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歌林再一次摇摇头:“我实在佩服你,如果轮到我碰到这种事情,恐怕……”
“恐怕什么,难道为了追求爱情,就甘心抛开自己热心的事业?”
余歌林尴尬地笑了笑,他笑得好难看。
不等余歌林回话,乔克仁又接过方才的话音说道:“当然,爱情也是重要的。一个人如果在爱情上连连失意,工作起来也是不起劲的。过些日子,我还会向韦小丽解释的,以期得到她的理解和谅解。”
“韦小丽走了吗?”
“走啦,前天搭船走的。”
“干嘛不陪她多玩几天,好好交流、培养和增强一下感情,这么快就让她离开你。”
乔克仁说:“没法子,她说事先已经与医院约定好报道的日期,她不能再耽误了。”
余歌林告诫他说:“外面的世界很迷人,灯红酒绿的,没准过些日子人走茶就凉了,韦小丽她能抵御得住外面世界的诱惑吗?”
“噢,如果她真的远走高飞,与我分手,只能说我与她没有缘份,我不会怪她”乔克仁显得很平静地说。
这时韦艄公、覃伯等人走进办公室来了。韦艄公先向乔克仁打一声招呼。乔克仁忙拖过一张长板凳叫他们坐下。
屋里,显得有点闷热。
乔克仁关切地问道:“韦艄公,你们刚刚下的船吧?”
几个人几乎同时回答:“是的。”
“怎么样,这次运煤到县城,一路顺利吧?”
于是,韦艄公把这次运煤的情况一一告诉给乔克仁听。末了,他们将煤款交给乔克仁。韦艄公说:“乔经理,我们打算在家休息两天,大后天再运煤下去。”
乔克仁听罢,击掌而起:“好,我代表公司全体职员感谢你们几位老人家对公司生产的鼎力支持!”
韦艄公说:“哎,你们开办煤矿,也是为了我们穷人谋一条生路啊!”
乔克仁向余歌林瞟去一眼,惬意地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接着,他从抽屉的煤款拿出一叠钱,均匀地递给各位艄公,说:“喏,这是你们的工钱。”
韦艄公接过钱,点了点,发觉比原先说好的10元多出了2元,感到诧异:“乔经理,你是不是多给钱了?”
“哦,拿去吧,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就算是公司发给你们的奖金。”乔在仁解释道。
韦艄公他们接过钱,心情轻松地走出办公室,喜形于色地说:“唔,乔经理就是比他老子好讲,起码说话算数。”
“当然罗,人家墨水多喝了几瓶,知书达礼嘛!”韦艄公附和道。
韦艄公回到家中,小心地从衣袋里掏出钱来,再细心地一遍。接着,他用钥匙拧开木箱铜锁,从箱底取出一只红布包,轻轻地展开红布,里面包着一叠他往日打鱼换来的钱。
他把这些钱一分一分地积攒下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外孙女年龄不小了,捏捏手指,今年已经20来岁了,早该是出嫁的年头了。他要把挣到的余钱积攒下来,准备留作购置外孙女的嫁妆品。
韦艄公知道,外孙女喜欢那个长得老实巴交的强仔。文庆强在山里挖煤,每月的休息日,总会打来两瓶玉米酒送给自己喝。因此,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后生仔。他为外孙女的好眼力感到由衷欣慰。
韦艄公把刚刚挣来的运煤钱工工整整地放在红布包的余钱上面,然后,将红布角一边折起来。包好钱后,红布包掂在他手中,他感到有些沉甸甸的。其实,里面包的哪是钱啊,而是长辈留给晚辈的一颗赤热的心哪!
韦艄公重新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好后,这才感到肚子很饿了。早上,他睁开眼睛后,没有做早餐,就抓紧时间划船赶路。急划慢摇的,到了码头,日头已过当午。
他走入厨房,揭开竹罩,瓦盆内还只剩下两碗玉米粥。他知道,因为外孙女估计不到他今天会回来,是不会多量出半竹筒碎玉米熬粥的。
韦艄公拿来碗筷,舀粥。他端起碗,刚刚想喝,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唤:“韦艄公……”
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方才还在想到的后生仔文庆强。大概他是刚刚从山那边回来的,一身的汗水,一身的煤粉,浑身脏腻腻的。
韦艄公惊喜道:“噢,是强仔哇,刚刚下班回来呀!”
文庆强用乌黑的手掌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沾在巴掌上的汗水如同墨汁一般。年轻人想进屋,可是看见自己这身黑不溜瞅的模样,他不好意思进屋坐,怕把主人家的板凳坐脏了。他站在门口,愣怔了一下。
“发什么愣呀,快进屋,来,刚好还有两碗粥,你一碗,我一碗。”
文庆强推辞道:“韦艄公,你吃吧,我不饿。”
韦艄公走过去,把强仔拉进来:“傻仔,粥都舀在碗里了,还客气干嘛!”
文庆强拗不过,只得顺从,他端过粥碗,三口两口喝起来。那喝得介响的声音,简直象一头水牛在喝水。不到眨眼功夫,就把一碗玉米粥喝得碗底朝天。
韦艄公见他这副吃相,又把另一碗玉米粥递过去:“来,再吃一碗,我马上生火做饭。”
文庆强说什么也不肯吃了。他抹一把嘴角的粥水,说:“不喝了,反正再吃完这碗粥也不顶事,等会儿我回家吃好啦!”
“强仔,”韦艄公又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收工这么早哇?”
“哦,听甫技术员说,经理今天给我们工人放半天假,说是今天下午补发上个月公司拖欠的工钱。所以,大伙都赶路回来了。”文庆强解释道。
强仔话音刚落下,门口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熙熙嚷嚷的喧哗声。原来,工人们陆陆续续从煤场那边回到镇上了。忽然间,韦艄公好象听到阿眯哥的喊叫,那声音简直象猴子窜进果园偷桃子时发出的咋呼声:“快回家洗凉喽!洗完身好去领工钱罗……”
接着,文庆强告辞走了。
韦艄公想,阿英去挑煤,累得一身臭汗,我也该趁早烧盆热水等她回来洗,好让她去领工钱。于是,他走进厨房,将一把柴草塞入灶膛内。
“外公,外公,你回来啦!”肖英人还没有进院子,声音就首先传进屋里来了。
韦艄公从厨房出来,微嗔一句:“你喊什么喊啊,远远就咋咋乎乎的了!”
