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牌也输过不少,却没见你惩罚我。”他靠在沙发上,笑道。
“输个几万十几万不算什么,但你赢了那个碎嘴的老东西,我开心。”骆荣嘉心知她还记恨段太太上回在舞场上说过的话,双臂抱在胸前,“女人的仇恨。”
“等会儿就让你体会一下女人的奖励。”徐曼贞给小铁锅点着火。
“你要做什么?”骆荣嘉半直起身。
“你抽烟吗?”她回过头,手上动作却不停顿,“无论是旱烟、水烟、卷纸香烟还是雪茄?”
骆荣嘉摇头,眼睛死盯着那团黏腻的棕色。“福寿膏?”
“是了。包你欲仙欲死,比真正的女人要让男人快乐得多。”她控制着火候,准备将它搓成小球状,“我亲自给你烧烟呢。”
“谢谢了,我不抽。”骆荣嘉腾地站起身,对那团在铁锅里扑腾的玩意本能地抗拒。他不是没见过烟馆里那些老烟鬼行尸走肉的模样。双眼空洞,形销骨立,侧卧在软塌上吞云吐雾,要不了半年,这人就彻底废了。福寿膏的烟飘啊飘,飘出来的既非福也非寿。他不傻,不会上赶着吸它,断送自己的福寿。
徐曼贞眼看着他推门而去,并未阻止,只把烟泡放进烟斗里,看着缕缕白烟弥散在空气中。
第二天晚上,骆荣嘉按吩咐交完货,赶去黄浦江的路上,被几个瘪三拖进巷子,劈头盖脸一顿痛打。断了几根肋骨,嘴里涌出来的都是血水,每喘一口气胸肺处好似钢针齐扎。他被抬回徐公馆,疼得翻不了身,徐曼贞倚在床边,将烟斗递到他嘴边:“吸一口会好很多。”
她凑上来时半边身子正好压住自己胸前。骆荣嘉眼前发黑,深感离死不远,于是上下嘴唇一张,含住那烟嘴,福寿随着白烟飘然远去。
靠着福寿膏,他度过了病榻上的日子,身体好了以后,这玩意算是彻底甩不掉了。不用徐曼贞烧烟,他自己也会来上一管。每每抽完,他都会对着镜子观察老半天,直到徐曼贞在他身后吃吃发笑:“你才吸了多久,不至于这么快变成白骨,别担心。”
“做鸦片生意的,自己往往不碰。”骆荣嘉眼中没有笑意,“我也不是管不住嘴巴的人,你何必如此?”
“你太野了。”徐曼贞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她眼神像钻头,“除了这样,我没有其他办法保证你的忠诚。放心,你老实做事,徐家别的没有,想抽这个,管够。”
“保证我的忠诚,再顺手毁了我,等忠诚和能力一并消失殆尽,就一脚把我踢开?”骆荣嘉努力克制着抓起她衣领的冲动,“徐大小姐,手段真狠啊。”
徐曼贞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的烟管。“你吸的时候,从中获得的快乐应当是无与伦比的。人的福寿有限,它只是帮你在短时间内把它们发挥出来。相信我,活得太久,你不会很高兴的。如果说你不碰它,就能无忧无虑有个善终,你自己会信吗?”
“我确实不信。我这样的人很难平安活到老。”他把烟斗往地上一掷,“但我只是不喜欢你违背我的意志,用这个来拴着我。徐小姐,这次你赢了,如果原来我们还是合作关系,你现在彻底把我变成了你的奴隶。不过,鸦片上瘾的奴隶,能用多久你心里该有数。我现在对你家的情况也算掌握了不少,说不准哪天觉得没希望了,跟你鱼死网破。这买卖做得值不值,自己掂量一下。”
徐曼贞捡起烟斗,把它轻轻放在茶几上。“下次还要用的,别这么粗暴对待。骆先生,你戾气太重了,先平复一下。坦白说,你的威胁我不是没考虑过,但很不巧,我这人也是不在意未来,但求一朝行乐。没准在你鱼死网破之前,我自己就觉得活得没意思,自寻了断了呢。我和我爹是一体的,他要是不在了,我也等于没了根。如果你能多挺几年,说不定徐家到时候真的归你了,人还是要有希望的嘛。好好享受乐趣,别想太多,想得越多,快乐就越打折扣。”
徐曼贞出去后,骆荣嘉盯着茶几上的烟斗喘气。这份乐趣来得太迅疾,势不可挡,一旦过去,又如坠苍白虚空之中,看什么都没有意义。碰过一次,就再也甩不脱,后半辈子不得不与之为伍。这不是属于人的乐趣。
他右手捏着左手腕,想象着皮肉尽失,唯余白骨的模样。不知道小老弟在只有骨头的时候还挺不挺得起来?他想象中最完美的死法,应当是在朱晚云在他身上“奏曲”,在最后一个重音将落未落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过目前看来,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
除非他能拖她一起下水。
夏天到来的时候,肖孝清被青帮内部的人反水,腹部挨了两枪,半死不活地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朱晚云得知消息,本着做情妇的基本道义,去医院护理了几日。他出院回家时,她把手头的戏搁置下来,晚上在旁边照料。
“啧,别乱动,好不容易把热毛巾敷上。要拿什么我帮你。”朱晚云一手按住肖孝清。肖孝清喘着气,笑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别碰,那是枪,走火了要人命的。”
“你别以为我当真没见过枪。”她有点得意,差点就说出老娘曾经也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容易遭人猜忌,还是咽下去为妙。“好端端在自己家,怎么也要拿枪?”
