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想再见她一面。”左羊说完,把双手枕在头上,望着昏黄的天花板想他的心事。
我和左羊并排躺着,但不在同一张床上,我们分开,他在左,靠墙,我靠右墙,我们之间有空空宽宽的一条过道,当然,房门也在那里。
过道的最前端是玻璃窗,窗外即繁华的街市,有市声些微传进来,自行车、汽车、人语……
渐渐地,随着暮色淡去,天空是冬日的久远的阴白色,铅云系,患了疾病一样,戴了条灰灰脏脏的口罩,时间从天色中悄悄流过,不过一会儿工夫黑暗便将我们笼罩了进去。
不开灯,窗外还有些光亮,像浮在空气中的稀薄的氧,憋闷的,让人身心难过。
“你说,我还会再见到她吗?”左羊又问,我说:“不知道。”
左羊说的人正是白天见过的张葵的姐姐张荃,张葵是我们的同学,家住在城南一带老工房里。
白天,我们一群同学去张葵家吃沙果,他家的沙果今年大丰收,张母舍不得给别人吃,统统摘下来收着,存了一季,岂料今冬早早来了,沙果也有些腐坏,张母便让张葵邀同学到家里吃沙果,烂了也是可惜。
左羊就在张葵家见到了张荃,那时,左羊刚好把一颗通红的沙果塞进嘴里,整张嘴涨得像一面鼓,连话也不能说,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着,张荃进来,长头发、白皮肤,拿着一个布袋子,也是装沙果,说要给朋友带去吃。
“这是我姐姐。”张葵说,同学们都点头,左羊傻了,望着好似神女下凡的张荃,左羊的口水流成一条小河。
张荃走了之后,左羊魂不守舍了,同学们都在说着话,唯有他不做声了。
“张葵。”左羊说:“你姐姐是哪个班的?”
“怎么了?”张葵问。
“没,没,好像在学校里见过。”左羊支支吾吾地说。
“不能,我姐早就毕业了,现在上班呢。”张葵说。
“是吗?”左羊又问:“在哪里上班?我好像真的见过她的。”
“和几个朋友做生意呢。”张葵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哦。”左羊说:“你和你姐长得不像啊。”
“嗯,我像我妈,她像我爸。”张葵警惕起来:“你为什么总是问我姐啊,你想干嘛?”Χiυmъ.cοΜ
同学们纷纷看过来,左羊脸红了。
“没有,只是问问。”左羊赶快换了话题。
“她长得真美。”左羊自言自语着,我没有理他,凭他一个人躺在那里胡思乱想。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你饿了吗?”左羊突然问我。
“没。”我说。
“要不要出去吃东西?”他继续问。
“不用了。”我答。
我们躺在这小旅馆的两张陌生的小床上,感觉非常奇怪,我们分明可以回家去的,起码我可以,但却没有。
从张葵家出来之后,我们几个人还去逛了街,吃了点东西,左羊一直不讲话,到大家快散了的时候,左羊突然拉住我说:“走,喝啤酒去。”
“我们可是学生啊。”我有点惊慌失措。
“学个屁。”他不由分说拉了我就走。
很晚了,我们两人醉醺醺地往回走。
“喝成这样,回家要挨骂的。”我说。
“到我家住。”左羊说:“我们全家人都会喝酒,怕什么。”
我只好跟着他,从喝酒开始直到现在,左羊的话题就没有离开过张荃。
“你说,如果我跟张荃在一起了,张葵要叫我什么呢?”左羊不怀好意地笑着。
“叫你姐夫。”我说。
我们踉踉跄跄进了左羊家院子,发现屋子里灯火通明,有很多人。
“不好,我二伯他们来了。”左羊站在外面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里面走动的人谁是谁,他揉着困眼。
“算了,我回家吧。”我说。
“不要,哥们儿请你住旅馆。”他过来拉我。
“就这么大一个小城,不回家住什么旅馆。”我不愿意。
“走吧,走吧。”他拉着我就出了院门。
我们到了客车站前的旅馆,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陌生小屋,两张单人床分别靠在左右两墙,我们和衣而卧,没开灯,看着天花板发呆,窗外是这个小城最热闹的地段,人来人往,从暮色四起直到夜深,人和车渐渐消失,时间走远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呀?”左羊高声去问。
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柔柔弱弱地说:“大哥,送热水的,要吗?”
