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的午日,阳光像巨型的伞铺天盖地将整个城市围拢,空气中闷得没有一丝气息,路边的窨井散发着陈腐的味道,有阴影的墙角一只伸长舌头浑身发抖的狗趴着大口喘气,一辆急驰的车子带起一片烟尘,似乎划一根火柴都可以将整个世界点燃,光束延伸,无孔不入。
柳翡翠站在教室里,不停地向窗外的苏以勒打手势,神情过于紧张,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正在悄悄进行。
讲台上,赵德全老谋深算地看着门外,似乎在等待。
“你在干什么?”他瞥眼看到柳翡翠的神情有异,柳翡翠停手,却仍张望着窗外。
苏以勒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在即将推门的瞬间想起柳翡翠奇怪的表情,他决定不进去。
班长是一个不受人喜欢的男孩子,先他一步推开门,突然间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他淋得体无完肤,白色的瓷盆咚地一声砸在他的头上,他惊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班级里立刻传出哄笑声。
赵德全兴奋地在讲台上跳了起来,又拍手又笑。
苏以勒上前把班长扶起来,班长推了推眼镜,没有一声责怪,拿了扫帚扫水,然后平静地坐回座位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赵德全,他早已等待班长的责问,他的目光充满挑衅和不屑,岂料班长却给所有人一个沉默的结局。
苏以勒跟着班长后面回到座位上,他回头第一次冲柳翡翠笑了。
放学的时候,太阳偏西,把人的影子拉长,金灿灿洒在操扬上,一群男孩子在踢球,苏以勒背着书包一个人走过,远远看到校门口围了几个人,其中有赵德全,好像发生了争执。
等苏以勒信步走过去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开了,一个女孩子瘫坐在地上揉着腿,她虽然低着头,不用猜就知道是柳翡翠,全校也只有她是男生打扮。
“你怎么了?”苏以勒赶快扶起她。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没事,赵德全踹了我一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苏以勒说。
“没事的,反正也死不了。”她重新站起来,拍拍书包上的灰尘,问苏以勒:“你住哪里?”
“市场西街。”
“我也是。”柳翡翠说:“我们一起走吧,省得他还会来欺侮你,有我呢。”
苏以勒看到阳光下的柳翡翠笑容可掬,心中充满感动。
翡翠是全校女同学当中比较特别的一个,她个子高,短发,长得不好看,单眼皮还撅着一张嘴,脾气又硬,女同学都躲着她,男同学更是不理她,很少有人喜欢她,所以她也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苏以勒刚转到班级不久就尝到了赵德全给的教训,那天,课间苏以勒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一屁股坐在那里却跌倒在地上,原来,赵德全将他的椅子换成了门后那张三条腿的,苏以勒揉着发痛的头脑,回头却看到赵德全开心的笑脸,他平时都是这样作恶多端。
翡翠过来扶起他,帮他捡掉在地上的书本,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也不敢惹赵德全这样的坏学生。
苏以勒第一次记住了柳翡翠,那个好心的女孩。
这一次是翡翠第二次帮了他,如果不是翡翠的手势提醒,那天浑身湿透的恐怕就不是班长了,唉,赵德全到底还有多少花招在等待初来乍到的转学生苏以勒呢?
想想看,真不想去读书了,苏以勒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人又老实,被欺侮了也不敢反抗。
翡翠拍着胸脯说:“没事,以后有我呢。”
市场西街位于城市的南面,因毗邻本城最大的集贸市场而得名,苏以勒一家四口人刚从乡下迁来不久,住在一室一厅的平房里,翡翠家与苏以勒家只隔一条街,柳家更靠近市场,所以开了一家名为“杨柳餐厅”的饭店,她有一个姐姐叫柳云凤,比她高三个年级,柳云凤皮肤白长得漂亮,一看就是楚楚动人的千金小姐,而翡翠却与她截然相反,据说当初,柳父想再生个儿子的,却不料又是女儿,且此女长得也不好看,柳父就一直把她当男孩子养,不过对她,柳父是还是比较宠爱的,翡翠的性格也像极了男孩,非常直率。
翡翠一直把苏以勒送到家,那个低矮的平房门前。
漆着斑驳的绿漆大门,有一段用铁皮围着,上面铆着铁钉,锈迹斑斑,进门的时候人要低着头,跨一步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比外面下陷半米,门房就在边上,里面堆了诸多杂物,穿过红砖甬道就进了房子,仍要下陷半米,有三个台阶,先是一条走廊,简易的厨房就在走廊边上,那里有一个押水的井,也是绿色的,井边一口小缸,里面蓄满水,走廊的初端可以左转就是房间,一排到底的柜子,两张单人沙发,墙上挂一口祖传的钟,然后就是一铺大炕,一家四口都睡在上面,走廊的末端是另外一个房间,本来也是堆了杂物,后来黄父把它改造成房间,租借给外地来本市打工的人住,住两人,一天两元,一月六十元。
