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民国传奇:盗取天火的大亨>第26章 初春乍寒
  日子就这样在这对情人的卿卿我我中消逝而去。余歌林在甜蜜的热恋中忘记了曾经产生过的忧虑、内疚,忘记了道义上的自责,忘记了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清江镇,忘记了在黑牯岭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夜色是这样的深沉,马路是这样的漫长。乔克仁的心随着黄包车的颠簸急遽地起伏,他怎么也没想到,余歌林之所以没返回清江镇,正在和韦小丽混得火热,把自己曾经所爱的女友夺了过去。他感到胸口内仿佛安装了一台抽水泵,浑身的血液流得更快了,几乎要把他的血管冲破开来。

  车夫迈开脚步奔跑着,穿过一条小巷时,突然,前面有一对恋人正站在马路中央接吻。车夫摇响铜铃,他们好像没听见似的,没有避让开。车夫不得不放慢脚步,走近他们身边时,那男的松开搂抱女子的手,恶凶凶地训斥道:“臭拉车的,你的车子若撞着我们,非揍你一顿不可!”

  那女也跟着尖叫一声:“老东西,拉车不走大马路,你跑来这儿扰乱我们的好事,真是霉气!”

  乔克仁坐在车上,起初没注意。突然,这对男女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他仔细一看,原来这对情侣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寻找的余歌林和韦小丽。他立刻跳下车来,本想大吼一声,可是,话一出口,又显得缓和下来:“歌林,阿丽,你们在干嘛?”

  一句平平静静的招呼,不啻于一个炸雷似的在他们的头顶上劈落下来,震得两人如木鸡般地呆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竟在这儿给乔克仁撞着了。

  车夫接过钱后,离开那里。

  乔克仁久久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一根立在他们面前的木桩。小巷光线很暗,可是,他双目射出的光芒照得韦小丽不好意思地躲缩在余歌林的身后。余歌林感到韦小丽那双抓住自己背后衣裳的手在颤颤地发抖。

  余歌林尴尬地嗫嚅道:“克仁,对不起,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歌林,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既然不愿意再回黑牯岭吃苦,我乔某也不勉强你,硬拉你入伙。”乔克仁强按耐住激动的感情,带着责备的口吻说,“只是,公司的新井正在等着你购买的设备回去,大伙都在停工等设备。谁知道你竟这样不讲信用,你这样做太不应该了!”

  “克仁,我本想回去一趟的,可是小丽她……”

  “别说了,我不想听。”乔克仁把手一挥,随之一笑,“哈哈哈,真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的安德烈竟发生在我身边!”

  乔克仁没有斥责和吼叫,可是他那嘲讽的话语竟令余歌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恨不得一头钻入地下,把这窘态掩饰起来。韦小丽躲在余歌林的背后,偷偷地探出头来,想觑视一眼乔克仁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种神态。

  乔克仁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接着对韦小丽说:“阿丽,你别害怕!我不会责怪你的,只是有些话儿明天我再找个时间跟你谈谈,好吗?”

  余歌林嚅动着嘴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幸是夜色朦胧,不然,叫他更难堪了。

  乔克仁把火气头上的余怒抑制住后,仍然象平常一样和和气气地对余歌林说:“歌林,今晚时间不早了,明天我到你家去。关于购买生产工具的事,还得叫你帮忙一下。另外,我顺便跟你老爸余老板谈谈他的股权问题。”

  说完,他转身走了。他要找旅社住宿。

  韦小丽依偎在余歌林身旁。两人一言不发,直楞楞地看着乔克仁离去的方向,只见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直到乔克仁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韦小丽这才从余歌林的胸口前直起身子,她忐忑不安地问:“歌林,我好害怕!”

  “别怕,他说我是安德烈就安德烈吧,没关系!”

  “安德烈是谁?”

  “哦,这是外国一部长篇小说《爱情与灵魂》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他趁人之危,夺走了朋友的恋人范莱丽雅。”

  “难怪乔克仁方才讽刺你是安德烈,原来是这个意思。”韦小丽明白了,她生怕失去余歌林,紧紧地拥抱着他,连连对他表白道,“歌林,别理他,你就做我的安德烈,我就是你的范莱丽雅,好吗?”

  “嗯,好的,我的范莱丽雅!”余歌林说罢,再次俯下头,轻吻一下韦小丽的眉额。

  “方嫂,走,到码头去看看,听说乔经理把柴油发电机、压风机、风钻等一大批生产设备工具买回来了,正在河边卸呢!”肖英走进方嫂家,张开嗓门就喊。

  方嫂正在补衣裳,见肖英风风火火的样子,说:“压风机?压风机有什么好看的?”

  “呃,镇上好多人都去看新鲜呢!听说那机器力气好大好大,比10头水牛的力气还要大,如果安装好了,杨大哥他们打巷道就没有那么辛苦了,再也不用没完没了的抡铁锤,甩得两条胳膊都要断了。”

  “是吗!那怎么打炮眼呢?”方嫂进山里挑煤,见过杨厚实赤着脊背,汗流如注地挥铁锤。一锤下去,坚硬的岩石至多留下一个白印痕。人力打炮眼,确实累得够呛。她看见丈夫爬出井口时,软绵绵地躺在地上,真是心疼死了。现在,听肖英这么一句,感兴趣地问。

  肖英拉起方嫂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大伙儿都这样说,快走吧。”

  方嫂捱不过肖英的央求,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关门出去了。

  码头下面,围满好多观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些人当中,之所以这么关心乔克仁购买回来的生产设备工具,是因为他们家里人都买有公司的股票。公司的生产发展和自己有着切身的利益关系。前些时候,听说余歌林携带一笔巨款跑了,好多人忧心忡忡,生怕公司为之破产倒闭。

  有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上船去,在乔克仁的吩咐下,帮着把发电机、压风机设备小心山翼翼地抬上岸来。其余的工人把风钻、铁管、钢钎等生产工具搬回镇上办公室仓库存放。

  大伙用麻绳、竹杠,一步一步艰难地把两台沉重的设备抬上码头,他们不时哼起“嘿唷、嘿唷”的小号子。乔应天、乔克仁、甫茂华和监工柴四苟跟在工人后面。

  方嫂和肖英挤在人群中间,码头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大伙们好像在夹道欢迎凯旋的勇士们。一时间,大家伸出手指,比比划划发议论:“嘿,你别小看这台压风机体积不大,听说10头牛的力气也比不上它大,它一吼声起来,钢钎钻头就突突往岩石里面钻进去。”

  “公司要发展,就应该多买些机器,让工人减轻点重体力劳动才好。”

  “是啊,搞机械化,生产才上得快,对公司对我们大伙都有好处!”

