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在没有认识老陈之前,谈过无数次恋爱。相当于红蓝两军对阵,她都打赢了。男方哭爹喊娘打滚放赖要娶她,她坚决地拒绝:“不!不!”她没有理由不挑不拣,不挑才愧对皇天后土祖宗先人呢。刘清人长得好,身材好,单位也好,眼睛像深海的电鳗,刺啦啦地放电。她看人时是低了头,眼光斜斜地扫过来。瞄法(合肥俗语,烟视媚行的意思)—瞄法。真是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男人想不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那比登天还难。就是现在她挟当年之余威瞄我两眼,饶是我这样的铁石男儿还被她电得全身直哆嗦。据此可以想见盛极之时的风采。
但一跨过三十这条坎,好嘛,眨巴眼工夫从买方市场转入卖方市场了。刘清发现她在婚姻市场上立马就落了价,上门来提亲的一茬儿不如一茬儿了。以前不是博士就是海归,现在连公务员这个阶层都对她挑三拣四的了,真让人徒唤奈何。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夏天燠热,夜里在床上贴烧饼,翻来翻去睡不着,心里暗念谭嗣同的诗:“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过去那些热烈追求她的爱情猾贼怎么一个残余的也没有了?哪怕剩下个把也好呀,也好让老娘消遣一下则个?
刘清她妈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很伤脑筋。她妈就像个孤独而焦虑的老臣,看着这个任性的昏君昏天黑地地败坏江山社稷,忧心忡忡地看着刘清向着岁月的黑洞滑下去—滑下去,却又不敢进谏,怕撞到她枪口上,被她夹枪带棒一顿黑丧,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吃饭的时候,装作无心地说:“小清啊!前几天,在小区幼儿园的门口你猜我碰到谁了?”刘清正在喝汤,她问:“你碰到谁了?”“我碰到原来死追你的那个邵医生了。他开车来接他宝宝,唉!日子真不经过呀。小邵宝宝都长这么大了。他的女儿好可爱,喊我奶奶,一点也不认生,还要我抱她的。”刘清默默地吃饭,喝汤。几声清冷的碗筷声响。
吃完饭,刘清妈在刷碗,刘清站在一边,把她妈刷好的碗一个一个揩干,放在碗架上。刘清妈说:“小清啊,最近在谈吗?”刘清说:“谈什么呀?”她妈说:“别装糊涂,你知道的。”刘清说:“倒是谈了一个。”她妈好像屁股上扎了一针吗啡,两眼放光,陡然精神了不少,问道:“哪个单位的?多大啦?”刘清说:“省直的,小公务员,比我大一岁。是我们单位方处介绍的,人长得跟倭瓜似的,没感觉!有两个星期没来往了。”她妈急得直咂嘴,说:“你这个孩子就性子急!你爸不长得跟倭瓜似的,我不也嫁给他了?生下你哥跟你,长得比谁家孩子寒碜啦?这人啊!处长了就有感情了。人就在于处。”“倭瓜有什么不好!倭瓜还扛饿呢!一九六○年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能嫁个厨子就算烧高香了。不信你问你爸。”刘清冷冷地回她妈一句:“现在不是一九六○年。我不能为个倭瓜就把自己给嫁了!”刘清的爸爸,就是那个老倭瓜在外面的客厅里愤怒地抖了抖报纸。
刘清告诉我,她那会儿不大敢在家里待,不是随人攀山就是远足。文青嘛!香格里拉、西藏、厦门、海南岛,以及普吉岛、韩国、日本跑跑;看书,看杜拉斯、苏珊·桑塔格、伍尔芙、萨冈;看电影,看侯麦,看特吕弗的《四百击》、阿兰·雷乃,还有几个我说不出名字的北欧影片,说很好看,几个女文青看得哈欠连天,最后垂头而睡,忽然惊醒后都说好看!好看!听音乐会、蓝调、爵士钢琴,听凯斯·杰瑞,听杰夫·洛伯。总之只要不待在家里的活动她都喜欢。她也想去欧洲,但去不了,没那么多闲钱。她供了几处房子的按揭,到月要给银行卡里打钱。这个浪漫不起来,不给钱,银行真来收房子。琇書蛧
倒是有个有钱的男人要请她到欧洲去。这人是做医药器材的,家里有老婆孩子,说要带她到欧洲看古堡,泛舟塞纳河,到左岸看画廊,喝咖啡。但这人一嘴热烘烘的蒜味,一想到他有可能把他那张一口蒜味的臭嘴凑到她的唇边,她就直恶心,心里盘算了一下,无论如何她都会掌他的嘴,所以就坚辞了。那个男的回来还给她带了一个路易·威登的包。又拿出苹果的笔记本电脑一张一张地用指头点给她看他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照片:一张是狗吃屎,一张是扶着一个金发碧眼姑娘的腰照的,这女的是教练。刘清远远地欠着身子看,蒜味还是轰然而至。回去的路上,她拿出LV包闻了一下,还好没有蒜味。最终她还是没有背出来,心理上觉得还是有一股蒜味。刘清不喜欢吃蒜,菜里有一点蒜,她都要让服务员端到后堂去,一点一点挑干净才让端回来。正当她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时候,老陈出现了!老陈前老婆嫌他没钱,抛弃了他。他过起了“有肉万事足,无妻一身轻”的日子。
老陈的出现,应该是带配乐的。他头戴紫金冠,身披万道霞光,如世界之王,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哈里路亚—哈里路亚!老陈与刘清在朋友家里相遇了。相遇的理由是打麻将,谁都想挣对方几个。老陈嘴里叼着烟,香烟熏得老陈微微眯着眼睛,两只手哗哗啦啦洗牌,烟灰长长的一截,险拎拎地挂着。刘清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心里惊呼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他了!奶奶的,太潇洒了!心脏受不了了!看老陈打牌真是享受,自有一段“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风流。刘清就拿眼睛电他。老陈可是好相与的?也是冰雪聪明,虚眯了眼睛回电她。牌桌上,电流在空中相击,铮然有声。老陈这个昏君,那天晚上输得很惨,小两千块没有了,在皮夹的边角里翻出十元钱,才够打车钱。约了易地再战。后面—省略吧!也无非是结婚生孩子。落了俗套了,不说也罢。