“不要。”左羊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哦。”女人应了一声走了。
“不要理她们,都是卖的。”左羊轻声跟我说。
我的心狂跳不止,想想有点害怕的,这里竟是如此肮脏,幸而没有把衣服脱掉,既然天色已暗,不如早点进入睡眠,明天一早各自回家。
“你说,我还会再见到她吗?”左羊又问我。
“想见就见呗。”我说:“去张葵家,方便得很。”
“那得找个理由才行啊。”他自去想理由了,我不再说话。
没多一会儿,我睡了,有点累,有点醉,睡得有点沉,夜里隐约听到走廊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赶夜车的人,很正常,轻醒,又睡,再沉入梦中,一夜到明。
天亮时分,左羊惊叫起来。
“我的裤子。”左羊问我:“你扒了我的裤子吗?”
我被他叫醒了,呆呆看他。
“你不冷吗?”我问他。
他狐疑地看我:“不是你脱的?”
“你有病啊。”我骂他:“我脱你裤子干嘛?”
他又去摸口袋,骂了一句:“操,钱没了。”
“多少?”我问。
“不多,几十块钱。”左羊穿好裤子说:“看来,半夜有人进来了。”
“太吓人了。”我说:“我俩竟然都没发觉啊。”
“睡得太沉了。”他说。
我们到楼下去结账,老板娘眯着小眼睛问我们:“睡得还好吗?”满脸奸笑。
我们怕惹事,“嗯”了一声就出来了。
“去哪儿?”我问左羊。
“吃点早饭,然后去张葵家。”他兴致勃勃地说。
“啊?”我惊得目瞪口呆,看来昨晚的经历他已经忘了,我还心有余悸。
在我吃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后,左羊拉着我往张葵家去,天光已近午,没有太阳,只剩寒冷。
“去了怎么说?”我问他。
“就说沙果太好吃了呗,还想吃。”他乐呵呵地搂着我的肩膀。
我们穿过物资路和小黑龙市场,遇到左羊他妈正在和人吵架,他妈买了一条活鱼,人家装袋子时随手给换了一条死鱼,他妈发现了,跟人家吵,人家不承认,他妈骂骂咧咧的。
“娘的X,你个外地乡下人,欺负到老娘的头上了。”左母骂得唾沫都喷出来了:“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
左羊听得声音耳熟,拨开人群,见到左母,左母一见左羊,立刻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哭着喊着有人打她了,旁边的人都在看笑话,十分热闹。
“妈,快起来。”左羊拉她:“儿子给您做主。”
卖鱼的看着他母子演戏,冷笑着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换了鱼,你要的就是这一条。”
左母说:“就不是,就不是。”
卖鱼的说:“大姐,城里人咋啦,也不能不讲理吧,你一直骂我,我可没还嘴啊。”
左母说:“你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跟女人对骂,有脸,你就骂出来吧。”
卖鱼的说:“我嫌丢人呢。”
左羊突然问左母:“妈,你付钱了吗?”
左母说:“没有。”
左羊说:“没付钱你怕啥,咱们走就完了。”
左母说:“对。”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卖鱼的急了,在后面骂起来:“城里人也就这尿性,也没啥好种,白天人模狗样,晚上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还不如我们乡下人呢,城里人都不是好狗X的。”
左羊和左母当没听见,直直地走了,我紧跟在后面,生怕被落下,左母说头疼,菜也不买了,直接回了家,左羊说还有点事,就拉着我继续往城南一带走。
到了张葵家,左羊还像模像样地敲了敲门,没人应,我们径直走进去,院子里有积雪,好像比昨天少了些,融化了吧。
进了屋子里,也没有人在,昨天吃沙果的盘子还在桌上放着,没有收拾,里面有几个吃剩的果核。
“没人在家?”左羊对我说:“真是奇怪,没人在家也不锁门啊。”
“不对,你听。”我说,另外一个房间的门没有关严,里面有人在打电话。
左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本想吓张葵一跳的,刚走到门口却愣住了,发现不是张葵,而是张荃,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赶快回头冲我挤着眼睛,摇头又晃脑的,十分得意。
我立刻明白了,他是想我走。我正准备离开给他们足够空间对话以及沟通感情,却看见侧着耳朵偷听电话的左羊神情怪异。
“怎么了?”我用唇语问他,他没有理我,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由红渐渐变绿,最后变成了土色。
我也轻轻走过去,以便能够听清楚张荃的电话。
“是啊,有意思吧,我就翻出来五十多块钱,真他妈是俩损犊子,一看就是穷鬼托生的。”
张荃用凶悍的声音得意地说:“我这算客气的,上次有个人叫我进去,说了价格他又反悔了,半夜里让我进去扇了几个大耳刮子,抓着头发这顿拍,第二天那脸肿得跟猪头似的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哈哈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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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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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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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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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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