  大伙们把这些生产设备全部搬运到公司库房,几乎花了半天时间。搬运完东西后,乡亲们陆陆续续走了,码头顿时又冷清下来。

  乔克仁搭了一个星期的轮船,下岸后,又忙了半天,他感到确实有点累了。回到家,他就倒在沙发上,连动也不想动了。搬这搬那,他的脸上擦脏了一块,洁白的衬衣领子被磨蹭得污腻腻的。

  杨二妹端来一盆热水进来,说:“少爷,抹抹脸,洗洗手,饭菜准备好了,老爷太太在饭厅等着你吃饭呢!”

  乔克仁歇息片刻,这才懒洋洋地欠起疲倦的身子洗脸洗手。

  吃饱饭,洗过澡,天色已经朦胧,虽说已是开春季节,白天日子仍然短暂,天黑得快。乔克仁换上干净的衣服,简简单单梳理头发后,打算到甫茂华那里一趟,了解一下这段时间来的生产情况。

  “阿仁,阿仁,”吴玉娇叫着乔克仁的名字。她进来,看见他想出门的样子,就说,“怎么,还要去忙呀?”

  乔克仁“嗯!”的应一声。

  “瞧你,一去就是差不多一个月,脸庞都跑瘦了一圈,还不在家好好休息,事情哪有做得完的?”吴玉娇又是疼又是怜地说。

  “妈,我想找茂华聊聊公司方面的事情。”

  “嘿……你呀,没日没夜的就是想着公司、公司。”吴玉娇叫他坐下,然后关心地问道,“阿仁,这次去广州,见着小丽没有?”

  “小丽?”乔克仁不由脱口一句。

  “是呀,你们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这回见面她好吧?”

  乔克仁暗忖道:我跟小丽分手的事情最好先瞒着,免得让老妈为我操心。想到这里,他装出愉快的样子说:“妈,她很好,她很喜欢当护士。”

  “你们这次见面没有吵嘴吧?”吴玉娇知道,韦小丽多次叫他到城里,儿子不肯去,两人肯定要闹别扭的。

  “没有。”乔克仁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妈,你别问了,我的事情我会知道处理好的。”说罢,他走出去了。

  吴玉娇望着儿子出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唉……”

  初春乍寒,白天还是阴沉沉的,现在,天空却飘下毛毛细雨,雨丝随着从河边码头吹上来的寒风沾在乔克仁的脸上、脖子上,使他感觉到有些寒意。

  从码头上面到公司办公室这段路面,铺镶着一块块长方形的青石板,经过人们长年累月的践踏,石板表面早已被磨损得又光又平,雨水淋湿润后,显得有些滑。这段石板路是哪个年代铺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说不清楚。人们只是叹息,前辈们为什么不把这个镇上的路面全部铺上石块,方便后人行走,免得现在从办公室到集市的路面尽是凹凸坑洼的泥巴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季泥泞粘脚。乔克仁踏着石板,皮鞋跟响起“的、的”响的声音。

  寒冷的傍晚,镇上行人很少。不时遇见几个到码头河边挑水的。街道两旁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掩闭着门。许多住户门口外面的两边墙上,过年张贴的对联还完完整整的,没有破损残缺。晚风吹来,悬贴在门框上端小长方型的红纸条幅不停地飘动。经过风吹雨淋,这些对联、门幅已经褪色了,在浓重的暮色里,还可以隐约辨认得出那些开始褪色的红纸。

  毛毛细雨越下越密。乔克仁加快步子,向客栈走去。

  在客栈里,甫茂华见天气冷,懒得洗澡,只是到伙房提来半桶热水抹抹脸,洗洗脚了事。他把脏水拿去倒掉,返回房间时,乔克仁就进来了。

  甫茂华说:“克仁,我刚打算去你家,没想到你就来了。”

  乔克仁用手抹抹头发上的水珠,说:“出去这么久,不知山里的生产怎么样了,心中放不下,所以……”

  甫茂华转身出去,叫店小二端来一盆火炭。两人面对面在火盆旁边坐下。乔克仁低下头,让炭火烘烤一下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不一会儿,水蒸气从发根冒腾起来。

  乔克仁烘干头发后,用手拢顺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山里的生产没什么事吧?”

  “没事。工人们的积极性很高。今天在码头卸设备,你没看见那里堆了一大堆煤么!”甫茂华很惬意地说。

  “没事就好。我就担心再发生像古彩华、文庆强那样的事故,弄得大伙人心惶惶,没心思上班。”

  甫茂华拿起钳子拨弄一下火炭,火星迸溅,炭灰飞扬起来,他伸出手指弹掉落在膝盖上的炭灰。

  “克仁,这次你去广州见了歌林,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甫茂华问。

  这叫乔克仁如何回答呢?直说吗,他在心里摇摇头:算啦,到以后再说吧,反正这件事能瞒多久算多久。他想了想,编造事由说:“余老板身体不好,叫他帮助站柜台,所以暂时不能回来了。”

  “他不是回去相亲的么,怕是舍不得离开女朋友吧!”甫茂华一语点穿。他虽然不知其中的底细,但也能猜测出几分。因为他能理解恋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处于热恋阶段的年轻男女更是如胶似漆,谁也不愿意分手离开。他想,像乔克仁这样以事业为重的对待个人爱情问题的年轻人,恐怕是麟毛凤角。如果让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他怀疑自己能否象乔克仁那样矢志不移。