翡翠说:“我家就在前一条街,那个饭店就是”,你写好作业可以找我玩。
苏以勒点点头,目送柳翡翠远去。
傍晚时分,一家人吃好了饭,苏以勒对妈妈说要出去一趟,妈妈说:“人生地不熟的,不能乱跑。”
苏以勒说只去前面同学家借笔记。
路面略有不平,不过光并没有散去,看得清,路上被有心人铺了细沙,走在上面沙沙地响,很好听。
“杨柳餐厅”灯火辉煌,里面人声鼎沸,杯盘交织,好不热闹。
苏以勒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不敢贸然前往,直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胖女人,问苏以勒有什么事。
苏以勒说:“我找柳翡翠。”
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她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苏以勒“噢”了一声,悻悻然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苏以勒背好书包推开门,就看到翡翠笑眯眯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枚番茄,递给苏以勒一枚,苏以勒不敢接,站在那里。
“拿着啊,这是给你的。”翡翠开心地说:“以后我每天带两个。”
那时候的苏以勒家条件很差,零食也少,他和姐姐也十分懂事,从不要吃的,这个番茄,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友好的交往,每天必是翡翠一大早站在苏以勒家门外等他上学,偶一次苏以勒起来早了就去饭店的门口远远地张望,不敢靠近,他知道这种距离感。
翡翠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虽然每次妈妈就不允许她和外地来的孩子交朋友,可她依然故我。
那时候,从乡下跑到市里谋生的人渐渐多起来,接着治安方面就出面诸多问题,公安局捉到的小偷、劫匪多是外地人,本市人对外地人真是深恶痛绝,柳母的要求也不无道理。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翡翠拉着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站在苏以勒家门口,苏以勒开门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唱一首怪歌给他听,唱到一半,两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苏以勒也笑了。
翡翠说:“她叫薄荷,她妈妈在市场后面开了家“公关理发店”,昨天晚上我去理发认识的,真巧,她转到我们班了,今天第一天上学,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走。”
苏以勒点点头,冲薄荷笑了。
翡翠从书包里掏出三个煮鸡蛋,对他们说:“以后我们有什么东西都要分成三份。”
2、
薄荷姓白,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孩,长着两只大眼睛,精灵活泼,常常会想出一些出人预料的点子,翡翠和苏以勒属于服从派,也都承认薄荷很多事情讲得有道理。
薄荷有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白妈每天帮她梳不同的发型,有时是一根扎实的马尾,有时是波浪的卷发,有时又如黑瀑布般一泄洪流,再或是盘个古代人的发髻,俏皮可爱又十分女人。相比之下,柳苏二人常被惊得目瞪口呆,柳有时也要女人一番,让黄帮她扎辫子,可怎么看都像二人转舞台上扮的傻小子,她气得一屁股坐在炕上,头绳被抓下来,撅着嘴,有时她会帮苏以勒扎个翘天小辫子,却是十分好看的。
这是一座十分窄小的城市,横不过三条街,竖不过五条巷街,坐落于中俄边境,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小城。
薄荷并不住在市场西街,而是北二道街一带,只是妈妈的理发店在市场西街,外婆家就在附件。她并能天天和柳苏二人同路上学,偶尔住外婆家才可以,自从和柳苏二人熟识后,她住在外婆家的次数多了,她原有一辆自行车,每次住外婆家就不骑车,和柳苏二人走路去学校。这条路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左右,从苏以勒家出发,往西去,可经过一家冰棍厂,冰棍厂流出来的清水冰凉怡人,他们常常赤脚在里面玩,因此耽误了上学的时间。
穿过冰棍厂可以看到第一副食品商店,里面常飘出新出炉面包的香味,翡翠是最有钱的,薄荷也好,常有几毛钱在身上,苏以勒就可怜很多,两个女孩子常凑钱买三个新烤的面包,苏以勒心里充满了感激。
第一副食品商店过后就是一条长长的街,有市政府大楼和公安局,公安局门前种植着小松树,常常有小的松塔跌落,薄荷的舅舅会帮他们三个做成标本,收藏起来。
