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事后,他和她喘着粗气平躺床上那一刻,仍觉得是在梦境之中,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的呼吸一直重复在她耳边。
八年前,第一次注册博客,同他相识,他住厦门,偶尔写文字,以诗居多。
博客上贴着他的相片,阳光帅气的一张脸,身材清瘦。他写大量怀念父亲的诗作,他父亲离世一年。
他们视频,他的笑容阳光灿烂,说她的手指长得好看,被她得意地写进一篇文章里。
很长时间,他们没联系,以至有天他突然到上海工作,并且不慎被车子撞伤住院的事,她也不知道。
他终日一人孤苦伶仃蜗居在出租屋养伤。他没打算同她分享他的快乐和不快乐。
她去见他,已是术后两个多月,他的腿抬得高,整只脚包得严严实实,下面垫厚的枕头。
他电话指挥如何乘车和走路,天气炎热,她去买水果。穿过两条街,走进一个旧的巷子里,粉紫色蔷薇花开了满墙,被晒得几近脱水。按他说的地址上楼,他拄双拐开门。
果然是他。
一时间,仿佛回到八年前,他们初识的季节,也是一个炎热盛夏,他穿白色背心坐在视频另一端,她穿黑色蕾丝内衣,他们都傻傻地笑。
眼前的他,依然笑容灿烂,叫她的名字,进来。他让出一条道。
房间幽暗古朴,一张大床铺满乱七八糟的衣物,桌上堆着各种药和补品,电视开着,太阳晒在阳台上。她老老实实坐在一张木椅上,同他讲话。
他爬回床去躺着,苦笑着说:“真倒霉,刚到上海没几天就被车撞了,瞧我这里多乱。”
看他的脸,有点黑,泛着红色,大概是许久没运动的关系,微微发胖。他也正瞧着她,他说,“你和相片上一样漂亮。”
他们都尴尬地笑了,却并不陌生,这么多年,一直当对方是朋友,距离有什么关系,跨过时间和空间,他们仍能视对方为知己,虽是初次见面,本是多年前就相熟的人。
她因有事,略坐一会儿就走了,他送她到门口。
她前年底赴香港工作,在庙街一幢高档写字楼里,没同他讲,就那么突然跑去。
他的QQ头像一直灰着,不太上网,即便上线也是隐身,他们交流已变为留言,平日没有要紧事,也不会讲话,可生活中有多少要紧事呢。
临回上海前夕,在网上碰到,他追问她去了哪里,她说香港。
他说,你走都不告诉她一声。
她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说,五一要去开刀,把钢板拿出来。
她说,她大概也是五一回上海,我来陪你。
五一前夕,她果然回到上海。
他打电话给她,明天一早七点半,你要到医院来。
她说好,一定准时。
偏巧,她在香港买的新手机,系统怪异,关机后闹钟不响,她哪里知道。
第二天,一直等着闹钟,可它偏不响,一看表,竟然八点过半。她还在床上。
赶到医院时,他已手术近一个小时,临床伯伯说,他一个人来的,挺可怜。
坐在那张木椅上,看雪白的床上摆得整齐的被子,床头柜上摆放着矿泉水和杯子,一袋苹果,床下有双球鞋是他的。心里充满内疚。
她下楼,去吃点东西,喝了杯咖啡,然后回来,十一点整,他被推回病房。
他不能枕枕头,平躺着,鼻子里插着管子,他穿着病号服,闭眼休息。临床的伯伯叫他:“喂,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他半睁着眼睛,瞧见她,她放下包,坐在椅子上。他抬起右手,她很自然拉住他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拉手,却好像拉过好多次。
“累死了。”他笑着说,左脚一直抬着。
向他解释来晚的原因,他说,“没事了。”
问他能吃东西吗?她去买。
“不能吃,需空腹八小时。”他说,“我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了。”
“不饿吗?”
“没事,一直在输液。”他气若游丝。
“那你睡会儿。”她说,“我看书。”
“嗯。”他说,“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我也没事,陪你坐会儿。”
然后,他闭上眼睛休息,她坐在床边看着他。他们仍然拉着手。
她走后,发信息问他吃饭没,他说吃了,护工送来的,冷的。
好朋友一直问她,你怎么没有和他在一起。
很多时候没有越界,大家友好相处,彼此关系亲密,一旦越界,一切变味道,想走得近,又不能太近,她生怕连朋友都不能做。
又过两个月,她的休息天有所调整,换在周六。
他说,“你来我家,我们躺在一起说说话。”她说好啊。
周五晚上,本来还闷热,下地铁时天上突然下起雨,忽大忽小,他等在商场门口,穿着黑色背心,黄色短裤。他笑着说,“你可真够慢。”他们间隔三四个区。
吃过饭,回他住处,外面有雨,他们撑一把伞,他自然将手搭在她肩上。
上楼,他室友没回来,她先洗澡,然后坐在床上看电视。
他洗好澡,回房间,慢慢爬到床上,盯着她看。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笑起来。
“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
他说:“让我抱抱你。”
她没说话,向他那边靠了靠,他伸出手臂搂住她。
空调嘶嘶吹着,他们没动,电视播放着新闻,谁都没心思,却死死盯着屏幕。
外面电闪雷鸣,雨大了,他将头靠过来,吻她肩头,她抬头看他,他又吻一下她的嘴唇。他们悬在空中的心都放下,一切变得美好。
他突然把她用力压倒,陷入床垫之中,她本来就瘦,此刻被压缩得像一块脆薄的苏打饼干。
外面有闪电,一直闪,余光透过未合拢的窗帘照进房间,他们便如同在临时搭建好的摄影棚里,一闪之间,在谁的记忆中拍下一张底片。
窗外雨一直下个不停,整晚。
…………
事后,他和她喘着粗气平躺床上,望着天花板。电视银屏将天花板映得蔚蓝,随着屏幕变化,天花板也跟着变化,一圈圈,如散乱的夜幕。
还没回过神,刚才的一切就像梦境,身边的他可是八年前那个喜欢写诗的少年?缘分妙不可言,它时常带来惊喜,再想不到的人,有天突然出现,就睡在旁边。
回想刚才相互撕扯的片断,脑海中断断续续出现画面,他的温柔眼神,他的嘴唇,汗水一滴滴顺皮肤纹路向下流淌,谁注意它淌到哪里。
此时,他仍用一只手臂环抱着她,他们都很累,昏昏睡去。ωωω.χΙυΜЬ.Cǒm
夜里,沉没在他谜样的呼吸中,轻轻地温柔的如月光下一弯悄悄流淌的泉水。
第二天,雨过天晴,大地一片阳光。
起床去吃早饭,然后他送她上地铁后径自回去,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五味杂陈。
后来,他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喜欢了你很多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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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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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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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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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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