肖英走进院子,撂下扁担、泥箕。卸下肩垫,抖动一下身上的煤粉,进屋就说:“外公,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韦艄公乐呵呵地说:“噢,刚回来休息不到半小时。方才强仔来了一会儿。”
“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说洗完澡后就去领工钱。”
“这个闷头鸡。”
韦艄公关心地问:“肖英,你现在和强仔的关系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和他商量好什么时候结婚啊?”
肖英摇晃着老人家的肩头,撒娇一般:“外公,你说什么呀,我和强仔的事情还没有确定呢!”
“肖英哪,你和强仔的婚事,早在二十年前你母亲就和强仔母亲定下了娃娃亲,当时你和强仔还没有出世之前,两家女主人就商量好了,如果都生儿子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如果同生女的就让她们结拜为姐妹,如果一男一女,就给双方定下娃娃亲了。”
“外公,这婚姻大事总得有个过程,总不能草草率率就办了啊!”
“呵呵呵,你要抓紧时间,外公我就想早一点了结你母亲生前的心愿,让她的在天之灵早以得到安息……”
韦艄公说着,二十年前他女儿临咽气前的一幕幕情景浮现在他眼前……
当年,肖英还不到一岁,她母亲因为患重病,为了了结心事,把她父亲叫到身边,奄奄一息地说:“爸,请原谅女儿不孝,女儿要先走了。阿英她爸走得早,如今我又要撒手走了。不孝女儿有一件心事,只有托付给父亲您老人家了。”
韦艄公说:“阿英,乖女儿,你就说吧。”
肖英母亲从床铺底里取出一块红布兜,慢慢打开,拿出一份长方形信笺,说:“这是我和文妈去年写下的婚约,就是关于幼女儿阿英和文妈儿子定下娃娃亲的契约。爸,女儿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把外孙女抚养长大成人,等到两个孩子长大后,再这把份娃娃亲的婚约拿出来给阿英看。希望她一定要嫁给强仔为妻哦!”
肖英母亲吃力地把心里牵挂的事情交待完,把娃娃亲婚约放在韦艄公手上。韦艄公年女儿被病魔折磨得面黄肌瘦,心里痛苦极了。他再三安慰女儿说:“阿蓉,别多想了,你的病会治好的。”
肖英母亲摇摇头,微弱着说:“别说了,我知道我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阿英,她这么幼小,你一个大男人能把她带大吗?”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把阿英抚养长大的。我保证要亲眼看到她和强仔结婚成家,生儿育女。”
肖英母亲听罢,脸上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颜。没想到,当天夜里她就咽气了。
就这样,韦艄公又当爹,又当娘,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粥,硬是把肖英拉扯大了。
当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天,韦艄公特意杀了一只鸡,买来一盅酒,叫文庆强母子俩过来吃晚饭。
晚饭结束后,韦艄公深情地对两个孩子说:“阿英、强仔,今天我和文妈特地叫你们来,就是要按照你们母亲当年约定的意愿,告诉你们一件终身大事。”
“韦艄公,你要告诉我们什么大事啊?”
韦艄公把当年女儿交给他的遗物拿出来,郑重地说:“你们看,这是你们的母亲早年亲自给你们俩写下的娃娃亲契约,双方都摁了手印的。”
强仔拿过来看一遍,问他母亲:“妈,这是真的吗?”
文妈点点头:“嗯,这是我和阿英妈妈生前给你们写好了的。你们俩千万不要悔婚哦!”
强仔转头看看肖英姑娘,只见她脸上羞答答的。他轻轻地问:“阿英,你喜欢我吗?”
肖英娇羞地笑了笑,轻轻地“嗯”一声。
文妈转而问自己儿子:“强仔,你爱阿英吗?”
强仔也同样轻轻地“嗯”一声。
就这样,这对年轻人开始了人生的初恋。当然,两人还年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尤其是文庆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害羞,见了阿英姑娘,脸庞率先潮红起来。
他母亲责怪儿子几回:“强仔,如果不是妈妈当年自作主张帮你定下娃娃亲,兴许你现在连个姑娘也找不到,那么害羞,怎么娶老婆啊!”
文庆强说:“妈,你放心,现在阿英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你还怕什么呀?”
“怕什么,我就怕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呢!”
文庆强不以为然地说:“如果它要飞,说明咱们命中没有缘份啊,这能怪谁呀?”
“气死你了。你要经常去找阿英玩玩,培养一下感情,不然到了举行婚礼的那天,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谈恋爱!”文妈数落儿子一番。
还好,肖英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珍重母亲的遗愿。文庆强不来找她,她就主动去找他,渐渐地增加了双方的情感。尽管在恋爱期间,她感觉到有诸多的遗憾,可是她想,等到她与他结婚了,感情的东西以后还可以渐渐培养起来的。
方嫂和杨厚实结婚了。无疑也触动了肖英心中的念头。前几天,她去找文庆强,商量好办婚事的日子。强仔憨厚地说:“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听你的。”
“你呀,什么时候才象个真正的男子汉啊,一点主心骨也没有。”
文庆强大咧咧地说:“以后我每天都在山里挖煤,家里的一切全都由你主持好啦!”