公安局的尽头右转又是一条直挺挺的路,两旁各家小店开得正热闹,有卖衣服的,有卖食品的,最多的还是小卖部,里面专营能够吸引学生的零食和玩具。翡翠是小卖部的常客,她常常带着薄荷和苏以勒去里面,先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有余下的钱就买零食给他们吃,如果没有余钱,三人只好作罢,悻悻走出,有时,为了大家能吃到好东西,翡翠常是缩减购买成本,比如她准备买一百页的日记本,就成为五十页的,剩下的钱可以买三袋小包装的蜜饯,三个人一起吃东西的情景很难忘,眉开眼笑的。
这路一直走到底就是学校,靠近学校的两侧种着榆树,盛夏时节,榆树上结满了厚厚叠叠的榆树籽,俗称“榆树钱”,一串串,果实丰满,肥嘟嘟的可爱,很多同学都会拿个木棒在树下打“榆树钱”吃,柳苏白三人是贪吃鬼,不肯放过这绝佳的良辰美景,准备大显身手。那是一个放学的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西天金灿灿的一片,云朵也被披上粉红的霞光,三人来到树下,翡翠首当其冲攀到树端,书包丢到地上,原本薄荷是负责提书包的,可却受到了翡翠的感染,毕竟是站得高看得远,翡翠坐在树端的样子让其他两个产生羡慕之色,薄荷把两个书包都丢给苏以勒,摩拳擦掌也攀上去。
苏以勒是最笨的孩子,提着三个书包,只会傻傻地仰头看她们的矫健身手,翡翠坐在树端,摘下鲜嫩的“榆树钱”大把塞进嘴里,那种甜滋滋的味道一瞬间涌入心田,温暖且美好。
薄荷在树腰,翡翠伸手递给她一把,她也开心地塞进嘴里,同时露出笑意。
苏以勒在树下急得来回踱着步子,只差说“给我一些吧”,那或许是最没有出息的一句话,可能会被所有人取笑。
翡翠并没有忘记这个好朋友,她叫着苏以勒的名字,从高处丢下来一团最厚实的“榆树钱”,谁人都会说,那嚼在嘴里一定是最甜的。
苏以勒接在手中,看也不看,急咻咻地塞进嘴里,刚嚼了两下,甜味还没来得及扩散开来,他整张脸僵住了,所有动作在一刹那间停止了,因为他发觉嘴里有个东西在蠕动。
他立刻张开嘴往外吐,在一大堆绿色的类似烂菜叶子的东西中间,有只小小的毛毛虫晃动着肥胖的身体,好像被惊醒了美梦一般,晃悠悠地向前爬行。
苏以勒见此情景“哇”地一口,将早上及中午所有吃进去的全部吐了出来,最后吐出了黄色的像胆汁的液体,他知道已经吐到底了。
翡翠和薄荷迅速从树上爬下来,翡翠拍黄的背说:“幸好没把毛毛虫咬断。”
薄荷说:“上次我骑车唱歌,一只绿色的大头苍蝇飞进我嘴里呢,转了一圈就飞出去了。”
苏以勒张着嘴回家,不敢闭起,口水流了一路。
3、
苏以勒的妈妈在这个城市里做着临时工,有时是去邻近的乡间田地帮农人种菜,有时去林业局部下的某林场植树,赚钱微薄的小钱贴补家用,苏以勒的爸爸常年在外谋生也不容易,偶有钱寄回家里。
苏母支撑着整个家十分辛苦,直到有人介绍她去人造板厂热压车间做工人,她才稍微稳定,每个月有90元的工资,三班倒制工时,可对她来说已经很好,摆脱了打零工的辗转艰辛和遇到无赖老板不付工钱的尴尬,据说,苏母在车间晕倒过两次,是工友们把她抬到休息间,等她清醒过来之后,不顾别人劝阻,擦把脸又进入车间工作。www.xiumb.com
苏母工作的时间,苏以勒和姐姐在上学,有时回家妈妈还没有回来或者是刚刚离开,姐姐把冷饭热热,姐弟两个就点咸菜吃一顿,晚上也常是姐弟二人入睡,那母亲夜班的时候,而车间主任又欺侮母亲是外地人,安排她加夜班的次数比别人多,姐姐睡前把菜刀放枕头边上,唯恐夜里有人闯入,那时两个才七、八岁大小,便夜夜伴着这种恐惧入眠。
直到有一天,厂子终于倒闭了,母亲又失业了。
有一个好心的阿婆介绍母亲入冷饮协会,推着木推车卖冰棍,那时光一根冰棍加奶的才不过两毛钱,普通的一毛,可赚一半。
苏母每天都有十元左右收入,家里吃饭就有保障了。
翡翠和云凤每天的零用钱是一人两元,还不包括水果,这是苏以勒和姐姐不能相比的,翡翠常常来找苏以勒一块上学,也常常看到苏以勒大碗吃米粥、喝菜汤,所以她会买些零食送给苏以勒吃,苏以勒很感谢她,有时趁她不注意,把她给的东西偷偷塞入书包里,带回家和姐姐一起吃。
一次,翡翠送了苏以勒一只咸鸭蛋,苏以勒和姐姐商量之后,决定放进母亲满是饭和咸菜条的饭盒,谎称翡翠给了三只,他们两个吃过了。
暑假的苏以勒不会像柳白二人那样每天只是玩乐,他没时间,他在暑假里到菜园打小工,或者蹲在马路上卖东西,他卖过冰棍、米花糖、鞋垫、裤子上的松紧带、鞋带,也卖过老鼠药、苍蝇药,还从河里抓过鱼到街上卖,赚了钱交给妈妈,作为下半学期的学费。
他和姐姐都是十分懂事的孩子。
一个暑假很快过去了,新的学期开始,学校突然下了新规定,凡乡下来的孩子必须比城里的孩子多缴纳100元的学费,以后每学期如此,不然别来上学,苏家一交就是200元,可家里的钱根本就不够,没有断炊已经很好了,爸爸最近也没有钱寄回来,他在外面也不容易。苏以勒一家陷入了困境。
妈妈到认识的人家去借,也没有借到,那个年月的200元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妈妈要卖多少冰棍才能赚到,况且还有家里人的开销,妈妈每天发愁睡不着觉,常常是半夜爬起唉声叹气,苏以勒和姐姐都没有睡着。
说来也巧,两天后,爸爸突然从外地寄来100元钱,妈妈捧着汇款单时笑得满眼是泪,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可随即又陷入沉思,那剩下的100元怎么办呢?
