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不负青山,不负你>第八章
  第八章

  采桑子

  1.

  《魏晋》临近尾声的几场戏,从甘肃沙漠又回到了影视城,两个服装助理工作起来都已经是得心应手,郇青青原本打算继续跟组,但想想又没有必要,再加上眼见着杭州的“汉服节”开幕在即,她这边用以展出的衣服还没有设计出来。

  自然是可以用店里的老款参展的,也有几个引以为豪的作品,毕竟主办方那边也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郇青青认真想一想,却还是想拿出全新的作品出来,毕竟这个机会,是常欢专门为自己争取来的,是能够让自己的作品和店铺走到更多的人面前的一个机会,她想拿出更好的东西出来。

  创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郇青青连续有着几个想法,但大致轮廓勾勒出来之后,总觉得太过平常,不是太满意。

  原本的构想是既然要去参展,更鲜艳的颜色在舞台上是更容易上镜和出彩的,但郇青青试了两稿,却总觉得还是不符合自己的审美,挂在店铺里售卖的衣服,当然是要考虑市场需求以及顾客喜好的,但是参加有很多专业人士在场的展会,衣服中要展现出来的,自然是设计师本身的态度。

  她不喜欢烫金洒金钉珠,也不喜欢大面积堆砌的绣花,更不喜欢大摆,仙气飘飘没有问题,但如今的汉服,都太华丽了……想做更日常一些的汉服。

  脑海中依稀有了一些想法,郇青青又埋下头来对着连在电脑上的手写板重新绘制起来。

  如今到网上去搜一下汉服设计,会发现有各种各样乍一看上去还挺美丽的设计,但是但凡内行人都知道,那并不是汉服。

  汉服的精髓在于轮廓和搭配,在于织物布料,在于花纹和暗色,甚至于每个花纹,都是需要查阅很多历史资料才能最终定下来的,其间既有着对历史的考证,也有着设计师的创意和心血,并不容易。

  即便是如今汉服市场鱼龙混杂,郇青青也始终要求自己是要有着这份匠心在的。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郇青青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喂?”她接通,“没在拍戏啊?”

  “中间休息,”周遭人群太多,庄明朝压低声音,“你还在画图吗?”

  “对,”她往椅子的后背上一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有些灵感了。”

  没想到他却是很有兴趣:“哇,想看。”

  郇青青又笑了笑,脑海中倏忽闪过的,是她同晏小山恋爱的时候。

  晏小山对她的设计,一直都是没有太多兴趣的,她有时候会觉得有些遗憾,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分享。虽然同他有意无意地抱怨过两次,但倒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但庄明朝感兴趣,她却是也觉得很开心:“好啊,晚点我传给你,你也可以给我提提意见。”

  “好,也别太辛苦。”

  郇青青“嗯”了一声,打趣道:“你才是呢,伤还没有好清就去拍戏,怪不得我看新闻,都说你是娱乐圈劳模。”

  庄明朝在那边“嘿嘿“一笑:“这一阵而已啦,等这部戏拍完之后,我就好好休息休息,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真的啊,”说到出去玩,郇青青有几分开心,她已经许久没有出去玩了,“那可说好了,不准反悔。”

  “怎么可能反悔。”

  这边,郇青青听到那边的电话里有人在喊着庄明朝的名字,他那边应了声,郇青青开口道:“快过去吧。”

  “晚点再和你说。”庄明朝说道,挂断电话前的一秒钟,又轻轻说了声“想你”。

  郇青青的心猛烈地挑动了两下,嘴上却嘴硬:“好了快去忙啦。”

  刚一挂断,却又收到了庄明朝的消息:“你下午注意一下快递,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这些年她虽然单身,却也是偶尔会有一些追求者的,男人送的礼物,用脚趾头也都能猜出来个八八九九,护肤品香水再不然就是包包,好像是觉得天下女孩子都该喜欢这些一般,郇青青当然是觉得有些不屑一顾的,那种心意,太廉价了。