  乔克仁顺着甫茂华的话音说:“或许也有他的个人原因吧。不过那是他个人的事情,谁管得着呢!”说这句话时,他自己的内心显得有些沉郁。他还没有从他与韦小丽之间的感情漩涡中完全走出来。

  虽然,他与韦小丽相识相爱时间不算短了,但在这期间,他与她没有过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没有过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更没有过如胶似漆的肌肤感受。但是,他毕竟与她相爱过,姑娘的倩影毕竟曾经深深地嵌印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要把她抹掉是不可能的。

  眼下姑娘已经移情别恋,扑在余歌林怀抱里,她已经不爱他了,想到这儿,乔克仁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可是要叫他把爱化为恨,他觉得恨不起来,这能全部怪她么!常言道:夫妻不成朋友在,是男人就应该把肚量放大一点。

  那么,要把全部怨恨放在余歌林身上,他觉得自己也做不到。虽然说“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与韦小丽还没有结婚,说不上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在情场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有互相竞争的自由,女方也有重新选择对象的自由。

  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他眼下是个失败者,余歌林是个凯旋者,即使他无法向对手表示恭贺,也不该怨恨情敌,要怪就怪他和韦小丽没有缘份,这是命中注定的。

  凡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个人再努力,也是空忙一场。自己虽然在情场输了,但绝不能因为个人的问题就失掉意志,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准将来他重新找到的姑娘比韦小丽还贤惠和聪明。他想到这里,沉郁的心情稍为得到一些慰藉。

  甫茂华没有注意到乔克仁的感情变化。接着,他们谈起安装压风机等事宜。乔克仁说,他对于电器机械方面的知识不太精通,是不是写信给许厂长,叫他派一位师傅来协助机械安装维修。这时,甫茂华说:“克仁,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两个星期前我就写过一封信寄去了。”

  “啊,你倒比我先考虑了一步。”乔克仁赞赏道。

  甫茂华笑笑。

  炭火渐渐细弱下去,他们交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烤了这么长时间,两人感到唇干口燥。甫茂华倒了两杯茶,一人一杯。

  喝罢茶,乔克仁说:“今天有些累了,我先走了。”

  甫茂华送他出门。毛毛雨仍然下得很密,乔克仁皱着眉头说:“这个鬼天气,如果雨水下个不停,明天恐怕没法子运机器进山里。”

  “克仁,你等等,我找店主借把伞给你,免得路上淋湿了衣裳。”甫茂华说。

  甫茂华刚要转身,这会儿,只见杨二妹撑着一把伞来到了,她手里还拿着另一把伞。

  杨二妹走进客栈门口,将伞递给乔克仁,说:“少爷,我以为你在办公室忙着,到那儿找不见你。”

  “你来得正好,我刚想要回去。”乔克仁言罢,他转脸对甫茂华说,“你回房间吧,我跟杨二妹慢慢回去就行了。”

  冷雨寒夜,马路上阒无一人。乔克仁撑着雨伞在前面行走,杨二妹默默地随着在后边。雨伞挡住了飘洒在他们头上的雨丝,可是,仍有少量轻飘飘的雨丝随着北风吹润在脸上。街道两边的住户的窗口漆黑一团,穷苦人家为了节省煤油,寒冷的夜晚,早早就上床睡了。

  石板路很黑,路面一点也看不清楚。可是,他们对这条石板路的一沙一砾记得清清楚楚,哪儿有一块石板断成两截,哪儿有一块石板缺了一个角,哪儿有一块石板表面的花纹有点像蜗牛,哪儿有一块石板的图案有点像公鸡。这条石板路,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呀!

  乔克仁走着、走着,思绪不由又回到童年的光景。

  他和韦小丽以及村上的许多小孩子一样,经常趴在石板面上玩耍。上学后,知道数数了,他们还经常快乐地数石板,看这条街铺了多少块石板。他永远也忘记不了有一回他和韦小丽打赌的情景……

  那回,乔克仁对韦小丽说:“小丽,我们打一回赌,好不好?”

  “好哇,赌什么呢?”韦小丽天真地问他。

  乔克仁说:“从这段路到前面那棵苦楝树为止,看看这段路一共有多少块石板,看谁数得又快又准确。”

  “我不同意,你是男孩子,个子比我大,你跑得快,当然是你数的快啊!”

  “那你要怎么个赌法?”

  “大家猜,看谁猜的数字最接近实际数,接近者为胜。”

  “好哇,如果你输了,长大以后你就嫁给我做老婆;如果我输了,我就趴下来,给你当马骑爬过这条马路。”琇書蛧

  韦小丽爽快地答应,说:“今天我非要骑马马不可!”

  乔克仁伸出手指,说:“我们俩先拉钩,不然说话不算数!”

  “谁说话不算数是小狗!”

  韦小丽说罢,伸出手指和乔克仁拉钩了,他们一边拉钩,一边发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开始了他们人生的赌誓。乔克仁说:“你先猜还是我先猜?”