学校催缴学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姐弟两个常是班里交费最晚的人,虽然不在同一个班里,可老师们的嘴脸都是一样的,阴着一张马脸,眼也不抬,嘴角歪着,满嘴喷唾沫地训斥:“班里一共就这几个乡下孩子,你又老是拖,明天再不交就别来上课了。”
这一天回家的路程比每天都长,太阳拉长了时间,路上的人也慢吞吞地走着,翡翠和薄荷叫过苏以勒好几次了:“你怎么这么慢啊,我们还要回家看动画片呢。”
苏以勒说:“我妈今天不在家,你们先回去吧。”翡翠和薄荷就先走了。
苏以勒跑到冰棍厂边的小溪里淌着水玩,水冰凉凉的,心里盘算着回家怎么说。
姐姐从后面叫住他:“怎么不回家?”
姐弟二人一起回去。
进了家门,妈妈在做饭,苏以勒躲进屋子里,满心发愁却不知怎么和妈妈讲,还是姐姐跑去和妈妈说交钱的事。
妈妈抹着两只手说:“能不能再缓几天?”
“不能。”没等姐姐说话,苏以勒抢着说:“老师说明天不交钱就别来上课了。”
妈妈僵在那里半天“哦”了一声。继续做饭。
吃过晚饭,妈妈出去了,姐弟两个知道她一定又去借钱了。
等妈妈带着失望回来的时候,姐弟两个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姐姐读书,苏以勒因事请假休息在家,每天由翡翠把当天的课程教给苏以勒,原因是苏以勒学习非常好,然后,妈妈再想办法。
妈妈听后,眼睛流出了泪水。
4、
苏以勒的老家在一个名叫“江南”的小县城里,他和姐姐出生于此。
小城人口不多,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空气十分清新,有一条环水河绕着小城一周,小时候的苏以勒常常和伙伴们去河里玩,捉鱼捉虾的,后来一家人搬到了现在居住的城市里,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朋友也不多,苏以勒常想起小时候的玩伴,幸好现在有翡翠和薄荷。
可他明显得感觉出与她二人之间的距离,翡翠的爸爸是医生,妈妈在经营一家餐厅,薄荷的爸爸是这个城市中很有名气的律师,妈妈经营一家老字号理发店,两个人无忧无虑的读书和吃喝玩乐,这些都是苏以勒所不能比的。
最尴尬的是三个人在一起上学的路上,柳白二人都会买些零食,这本是平常事,可苏以勒的口袋比脸蛋都干净,只能眼睁睁地跟在人家后面,柳白二人常买吃的给他,他自己却不好意思接受,看着人家吃又是另一种折磨,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以吃和玩为最快乐的事。
钱这个字在那个时候,已经深深地驻扎在苏以勒的心中,有一次学校要求交纳班杂费一元钱,苏以勒赚在手里去上学,路上丢了,到学校才发现,他也不顾其他,逃了两节课反反复复走那条上学的路,期望能找到,结果没有,他知道这一元钱,妈妈要卖多少冰棍才能赚到,他站在街上哭,把脸都擦花了。
翡翠买自行车了,崭新的二零款,像天空一样的蓝色,真漂亮。
那天,翡翠说:“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上学了,我妈说不让我载人,不然要打我的。”
其实柳母就是不让翡翠载苏以勒,翡翠载过其他人,柳母也没说什么。
从那以后,苏以勒就和姐姐一起上学了,姐姐有她的同伴,苏以勒就和她们一起走。
翡翠和薄荷一人一辆自行车,她们有说有笑地从苏以勒他们身边骑过,苏以勒只有看着她们的背影,多希望还能跟她们说说话,讲家里的事和遇到的新鲜事,在班级里,同学多,又要上课,没有太多闲话要说,渐渐的,苏以勒和她们的关系就疏远了。
有一次,两个男同学手拉手拦住苏以勒的去路,他们一齐喊着:“苏以卿的弟弟得痔疮呀,苏以卿的弟弟得痔疮!”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不知道苏以勒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苏以卿的弟弟。
苏以勒不知道什么叫“痔疮”,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估计该是骂人的话。
还有一次,一伙男同学扯苏以勒的头发,还要解他的裤子看看是男是女,苏以勒吓得直哭,那几个人看他哭了,很是开心,往他的身上抹泥巴,然后捉弄一番走了,苏以勒蹲在地上,心里想:如果翡翠在就好了。
他很想念翡翠。
有一天下午放学,姐姐留校做值日,苏以勒独自一人回家。
“喂。”后面有人叫住他。
是翡翠,她跨在自行车上,笑眯眯地看着苏以勒。
苏以勒心里莫名的兴奋,表面上却淡淡地说:“你怎么没和薄荷一起走?”