  却没想到,庄明朝送给她的礼物,是布料。

  那匹布料在自己面前缓缓摊开的时候,郇青青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传统意义上的布匹,大多是用棉麻或者蚕丝制成的,这种却不是,这是所谓的“荷丝织锦”,是缅甸莱茵湖那边独有的一种织造技术——就地取材,利用司空见惯的荷叶梗,剥皮抽丝,纺线织布,因为工艺复杂,无法用机器替代,这种织布工艺至今仍然都是手工完成,哪怕是小小的一块方巾,都要耗费4000根荷叶梗,一件普通的僧侣衣袍,一般需要60个纺织工人连续工作十天,耗费22万根荷花梗才能完成,这么珍贵的制作工艺,自然是价值不菲的。

  郇青青用手托起这轻柔的布匹,这么珍贵的材料,她一定要拿出最美丽考究的设计出来,才足以与之相称。

  “谢谢。”手放在布匹上摩挲着的时候,郇青青在心中对庄明朝说道。

  2.

  收到剧组杀青酒会邀请的时候,郇青青犹豫着要不要去,正在准备店铺下一期的上新,秋冬款式本身做起来就复杂,再加上工厂那边又临近年关人手不够,各个方面都需要操心,郇青青实在是没有心情。

  “青青姐,没关系的,”圆圆脸的桃子宽慰她:“这边还有我们呢,你走几天没关系。”

  庄明朝那边也在邀请她:“青青,我过去接你。”

  她权衡了片刻,倒也是觉得心动,同庄明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倒也是格外想念他,准备参加“汉服节”的几件衣服的设计,也想着能同他分享一下,而且……她也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他。

  和以往衣香鬓影的西式酒会有所不同,这一次的邀请函上,直接要求大家“着魏晋服饰”出席,酒会结束之后会有一场线上线下同步的拍卖会,剧组里的所有戏服都将被现场拍卖,所得资金将全部捐赠出去。

  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郇青青自然是很开心的,先前她也担忧过剧杀青之后,服装的后续处理问题,毕竟每件衣服都是承载着自己设计时的理念和心血的,仅仅再观众面前存活那么一瞬,未免有些可惜。

  她没有让庄明朝去接她,两个人的关系毕竟还没有公开,又是在如此喧闹的场合,她不想再在网络上看到各种铺天盖地的报道。

  虽说自己是汉服设计师,但除非是碰到特殊场合,郇青青平日里都是一身休闲装,裙子都不怎么穿,更不用说是汉服了。

  毕竟从目前趋势来看,这种衣服的审美性还是高于实用性的。

  给自己选的是店里预备上新的一款,取名叫做“春和景明”的一款,衣服并不繁琐,浅绿色搭配鹅黄色,点睛之笔是腰间的蓝金配色的腰带,中和了衣服的柔美,凭空多出了几分英气。

  郇青青坐在镜子前,把马尾辫上的皮筋取下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斜下来,配饰自己当然是没有的,用的是店里定制的那些,换上衣服之后想了想,既然是魏晋,当然搭配的是当时最为流行的十字髻,也不算复杂,盘好之后,再在发髻处插上一枚步摇便可以。

  她原本就清瘦,倒是很适合汉服,最后一抹红色涂上嘴唇的时候,镜子里映衬着的,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古代美人,让她自己都微微有些不适应。

  酒会定在了一个度假酒店,场地主要在户外,郇青青刚一走进的时候便轻轻“啊”了一声表示惊叹,没想到剧组这么用心,应和着汉服的氛围,户外场地上都换成了古香古色的花灯,一时间倒是真的让人有些错愕,仿佛穿越千年重回旧梦一般。

  连服务生端上来的酒杯,都是古代盛酒的容器,郇青青伸出手去接过来一壶清酒,正要送到嘴边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青青。”

  即便是背对着,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盈盈的笑意。

  是庄明朝的声音。

  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庄明朝有些微微愣住。

  是的,郇青青是好看的,他一直都知道。

  却没有想到,盛装打扮之下的她,竟然是如此好看,站在这摇曳的灯火面前,是遗世独立的佳人。

  郇青青那里经受得住他这般炽热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有腮红的遮挡,没有被看出脸上的红晕。

  庄明朝今日的装扮,穿的仍旧是他在戏里的戏服,是她亲手设计出来的那件,也是格外衬他,让他整个人儒雅之中又有着几分英气,倒是真有几分魏晋名士风流的感觉。

  他对她笑了笑,迈开步子想要走过来,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某网络平台的一个记者已经把话筒伸了过来:“庄先生,能采访你几句吗?”