肖孝清把枪塞在枕头下。“以防万一,你以为在家就没人想法袭击了?我这次算是给他打得措手不及。”
“反水的人处理掉了吗?”朱晚云把热毛巾摘下来,在水里泡着。
“已经崩了。”
“这么急着出院,害怕医院也有内鬼?”朱晚云挑了挑眉毛。现在她可不怕他,不过是只病猫罢了。
肖孝清看着她,朱晚云迎着他目光顶回去,最后他败下阵来,率先移开目光。“我以前算是小看你了,说不定你还能做点事情。”
“我也觉得,说不定我其实能干大事,可惜我是女人,不然投入你门下,找个肥差干干。”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说起来,照顾肖老爷,这算不算肥差?”
肖孝清闷笑一声。“连自己也搭进来,算哪门子肥差?”
“你手下人不也为你卖命,挡子弹都有的吧?”一颗葡萄下肚,朱晚云又塞进来一颗,“男人女人其实一样,命得卖了,才看得出值几个银子。”
肖孝清嚼着葡萄,满足地闭上眼。朱晚云瞧他倦颜,前些日子对他暴行的畏惧悉数抛到脑后。她喜欢脆弱的男人,这时他们的力量连女人还不如,对她没有威胁,看起来颇似朋友,还能交上两句心。同时,她又看不起他们——她为自己看不起他们而喜欢他们。
“喂,翻下身,该换药了。”她不客气地戳他一把。肖孝清这会儿拿不出脾气,只得乖乖翻身,任女人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朱晚云下手力道不轻,就等着他“嘶——”的一声。
“你说,咱俩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她换好药,指头戳戳他。
“像,你刚刚大力气那一下子,尤其像。老妻一向对老夫有谋杀之心。”他瘫在床上喘气。朱晚云哈哈直乐,端起葡萄接着喂他。“拿葡萄谋杀你么?”
一碗葡萄喂完,朱晚云起身放下碗,想倒杯水给他喝。不料刚转身,肖孝清大手一挥,直接把她抓到了床上。朱晚云跌进床铺,被他禁锢在胸前,笑道:“力气倒是不小,恢复了?”Χiυmъ.cοΜ
肖孝清一手将她抱着,让她头埋在自己颈窝里,许久未语。朱晚云伸出胳膊,同样把他环住,抽抽鼻子:“你身上味道不好闻,病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定要洗干净,不然别指望我抱你。”
“反正现在你得抱着,你试试看挣不挣得脱?”肖孝清抱得更紧了些,“要我说,这样才像是老夫老妻。”
朱晚云不动了,由他抱着,轻轻地叹气。“知道嘛,以前我的梦想就是为男人洗手作羹汤,只为一个,单独一个,一辈子。”
“有想过他这么抱你吗?”
“没有。”她笑道,“老夫老妻一般都不抱的,最团结的时刻是一起教训孩子。”
她感觉肖孝清垂下头,似乎在努力缩小自己。他下巴抵得她肩膀发酸。
“晚云。”她听他低声叫道。
不叫秋蘋了?她讶然。她这个替补新欢,还能赢了正主?白月光朱砂痣的地位,是那么好取代的嘛?
男人情绪一上来,同小孩子无异。他一遍遍重复她的名字,最后逼着她不得不应。
“好啦,别叫了,我一直都在这,还能跑了不成?”你想演老夫老妻,我奉陪。拿钱就是做这码事的。
肖孝清满足地睡去。朱晚云充当他抱枕,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窝在床上,直到他呼吸均匀,确实睡着了,她才挪动身子,从他桎梏中抽身。挪动的过程中,她蹭到他大腿侧,那儿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她。她摸过去,发现是串钥匙。
好奇心死灰复燃。得来全不费功夫,何不试试。她将钥匙捏在手心里,盘算着只去书房看一眼,不管看到什么,都把钥匙归位,对此事绝口不提。
朱晚云轻手轻脚出门,避开管家和下人耳目,进入书房把门关上。她蹲下身,将钥匙插进地板上的锁孔,轻轻一转,便听得咔嗒一声。成功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枪支弹药毒品之流在脑中悉数过一遍,确保看到它们不会惊叫出声,然后俯下身,慢慢走下去。
底下没有灯光,极其幽暗,而且有一股腥臭味。朱晚云借着书房漏下来的灯光踩着阶梯,捂住鼻子——姓肖的这是在这底下养了什么吗?
再走几级,臭味越发明显,还有稀稀拉拉的水声。朱晚云皱着眉头看过去,一双黄绿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瞧,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撞得铁丝网砰砰作响。
她捂住口鼻,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如果她没认错,这是条鳄鱼。不是铁丝网拦着,它怕是早就一跃而起,把她拖进水池子大卸八块了。
鳄鱼显然知道自己现在没戏,很遗憾地甩着尾巴,转身潜回了水里。朱晚云跌坐在台阶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她之前,肖孝清手下有几个当红女明星,后来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消息——她们都到哪儿去了呢?她盯着漆黑一片的水池,把心脏连同唾液一并咽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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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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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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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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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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