翡翠说:“薄荷回她自己家了,我们一起走吧。”
苏以勒说:“我没车子,那你要下来推着走。”
翡翠说:“笨,我上来我载你回去。”
苏以勒说:“不行,你妈不让。”
翡翠说:“我妈又不知道,快上来。”
苏以勒高兴地跳上车。
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翡翠的车子准时停在苏以勒家门口,放后也是一起回来,只是到了冰棍厂的路口,苏以勒就下来,翡翠先走。
终于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苏以勒像往常一样熟练地跳上翡翠车,车子先轻微地晃了几下,然后向前行进。
苏以勒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双腿不停地摇晃。
突然,嘎吱一声,车子骑不动了,原来,苏以勒的脚后跟夹伸到了车轮辐条里,被削掉了一大块肉,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哎呀。”苏以勒叫了起来。
翡翠下车看了一眼,立刻傻掉了,两个孩子不知所措了。
还是翡翠机智,赶快拿出小手绢给苏以勒包上,然后迅速带他回家。
柳父坐在诊所的椅子上查看苏以勒的脚,血已经将手绢牢牢地粘上了,撕开,锥心地痛。
柳父说:“唉,怎么能伸到辐条里的。”
翡翠抢着说:“是我不小心给他弄的。”
柳父没讲话,去拿药。
“杨柳餐厅”就在隔壁,柳母从餐厅那里过来,知悉此事,她说:“是他自己伸进去的,你好心带他回来,怎么,还是你的错啦?”
翡翠抢着说:“就是我的错。”
柳母说:“告诉你一百遍了,不能载人,不能载人,你看,惹了多少麻烦,这个药不是钱啊?”
她去扭翡翠的耳朵,翡翠直着脖子不理她。
苏以勒的眼泪在眼圈里晃。
柳母看了说:“还委屈你啦,回去告诉你妈,擦的药得付钱。”
柳父说:“行了,别说了,小孩懂什么。”
翡翠说:“他的药钱我付。”
柳母又扭她的耳朵:“你的钱都是谁的,养你这么大了,你个吃里爬外的死丫头。”
这一次,翡翠被扭疼了,哭了,苏以勒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柳父说让苏以勒这两天来换药,苏以勒却再也没有踏入柳家,过了几天,翡翠把药膏送到了苏家。
苏以勒脚好了之后,不再坐翡翠的车子了,任凭她如何说,他也是不肯坐的,他害怕翡翠被柳母骂,和扭她的耳朵。
5、
老师通知开始使用钢笔了,下周开始,不可以再用铅笔了,不然重写作业。
买钢笔成了同学们之间的又一个热潮,每个人津津乐道自己的新钢笔,更多的时候是在比价格,那时候的钢笔好一点的在十几块钱,当然也有二十几块的,同学们当中比较多的是十元左右的,最便宜的也有两三块的,样子没什么特别,只要能写出字。
翡翠说:“苏以勒,你的钢笔呢?”