肖英听罢,感到很无奈。末了,她暗暗思忖道:既然由我作主,好哇,那我就等到有空的时候,叫外公带我到县城找个先生来帮捏算一下王道吉日,以便选择一个操办婚事的日子。“
眼下,看到外公回来了,肖英拿定了主意。于是兴奋地说:“外公,热水烧好了吗,我这就洗澡,洗干净了我跟你商量一件大事。”
“好哇,你快去收拾衣裳吧,水很快就热了。”
且说韦小丽怀着不愉快的心情,离开了清江镇,来到了山水秀丽的羊城工作。日子消逝也快,转眼间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
这家医院靠近江边,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规模不很大,有医生、护士100余人。韦小丽当上护士后,对自己所做的工作还是颇热情负责的。来这看病住院治的大多是商人,有权有势的官员,政界要人等,总之是有钱的权贵官人。
在护理病人过程中,很快,她认识一位商行的老板。这位老板姓余,原来他就是余歌林的父亲余太元。
前些日子,余太元因患伤寒,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住院期间,他感到有一位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护士对他十分关心,护理周到,尤其是打针时,不象别的护士重手重脚,扎得他忍不住喊叫起来。而她来打针几乎没感到疼痛就了事了。因此,余太元对韦小丽的印象特别深。
这天早晨,韦小丽轻巧地为余太元注射完药液后,又轻轻地抽出针头,随着用浸过碘酒的棉签轻轻地按压下,然后甜甜地说:“余老板,好啦。”
余太元系好裤子,欣佩地说:“哎呀,韦小姐,你这双手真是灵巧,打起针来一点也不痛,每次总是不知不觉就打完针了。”
韦丽甜甜地笑道:“谢谢您的夸奖!”
余太元住了几天医院,觉得精神好多了。他爬起来,倚靠在病榻边,接拉开了话匣子:“韦小姐,你好象是刚来这家医院当护士的吧?”
韦小丽点点头:“是的,在学校读书时,曾经来这里实习过两个月。”
“哦,难怪有点眼生。”余太元似乎晃然大悟。稍会儿,他又接着问:“你老家在哪?”
韦小丽犹豫不决,她想说明,又怕眼前的这位老板瞧不起她来自家乡的山沟牛屎街,那样的话会使自己的身份掉价。这样,虚荣心占满了她的大脑空间。于是,她打定主意,先不告诉他。末了,姑娘狡黠地笑了笑:“我家嘛,住得好远好远……”
余太元见她这副俏皮的样子,说:“你呀,跟我捉迷藏哇。”
韦小丽报之一笑。她拾好注射器械,告辞说;“余老板,你好好休息,我要去给其他病人打针了。”说着,轻盈的身段象一阵轻风溜出病房。
下班了,韦小丽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眼就看见压在写字台玻璃下的乔克仁的相片。看到这张相片,不免又把她的思绪勾引出来……
一个多月前,她的心情好象悒郁的阴云一般,使她闷闷不乐地踏上了小篷船,尽管乔克仁一直站在岸边,目送她渐渐离开清江镇码头。可是,她感到太失望了,她心爱的恋人竟然不肯随她上船到城里工作,享受城里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她想不明白,自己漂亮的面孔难道还比不上那些黑不溜瞅的煤?她想不清楚,他的心为什么竟被黑牯岭的窿口给迷住了?
韦小丽孤零零地乘坐在竹篷船舱内,想起乔克仁那副冷漠的心肠,差点让泪水流出眼眶外。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她多少有点怨恨。当然,叫她一下子了断这份情缘,内心还是舍不得的。毕竟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说断就断的,即使一下子断了也还会藕断丝连。人们都说,人生最难忘的是初恋!
这会儿,韦小丽坐在书案前,双手支撑着尖巧的下巴,出神地凝视着乔克仁的相片。相片的人儿好象在对她发笑,又好象愣愣地发呆着。瞧着,瞧着,她鼓起小巧红润的嘴唇,“哼”一声,嗔道:“傻瓜,读了十几年书,还返回山沟沟当乡巴佬,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韦小丽来到这家医院工作后,她之所以对病人细心护理,爱如亲人,原因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想通过那些权贵官人的关系,为乔克仁找到一份好的职业,她相信自己总会有一天会说服他离开黑牯岭的。
这时,余太元的身影不知不觉地窜入了韦小丽的脑海中,她想,余老板经营了几十年的珠宝行当,他自然熟悉各界的要人。因为那些局长、厅长的夫人姨太太们不是要经常光顾他的珠宝店么?对,明天我索性跟余老板说明,请求他帮助。
翌晨,韦小丽端着药皿、注射器具,笑盈盈地走进余太元的病房。
余太元见这位漂亮的白衣天使满面春风来到自己病榻前,自我感觉精神振奋了许多。他心情愉快地说:“韦小姐,你今天大概有什么喜事吧,看你一副高兴的模样,笑得甜滋滋的。”
韦小丽说:“我每天都是如此的呀!”
“不不不,我发觉你今天特别高兴!”
“是吗?”韦小丽莞尔一笑,“我看你余老板心情也特别开朗哟!”说着,两排白玉般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在红润的嘴唇映衬下,姑娘的娇靥愈发显得楚楚动人,鲜嫩可口。
韦小丽细心地给余太元注射完药液后,于是,便将有求助于他的话题提了出来:“余老板,我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不知余老板肯不肯赏脸?”
余太元倚靠着病榻边的栏杆,望着眼这个美貌艳丽的少女,反问道:“不知韦小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哦,是这样的。”韦小丽的语调犹如清清的溪流,缓缓地流淌入余太元的耳膜内,“我有一位男同学,前不久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不知余老板知道不知道那个部门需要人手?”
“啊,你的同学?”余太元狡黠地笑道,“大概是你的男朋友吧!”
韦小丽脸颊上泛起一道羞赧的红晕,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现在在哪儿?”
“在清江镇。”
“清江镇?”余太元自言自语一句。忽然,他那双有点浮肿的眼球放出光彩来,“啊,是不是去年开了一个叫黑牯岭煤矿的清江镇?”