  摄像机已经跟了上来,由不得庄明朝不答应。

  他用眼神示意郇青青稍等一会,而后脸上立即挂上了标准的官方笑容:“您请问。”

  郇青青笑着摇摇头,正式的酒宴还没有开始,她才不要站在这里等他,这般美丽的庭院楼阁,她要好好转转才是。

  一路上倒是也碰到了剧组里相熟的一些人,郇青青同他们打招呼之后莫不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哇,我都完全没有认出来你。”

  郇青青不好意思地笑笑。

  假山那里碰到了常欢,他正和白雯站在一起,两人也不知道是拌嘴了还是怎么回事,都是一幅气鼓鼓的样子,常欢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喊了句“青青姐”,便往她那里走去,把白雯一个人留在那里。

  “怎么了?”郇青青问他。

  “好讨厌哦,天天和我拌嘴,昨天非要和我拍一张合影,结果她还非给在微博上发了出去,害我被她的粉丝骂。”常欢忿忿地埋怨道。

  “好了,你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什么小姑娘,你知不知掉她微博多少粉丝,还都是一些脑残粉,动不动就上窜下跳骂人的那种,说什么我配不上他家偶像,哎呦我呸,说得好像我看得上她一样。”

  郇青青虽说也没有长他们几岁,但看两人,总觉得还是像小孩子拌嘴一样,倒也是觉得有几分可爱。

  “青青姐,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好了,你陪陪人家小姑娘吧,”郇青青说道,看了看独自蹲在那里的白雯,“你看把人家给委屈的。”

  不由常欢拒绝,郇青青已经先行离开。

  3.

  却没想到,在一座亭子里,碰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想象到的人。

  开始时还不敢确认,看了几眼才确定,是里娜。

  她先前同自己家的店铺有过几次拍摄的合作,反响也还不错,原本是想着能继续合作的,但后来因为怀孕生子,中断了工作。

  郇青青虽说是后来也没有怎么见过她,但是前阵子网上的流言,她当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她声称自己的孩子,就是庄明朝的。

  平日里也一直是冷静自持,此时却有些慌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即便是后来庄明朝这方否认了这个传言,但这样想来,她应该是真的和庄明朝在一起过。

  人若是陷入深刻的爱中,是不可能没有占有欲的,郇青青也并不能免俗。

  更何况,她看到里娜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旁有一个手推车,手推车里坐着的,是一个正在抱着奶瓶的娇憨可爱的婴孩。

  郇青青站在那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的时候,那个婴孩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里娜赶紧蹲下身去,将他抱在怀里,室外天气还是蛮冷的,她很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手抱着孩子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你还要多久过来?”

  电话那端,赵儿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她的手里正拿着一份检验报告:“我刚出来,你等等我。”

  “外面太冷了。”里娜抱怨道。

  “去房间里啊,你不是还带着孩子吗,我给阿野打个电话,让阿野带你去房间。”

  几分钟之后,穿着黑色羽绒服脖子上挂着记者证的一个年轻男孩便跑了过来,帮里娜推着推车,两人往另外的方向走过去。

  郇青青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算了,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酒会正式开始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还是先到大厅找到庄明朝再说。

  重新观察了一下方向,郇青青选择其中的一条路走去。

  说是杀青酒会,但也是想起着一个宣传推广的作用,除了剧组里的工作人员,还小范围地邀请到了一些媒体,但也说过,不做采访,就会一开始,只管宾主尽欢,大家吃得开心便好。

  庄明朝一见到郇青青,便快步走过来,板起脸来假装不高兴:“你去哪里了?”