  韦小丽说:“你先猜呗。”

  乔克仁伸出手指,比在眼前,目测一下这段路面的距离,于是说:“总共205块石板。”

  韦小丽摇摇头:“不对,应该是208块。”

  结果,乔克仁为了赢回这场逗闹的打赌,他一边跑一边数:“1、2、3……151、152……200、201……”眼看还有几块就数完了。不料,一脚踏在洒有水的石板上,重重地滑了一跤,摔得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当时痛得他哭了好久。

  韦小丽在后面数完石板块后,结果是209块,与她猜的数字仅差1块。结果是韦小丽赢了。她回过头来,看到乔克仁还在低声哭泣,把她吓傻了。半晌才反复抚摸着他额头肿起的包,安慰他说:“阿仁哥,你的头肿起了一个大包,今天我不用骑你做马马了。”

  两天后,韦小丽还用手抚摸着他额头紫乌的地方,问他:“阿仁哥,还疼不?”他摇摇头,惨然地笑道:“阿丽,看来我没有福气娶你做我的老婆了。”

  韦小丽拍打一下他背后嗔道:“去你的。”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孩提时期幼稚的童趣,至今还清晰地浮现在乔克仁的脑海中。从那回起,他对这条青石板路产生出一种特殊的感情。然而,韦小丽长大了,人也变了,变得忘本了。这条石板路,曾经洒满了他们童年的欢乐与笑声,也曾记载着他们俩轻盈漫步的足音,珍藏着他们俩多少情与爱。

  乔克仁每天走在这条石板路上,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孩提时期曾经幻想过的美丽甜蜜的情景,无不让他感慨不已……

  殊不料,韦小丽走到大城市读书、生活与工作后,对家乡的这条石板路产生了厌恶的念头,开口闭口就说这条路是牛屎街,曾经抚育她长大的清江镇,已经被她另眼相看了。

  “唉……,人的思想真是一台复杂的机器。尤其是要理解一个女人,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乔克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更没有想到,当年在石板上摔跤输掉的赌誓说的那句戏语果然灵验了,他这辈子真的不能娶韦小丽做老婆了。

  这无疑是命中注定的悲剧啊,而且是冥冥之中早就在童年时期已经由上天安排了如此般的结局,这到底应该怪谁呢?他感到有些怆惘。

  乔克仁和杨二妹走了一段路,两人一前一后,许久谁也不开口,好像是陌生人似的。深夜里,只听到石板块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其实,乔克仁有好多心里话想找个人倾吐出来,有话不说,闷在肚里不好受。他回过头,见杨二妹距离他有五、六步远,便有意识地停下来,等她跟上来。

  杨二妹走上来后,见他不走,问:“少爷,你还有什么事?”

  乔克仁说:“噢,没事,我等你。”

  “等什么,你怕我还会走失呀?”杨二妹笑道。

  天色虽然很暗,但乔克仁仍然看见她的粲笑,露出两排雪白玉石一般的牙齿。她的牙齿长得很好看,好象一排整齐的碎玉。她的笑声很轻很轻,好像曲谱中的下滑音。

  “二妹,这么深夜了,你怎么还敢一个人拿伞来接我?”乔克仁没话找话。

  杨二妹说:“有什么不敢的,我怕什么呀?”

  “怕鬼呗……”

  “噢,刚刚过完年,街上两边人家贴有那么多的红幅、对联、门神,鬼它敢来呀!”杨二妹说得很轻松、坦然,充满着诙谐的语气。

  乔克仁听罢,故意逗她一句:“那我现在叫你一个人去镇外榕树附近那个土地庙取点东西回来,好吗?”

  “去土地庙?”杨二妹怕少爷说真的,心中有些紧张,“少爷,有什么东西明天早上我再去取,行不?”

  “啊,你不敢去?”

  “我怕,怕鬼……”

  乔克仁忍不住笑起来:“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怕鬼吗?”

  “少爷,别逗我啦,镇外榕树那边黑古隆冬的,土地庙附近不远处还有好多坟墓,谁不害怕呀!”

  说了几句开心笑,乔克仁感到内心再没像方才那样压抑了。他觉得好奇怪,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时候,如果和异性交谈几句,顿时就感到好像天空驱散乌云一般,心情开朗了许多。

  他转头看一眼身边的杨二妹,她的个子刚刚高到自己的耳根,跟韦小丽的身材差不多。虽然她胸前的曲线没像韦小丽那样耸突丰满,不过,依旧显示出女性的魅力。

  经过韦老板家门口时,里面还传出搓麻将的声音。突然,只听见吴玉娇尖喊一声:“大三元,和啦!”

  杨二妹突然想起什么,说:“少爷,你先回去,我送这把伞给太太。”说着,她过去推开韦老板家院子虚掩的门。

  乔克仁没有走,他见毛毛雨下的很密集,怕淋湿了杨二妹的头发,他便停下来等她。屋里传出嘈杂的和牌、砌牌声,又令他想起那天晚上余歌林当着他面大发火气的情景。当时,他忍着,没有和余歌林争辩,事后也没有提起,但那几天,他心中还是不愉快的,只是尽量不表现出来而已。触景生情,他又联想起这次在城里见到余歌林和韦小丽的事,不免生出一番深深的感慨。

  约等了十多分钟,杨二妹返回来了。

  “少爷,你没走哇。”见乔克仁还站在原处,她便开口说。

  乔克仁收住思绪的僵绳,忙招呼道:“二妹,快过来挡挡雨。”

  杨二妹不好意思和少爷共挡一把伞,便推辞道:“离家不远了,淋不了什么的。”

  “快来嘛,不然,我不用伞了,让给你挡,我的头发短,容易干。”

  杨二妹见乔克仁真的把伞递过来,怕他头发淋湿了,等会儿让老爷看见的话,少不了又训斥她一顿,只好说:“好好,我跟你一块挡伞。”

  言毕,她走到少爷的伞下,她和他挨得很近,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回和异性靠得这么近,尤其她是个佣人,而他是少爷,一主一仆走在一块,似乎没有地位差距,这种氛围不能不令这位纯朴的山乡妹子产生一种紧张的心理。幸得是夜静无人,不然让人瞧见,不用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至少也让她感到挺不好意思的。

  寒风吹来,将姑娘身上散发出特有的异性体味送入乔克仁的鼻腔中,他感觉到杨二妹肌体上的气息和韦小丽的不一样。韦小丽爱洒香水,他以往从韦小丽身上闻到的只是香水味,而现在从杨二妹身上闻到的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的乳汁味。

  未婚的女子的身上怎么也会散发出乳香味呢?乔克仁想不明白,忍不住使劲呼吸几口,恨不得把杨二妹身上散发出芬芳如兰的气息全部吸入肺部,舒爽地享受一下来自女性给他精神上、心理上所带来的某种就不清楚的快感。