“余老板,你也知道黑牯岭煤矿?”韦小丽惊喜地叫了一声。在这远离家乡的城市,突然遇到一个认识自己家乡的老板,顿时产生一种亲切感,姑娘能不高兴么?这样一来,她感到她与余老板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余太元显得很兴奋。他得意地说:“那当然罗!告诉你吧,去年刚刚筹建黑牯岭煤矿的时候,我还亲自跑到那里一趟呢!为了建这个煤矿,公司的建设还有我投入的一份股金呢!”
韦小丽越听越兴奋:“余老板,真没想到你还去过我们的家乡!这么说来,千里迢迢,茫茫人海中,我能结识您也是人生中的一种幸运哟!”
余太元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是呀,是呀!当时,当时建这个煤矿,我还拿不定主意。你想,我在这儿开珠宝店,每年的收入是很可观的。要我抛开这块肥肉不吃而去啃山沟里的石头,当然我是不干的。
“后来,在我的儿子撺掇下,我改变了主意。你想,广西目前还没有一家初具规模的煤矿,开办煤矿的前景是蛮诱惑人的。这样,我就冒风险投入10万元股金入伙。至今一年多了,也不知道黑牯岭煤矿生产经营怎么样?我远离清江镇,我儿子又没时间回来……”
“你说什么,你有个儿子在黑牯岭煤矿工作?”韦小丽更惊讶了,连忙打断余太元的话问道。
“是的,他叫余歌……”
“噢,我知道,他叫余歌林。”不等余太元把“林”字说出来,韦小丽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替他回答道。姑娘显得更兴奋了,“哎呀呀,万万没想到,余歌林就是您的儿子!”真是越说下去话越投机,更使她感到她与余老板之间更有了一种亲切感。
余太元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哦,你认识我儿子?”他觉得太巧了。
“哎呀,我怎么不认识?我家就住在清江镇。”高兴之下,韦小丽一下子忘记了她原先不打算把自己家乡的地址说出来的想法,“一个多月前,我还和余歌林谈到了黑牯岭煤矿的事情呢!”
余太元关心地问道:“我儿子他现在好吗?”
“好好好,他聪明活泼,能说会道。那天他跟我谈起煤矿的事,叽哩呱啦谈个没完没了……”
余太元望着韦小丽,心思早已变成一锅沸腾的开水:嘿,多漂亮的小妞!要是我的儿子能娶上她做老婆,成为我们余家的媳妇,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惜小子没这份艳福。啧啧啧!
韦小丽没注意到余太元表情在变化,只顾自己说下去,直到说的差不多了,才发现余老板走神了。于是,她急叫一声:“余老板,你想什么呀!我说的你听清楚了没有哇?”
听到姑娘这一唤,他才回过神来:“噢噢,我在听你说呢!”
韦小丽重复说:“方才我提到的事,你看能不能帮我的忙呀?”
余太元爽脆地说:“这个嘛,当然可以可以。只是要等到我出院后,我才能托人联系联系。”
“那拜托您啦!余老板,你可要帮我的男友谋个好一点的职业哟!”
“放心吧,看在韦小姐的脸上,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你找门路。”
韦小丽高兴地笑道:“余老板,那我先谢谢你啦!”
“哦,能为小姐办事,我也高兴呀!”余太元眼睛里射出一种淫邪的目光,说,“谢谢二字就不用说啦,到时候你能经常来我们家玩玩我就满意啦!”
韦小丽看看窗口的阳光移入屋内许多,觉得时间不早了,便告辞走了,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
一个星期后,韦小丽正在值夜班。初秋,蚊子特别多,不时听到一阵阵哼哼叫的声音。她在值班室桌底点了一盘蚊香,袅袅烟雾在房间内弥漫开来。可是,仍然驱赶不掉蚊子的叮咬。她不时用书本当扇子左右拍打,一会儿拍打脚背,一会儿驱赶在耳边骚扰不停的蚊子。
医院里,电灯犹如一盏盏濒将残灭的煤油灯,火焰黯淡昏黄。仔细看一下,还可以看得出灯泡内一圈圈乌丝。
在这座美丽的城市,电厂由于缺乏煤炭,电力严重不足,而且还经常停电。医院只得开动备用的柴油机代替发电,昏暗的环境,使得韦小丽感到无精打采。不远的病房内,时而传来病人的呻吟。
前两天,余太元出院了。韦小丽又再次叫他抓紧时间帮帮忙。她想,如果能够找到一个理想的职业,她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乔克仁。
是的,如果乔克仁现在就在她身边,那该多好啊!有个男友陪伴聊天,至少也能减少因蚊子叮咬带来的烦恼,减少因电灯黯淡带来冷清和孤单的感觉。
韦小丽见呆呆地坐在办公室桌前,愈发无聊。于是,她索性走上三层楼顶阳台。初秋的夜晚,微风阵阵,显得很凉爽。她扶着阳台栏杆,眺望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东边住宅区一片漆黑,唯有西南一边亮着稀稀落落的黯然失色的灯火,仿佛郊野的荧火虫。往日,遇到电厂有煤燃烧的时候,市区的电灯就辉煌多了,至少东边住宅区不象现在这样黑古隆冬的。
想起煤,韦小丽的心思又回到了乔克仁的身上,回到了黑牯岭那几个黑深深的井口。目睹这凄凄惨惨的荧火虫般的市区的夜景,她一时感慨万分。在生活中,在社会上,煤是多么重要啊!可见煤炭能够给人类带来光明,给世界带来光明!可是,她又不希望自己的恋人一年到头钻煤窿。
矛盾吗?其实,她认为并不矛盾。在这个社会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什么偏要让自己的恋人在煤矿生活呢?尽管乔克仁是黑牯岭煤矿公司经理,用不着他出力挥镐挖煤,用不着他去流那身臭汗。可是,三天两头爬进爬出那个地洞,简直跟地老鼠、穿山甲差不多。
再说,他是个知识分子,不是做苦力的下贱人,他应该享受精神贵族的安逸生活。白天打打电话、发发文件、看看图纸;晚上呢,可以看看电影、听听歌曲、跳跳舞。唉,反正他应该和我在一起,生活在这风光旖旎的都市里。
韦小丽越想越恼,恼谁呢?恼他吗,他还没有那么绝情吧,他虽然不是多情人,但也不是无情人啊。要不然,那天他为什么还会到码头来送我呢?可是,要说他不是无情人,却又有些象木头人,与他相处以后,每次约会,他都不肯给我多一点的爱,害得我欲火烧身。唉,阿仁啊,阿仁,我恨你!当然,这只是姑娘内心的一种爱与恨柔合在一块犹如乱麻般的感情的发泄。
韦小丽思绪万千,想来想去,唯有希望余太元快点帮上她的忙。一想起这个余老板,她很快又想到他的儿子余歌林。唔,这个小伙子身材高瘦个,肤色有些黑,与乔克仁想比,缺乏那种知识分子的绅士风度,象是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能说会道,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如果他喜欢跳舞,恐怕是舞场上的高手。韦小丽跟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晚风习习,吹拂着姑娘内心杂乱纷纷的思绪。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缭人心扉的舞曲,韦小丽朝着那熟悉的舞厅方向眺望而去。此时此刻,她多么盼望能挽着恋人的胳臂走入舞池,踏着快三慢四的步子,淋漓舒畅地旋转上它几圈啊!