  “不要你管。”郇青青捏起盘子里的一颗草莓塞进嘴里。

  “切,”庄明朝也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就要管着。”

  两人站在大厅的角落,虽说并不是多么显眼的位置,但郇青青却还是难免有些顾虑,总觉得好像下一秒钟,就会有好事的记者把镜头对准这边来。

  “青青,”庄明朝看出了她的焦虑,开口道:“你不用担心的。”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拉到一个圆形柱子的后面:“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柱子后面安静,没有半个人在。

  “是这样的,你先前和我聊天的时候,不是说喜欢海边的城市吗?我上周在海南看中了一栋小别墅,离海特别近,我已经付过定金了……”

  他说得如此真诚,却让郇青青觉得不解和困惑:“然后呢?”

  “我想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住,或者你不喜欢的话,到其他地方也可以,国外也可以。”

  换做是别的女生,也许会觉得兴奋。

  但郇青青并不是,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才不过是刚刚恋爱而已,他却是一幅要同她规划未来的样子,愿不愿意?他都没有问一问她。

  郇青青的头脑立即冷静了下来,她把手从庄明朝的手中抽开:“你这算是哪门子计划?你的整个事业都在这里,我的工作也在这里,说什么要去海南要去国外的,跟私奔一样,工作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庄明朝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三个字,更是让郇青青大吃了一惊,“我也不想让你过时刻要被媒体和公众关注着的生活,我本来也就打算在这个酒会上宣布退出娱乐圈。”

  大脑一时间接收的东西太多,郇青青有种无法消化的窒息感,连带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面庞看起来都是如此陌生。wWW.ΧìǔΜЬ.CǒΜ

  坦白来说,她并不是一个轻信的人。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若是要去谈到多么深刻的爱,却好像也并不是,但他却是一幅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交出去的样子。

  郇青青的心头一时间涌动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她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对,我的积蓄也足够我们两人生活,以后你要是还想做汉服,就可以开一个小一点的工作室……”

  郇青青的脸陡然沉了下来:“我不愿意。”

  庄明朝没有反应过来:“嗯?”

  “我说我不愿意。”郇青青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睛落到庄明朝的眼睛里:“庄明朝,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彼此都还不够完全了解对方,我们有可能过一阵子就互相厌倦了,也可能发现对方身上有自己难以容忍的缺陷,当然,也有可能这份感情会加深变浓……但这些都是未知的东西,你怎么能如此草率地说出这些话?”

  方才这个男人脸上浮现出来的憧憬与期冀,慢慢地冷却下来,他低下头片刻,声音有些沙哑:“青青,你不愿意是吗?”

  “我当然不愿意。”郇青青的心底也有些莫名的忿忿,带着几分赌气。

  庄明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让郇青青的心也跟着难受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去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我先过去了。”

  匆忙地往大厅中间走去。

  庄明朝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几分心碎的神情。

  是的,他是可以理解郇青青的,完全可以理解。

  他看起来,的确是太过匆忙了。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太久了。

  他等待的也太久了。

  4.

  此时此刻,台上,是导演举起酒杯向大家致谢的环节,下面的每一个人都举起了酒杯。

  “来来,让我们的两位主演和大家说两句。”导演在上面冲着坐在第一排的庄明朝和白雯挥了挥手。

  两人结伴上去,衣袂飘飘,男人俊朗,女生娇俏。

  话筒递到了庄明朝的手中,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标准化的微笑:“能够参与这部戏的拍摄,我感到很开心,在这几个月的拍摄周期里,我自己也收获和成长了很多……”

  郇青青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话筒从庄明朝的手中传到了白雯的手中,她也和大家分享了一下自己从女团偶像转型到演员行业的一些体会和心得,最后的时候还cue了一下坐在下面正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打游戏的常欢:“当然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在拍摄这部戏的时候偶遇到了从前的一个朋友,常欢,这也是一件让我很开心的事情。”

  忽然听到自己名字被喊到的常欢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台上的白雯冲他微微一笑。

  常欢赶紧扶额,假装没有听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事业里。

  这个环节结束之后,酒宴按理说就正式开始了,庄明朝和白雯正欲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大厅中忽然响起了一记清亮的声音:“庄先生,等一下。”

  那声音如此突兀,带着点来者不善的味道,迅速把在场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郇青青也看了过去,是的,来人她也有些印象,是当时在发布会上直接拿出她和庄明朝的照片质问的那名记者。

  叫什么?赵儿?