  几天前,韦小丽无情地离开了他,他心里到现在还在郁闷着,眼下他很需要和杨二妹陪他慢慢行走一段路,需要多闻几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味,以之驱逐掉心中的孤独之苦。

  乔克仁有意识地把伞向杨二妹头上倾斜过去,自己的左肩已经被毛毛雨淋着了。就在他把撑着伞向杨二妹靠近一点的时候,他的手肘无意中触碰对了她的丰满的胸部,一股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感觉,使他突然感到好象触电一般,内心一阵痉挛,他急忙收回手。

  杨二妹也察觉出,少爷的手肘方才突然碰对了她的圆香处,她同样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差点叫出声音。多年来,这是男人的手第一次碰对她胸前。尽管时间就一刹那,立刻有一股滚烫的血液从她的身体内流过,浑身瞬间不由自主地赧热起来,她感到脸庞如火燃烧一般。她意识到乔克仁只是想让她多挡一点伞,不被细雨淋着,没料却碰对了她胸脯的丰盈处,并非有什么意图,想揩她的油水,吃她的豆腐。

  后来,她看见乔克仁似乎比她还要紧张,当即又把移过去的伞收回来。顿时,她的头发被雨水飘对了,裸露的脖子被雨水淋湿了,冷冰冰的。

  但她没有吱声,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暗暗地把脚步迈得快一点,希望快些回到乔府大院。

  乔克仁收回雨伞后,心头还在怦怦地跳。他不知道杨二妹是否察觉到他方才的手肘无意中碰对了她的胸部。虽然她穿着衣裳,可是女人的丰盈柔软的地方还是让他感觉出来的。男人的手对于女性的肌体也是十分敏感的。

  他见李二妹没有吱声,也不想开口道歉了,只好装糊涂。生怕多余的话会扰乱了此时此刻的气氛,这是一种和谐的美好的气氛。

  离乔家大概还有二十来步远,杨二妹怕让乔老爷看见她和少爷挨在一块走,赶紧闪出雨伞下的空间,一个人向前跑去,跑进了乔府院子。

  乔克仁见她那副慌张失措的样子,心中瞬时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工人们把柴油机、压风机抬到牛车上,缓缓地运到了山里。新井口前面,搭起了一间木板房,是用来安放这两台机器的。

  一个星期后,广州电厂派来的师傅来到清江镇了,他叫江大伟,有40多岁的年纪,红里透黑的脸庞,笔挺的鼻梁,眼角上总挂着带笑的鱼尾纹,脸上漾溢着健康而乐观的神采。他身上穿的那条褪色的深蓝背带工作裤,沾满洗不掉的油渍,两端膝盖处各打了一块补丁。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布帽,帽沿下边露出短短的头发。他的这身打扮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是城里来的工人师傅。

  江大伟下了船,在客栈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挎起他的工具袋,叫乔克仁带他进山里看看。

  “江师傅,今天已经过中午了,还是明天再去吧。”乔克仁劝说道。

  甫茂华也说:“是呀,江师傅,时间再紧也不在乎这半天几个钟头的,从这儿走到山里,要走一个多钟头呢!”

  江大伟听罢,琢磨道:进山还要走一趟路,赶到山里也没多少时间了。于是他放下工具袋,重新在床铺旁坐下。江师傅干起活来很勤快,能吃苦,谈吐也很自如。这时,他主动扯起了他们电厂方面的话题:“乔经理,我们电厂的全体工人很感谢你们。自从烧了你们的煤后,厂里的发电量很稳定,锅炉故障也比过去减少了。前不久,许厂长听说你们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打算拿出10万块钱作为预付购煤款,一方面也可以缓和一下你们的生产资金。大伙儿都没有意见,主要是相信你们讲诚信。”

  江大伟的话语仿佛像一杯浓醇醇的甜酒,听得乔克仁的心头都醉了。虽然辛辛苦苦忙碌了一个春秋,公司的效益不怎么可观,但是,他和他的工友们为社会创造了实实在在的价值,已经开始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为黑牯岭煤矿在社会上打造了名牌形象,艰难的创业道路毕竟已经迈出了扎扎实实的一步,有了这艰难的起步,将来必然能迈开更大更坚实的步子。他相信,只要在各方通力合作下,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像一定会在广西乃至省外树立起来。乔克仁诚心诚意地说:“要说感谢的话,其实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电厂的全体工人,尤其是许厂长的鼎力支持。”

  江大伟直爽地说:“乔经理,我有个想法。我这次来这里,除了安装好发电机,接好风钻外,打算两、三位徒弟,待他们基本上掌握机器性能和维修知识后,我就回去,你看这样行不?”

  “哎呀,那太好不过啦。本来我还想开口叫你帮带徒弟呢!不然,你离开了话,机器有啥问题,不知上哪儿找人来处理呢!”乔克仁高兴地说。

  江大伟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几本崭新的书,放在桌面上,说:“这是我来之前,特地在书店买的。”

  乔克仁一看,原来是《柴油发电机原理》和《矿山小型压风机使用常识》两本书,他随顺翻开几页看看,心中很满意,说:“江师傅,看不出你外粗内细,把每一件事情都考虑得这般周到。”

  “别夸了,初来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语言方面又不很流利。”确实,江大伟的话音夹带着浓重的广州方言,他谦虚地说,“往后有做不到的地方,请多多包涵啦!”

  主客双方寒喧了半晌。

  吃过晚饭,江大伟跟着甫茂华回到客栈,他就睡在余歌林的床铺。夜里,江大伟凑近桌子上的煤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在看《柴油发电机原理》。他希望多看几页,准备在山里对工人讲解的时候,把有关发电机的知识讲得更深透一些,让工人们更快掌握这方面的理论知识。

  知识就是力量啊!