“韦小丽,有电话找你。”另一位护士爬上阳台,大声叫喊。
韦小丽从甜蜜的遐想中惊醒过来。来到医院上班后,尚未有人打过电话给她,那么,是谁来的电话呢?她一边猜想,一边往值班室走去。
“喂,请问你是谁?”韦小丽拿起听筒,有礼貌地问道。
电话里传来一个似乎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韦小丽惊喜地说:“噢,是余老板哪。那件事有眉目没有?……什么,有眉目啦!在哪个部门?矿产资料档案局……好,明天我就到你那里一趟。谢谢您,余老板!”
韦小丽搁下电话听筒,顿时,仿佛一阵春风荡入她的心头。方才那团愁绪万千乱麻,瞬间化为湖边的垂柳枝条,轻轻地摇曳着……
杨厚实在山里足足干了一个月的活,今天轮到他休息。刚刚下夜班,便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家里走。从窿口出来,一身煤尘一身汗,浑身又黑又脏。他不想在山洞那个小小的泉水眼洗澡。那个泉水眼太小,半天也取不出多少水,洗得不痛不痒,又耽误时间。
整整一个月了,从上个月去公司办公室领工钱到现在,他没有回过家一次,连轮休日也被迫加班。不光是他这样,许多工人也是这样。原来,公司的煤炭销路好,乔克仁叫全体工人抓紧时间多挖煤。码头积压的煤炭,经过一个月时间的外运,销得差不多没了。
煤炭好销,根本也在于广州电厂的大力支持和帮忙。许厂长见黑牯岭煤质好,发电量足,为了多进煤,每吨煤价格提高了5元钱。去冬今春,由于红水河水位低落,运输发生困难,结果整个冬春季节几乎进不了煤,至使电厂发电断断续续,电压不稳定,政府和市民意见很大。
于是他决定在夏秋期间多进煤,储存部分煤炭留到冬天涸水期备用。但是,仅靠一条小火轮,几只驳船来运输,再加上来回航程远,时间长,运输赶不及。因此又在当地航运局联系了两艘火轮和七、八只驳船来解决运输困难。
许厂长特地提高了吨煤单价,这样一来,对黑牯岭煤矿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剌激。乔克仁看到销煤不存在问题,感到产量跟不上,于是取消了工人们半个月轮休一天的规定,一个月只准歇一天。杨厚实他们每天上足十二个钟头的班,累得够呛。不过,想到乔经理许愿的超产奖励,也就觉得累点算不了什么。因为乔经理说话算数,卖命也要干。
杨厚实走在崎岖的山道路上,这条小路比以前好走多了,坑坑洼洼的地方早已被洒落的细煤填平了,路面也显得宽阔了许多。此时,他上身裸露着结实的躯体,肩膀上搭着一件对襟开胸的白衣短褂。与其说是白色短褂,不如说是黑衣褂更相符些。因为这件衣裳早已被煤粉和汗水染黑了,黑得连一点原来的白底色都看不出来。
杨厚实挖了一年多的煤,艰苦劳累的磨炼,浑身肌肉越来越结实。每迈开一个步子,身上一块块肌肉疙瘩就随着脚步的频律颤动着,抖擞着,愈发显得他精力充沛,心情激奋。尽管他现在感到双腿象铅一般沉重,可是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了,和爱妻孩子们团聚,浑身仿佛又涌出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一想起家,想起方嫂,杨厚实觉得自己的思路犹如头顶上的蓝天一般开阔、晴朗。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补锅匠,辛酸地背井离乡,千里迢迢逃荒来到这清江镇,认识了方嫂,组合了家庭,人生的路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
以前,挑着筐子走村串乡补锅,每每收入一文钱,心里想的是今晚的肚子不挨饿扁了。如今,结了婚,成了家,下井挖煤想的是家,睡在床上想的是自己的女人,想的是孩子们。虽然,阿杏、家才都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可他俩同样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孩子。小家才比去年长高了许多,阿杏也比去年长得更水灵灵的了。杨厚实心想,孩子们愉快健康地长大了,也全靠有了这个家啊!
是的,一个男人有了一个家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干活累了可以回家跟妻子倾诉一番,温存一宿,以此来消除疲倦。心情孤燥了,回到家里跟妻子厮磨一阵子,看看妻子那张迷人的笑靥,闻一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的女人味,可以令每个男人精神抖擞,浑身涌出使不完的劲。
杨厚实又想,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儿,自己都要珍惜这个家,保护这个家。为了让老婆幸福,他情愿张开胳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滚烫的胸怀里,让她感受到他就是她的遮风挡雨的港湾,丈夫可以给她的温暖和安全感。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加快了。
“杨师傅,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跟在后面的文庆强喘吁吁地追上来嚷叫道。接着追上来的还有班上的工友程一民、狗儿、阿眯哥、小南、韦老六等。
上班干了12个钟头的活,尽管他们浑身骨架累得差不多散开了,可是想到能够回家了,一个个就浑身来劲了。韦老六是他们几个人中最上年纪的一个,老是不正经。这时候,他拍拍文庆强的肩膀,说:“强仔,你知道杨师傅为什么走那么快吗?”
