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事先得了指示一般,殿内外没有一人拦他,任由他径直入内。
此时,殿内早已重新清理过,桌椅门窗地毯一应摆设焕然一新,酸枝木几上描金菱纹香鼎燃着香,清幽静好。
若不是空气中隐隐残存半分血气,谁也看不出来就在不久前,这里曾发生了一场血腥骇人的杀戮。
天色已昏,外殿并未掌灯,光线昏翳,秦渊沉缄端坐在这边阴霾中,眉眼低垂,神色恍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头也未抬,指着隔壁的内殿的方向,沉声道:“进去吧,皇叔正等着你。”
秦涧深深地看了秦渊一眼,抬脚去了内殿。
内殿灯火通明,药味浓重。
秦涧停在明黄色帷帐前良久,才终于鼓足了掀帘入内。
平帝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憔悴消瘦,仿佛只剩下皮包骨,面如菜色,与他离京前见到的样子可谓判若两人。
瞧见是他,平帝撑起一笑,“来了。”
秦涧一个箭步奔向床边,“父皇……”
声音忍不住哽咽。
“怎么会这样,儿臣离京前,父皇明明还好好的。”
“生死有命,属实平常。”
平帝笑笑,仿若要安慰他一般,手无力地举起。
秦涧眼眶发红。
“不必过分伤怀。朕这一辈子,走到今日这步,已足够了,没什么遗憾了。”
平帝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筹划了那么久,最终却什么都未做成,遗憾吗?”
秦涧怔怔,“……原来父皇什么都知道。”
他原以为父皇病重避而不出,对外界的事了解不多呢。
平帝笑了,“朕就算是病,也是皇帝,有什么事想瞒过朕的耳目,你们还嫩了点。”
“这么说父皇对皇后的谋划也是一清二楚的?”
秦涧不解,“那父皇为何……”
“为何不加以阻止?”
秦涧颔首。
梁皇后不止在养心殿动兵,甚至在平帝的药里做了手脚,稍有不慎,平帝现在已经没命了。
平帝神色复杂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疲惫。
“因为朕看明白了,哪怕朕贵为皇帝,有太多事情依然不是朕阻拦得了的。朕能阻止他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趁着朕现在还活着,还能保全他们一条性命。”
秦涧唏嘘。
饶是被背叛毒害,平帝心中依旧惦记着中宫母子,到现在还想着怎么保他们不死。
“说了这么多,涧儿,你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平帝深深看他,“临到了,为何迟疑了?”
“儿臣……”
秦涧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说过了,你还是少了帝王该有的野心,到底还是差了一点。”平帝叹息。
“儿臣愧对父皇教诲。”秦涧垂首。
“不,你并未愧对任何人,你有选择的权利。”
平帝摇头,“只是既然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往后就不要再后悔,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地方藩王,不要再多想。”
秦涧沉默。
平帝也不强迫他承诺什么,将来如何不在一时承诺,还是看秦涧日后所择,左右他是看不到了。
……
待秦涧走后,秦渊才步入内殿。
看着被折腾一翻后更显虚弱的平帝,秦渊眉间紧蹙,“跟你说过他们不可能手下留情,你偏不信,非拿自己的身子去试,本来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下离死更近了。”
事实上若非他早有防备,平帝这会儿大概已经直接去见阎王了。
只是平帝病情本来就重,如是一来,更是积重难返。
“是朕不该有所期待。”平帝神色黯了黯。
他承认他确实有赌的成分,他以为跟梁皇后到底夫妻一场,跟秦池也有父子之情,他到底忘了,所谓夫妻情分父子之情在皇权面前实在算不了什么。xǐυmь.℃òm
秦渊抿了下唇,生硬地安慰,“别多想了,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当。”
平帝沉默了下,“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秦渊冷沉着声,“谋反之罪,当凌迟处死。”
“渊儿,你答应过朕的……”
未等平帝说完,秦渊抢白道:“我确实答应过皇叔善待诸王,前提是他们必须安分,现在秦池罪犯谋逆,论罪当诛。”
“废为庶人,终身幽禁吧。到底是朕的妻儿,朕实不忍心……”
“不忍心?!他们母子下手的时候可没半点不忍心!”
本来太医说过,平帝好生将养着,兴许能活三五月的,如今却只不剩几日了。
只要一想起这,秦渊就恨不得将梁皇后母子碎尸万段。
他咬牙切齿,“皇叔不必多言,我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渊儿,就当朕求你。”平帝语气里近乎哀求。
秦渊紧抿着唇,想强撑着不应,但终于还是在平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皇叔为他们做那么多,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
平帝知他这话便是妥协了,似叹似怅地道了句无所谓。
秦渊张张嘴,想说什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窸窣声响。
祝吉将平帝的药被送了上来。
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秦渊接过,欲喂平帝。
平帝看着那黑如墨汁的汤药,手摆了摆。
秦渊知他是近来喝药太多,生了厌倦,却故意说道:“放心吧,这药没放乌头,死不了。”
祝吉浑身一颤,差点给太子跪下。
平帝闻言嫌弃,“没乌头朕更不喝了,这么吊着命,还不如早点给朕一个痛快。”
噗通一声,祝吉这下是彻底跪下了,眼中带泪,如丧考妣望着平帝,“皇上,奴才胆小经不得吓,您可别开这种玩笑啊。”
“瞧你,什么时候变得胆这么小,朕就是随口说说。”
平帝让人起来,祝吉坚持跪着,看着平帝将药喝下才安心。
“才说你胆小,这会儿就敢胁迫圣君了。”
平帝佯怒,到底还是将药灌下。
祝吉这才安心,说了几句活泼话逗平帝欢喜,须臾退下。
殿内又重新只剩下叔侄二人。
空气一阵沉静。
平帝望着秦渊,突然说道:“其实,这一次,朕确实有想让涧儿与你一争之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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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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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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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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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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