  只有让理论知识与实践相结合起来,才能让辛勤的劳动者增添翅膀。江大伟决心帮助黑牯岭煤矿的工人增添一副腾飞的翅膀。

  “江师傅,光线那么黯,别看书了,明天还有时间呢!”甫茂华劝说道。

  江大伟说:“到山里就忙了,哪还有时间看书啊!”

  “如果这儿也能够使用上电灯,那多好,晚上看书也方便。”

  “是的。在城里生活就这一点让人感觉舒心许多。不过,相信这儿不久的将来也会逐渐使用电的,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嘛!”

  “嗯,真希望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早日强盛起来。”

  江大伟抬头看看甫茂华,很有感触地对他说:“好哇,我们的国家就是需要象你、象乔经理这样有远大抱负的知识分子,因此,看到你们煤矿迫切需要安装压风机等设备,我工作再忙也要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随后,甫茂华跟江大伟提起余歌林的事情,他说:“一个月前,睡在你这张床铺的是公司的技术员,他家也是住在广州市的,不知你认识不?”

  “余歌林,不认识,今天怎么不见他?”

  “他是和我一块来这儿的,起初劲头也挺足的。后来看见公司生产经营遇到了困难,就泄气了,过年后不久回家就不来了!”

  江大伟感叹道:“唉,年轻人往往就是这样,太轻浮,虚荣心太强,稍遇一点困难和挫折,就经不起考验。其实,贪图安逸享受是没有出息的。知识分子只有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多吃一点苦,在艰苦生活环境中磨炼,才能成长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你说是不是啊?”

  甫茂华意识到,江大伟这句话看上去是说余歌林,其实也是对他进行一番引导和教育。他理解江师傅的用意,因此答应道:“江师傅,你放心吧,目前我还打算在黑牯岭干一段时间,一两年、三五年都不定。”

  “嗯,好好干下去,前途无量的!你也知道,我们国家非常需要煤炭资源作为国民经济发展的支撑力!”

  两人聊着聊着,双方感情似乎越来越投入。

  翌晨,江大伟跟着乔克仁、甫茂华一块步行进山里,跟他们一起进山里的还有去挑煤的乡亲们。一路上,大伙儿有说有笑。

  江大伟走在大伙前面,听到后面有人在议论他:“呃,听说这个师傅是专门来帮助公司安装机器的,很有技术咧!”

  “人家住在广州,离我们这山沟沟有上千里哪!打那么远的路来帮助我们,心眼真好!”

  “工人老师傅嘛,当然有一副热心肠!”……

  肖英和方嫂离江大伟不远,她压低声音对方嫂说:“嫂子,如果乔经理叫杨大哥到广州电厂帮忙做什么的,一去就是半年时间,你舍不舍得呀?”

  “如果实在要去,舍不得也要让他去啊!”方嫂的肚子已经很明显鼓起来了。她有一个月未进山里挑煤了。今天,她也挑起泥箕进山,主要是进山去看看自己男人。平时,她心里总在惦记着丈夫。

  肖英笑她一下:“舍得才怪呢!杨大哥春节期间还回过家,到现在才不过一个月时间,你就要去看望他了。女人总是舍不得让男人出远门的。”

  江大伟听着这两个女人的对话,感到她们的话语恰恰像是重复自己老婆在他临行前所说的话。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她们,只见她们一个岁数稍大,一个年纪较轻。她们俩像是两姐妹,又像是两妯娌,也像是一对姑嫂。

  肖英瞧见江大伟回过头来看,猜测出他已经知道她们在议论他,赶紧收住话音,脸颊倏地红扑起来。

  江大伟瞥见她的神态,就已经知道说“女人总是舍不得让男人出远门的”这句话是谁开的口了,她的话瞬间挑起了他的回忆……

  那天,许厂长说准备派他前往广西黑牯岭煤矿协助安装生产设备。他回到家中,跟老婆一说,老婆不大高兴,她舍不得让他独自离她远行。可是,不走怎么行呢?黑牯岭煤矿公司在等待着他,他耽误不得啊!临走前,老婆再三叮嘱他抓紧时间安装完,一完工就抓紧时间回家,免得让她牵肠挂肚的。

  江大伟有意放慢脚步,等方嫂、肖英走近跟前,很有礼貌地打一声招呼:“两位大姐……”

  江大伟的话还没有说,肖英就闹红了脸。她觉得自己比他年轻得多,大姐大姐的叫,听起来挺别扭的。

  “你们这样从山里挑煤到山外,有时还要挑到码头,感觉苦不苦哇?”

  “挑惯了,也没觉有多大苦的。”方嫂显得随便地回答说。

  江大伟看见方嫂典着个大肚子,还到山里挑煤,说:“大姐,你身体都这样了,可要注意身体,不要疲劳过度哟!”

  方嫂脸颊淡淡地泛起羞赧的红晕。肖英马上替她回答说:“我嫂子知道照顾自己的,多谢师傅的关心。”

  江大伟自我介绍说:“噢,我姓江,名叫大伟。”

  “江师傅,你从老远的大城市跑来我们这里,你觉得我们这里的山沟沟跟城市相比,有什么差别?”肖英嘴巴巧,喜欢和陌生人提问题。

  江大伟望着眼前这位俏丽的山乡姑娘,只见她长着一双长睫毛的墨玉般的大眼睛,被她那充满稚气和粗俗的神态感染了。他随着她的提问,向四周的环境扫视一遍,天旷地阔,右侧是一座座险峻嵯峨的山峦,危踞耸立,仿佛是远古人举起一柄利斧顺势劈下的。山壁笔直,抬头望上去,山峰几乎要倒斜下来,令人胆寒。江大伟好像在欣赏一尊尊自然的塑像,他一边走,一边看,不小心,脚下踩着一块石头,差点儿把脚扭着了。

  “小心!”肖英眼急手快,扔下肩上的泥箕,伸出手扶了江大伟一下,总算没让他跌倒。

  江大伟感激地说:“谢谢大姐。”

  “别大姐大姐的叫我了,让人听见多不好意思。我姓肖,你叫我阿英好了!”