刘清结了婚后,专一捕拿那些未婚男女青年,添了一桩恶趣味,喜欢当媒人。有时我觉得大龄已婚青年就像刚“反了水”的革命家,被朝廷网罗为爪牙,捕杀起先前的革命同志来尤其不遗余力,甚至比资深的反动派更凶恶些。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见一个是一个,横拖竖拉也要把他们拉到婚姻的大城里去,然后把大门一关,任他们在里面哭爹喊娘。可怜这些志士仁人啊!有一次我提到我有个同学,年届高寿了,在医院当书记。刘清掐指一算说:“像这种老极品,比较难搞的。只有极品对极品。我也有个闺密,叫汤佳敏,在深圳工作,有机会见见。”后来我在画室见到汤佳敏本人,人确实长得不错,大眼睛,长发,前凸后翘的,像一辆一九七四年出厂的法拉利跑车,保养得非常好,锃明瓦亮的。那天的气氛很尴尬,刘清也没说给她介绍对象,她以为就是单纯地吃饭,带了一个小黑人男朋友来了,老处男书记在一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黑人是汤佳敏在巴厘岛旅游时认识的,觉得这个孩子很好,两人就恋爱了。准确地说,这个男孩子应该叫小棕人,眉毛很浓,牙齿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弹性,像一个一拍就会蹦起来的小皮球。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单露个脑袋在外面,跟一只玳瑁龟似的。汤佳敏介绍说他怕冷,在热带生活惯了,到了我们这个亚热带,有点水土不服。那个男的倒是喜欢讲话,老说:“干杯!干杯!”于是就干呗。我听见刘清悄悄地把汤佳敏拉在一旁耳语:“这男的多大啦?你连未成年的孩子也下得去手?”汤佳敏说:“我靠!他都二十四了!”汤佳敏问我:“我这算涉外婚姻吧!怎么办证呢?我男朋友想移民到深圳来。”我说:“你这个要到当地民政厅去办。地方民政局还办不了。”我问她:“你男朋友在巴厘岛做什么工作?”汤佳敏说:“他做表演,就是打打鼓,晚上到海滩上玩喷火什么的,就是把两根棍子扔来扔去,嘴里吐火。”然后她用英语问那个男的。小玳瑁龟从羽绒服里伸出头来,用手有节奏地拍拍桌边,头左右点来点去,然后张嘴:“呼!呼!呼!”
转眼一年过去了。前一段时间汤佳敏从深圳回来,我们在一起吃饭。我问:“你们结了吗?”她说:“他回巴厘岛了,说我们这个地方太忙,他不适应!”这天刘清说要给汤佳敏介绍一个有钱人,说是身家过亿,做融资的,还收藏字画。我跟他很早就认识了,也是个倭瓜种,戴眼镜,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吃饭的时候,就是说说各自的情况。我看汤佳敏坐在一旁不吭声,有点落寞的样子。估计她肯定是看不上这个男的。男方就侧着头来跟我说一些字画和收藏界的趣事。这顿饭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收场了。
下午刘清开车带汤佳敏到画室来玩。汤佳敏中午喝了几杯洋酒,说热得很,脱了大衣,脖子上系了条粉蓝色的长围巾。她自己用手捂了脸问刘清:“我中午不是喝多了吧?怎么感觉脸有点烫啊?”刘清说:“小黑人什么时候走的?”我拿起毛笔写字。汤佳敏说走了有好几个月了。她说:“后来我想想觉得这个事情不靠谱。这孩子也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就会喷火管有什么用呢?”她说:“如果我们养个孩子,我就要在家看孩子。靠他喷火怕养不活我们母子俩吧!”“他们巴厘岛那里是几天发一次工资,发了钱就出去吃喝玩乐,快活惯了的。真让他在那里做事又做不来,我觉得我一定是在巴厘岛发疯了,干了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刘清很无语地看着她。汤佳敏双手端起一杯茶说:“他也跟我说想上街打鼓玩火,但我觉得那太丢人了!白天我上班,他在家没事,把我冰箱里的酒都喝光了,每次我回来,都看到他烂醉如泥地倒在地板上,黑黑地蜷成一小团。很可怜的样子!”
她说:“我给他买了机票,把他送走了。小黑人说他要到海上去当船员,多多地挣钱,等挣了钱再回来娶我。”说到这里她小声地啜泣起来。她把手指屈起来,揩流到鼻翼两边的眼泪,说:“高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八婆?”我说哪里会。等我从外面买包烟回来,就听到她跟刘清两个人在里面欢声笑语地不知在说什么。我站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烟,想想没心没肺也是一种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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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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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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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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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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