苏以勒说:“我还没跟我妈说呢。”
翡翠不解地说:“你怎么老是比别人慢半拍啊,你再没有钢笔,老师要罚重写作业呢。”
苏以勒说:“我今天就回去说。”
晚上,苏以勒从妈妈手里拿到三块钱,只够一支钢笔的,苏以勒想着最好能买两只,给姐姐一只。
第二天,他找翡翠和薄荷想办法,薄荷说有一家店里好像只要一块多钱就能买只钢笔,不过很小,而且据说易坏。
苏以勒也不管许多了,中午在柳白二人的陪同下去买了两只钢笔,他很开心,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笔的尖就开叉了,苏以勒又用铅笔写字了,老师说过几次了,他实在没办法就当听不到,下了课,他去门卫借了一把钳子,想把笔尖捏紧,谁不想,一下就把整个笔头给捏扁了,这只钢笔彻底废了。
苏以勒站在那里傻呆呆的,一会儿,他的眼圈就红了。
翡翠拍他的肩膀,苏以勒回过头来,柳手里拿着一支钢笔,递给黄说:“这是我用旧的,你拿着吧。”
苏以勒心里充满了感激。
常常几个邻居伙伴在一起玩扮家家酒,以抽签的方式组成家庭,翡翠每次都把纸条记熟,偷偷告诉苏以勒,于是他们抽到同一个符号的签,成为一家人,总是苏以勒演妈妈,翡翠演爸爸。
苏以勒说:“你总是帮我。”
翡翠说:“如果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就真的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苏以勒说:“那得把你妈气死。”
翡翠说:“对啊,娶回家就是让你气我妈的。”
苏以勒和翡翠合伙养了一只兔子,放在苏以勒家里,他们合伙给兔子取了一个名字叫“淑芬”,这是翡翠妈妈的名字,薄荷听到这个名字,差得笑得背过去。
关于自行车的事有了下文,翡翠的新车终于有一天被人偷了,放学后找不到车子,她急得在校园里转圈,气急败坏地咒骂小偷和校工,这些都无济于事,无奈只得仍然陪同苏以勒走那一条弯弯曲曲的求学之路,二人还是约好在冰棍厂的路口分手,看着走在前面的翡翠,二人突然间成为路人,苏以勒很不开心。
没办法,翡翠的妈妈不允许她和苏以勒交朋友,而苏家也因为柳家趾高气扬地买下了整条巷子,扬言要让所有住户搬迁的嚣张气焰不耻,也不允许苏以勒和翡翠来往。
于是,两个人的约会地点都改在了冰棍厂的小路口。
早晨,翡翠依然拿着两枚熟鸡蛋站小路口等待苏以勒,苏以勒走出院子的大门,一转身就能看到翡翠笑眯眯地站在路的深处,披着一身的金光,像个不明性别的神仙,而放学,两人有说有笑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到了这个路口,犹如一道友谊的分水岭,两人就再不讲话了,一个人先走,另一个等五分钟再走,心里都算好的,明天翡翠继续等在小路口。
薄荷仍然是常常住在外婆家,她的自行车也常常来,于是,她载着翡翠上学去,苏以勒仍然走路。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柳苏二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一起上学了,苏以勒搓搓冻红的手,扶正帽子往学校走,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没有融化的痕迹,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四周风声正响得紧,呼啦啦地刮着,小刀子般直刺皮肤,立刻就有龟裂开来的疼痛。一辆自行车从苏以勒身边擦过,是薄荷,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像新西兰的顾城,由于个子不够高,屁股一扭一扭坐在车座上,翡翠歪着身子侧坐在后面,戴个瓜皮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又像个偷地雷的地下党员。
她看到了苏以勒后,倏地一下从车上蹦下来,薄荷吓了一跳,翡翠说:“你自己走吧,我和苏以勒一块走。”
薄荷也下来了说:“那我们三个人一起走。”
走着走着,好像上学的时间不够了,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三个人共骑一辆自行车。
这种车叫二六号,是女孩子专用的,小巧、精致,座位略高,能充分地展现女孩子细腻的腰肢,加剧骑车美感,只是薄荷之于此功能是浪费的。
其实三个人没法骑,没有上梁,还是翡翠最聪明,因她最高最胖又有力气,她负责骑车,跨在车上,屁股不沾座,薄荷坐在座位上,苏以勒坐在后面,试验了几次,三个人骑上了车,晃晃悠悠地往学校行进了,这一招果然奏效,放学回家也是这样骑的。
翡翠最辛苦,她要使力气却没有座位,薄荷也不轻松,她坐在高座上,双手没有可以扶稳的地方,还要拿两个书包,苏以勒最潇洒,坐在后面乐坏了。