  “阿英,”江大伟欢心地说,“真巧,我女儿的名字也叫阿英,她叫江晓英,你叫肖英,读音都差不多。”

  “是吗,那太好了。”肖英满怀欢喜,接着,她侥有兴趣地问道,“你女儿有多大了?”

  “差不多十八了。不过,她可没像你这般能吃苦哟。”

  肖英被江师傅夸了一句,腼腆地笑笑。

  接着,婆娘们你一句,我一句问城里住房拥挤不拥挤,大街上的马车多不多,晚上的电灯亮不亮,江大伟被问得一时回答不过来。他面对着这群既陌生而又似乎很熟悉的乡亲,被她们的亲切热情烘暖了心间。

  他们边谈边走,不知不觉就到山里了。来到新井口附近,挑煤的人群拐向右边山坳。江大伟抬头看看夹在两侧高高山峦的山坳口,惊异地说:“怎么,你们的旧井口还要翻过山坳里面呀?”

  乔克仁解释说:“当初,无意中发现山弄里面有露头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组织人力挖采。”

  “挖采倒没费多少劲,只是挑煤运输方面太耗费劳动力了。”

  “是呀,所以我们察看了一下煤层走向,就决定把井口移出来。”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江师傅,你想不想去看看山弄里面的窿口?”

  江大伟爽朗地说:“过些日子再去吧。等我安装好发电机,我就和你们一块去,看看矿工是怎样把煤挖出来的。”

  新井口处搭起了一间木板棚,木板棚对面不远处是一间工棚,轱辘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不一会儿,三角斗矿车从井下拉出井口了,车上装着大半车的石碴石块。另外两名工人负责挂车和卸车。他们解开麻绳钩,把石头车推到石头堆卸碴。

  在他们卸车的时候,杨厚实走出工棚,去推井口平台的空车下巷道。他跟随在矿车后面,发现车子被卡住又往下推了一程。巷道当头有四名工人负责装石碴。他们见车斗下来后,从巷道旁边的掩身洞口走出来,又开始干活了。他们铲碴的铲碴,搬石块的搬石块。

  杨厚实用力搬起一块大石头装车斗。一个叫张传宝的工人对他说:“杨师傅,你跑上跑下的,歇一会儿吧,装车的活让我们干好啦!”

  杨厚实挣开张传宝的手,自己一个人硬是把一块20多斤重的大石头搬上车斗。他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没关系,开掘这条巷道的活儿,比在山弄里面挖煤轻松多了,起码空气都比那边新鲜。”

  张传宝是新招来的工仔,他没见过五煤层,不知匍匐爬行又低矮又闷热的工作面的艰辛。他到这儿干活后,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撑钢钎、打大锤、搬石头、装石碴,手指被磨破皮,胳膊困得抬不起来。可是,现在,杨师傅却说在山那边挖煤比这里还辛苦劳累,他不能想像得出那些工人弟兄们是怎样熬过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的。

  杨厚实见张传宝有点发呆,拍拍他的肩头说:“小兄弟,别担心,活儿做多了,身体就适应了。再说,这条巷道打到煤层后,听乔经理说,三、四煤层比五煤层厚,大多地方都可以站着铲煤。到那时候,公司的产量就比现在高多了,这样的话,我们工人的收入怕也比现在要挣得多一些。”

  听杨厚实的这些话后,另外三个工人的劲头来了。他们催喊道:“阿宝,还站着干嘛,快点装车,今天要争取打两轮炮!”

  因为开巷道当头窄,多余的工人安排井山里挖煤了。在这儿干活的,每班只有10来个人。他们又要打炮眼,又要装碴,还要摇轱辘拉车斗,一天干满12个钟头的活儿,几乎没能歇息一会儿。不过还好,监工的主要精力放在山弄窿口那边,在这里干活多少还能偷闲一会儿。但是,没有谁愿意偷奸耍滑的。

  每个星期一甫茂华就下井来量进尺,测定巷道中线准确不准确。每个月底量进尺验收,质量合格和完成进尺计划的就支付全部工钱,否则就扣罚50%的工钱。这是在契约上就定好了的,大伙都在上面摁了手印。

  车斗又装满石碴了。杨厚实又爬上巷道,叫井口的伙计摇轱辘提升车斗。

  江大伟跟随乔克仁和甫茂华来到井口,看见两个工人正在“呼哧呼哧”地摇轱辘,他们吁吁喘出的粗气几乎比轱辘轴发出的声音还要响。他们摇了好一阵子,“v”型矿车斗才缓缓地从井底下拉出井口。

  江大伟放下工具袋,走到轱辘绞车跟前,拿起满浸过机油的麻绳认真地看一遍,瞧他的神态,好像要检查什么。他放下麻绳,手指往工棚木板揩几下,拭去粘在手指肚上的油污,然后郑重地提出:“乔经理,你们用麻绳提升重车,安全系数太低了。”

  乔克仁难为情地说:“是低了一点。不过,现在巷道浅,受力还不是很大,以后公司条件允许了,我们当然会更换为钢丝绳的。”

  甫茂华接着说:“不但要使用钢丝绳,我们还要安装马达绞车。不然,像现在这种简陋的人力摇动绞车,提升速度太慢了,适应不了生产的发展需要。”

  江大伟理解乔克仁他们的苦衷和难处。是的,一个企业在创业初期总会遇到种种困难和挫折。像资金哇、设备哇、技术哇等等,哪一件、哪一样不是慢慢积累起来的?羽毛未丰,就想飞上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的事!他联想到他们的电厂,当年创业的时候,还不是连一间厂房也没有么?一台老得掉牙的旧式蒸汽锅炉烧烧补补,创业了十几年,现在才像点模样了。

  杨厚实见来了陌生的中年汉子,谈吐是那样的直爽、耿快,方方的脸庞棱角分明,短短的胡茬子布满了下巴,一看就知道是位经验丰富、阅历非浅的老师傅。他便向乔克仁问道:“乔经理,这位是……”

  乔克仁很郑重地说:“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江大伟说,“这位是许厂长给我们派来的师傅,姓江……”

  “我名叫大伟。”江大伟笑了笑,很随和地接过话说。

  杨厚实伸出手去握住江大伟的手,高兴地说:“噢,原来是江师傅,我姓杨,名厚实。”

  “噢,杨师傅!”江大伟叫了一声。

  站在旁边的一个工人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我叫罗福家。”

  乔克仁接着说:“这次江师傅专程从广州来,是来帮助我们安装机器的,希望大伙好好听从江师傅的指挥。”

  江大伟很随和地说:“不要说‘指挥’二字了,大伙都是凭力气干活的工人,我们一起干,啊!”