文庆强摇摇头。
“嗨,你真是笨卵仔,人家急着要回家抱老婆呗!”
韦老六话音一落,大伙们轰然笑起来。
杨厚实没有发火。其实,他心中想的也是这些。你想,在山里足足呆了一个月,作为一个阳刚气盛的男人,能不想自己的女人吗?当然想啦。然而,当着大伙的面,他自然是要否认的。他讥讽韦老六说:“谁象你韦老六哟,在工棚里睡觉,也要抱个枕头里猛叫:‘老婆,老婆’,难怪人家叫你‘三八六’!”
很快,大家又把嬉笑声转到了韦老六的身上。阿眯哥揪着韦老六的耳朵,问道:“三八六,你说实话,每天晚上你是不是趁我们都睡着了,就溜到煤场伙房抱着你老婆做那种好事儿?”
韦老六掰开他的手,反诘道:“哼!阿眯哥,我才不象你,当年你为了偷瞄黄彩叶洗澡,把眼睛都瞄眯了!”
阿眯哥被韦老六这一搪塞,顿时脸庞发烫起来,连耳根都烧热了。如果不是被煤粉染得黑不溜瞅的,准能看清楚他的脖子涨红得象挨了一刀的猪血口。
要说阿眯哥窥觑他老婆黄彩叶洗澡,确实是有那么回事。那时,他刚刚追求黄彩叶。有一天傍晚,他经过黄彩叶家的猪栏,听见里面响起泼拉泼拉的洗澡声,神经受到一阵刺激。于是,他望望四周没人,就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伸着长长的脖子,从猪栏屋檐缝瞄进去,贪婪的目光终于停落在那女人洁白如玉的身体上。
黄彩叶的胸脯不象别的女人那般丰满,但是,对于阿眯哥来说,头一回看到女人的柔软,尤其是看到她下面那一丛黑压压的乱草,几乎令他忘记一切。他的喉结不断地咽口水,忍不住啧响了舌尖。
正在洗澡的黄彩叶似乎察觉到外面有动静,惊骇地大叫一声:“谁?”
阿眯哥慌乱中从砖头上跌下来,跌得屁股肿了一块。这狼狈的场面,刚好让韦老六撞见。后来,韦老六就把这事当作笑柄传扬出去,羞得黄彩叶差点要跳红水河寻死。
阿眯哥的真实姓名叫罗方米,只因为他那张宽阔的大脸上,天生长着一对又小又眯的眼睛。平日若笑起来,眼睛只剩下一道细缝。这样,镇上的老老少少都称呼他“阿眯哥”。此后,再也没有谁叫他罗方米了。
上回,黑牯岭井下发生冒顶事故,阿眯哥被那惊骇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好久不敢下井去挖煤。事后,黄彩叶骂他说:“人家那么多人都敢下井挣钱给老婆花,你长那两个蛋蛋有什么用,一点男人气都没有!”
阿眯哥怕老婆,想来想去,觉得不下井没地方挣钱,还是硬着头皮下井算了,兴许自己阳气盛,什么死鬼衰魂不会降临到他身上的。然而,他想起在那次冒顶事故中自己贪生怕死,临阵逃跑的行为,他又有些犹豫,担心工友们不愿意要他跟在班上。
两个月前,阿眯哥找到乔克仁,要求重新下井挖煤。乔克仁瞧着他那副狡黠猥琐相,冷冷地嘲讽说;“本来嘛,挖煤有什么不好,难道你的命就比古彩华的命值钱么?”
阿眯哥嗫嚅道:“乔经理,往后我再……再也不敢怕死了。”
回到班上,小南、狗儿等几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一肚子火,不愿意要他在班上。后来,杨厚实宽宏大量,好心地说服小南、狗儿,他说:“阿眯哥也承认自己上回错了,大伙都是工友,都要靠挖煤换饭吃,我们就原谅他一回吧……阿眯哥,往后干活,不管遇到什么事,工友之间都要心齐一点,绝对不能黄牛过河各顾各,听见没有!”
阿眯哥使劲地把眼缝睁开一些,露出一星半点光芒,赌咒般地发誓道:“杨大哥,你放心,往后我保证学着你的样子干,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不然,就叫我象苦菜娃那样,让顶板砸死!”
“算啦,算啦,少说这些霉气话!”在旁边的文庆强显得不舒服的样子说,“万一顶板把你砸死了,还搞得我们大伙也跟着担惊受怕!”
阿眯哥重新下井后,倒还是颇卖劲挖煤的。这次,在山里钻了一整月的窿口,说实话的,他也好想快点回到家中抱老婆睡觉了。他感到一个男人确实太需要女人了。有几次,从窿口出来,他就赶回去,可是一回到家中躺在床铺上就懒得动了。
下井挖煤太累了,来回奔走二、三十里山路,再赶回家和老婆干那种事儿,精力有限,身体怎么吃得消啊!黄彩叶心中的欲念刚刚被扯起火来,没有得到满足,很是恼怒。看见他这副熊样,一怒之下狠狠地拧几把他的屁股。后来,他无精打采地骑在老婆肚皮上,半点劲头也提不起来。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阿眯哥和大伙想的都一样,快点回家。方才,韦老六戏谑杨厚实,杨厚实又反过来戏谑韦老六,他们打逗笑骂的话语倒象是一服提神药,听得他全身神经都活络起来。
谁知,韦老六很快又把火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说他的眼睛是因为当年偷瞄老婆洗澡才瞄眯的,虽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大伙儿总是拿那件不光彩的丑事做他的笑柄,让他感到很无奈,却又感到很尴尬,即使浑身是嘴巴也说不清楚。
杨厚实回过头来,大声地说:“兄弟们,我们快点回家吧,老婆孩子都在家里盼着我们早点回去呢,有父母亲的也在等着儿子回家呢!”
