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作品中的战争,是浪漫的,是激情的,是豪迈的,但在现实中,这些统统没有。以侯耀华的经历来看,在战场上,只有无时不在的恐惧,关于死亡的恐惧。
真实的战场,只有亲身去经历了,才知道是有多么的惨烈。在战场上,他得以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这里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生离死别,你可能死在行军路上,死在阵地上,死在睡梦中,也可能被飞来的炮弹炸得尸骨无存,或者被某颗不长眼的子弹,打中眉心。
有后悔想法的,其实不止侯耀华一个,队伍里的其他知青,也都差不多。毕竟他们都是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长大,根本没吃过战乱的苦头,跑过来参军,完全是一时兴起。
但是,这可是真正的战场,报名参军可不是儿戏,游击队军纪严明,进来是容易,但是想出去,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如果有人私自离队,那就是当作逃兵处理。逃兵的后果,要么是就地枪毙,要么关进大牢。
虽然战场的生活,比躲避抓捕还要糟糕,但侯耀华没有选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斗中勇猛一点,以保全自己这条小命。
再苦再累,也只有逼着自己去适应。
人呐,不使劲逼自已一下,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这个侯耀华,好像天生就是当兵的料,他在大小战役中,服从指挥,临危不惧,战斗勇猛,比起其他叫苦不迭的知青,他很快就适应了战场生活。
只是那战况惨烈的战场,血肉横飞是经常的事。游击队的伤员总是缺胳膊断腿,那些血肉模糊的惨状,会让他想起那天的学校,那天的批斗大会。
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还活着吗?活着的话,是不是在惦记自己?人保组是不是下了通缉令,在到处搜捕自己?家里的情况又怎样了,父母回来了没?对于自己的消失,亲戚、朋友、同学们儿又会怎么看?
不过很快,侯耀华就不再去惦记这些,因为在枪林弹雨、炮火纷飞中,如何活下来才是最大的难题。
一开始,游击队捷报频传,革命队伍不断向前推)进,根据地也是如春笋般冒出,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是很快,敌人纠集起更多部队,开展了更为猛烈的围剿攻势,大好的势头开始停滞。
在某次战役中,因为兵力布置、情报工作的失误,敌军找到了防线中的缺口,并集中兵力,疯狂进攻。
而这个缺口,正是侯耀华所在的部队负责驻守。上级的命令是,在援军到来之前,哪怕战斗到全体阵亡,也要守住阵地,否则这个口子一旦被敌军撕开,那么将会为整个战局带来严重后果。
不过阵地的驻军实在太少,满打满算,也勉强能凑齐一个营的兵力,但是要抵御的敌人,兵力却多他们好几倍。
好在阵地有着地形优势,在敌军猛烈的攻势下,阵地上的官兵战士严防死守,连连击退敌人的好几次进攻。但这已经是极限了,敌人的几次进攻下来,阵地官兵死伤严重,很难再组织起下一波防守。
此时,日暮西山,残阳如血。阵地上剩下的残兵,见此颓势,自然是悲观不已。敌人的下一波进攻随时会来,他们都清楚,现存的兵力无法再抵御敌人的冲锋。而前来支援的援军,迟迟没有音讯。
那么,下一波敌人的冲锋,就是他们的死期。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队伍的主官,已经在惨烈的战斗中牺牲,所以阵地上群龙无首,所以阵地里的残兵们,无心再战。
他们一合计,认为继续坚守下去,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炮灰,没任何意义,于是就分成好几股,散作了逃兵溃将。侯耀华也在这堆人中,他也是人呀,他也怕死呀,他当然也想跑啊,也就跟着大家一起溜了。
但是,他跑了没多远就又折了回来。
为什么呢?因为阵地上还有好多奄奄一息的伤兵。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比起“死亡”,“负伤”对于军队战斗力的打击,是更加巨大的。这很好理解,要是谁谁谁被子弹爆头,一命呜呼了,那再好办不过了。
打仗嘛,难免是会死人的,旁边的战友手头没事的话,兴许简单刨个坑就埋了,手头忙不过来的话,也就推到一边,等到打扫战场的时候再处理。
总而言之,死亡的士兵,不管是被子弹打死也好,还是被炮弹炸死也好,对于军队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1”个数的战斗减员。
但是呢,如果士兵没有死亡,而是负了伤,成为了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员,那就难办了。人都是有感情,有道德的,军队也要讲凝聚力,总不能把伤员丢下不管吧?
