智开得不多,故而比不上你。许多时候,我放心你独当一面,你能断能谋,虽经验不足、虽好胜心强,但胜在沉稳能忍,算得上兵伐谋为帅之才。可元芳却远远不能如此,他虽许多方面与你一般,甚至眼下来看,武力上更胜过你,可他不够沉稳坚韧,容易为情绪所动,只是好在他能听劝听话,只要有合适之人领导他,替他出谋划策,他去行事,自然也可安然,此可为冲锋陷阵为将之才。”
话说到此,宋轶自有停顿,而狄青听到此处,回想起先前扬州时候,宋轶留自己与狄元芳在军中磨练,便恍然大悟一般,对宋轶说道:“莫非,师父对徒儿与元芳的考虑,是想我们今后步入军营之中,保家卫国,成为一方将帅?”
宋轶先是摇头,却又点头,狄青疑惑之时,他才说道:“不是你们,是你。”
短暂一语,宋轶缓缓起身,说道:“你或许不知,其实为师除了断狱破案之外,尚有相人之术,只是这相人之术只有在有缘人前方能使得,你便是为师所见第一有缘人。”m.xiumb.com
狄青听得玄乎,宋轶忽然一低头,指着他问道:“你可还记得,初见你时,为师一语说出你原来家住何处?”
“是!”狄青应下,又恍然大悟,“徒儿当时还奇怪,原来师父居然真有这神奇本事!”
宋轶暗暗佩服自己演技,心中偷笑,表面却严肃说道:“为师见你第一眼时,便知你是……噢,天上武曲星下界,将来必定戎马沙场,能成一代名将,这也是为师对你的期望。从军当兵,所面对的必然是威胁到国家利益,该出手时必要生死相见,如此局面,绝不能有手软时候,若是如今未见生死,以后走上战场,你手中快刀不敢斩敌人头颅,那你的头颅,便会被敌人砍下!诚如,甄园时候一般。”
听是如此,狄青双眼之中微微明亮,久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他自思忖,缓缓点头,越是琢磨越觉得有理,不由得应了一声:“嗯!”
宋轶一笑,但狄青又急忙问道:“师父,那元芳呢?他力大无匹,也诚如师父所言,也可冲锋陷阵,不失为一员猛将啊!”
“是啊!”狄元芳终于忍不住,冒出头来。
狄青一愣,转头看去,却见狄元芳有些不服气地走来,而涂阿四与吴小磊双双跟在身后,一边露着尴尬之色,一边碎碎数落狄元芳。
宋轶叹气摇头,等狄元芳走到近前时候,才对狄青说道:“你看,若是行军打仗,你命他埋伏在旁,他这般沉不住气张扬出来,岂不是乱了计划?”
狄元芳脸色一红,正要辩驳,便听宋轶继续对狄青说道:“元芳虽有将才,但终究不够沉稳,所以啊,相较于你的卫国,他更适合保家。你守整个国家,他保一方小家。当然了,如果将来有一日,国家需要,无论是元芳还是我,都将义不容辞,愿以热血荐轩辕!只是现在,元芳更适合也更需要留在为师身边,千锤百炼。”
四位少年听得纷纷点头,但狄元芳却在点头之余还有些许不服气地问道:“可若是将来我要上了战场,不会杀人该如何?我现在,难道不应该也要学学杀人?”
“杀人要学吗?”宋轶声音一正,冷眼瞪向狄元芳。
狄元芳只觉全身一寒,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宋轶脸带些许怒意,瞪着狄元芳冷声说道:“你自己听听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你偷听了许久,难不成没听见我说尊重生命?他日若是上了战场,即便你不敢杀一人,以你本事,也能有自保的能耐,你还要怕自己不会杀人?难不成,你是现在想杀人?你可知,以你现在的模样,一旦杀人见血,可能是会上瘾的!”
一声话落,宛若晴天霹雳,狄元芳全身一怔,往后退了几步,他本站在桥上,竹桥不宽,一退之下,人便触在扶栏,只是他人高马大,膝盖一曲,顿时坠入湖中!
虽炎炎夏日,但今夜湖水却出奇冰凉,凉水灌身,狄元芳豁然一个激灵,匆忙从水中爬到岸上,浑身湿哒哒,看着宋轶瑟瑟发抖,连连说道:“表、表舅,我、我不想杀人,我只是……只是问问,我、我不会上瘾的!我不杀人!”
宋轶又没好气地瞪上一眼,他自然知道狄元芳本性善良,方才不过是年少气盛想与狄青比较而已,并未当真放在心上,此时见狄元芳求饶认错,也就不再多加责怪,又见狄青情绪好转许多,天色也晚,便摆摆手,说道:“行了,天色已晚,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们还都是有公事的呢!”
四位少年连连点头,该是沐浴的沐浴,该是回房的回房,一哄而散。
宋轶无奈摇头,不知不觉,自己这府宅倒是真像一个家了,只是唯独稀缺一个女主人。
“看来,我得赶紧想方设法赚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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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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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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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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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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