突然在一个转弯的时候,车子打了滑,因为路面几乎都是冰,三个人被甩向路边的雪坑里,苏以勒最机警,纵身一跃跳下来,而柳白二人是无论如何也下不来的,连人带车全扎进雪里了,翡翠摔个四脚朝天,薄荷最可笑,头扎在雪里,身子在外面,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书包。
路人哈哈大笑,苏以勒跳进坑里扶起二人,薄荷吐出嘴里的雪后,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而翡翠也是第一次流了鼻血,血染红了身底下的雪,她的头着了地,她说没事没事,就拿袖子一抹,血顿时被划成一条线,挂在被冻得红通通的脸蛋上。
这个场景是苏以勒最难忘的,无论多少年,回想起小时候的岁月,即刻涌入脑海中的就是那辆咖啡色的二六自行车上,三个孩子的身影,像一幅美丽的画,定格在白雪皑皑的北国一条通往学校的路上。
有时候,苏以勒在想,如果没有那天骑车的事件,翡翠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个假设,谁也不曾料到将要发生的事,哪怕只是一秒钟以后。
6、
翡翠病了,据说是感冒。
那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恐怕只有几天,都是薄荷和苏以勒一起上学的,当时的孩子也是怪的,从不会在放学的时候去看望一下,他们明知道翡翠一定就躺在家里的某张素白床单的病床上,苏以勒去她家时,看到好多这样的床单,他总疑心这床上是不是死过人,当然是生病的人。
薄荷去过一次,说翡翠没有什么大碍,她去的时候,翡翠在后院和丽丽等人跳皮筋,蹦得满脸得汗,脸红扑扑的,也并不像生病的人那样吃不下东西,看她牙齿缝里还塞着肉丝。
苏以勒是不敢去柳家的,他害怕柳母那双凌厉的眼睛,像某种食肉动物或者失去了弱子的家猫一般让人恐惧,仿佛随时会跳将出来撕碎什么人,扯断什么人的喉管。
薄荷说:“放心吧,柳翡翠比牛犊子都结实。”
苏以勒的脑子里闪现了很多翡翠的英勇事迹,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和赵德全的对峙,他们像绑匪和警察一样周旋,那时候,翡翠的自行车还没有丢,赵德全欲借走,翡翠不同意,双方就争吵了起来,不可开交,赵德全凶神恶煞般地挥起拳头,翡翠挡住赵德全,捍卫着自行车,表情却是古怪的,仿佛立刻就会哭出来却隐忍着,身子也是歪的,如果赵德全再前进一步,翡翠肯定会瞬间崩溃,谢天谢地,赵德全最后骂了一句就离开了,毕竟他强盗行径,理屈词穷。
可第二日第三日,翡翠照例没有来上学,班上的同学也没有关心她的,仿佛班主任也忘记了,只有苏以勒还惦记着,他又找薄荷,薄荷说:“我去过了她没事的,不来上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不放心,就自己去看看。”
傍晚时分,天暗下来,空气散播凉意,苏以勒去了柳家,他算准这个时间,餐厅的生意应该是好的,柳母应该不在家里。
这条路是漫长的,怎么走也走不到小巷口,周围高矮不一的房屋影影绰绰,柳家亮着灯,那是诊所的光,柳父应该在的。
苏以勒轻轻推门而入,里面安静得很,柳父并不在诊所里,诊所里也没有病人,空空荡荡,好像王家两姐妹也不在,苏以勒本想离开,却突然听到一扇掩着的门里有人说话,好奇心的趋驶,苏以勒走到近前,门并没有关紧,有一条缝隙。
他听到柳母说:“让你在家里呆着就呆着,还想出去跟那些乡下来的野孩子疯,再这样下去,有你哭的那一天。”
苏以勒有点害怕,赶快离开。
第二天上学,薄荷问起苏以勒有没有去过柳家,苏以勒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一个字“没”。
薄荷说:“你真是的,还不如我呢,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苏以勒问。
薄荷说:“柳翡翠住院了,她病得很严重。”
苏以勒很惊奇:“真的吗?你上次不是说她已经好了吗?”
“是啊。”薄荷说:“我也奇怪呢,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她家了,她爸接的,说柳翡翠住院了,她姐和她妈都去陪她了。”
苏以勒想起昨晚的事,一时沉默了。
薄荷说:“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
苏以勒说:“恩,一定要去。”
苏以勒从抽屉里、罐子里,从一切能够翻的容器里找东西,姐姐在一旁问:“你找什么?”
“钱。”苏以勒说:“我找些钱。”
姐姐问:“要钱干嘛?”
苏以勒说:“柳翡翠病了,我要去看她,得买点东西。”
姐姐说:“可是家里没有钱,你翻也是白翻。”
苏以勒说:“那怎么办,总不能管妈要吧?”