这样一来的话,就需要腾出人手去照顾伤员,那么对军队来说,战斗减员就是“2”或者“3”。
同时,伤员还会拖累行军速度,这一点,对于需要高机动性的游击队来说,尤为致命。侯耀华他们都知道,在遭遇战中,千万不要负伤,因为负伤就几乎等同于死,因为游击队对待伤员不会有任何怜悯。
这不是因为游击队冷酷无情,他们都清楚,伤员会成为队伍的累赘,从而导致更多伤亡。
阵地里留下的伤兵中,有侯耀华最要好的一个战友。如果弃他于不顾,那么他必然会惨死在阵地上。他打算回去救走那位战友。
于是,已经当了逃兵的侯耀华,又毅然决然的提着枪,跑回了阵地。
可是,当侯耀华背起那位战友,准备离开阵地的时候,却看到阵地上的伤员们,全都眼巴巴的望着他。关于这群伤兵的命运,侯耀华知道,他们自己也知道。
侯耀华最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索性不走了,而是准备豪赌一把。
趁着天还未黑尽,他组织起阵地上还能战斗的伤兵,然后收集好阵地上所有能用的武器,在阵地的关键位置,布置起了火力点。
侯耀华想,趁着夜色,依托地形优势,只要各个火力点集中了力气打,说不定能挡住敌人的冲锋。只要坚持到援军到达到时刻,那么阵地上的所有人,也就有救了。
天色越来越暗,阵地上静悄悄的,每个人的身边,都摆满了手榴弹。如果阵地失守,那将是他们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后武器。
因为敌人对待俘虏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残暴。如果被他们抓住当了俘虏,那么等待俘虏的,就是生不如死的酷刑和没日没夜的审讯。他们甚至会将游击队员的脑袋砍下来,然后高高挂在树上,以作泄恨之用。www.xiumb.com
天色全暗,敌人的下一波冲锋随时会到来。
月亮挂上枝头,虫鸣响彻山谷。
阵地安静了许久,仍然不见敌人出现。
老天好像有意偏袒游击队这边,明亮的月光一洒而下,将阵地周围的情况照得一清二楚。阵地上的战士们,各个躲在掩体背后,只露出一双双警觉的眼睛,留意阵地周围的动向。
就在侯耀华快要睡着的时候,敌人终于出现了。
一支十来人的小队,悄悄摸上了阵地的右侧翼。侯耀华率先发现了那里的动静,他立即抬起枪,朝敌人出现的方位,打出两串长点射。
射出的子弹里面,夹杂有发光的曳光弹,所以侯耀华的两串点射,为战友们指明了目标,于是阵地上各个火力点猛然开火,什么冲锋枪、机枪、步枪、火箭筒、手榴弹一齐而发,整个阵地上、山谷间,火光四起,热闹非凡。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打了几回合,摸上来的几股敌人,并没有占到便宜。最终,敌人被打退了。
侯耀华的想法是对的,有夜色的掩盖,敌人的重武器施展不开,也对阵地上的情况摸不清,所以不敢派出大部队贸然行动。权衡之下,敌人最终放弃了进攻,因为继续进攻的话,只会徒增不必要的伤亡。
他们自信的认为攻下阵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也咬定了援军无法赶到,于是打算养精蓄锐,待到次日朝阳升起,再发出最后一波攻势,一举攻下游击队的阵地。
侯耀华赌赢了。
前来支援阵地的援军,于半夜时分到达了阵地,侯耀华凭着果断的决定和出色的战术指挥,救下了阵地,也救下了这堆伤兵,他立下了功,被提拔为了指挥员。
后来的战场生活中,侯耀华更是顺风顺水。残酷的战场,就像是专门为他设立的舞台,子弹、炮弹仿佛在躲着他走,敌人的思路,都被他摸的清清楚楚,他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带队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侯耀华在各种各样的行动中,屡立军功,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的职位,从最初的游击队员,升到了班长、排长、突击队长。他本是因为现实条件的逼迫才偷渡越境,没想到弄巧成拙,成为了游击队中的明星。
如果金三角地区的革命形势,就这样势如破竹的发展下去,那么,侯耀华的军职,必定是像火箭那样蹭蹭往上蹿。他暗自庆幸偷渡的决定,也等着功成名就、挂满勋章的那一天,向家里人报喜。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就在侯耀华以为自己前途无量、未来可期的时候,意外就这样来了。
侯耀华带领的小队虽然屡战屡胜,但是革命的大形势,却开始走下坡路了。
因为连续几场战役的失利,以及国内著名的“913”事件影响,导致游击队的战斗力急剧下降,悲观主义开始像山火一样在队伍蔓延。原本高涨的革命情绪一下就陷入了最低谷,队伍里的许多知青,也开始无视军纪,当起了逃兵。
在一场决定性的大型战役中,游击队因为战略判断失误,收获了一场巨大的溃败。
这场溃败,对游击队的打击实在太大,于是游击队高层为了整顿革命队伍,开始了自上而下的“大清洗”。
大清洗一旦开始,就如同雪崩海啸,哪怕是一小片雪花,一小滴海水,也逃不过被席卷的命运。
没有谁可以在这波肃反大潮中独善其身,侯耀华当时在阵地当逃兵的事,不知被谁添油加醋的揭发出来,于是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上级会将他视作革命队伍里的蛀虫!
为此,侯耀华进行了无数次申诉,毕竟他为游击队付出过生命的代价,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呢?
申诉是无效的。这个结果,令他唏嘘不已,躲了这么久,绕了那么大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他应有的命运——关进监狱。
那年,侯耀华还不到20岁,他偶然得来的傲人成绩,他幻想中的功成名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罪名打得稀碎。
那个英勇的突击队长侯耀华,被锁上镣铐,丢进监狱,成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犯人。
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牢狱之灾,这让侯耀华感到无比憋屈,无比绝望。谁也不知道他的罪名能否被撤销,以及何时才能被撤销。
但是,这几年里,最苦难的日子他已经熬过来了,这时候的侯耀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窝在桥洞下看书的毛头小子了,他习惯了向命运抗争,并将命运牢牢的握在手里。
侯耀华并不打算等到上级为他平反的那一天,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准备越狱。
……
“越……狱?”黑暗中的老侯,用着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重复着刘勰的话。
牢房的光线,不足以让老候看清刘勰的自信笑容,但“越狱”这两个字,就像敲向鼓皮的两把重锤,将那一向从容不迫的老候,也震得惊慌失措。
当然,最让他吃惊的,是刘勰破开了脚镣这一事实。
这个家伙,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开了镣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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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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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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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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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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