  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的,还有——郇青青方才在亭子那里碰到的里娜,以及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

  两人都是入时的穿着,在一行身穿汉服的人群中央格外显眼。

  台下的周曼在心中暗暗喊了声“不好”,她也算是了解赵儿,没有很大的把握,她是不会放这种大招出来,直接把庄明朝的绯闻私生子带到众目睽睽下面想要当场对峙,除非她真的掌握了什么把柄。

  她的手心也暗暗起了一层薄汗。

  “赵儿,”周曼已经起身走了过去,径直拦到她的面前,“这场酒会是需要邀请函才能来的,如果没有的话麻烦你立即离开。”

  却没想到她当真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邀请函出来。

  周遭的人大部分是知道前阵子网上流传的谣言的,有人觉得是空穴来风,也有人觉得无风不起浪,各有各的揣测。

  此刻事件女主角亲自现身,并且抱着所谓的“私生子”过来,自然是有一番好戏可以看。

  “我有些话想要当面问一下庄先生。”

  庄明朝同周曼对视了一眼,虽说没有言语,但两人还是有着这两年在一起合作的几分默契,周曼传来的消息很简单,那便是挺住。

  即便是现场验血,他也是不怕的,毕竟在血型这个问题上,他没有撒谎。

  “是这样的,里娜小姐当时怀孕的时候,交往对象的确是只有庄先生你一个人,当时你因为爆炸事件在泰国养伤,里娜小姐独自怀孕生产,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却没想到你回国之后,却完全不认这个孩子。”

  “虽然前阵子你公布了血型,但是我对这件事情却始终是存疑的,你是公众人物,我也不能强制拉着你去和这个孩子做亲子鉴定,但前阵子,我和令尊取得了联系……”

  仿佛有一声惊雷在周曼的耳边炸开。

  她在说什么?令尊?

  她居然找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毫无底线,贪得无厌,给庄明朝曾经的生活带来过无限痛苦与折磨的男人?

  周曼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他和她说了什么?

  她一时间觉得有些缺氧,呼吸都有点困难,努力提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神中仍旧是凛冽的神情。

  下面的座席处也是一片哗然,一些人发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此时此刻,一袭黑色风衣的赵儿,径直拉着里娜的手一步步往台上走去,她的眼神中有着即将胜利的志得意满,仿佛对眼前的庄明朝,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一定要亲手将他毁掉才能安心。

  “此刻,这个年轻女人怀抱中的孩子,一个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不被承认身份的孩子,就在这里。庄先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孩子,但令尊却并不这么认为,我告诉他他可能有一个孙子存活在世界上的时候,令尊倒是很高兴,并且配合我们做了DNA测试,”言罢,赵儿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出来:“这份亲子鉴定书,是我刚刚拿到的,令尊和这个孩子,是有着血缘关系的。”

  赵儿转过头来,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庄明朝微微一笑:“庄先生可以为了自己的事业前程,不认孩子,总不至于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吧。令尊说起来,倒也是个好故事呢。”

  5.

  作为一名记者,她当然知晓语言的力量,但更知道,正确时机的留白与沉默。

  场下一片哗然,即便是那些被邀请过来并被反复叮嘱过“内部活动,不接受采访和摄影”的记者,也没有谁会放弃这精彩一刻,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相机进行拍摄。

  赵儿没有再说话,只是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庄明朝,场下,哗然之后,也是一片沉默。

  那一刻,所有关注的目光都投在了庄明朝的身上,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微微的失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是少年时期他曾经在书架上翻到的一本书。

  《浮士德》。

  浮士德为了寻求新生活,和魔鬼墨菲斯托签订契约,将自己的灵魂抵押给了魔鬼。而魔鬼要满足浮士德的一切要求。如果有一天浮士德认为自己得到了满足,那么他的灵魂就将归魔鬼所有。

  此时此刻,他便是浮士德。

  即便是下面有不少人,庄明朝还是极其准确地,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到了郇青青的身上。