姐姐说:“我给你吧,我有五毛钱。”
苏以勒说:“那太好了,快给我。”
放学的时候,薄荷骑着自行车载着苏以勒,苏以勒很高兴地手捏着两枚苹果,这是他中午在校门口买的,又大又红,闻起来真香,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想着这两个苹果的事,如果把它们咬在嘴里,那该是怎样一种香甜啊,是不是比蜂蜜还甜啊,每下一节课,他就要去水池边好好洗这两枚苹果,他能想像得到翡翠看到这两枚苹果时的情景,一定很开心,说不定马上病就好了呢。
医院在城西,城市狭小,道路逼仄,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薄荷停好车子,和苏以勒一起进去。
翡翠的病房在住院处的三楼,穿过一条条冗长的走廊,再爬上几十级台阶,苏以勒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毕竟他有生以来到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种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带着某种死亡的讯号一般,让他随时都有窒息的感觉。
病房靠近东侧,他们一步步走近,正巧柳母从里面迎出来,看到薄荷她先是笑了,随即看到了苏以勒,她的表情就立刻化为云烟。
她冷冷地说:“柳翡翠需要休息,不能见人,你们回家吧。”
苏以勒却分明看到她对薄荷挤着眼睛,苏以勒怯怯地站在后面,他把手伸向柳母,递上两枚苹果。
“这是给翡翠的。”他说。
柳母说:“噢,等会我给她。”
苏以勒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立刻缩回了手,柳母和薄荷都惊奇地看着他。
他冲薄荷说:“还是给你吧,你交给她。”然后,转身就跑下了楼。
他什么都明白了,明白自己在柳母眼中的卑微和渺小,或者可以说,明白了外地人在柳母眼中的卑微和渺小。
苏以勒一个人走在医院楼下,出了大门,他放慢了步伐,他想念翡翠,真的很想见她一眼。
突然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顺着声音往楼上望去。
三楼的某一个窗口,翡翠在那里挥动着手里的苹果,大声叫着苏以勒的名字。
她说:“苏以勒,谢谢你!”
苏以勒笑了,他看着她却一句话也没有。
他发现自己流泪了。
7、
这是苏以勒最后一次见到柳翡翠,确切来说,是见到活生生的柳翡翠。
她得了白血病,花了很多钱也没有效果,她依然撒手人寰,离开这个世界了。
苏以勒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那天薄荷没有来上学,下午才来,并且眼睛红肿,她看到苏以勒的第一句话就是:“柳翡翠死了。”
那时候的孩子们还并不会委婉地来形容死亡,比如走了,离开了,永远地走了,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孩子们表达意思是如此直白,死了,就是没有气息了,也意味着永远看不到了。
苏以勒一口气跑到了医院。
三楼的某个病房,一张空的床上,一条洁白崭新的床单。
大部分同学们都来参加翡翠的追悼会,薄荷哭得死去活来,苏以勒却没有那么歇斯底里,他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翡翠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画了胭脂,或许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面貌呈现在众人面前,唯一的一次盛装出席,却是在她离开人世的时候。
她平静得像是刚刚睡去一般,仿佛嘴角还留有笑意,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还是对来生的渴求,在苏以勒看来,翡翠好像并没有真的离开。
那个夏日的午后,站在班级门外,苏以勒分明看到翡翠在里面向他打手势,放学后,柳翡翠说:“我们一起走吧,省得他还会来欺侮你,有我呢。”
苏以勒还想起了和翡翠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欢乐所有悲伤和所有故事都随着翡翠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后,化为灰烬。
苏以勒攥得紧紧的拳头,松开后,发现掌心被指甲刻出了弯弯曲曲的血痕,像那条与翡翠一起回家的弯弯曲曲的路。
走出殡仪馆的其他同学都回家了,薄荷要载苏以勒回去,苏以勒说想一个人走一走,薄荷交给苏以勒一张纸条说,这是柳母给你的,回家再看。
太阳没有落山,似乎今天比平日迟了些,以往的冬日里,早早就没有了光亮。
苏以勒还记得下晚自习后,翡翠追上独行的苏以勒说:“等我一会儿。”
苏以勒说:“怎么你不敢一个人回家吗?”
翡翠说:“才不是呢,我得保护你。”
苏以勒笑了:“虽然我常被人欺侮,但我胆子很大,再黑的路都敢走,你可不行。”
翡翠也笑了不再争辩:“行了行了,我给你买好吃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雪地里一路狂奔。
回到家苏以勒没吃晚饭,也没向母亲说太多,只说不太舒服。
母亲竟出人预料地自言自语说:“柳翡翠很久没来了,也不知道感冒好没好。”
苏以勒没接母亲的话,似乎并不想对任何人讲述有关翡翠的离世,仿佛他自己也并不相信这是真的,也许是柳母导演的一场恶作剧,是不想让他再见翡翠。
苏以勒走出房门去看院子里的那只名叫“淑芬”的兔子,它认得苏以勒,跳过来咬他的手指。
远天已经像黑龙江水一般深邃不见底,黑黝黝的压下来,仿佛立刻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可这是四季分明的北方,正值冬季,中午一场大雪正在晚风中变得结结实实,如果翡翠在,或许明天就可以盖一座雪房子呢,一种类似宿命的决绝带着残缺的美,横陈在眼前,生而艳丽的气息四散开来,就像翡翠时常轻拍苏以勒的肩膀,轻缓柔和。
苏以勒打开那张薄荷给的纸条。
上面是翡翠的字,比平常写得歪歪扭扭。
“下辈子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会娶你当老婆”。
苏以勒颤抖地揣起这张纸条,忍着悲伤凝望远方,寂寞黑暗的城市中却有一扇窗,在这雪花盛放的寒冷冬夜,悄然绽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虚空的年日更新,第20章 翡翠有绿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