“是啊,我们快点走吧,有家的感觉真好!”不知谁附和了一句。
顿时,一阵咚咚响的脚步声在山路上迥响……
初秋的清晨,山里的空气显得特别得香甜。不远处,山涧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雾纱,隐隐约约露出山峰的轮廓,前面那些幽静的环抱的山峰中,有一座峰顶最先被天边的一抹朝霞映红了,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转眼间,那座耸立插入云端的峰巅顶起了一个殷红的火球,顿时金光四射,仿佛一只鲜红的仙人球盛开在半天空,那景色甚为壮观。
秋晨,万物都是那样美好。山脚下,生长着一丛丛枫树。现在还未到深秋季节,不然,那片枫树林的叶子便是红彤彤的了,就象一片燃烧的火焰。有好几只不知叫什么名的鸟儿落在枫树林附近,叽叽啾啾地鸣叫,它们可能是在比赛,看谁的金嗓子唱出的歌儿最娓娓动听。
山路前面,走来一大群男男女女,他们都是到山里挑煤的。人群后面,还有赶牛车的。坐在牛车上的赵老头嘴里哼着小曲子,身体随着牛车轮子的转动左右颠簸,从嘴里哼出的曲子也随着身子的颠簸不时变调,颇有一种山乡民歌的风味。
这支挑煤的队伍走到枫树林,杨厚实他们也走到了枫树林。下班回家的和进山来挑煤的乡亲们相遇了,大伙儿高兴得互相打起招呼。
文庆强眼尖,很快从人群中看见肖英的倩影,他快步走过去叫一声:“阿英。”
肖英挑着泥箕,泥箕内装有半瓦罐的玉米粥。她今天戴着一顶竹叶帽,脖子上系着一块肩垫,穿着一件蓝花格短袖唐装衫。这件衣裳剪裁得十分得体,恰巧裹住她那苗条婀娜的腰肢,丰腴的胸部使她胸部的衣裳向外鼓起两个圆突突的包。她昨天剪了头发,本来齐腰际的辫子现在刚刚垂到乳突处。剪完头发,她还用纱线将脸上颊上的细汗毛绞掉。这样,面靥更显得细细嫩嫩,秀色可餐。
她脚上穿着一双自己用碎布条和稻草编织的草鞋,轻快地走在满是煤粉的山路上,碎煤粒不时随着足根的走动飞溅进她的脚丫缝。活动几下脚趾,脚丫缝的煤粒又掉了。
这时,她听到前边有人在叫她,注意一看,才看出是自己热恋中的男友文庆强。他穿着一件没有系紧布扣的布褂,布褂两边开裂裂的,裸露出黑油油的肚皮,肚皮扁蔫蔫的。她迎上前两步,欢喜地说:“强仔,你们今晚得休息啦?”
“嗨,早该休息啦,连续干了一个月。”文庆强吁出一口气,接着关切地说,“阿英,今天别去挑煤了,跟我一块回去吧。”
“都快到煤场了,还叫我白白回去,我才没有那么多的闲脚功夫呢!”肖英执意不肯回去。
“那就少挑点,别把身体累坏了。”
“放心啦,我又不是第一次挑煤。”
杨厚实走近逗趣一句:“人家强仔关心你嘛!”
肖英故意之以鼻说:“呸!他还少一个人关心他呢!你瞧他,头发长得那么长,差不多都可以打辫子了,也不知道上街叫剃头匠帮理短点。”
文庆强搔挠一下几乎遮盖住耳朵的头发,嘿嘿地笑了笑。
“强仔,你看阿英多疼你哟!”杨厚实说。接着,他把视线从文庆强身上移到肖英脸上,“阿英,你嫂子今天没来挑煤吧?”
肖英假装听不懂他的话,故意反问他说:“我有好几个嫂子,张嫂哇,李嫂哇,覃嫂哇,你问的是哪个嫂子呀?”她一边说,一边歪着头,做出一副俏皮的样子。
杨厚实知道她有意逗玩他,可是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把话说明:“装什么糊涂呀,我是问我老婆呗!”
“噢,方嫂哇……”肖英把腔调拖得长长的。然后做出神秘的样子,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她已经有喜啦!”
“啊,真的?”杨厚实一听,美滋滋地叫起来。
“不信?那你快点回去看看呗!”这时,肖英看见挑煤的婆娘们走远了,急忙甩下一句,“好啦,有什么话儿留到晚上再和我嫂子慢慢说吧。”她话音落罢,迈开步子向前面的队伍追去。
杨厚实望着肖英的背影,关切地问文庆强:“强仔,你和阿英姑娘的婚事,打算在什么时候办呀?”
文庆强脸上露出腼腆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没敢问她。”
“嗨,这有什么害臊的!难道还要人家姑娘先开口问你呀?”杨厚实嘴上是这样说,而心中也想起他与方嫂从认识到相爱的经过。他暗暗地嗔怪自己:说人家强仔害臊怕羞,你当初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方嫂坦率表白她对你的爱,兴许你现在还不敢摸一摸她的手呢,更别说和她结婚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文庆强摸弄着自己的脑袋,笑咧咧地说:“嗨,当然不是叫阿英来问我。我只是想,眼下我手头有点紧,前些年我妈病了一场,欠了乔应天一屁股债。我打算等到明年还清债后,再攒点钱给阿英缝几件衣裳。不然,光秃秃的房间怎么好意思把阿英娶过来呢!”
杨厚实安慰他说:“哎,阿英人那么好,她不会讲究那些嫁妆的。”稍停一会儿,他又说,“你还是快点娶阿英吧,好了结你妈的心事!”