  还好,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骄傲坚强的郇青青,至少在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浮现出来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光是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这个时刻,对庄明朝来说,是如此地艰难。

  这么短的时间里,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已经是捉襟见肘,要从里面剥丝抽茧找出最优解,更是难上加难。

  但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在脑海中想过这一天,最坏的结果,也不外乎是一切诚实的面对,将所有的东西交还给魔鬼。

  庄明朝往前挪动了一步,站在了立式话筒面前想要开口:“既然大家那么想得到一个说法,或者是真相,那么我在今天不妨给大家,我并不……”

  “庄明朝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台下,周曼的一句话清亮有力,甚至遮盖住了台上的庄明朝,用话筒传递出去的声音。

  这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字一句,她又重复了一遍:“庄明朝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即便是在场的一些人,脑海中许或都有过这样的揣测,但周曼的这句话,仍旧好像是往湖面中投下去的一颗杀伤力巨大的炸弹。

  郇青青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好似针扎一般,剧烈地疼痛了一下。

  好似地面忽然裂开,她与庄明朝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那裂缝又如深渊一般深邃,让她与他两个人,再也无法向对方迈出去一步。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去泰国参加晏小山的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

  那是生与死的鸿沟,而这一次,是生与生的距离。

  即便她应该是满心憎恶的,憎恶这个男人欺骗了她。

  她也的确是愤怒和憎恶的。

  但是在那愤怒和憎恶的背后,却还有着一丝她没有想到的情绪。

  她竟然会有些许的后悔。

  后悔一个小时之前,庄明朝在那根柱子面前向她表明心迹,说着要放弃演艺事业同她远走高飞的时候,她没有立即应承下来。

  “那我们走,现在就走。”

  怎么可以还有这么卑劣的想法,郇青青在心中指责自己,他现在可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曼身上,只有郇青青,她仍旧看着站在台上的庄明朝,她看到他伸手去拿话筒,想要继续开口说着些什么。

  周曼已经走到了台上,径直站到了庄明朝的前面,面对着那个话筒。

  “是的,庄明朝确实是孩子的父亲,关于血型的问题,是我欺骗了大家。”

  “是的,是我欺骗了大家,庄明朝根本不知情,两年前这件事情第一次爆出来的时候,我便交代庄明朝,一切事情交给我处理便好,包括孩子的相关亲子关系测试,因为怕影响到庄明朝以后事业的发展,所以在上面做了手脚,完全否认了这件事情。”

  “是我做错了。”

  在众人面前,一向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的周曼,俯下身来,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再站起身的时候,庄明朝被她挡在了身后,郇青青无法再看到他的表情。

  下面自然是一片骚乱的,这么大的新闻,即便一些不是记者的外行人,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相机进行拍摄。

  舆论就是这样产生与传播的,即便是不用微博,郇青青也知道,这些消息会以怎样的速度迅速流传出去,每个人,在地铁上的人,坐在格子间的人,咖啡馆喝咖啡的人,坐在家中看着电视的人,都会看着和传播着这个消息。

  此刻站在这里的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又有些好笑。

  但好在此时此刻,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思关注她这个在场的,曾经的“绯闻对象”。

  自己冰冷的右手忽然被一只手握住,那只手里传过来的温度,让她一时间有些想哭。

  转过头看了看,常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在她的身旁的。

  “青青,”他低声喊着她的名字,“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呢。”

  即便是没有告诉过他,但聪慧如他,又怎么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暗涌的情愫。

  但这个场景,是他也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如此苍白,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她的身旁而已。

  一如数年前,他因为忤逆家人的意愿,不愿意出国读金融,在家人一怒之下切断对他所有经济支持的时候,郇青青作为一个同他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给了他当时他所需要的一切帮助。

  这些年来,他对她有着的,仅仅是一些最简单的期盼。

  期盼她能更开心一些。

  期盼她能更快乐一些。

  期盼她不用一心都扑在事业上,期盼她能有一份甜蜜的恋爱。

  但此时此刻……常欢的心头同样也是阴霾,他原本以为,庄明朝会是一个值得的人。

  6.