  随后,江大伟叫乔克仁带他去看看柴油发电机和压风机。他们来到井口旁边的木板房,两台机器搁放在这里。房间一侧,还堆放着好多两寸大小的钢管,还有几台风钻以及别的生产工具。另一侧角落,立放两桶柴油和一桶机油。

  “江师傅,你看,这两台机器安在这儿行不行?”乔克仁虚心地问。

  江大伟低下头看一下发电机和压风机上面标明的功率、供风量等参数,反问道:“这条巷道打有多深了?”

  甫茂华回答:“已经有五、六十米深了。”

  “唔,暂时把发电机和压风机安装在这儿,等到巷道打到了一定的深度,再把压风机移到井下。压风机的管路距离当头不能太远,不然会影响供风量,风量不足,打炬眼就很困难。”

  杨厚实插问一句:“江师傅,发电机不用搬吧?”

  “不用,你们以后只要把电源线接长一点就行了。发电机发电时,油烟很大,巷道下面通风不良,容易造成缺氧。”江大伟解释道。

  当初,为了运输方便,这两台机器的部份零件已经拆卸下来了。江大伟心想,何不趁此机会叫几个工人来跟他一块干活。他可以一边示范讲解,一边指导他们认识机械内部零件的构造及性能。于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向乔克仁提了出来。乔克仁当然很同意他的意见。因此,他决定让杨厚实、罗福家以及另一个刚刚卸完石头的伙计来当江师傅的徒弟。

  杨厚实听说让他们学习掌握柴油发电机和压风机的安装、使用以及维修技术,有些怯懦地说:“乔经理,要我学这些玩艺儿,可我大字不识几个,你看,还是另找别的伙计吧!”

  江大伟拍拍他的肩头,好像在给杨厚实鼓气道:“杨师傅,不要害怕,有许多知识和技术都是在实践中学会的。比如我吧,我也只是读了小学四年级而已。只要实践多了,摸索多了,经验就有了,谁也不是天生就懂的!”

  乔克仁说:“杨师傅,别推辞了,我相信你!”

  杨厚实望望乔经理,又望望江师傅。江大伟伸出那双粗壮有劲的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腕,重重地摇动几下,仿佛给他增添勇气和力量,只听江大伟说:“来,我们开始干吧。”

  江大伟把机器零件一件件拆卸下来,一点一点地比划讲解,让杨厚实等三位工人自己动手安装,装上又拆下,拆下又装上,并叫他们一件一件地复述这些部件的名称和性能。

  那天抬运机器进山,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有些部件被雨水浸蚀后,泛起一层竭黄色的锈斑。江大伟拿个瓷皿盛点柴油,用烂布把机械零件上的锈斑擦掉。杨厚实三个照着他的样子,一件件清洗零件。柴油溅着了他们的衣裳,还溅着他们的脸。罗福家抬起手背一抹,鼻翼留下一道油污,好像只长半边的八字胡。

  蹲在罗福家对面的小伙计看见了,忍不住起来:“你看看你的脸,脏得油污污的。”其实,他自己的脸颊比罗福家的脸还要脏。

  罗福家伸出黑油油的手指头轻轻地点一下同伴的鼻尖,逗笑道:“你别笑我,你自己的脸还不是一样黑油油的!”

  江大止住他们说:“别逗了,在工厂干维修机器活,哪个不是一身油迹满脸污的,你们看我这身工作服,浸过的油迹恐怕比浸过的水还多。”

  杨厚实说:“是啊,你们机械工人喝油污,而我们挖煤的就是吃煤粉,在井下出来,哪个不是黑不溜瞅的。现在掘岩石巷道,自然比在山里挖煤的稍为干净点,到时候,你们谁也别笑谁。”

  站在旁边看他们干活的乔克仁,见闲着太无聊,加上有好长时间没到山?那边窿口转转,于是,他开口说:“江师傅,你们先在这儿忙着,我和甫技术员到山弄那边一趟。”

  “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安装这两台机器的事情,二位就别操心了,我和杨师傅等人会抓紧时间安装好的。”江大伟拿起一个零件,擦几下说。

  乔克仁和甫茂华走了。江大伟接着给他们讲解柴油发电机的保养常识。

  半天时间过去了,江大伟讲了半天,杨厚实他们听了半天,初步懂得了两台机器的性能和结构。接着,江大伟站在旁边,叫他们各自轮流安装好拆下的机械零件。最后,江大伟拿起烂布巾,拭掉满手油污,满意地说:“好,你们安装机器的步骤很正确,等到风管、风钻全部接好后,我再跟你们详细讲解一下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把学到的知识和实践结合起来,善知善用,你们的本事就算是学到手了。”

  杨厚实接过江大伟递过来的擦手布,也拭拭几下巴掌上的油污,有些担忧地说:“江师傅,我们工人没有什么文化,怕是书本上的东西我们睁着大眼珠也看不懂,要是你能够呆在这山里的时间长一点,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讲讲,那就好啦!”

  “放心吧,厂长已经批准我呆在这山里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江大伟安慰他们说,“如果你们没能真正掌握机械维修保养知识的话,我再写信跟厂长讲清楚,继续留下来带你们一段日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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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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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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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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