文庆强沉默无语。说实在的,他确实也想早一天把阿英接过门,免得体弱年老的母亲整日唠唠叨叨,听得他心烦意燥。
两人一边行走,一边聊谈。韦老六、阿眯哥他们早就走在前面了。
镇口的榕树常年累月总是那样茂密葱笼。树荫下,有好多的孩子在那儿玩耍。有的把麻绳系在弯弯的树杈上荡秋千,有的坐在粗大的根须旁边玩“走珠窝”的游戏,还有的女孩子踢石子玩“跳方格子”。
杨厚实快走近榕树时,远远看见阿杏和小家才在那里玩耍,不知他们在玩些什么。杨厚实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一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心想,如果方嫂生下了他和她的爱情结晶,他仍然象过去一样关心和呵护阿杏和小家才,让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成长。
这时,杨厚实亲切地唤道:“阿杏……”
平时,只要阿杏和小家才在一起,他总是喜欢先叫阿杏的名字。他总感到阿杏是方嫂的女儿,小家才是自己带来的,多少可以疏远一点。当然,他不是偏心于那个孩子。只是觉得心中总有点那个,那个叫什么滋味呢?他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心理得到一点平衡。
阿杏正在玩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大叔。当然,她早已不叫他大叔了,他已经是自己的继父。于是,她将手中的落叶随空中一扔,便奔跑过来。她一边跑,一边叫:“爸爸,爸爸……啊,我爸爸回来啦!”
“哎,跑慢点,别跌跤了!”杨厚实急忙提醒道。
象百灵鸟一样,阿杏一下子就跑到继父跟前。杨厚实蹲下来,张开手臂刚想抱住小姑娘,可是看见自己浑身黑腻腻的,怕弄脏了阿杏的衣裳,又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爸爸,今天晚上你不用再进山里上夜班了吧?”阿杏扑闪着又大又亮的眼睛,伸出藕节般的小手轻轻地抚摸杨厚实那黑得象锅底一样的脸,依依不舍地问道,生怕他马上又会离开似的。
杨厚实握住女孩娇嫩的小手,说:“爸爸今晚不用上班了。”
阿杏高兴地挣开杨厚实的手,拊掌蹦跳起来,叫道:“喔喔,我爸爸今晚上在家喽,我爸爸今晚上在家喽!”接着,她向小家才扬扬手,喊道,“家才哥,快来呀,今晚我们能够和爸爸一块吃饭罗!”
小家才年岁稍大,比阿杏懂事,杨大叔进山挖煤久不回家,他觉得是平常事,今天回来了,也是平常事。因此,他不急也不慢地走过来。然后平平淡淡地说一声:“大叔,您下班回来啦?”
阿杏听到家才还是这样称呼杨厚实,帮他纠正说:“家才哥,你怎的还这样叫‘大叔、大叔’的,应该叫‘爸爸’嘛。”她仰起脸,天真地问杨厚实,“爸爸,你说是不是呀,啊?”
杨厚实见小家才低垂着脑袋,嘴角抿闭,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明白这孩子叫惯了,一下子难改口。就象镇上的乡亲们把“淑兰”叫为“方嫂”一样。于是,他不介意地说:“好啦,叫大叔也好,叫爸爸也好,只要你们听话,我都高兴。走吧,咱们回家去!”
于是,杨厚实左手牵着阿杏,右手拉着小家才,一老二小,兴冲冲地往家走。经过阿程婆家门口,老人家正在晾衣裳。
杨厚实有礼貌地叫一声:“阿程婆,你洗衣裳哪!”
“呵呵呵……,”阿程婆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笑得合不拢嘴巴。连声说:“是啊,自己的衣裳就自个动手洗吧!”
“哦,等一会儿阿民也会回来的。他和我同在一个班干活。”
“嗯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每天晚上都盼他回家一趟呢!”
杨厚实又说:“阿程婆,阿民在山里挖煤,你就一个老人家呆在家里,白天不妨到我们家,方嫂也好照应你一下啊!”
这时,阿程婆小声地对他说:“杨大哥,你知道了没有,方嫂已经有喜了,以后你要经常抽个时间回来,帮帮她一下,别让她一个女人累着。”
阿杏小姑娘抬起头望着杨厚实,好奇地问:“爸,阿程婆说妈妈有喜了,什么叫有喜哇?”
阿程婆乐呵呵笑道:“傻妹子,你妈妈有喜,就是说她准备要给你生一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爸,是真的吗?我真的有妹妹或者弟弟了么?”
“嗯,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已经是姐姐了。”
阿杏一听,挥起手来,高兴地不停叫嚷:“呵呵呵……我快要当姐姐罗!我快要当姐姐喽!”www.xiumb.com
她叫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对杨厚实说:“爸,今天早上阿妈起床的时候,吐了好多东西,可能感冒了。”
“哦,是吗,阿妈叫医生了吗?”
阿杏继续说:“阿妈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听到这儿,杨厚实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他向阿程婆告别后,急步赶回自已家。
方嫂早上起来,煮了一锅玉米粥。她给阿杏、家才两个孩子洗脸后。然后,三个人围着小方桌吃粥。早餐得简单,方桌中间只放在一碟萝卜干。萝卜干是去年冬天自己腌制的。
才喝不到半碗粥,方嫂突然又感到胸口内有什么东西直从喉咙往上冲。她连忙走进厨房,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抚着胸口,难受地呕吐起来:“嗷……嗷……”嘴巴张大着,可又呕不出污秽物。
呕吐声很难听,阿杏忙跑进来,拽住方嫂的衣裳,有些害怕地问道:“妈妈,你怎么啦,是不是病得很重哇?”
方嫂连续呕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把刚刚吃下的粥全部吐了出来。她用手掌拭去沾在嘴角的涎沫,安慰女儿说:“阿杏,你去吃粥吧,妈妈没病,一会儿就会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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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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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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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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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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