  酒会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导演脸上也有些震惊和尴尬,匆匆宣布了结束,庄明朝看到郇青青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往前走几步追上她,却已经被一些记者围堵上来,各式各样的问题扑面而来:“庄先生,孩子的事情你当真是不知情的吗?”“庄先生,这件事情你后面打算怎么处理?会和里娜小姐结婚吗?”“周女士,我想问一下对于这件事情……”

  周曼面无表情地挡在庄明朝的身前,用胳膊挡住那些伸过来的相机以及录音笔,嘴里吐露出来的只有几个字:“暂时无可奉告。”“暂时无可奉告。”

  周围是鼎沸喧嚣的人声,记者们仿佛看到尸体的秃鹰一样纷纷围堵,周曼一时间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类似的场景——那是庄明朝刚刚出道,面对第一次负面舆论的时候。

  刚满二十岁的他,在面对来势汹汹的记者的时候,是如此地无助,失措。

  周曼那时候也还年轻,做事情也谈不上老道,事情发生之后庄明朝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面临着的,便是一些准备充分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的穷追不舍。

  她当时凭借着一己之力,拉扯着那个年轻的男孩,用自己瘦弱的手臂挡住了记者伸过来的一个又一个的话筒。

  明朝,当时二十来岁的她在心中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一遍遍在心中念叨着,不要怕。

  不要怕,我会保护的。

  “我会保护你的。”此时此刻,周曼的口中又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但是这一次,却并不是对着自己身后的这个人说的,而是对着自己说的,对着天空说的。

  他们最终上了周曼停在外面的那辆车。

  关上车门的时候,才好像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周曼和庄明朝,两个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周曼拧动着钥匙,发动了车之后踩下了油门。

  “我一会带你去酒店,换一家酒店,你现在的酒店地址可能也会被记者挖出来。”

  “好。”

  “正好你这部戏杀青了,接下来暂时没有工作安排,你去休个假,想去哪里?意大利还是法国?我来给你安排。”

  “再说吧。”庄明朝整个人靠在后座上,声音里有些疲惫。

  周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边开着车一边打电话同助理联系安排酒店的事情。

  车开出去了十几公里,是郊外比较偏僻安静的道路上,周曼把车缓缓地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问庄明朝:“刚才要不是我拦住了你,你是不是准备把真相都说出来?”

  庄明朝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如实地回答道:“是的。”

  “你疯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你别忘记,你当时可是跟我都签过协议的。”

  她这句话的确是让庄明朝无可辩驳,他的眼睛垂了下来,睫毛在脸上打下了一层阴影。

  “我知道。”

  “那你还……”周曼忍不住去质问他。

  “我太累了。”庄明朝开口道,“我太累了。”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周曼亦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目光也投向窗外,冬天就要到了,即使是南部城市,也有着几分落寞与萧条。

  周曼的心中也有一丝动摇,是不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走上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但……她的理性告诉她,即便是错误的道路,也要一直走下去,人生并没有可以回头的机会。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周曼问庄明朝。

  “我不知道。”

  孩童的“我不知道”里,许或有着赌气与欺骗的成分在,但成年人的“我不知道”,很多时候,是真真正正的不知道。

  “你能和里娜结婚吗?”

  庄明朝瞪大眼睛,几乎是本能一般的反应:“不行。”

  周曼试图去说服她:“没关系的,里娜这个人我了解,想要的不过是好的生活罢了,你即使同她结婚,只要在经济方面安排妥当,她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只不过可能你会损失一部分女粉……”

  “周曼,”庄明朝一时间难以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你心中难道都是一场买卖和交易吗?我是绝对不可能跟她结婚的。”

  周曼思忖着:“不结婚也可以,但是这个孩子你要负责,或者说至少在大众面前,表现出负责的样子和态度。”

  庄明朝仍旧是觉得荒谬无比:“我为什么要负责?要对孩子负责的难道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吗?这个孩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周曼的声音冰冷,“这个孩子和你本人当然是没有关系,但你要负责,因为你是庄明朝。”

  她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孩子真正的父亲,真正的庄明朝,已经不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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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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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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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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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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