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小公子是个老实孩子。
——姬满
化为人身跑回馆驿内自己的房间,徐诞疲累得只想一头栽倒在榻上。然而他满心害怕含光会突然闯进来看见自己一身是伤的狼狈模样,连忙插上门闩,又拖了屋里的箱子案几等等物件抵住房门,方才爪牙并用撕开一件里衣,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包扎起来。
等到终于处理完了,徐诞换上黑色衣裳,确保含光再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整个过程里含光一直都不曾出现,也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让徐诞有些害怕。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含光真的识破了他的身份,干脆就承认好了,大不了含光从此再不理他,和子皙双宿双飞去。
含光的屋子里漆黑一片,但是徐诞从一回来就知道,含光呆在屋子里。于是他硬着头皮敲了敲含光的门。
“谁?”屋子里响起少女闷闷的声音。
“我。”徐诞咬紧牙关把戏继续唱下去,“苍苍脱险了,我也就回来了。”
为了遮掩身份,徐诞骗含光说他跟徐澄学过以意念控制苍苍的本事,不过需要躲到无人处专心致志才能施行,若是被人中途惊扰就会走火入魔,内伤吐血。这个蹩脚的谎话居然起到了效果,含光果然没再探究徐诞的行踪,只是兴致勃勃地带着苍苍去导演私奔大戏,顺利得让徐诞有些毛骨悚然。
“门没关。”屋里的声音静了一会,忽然说。
徐诞大着胆子推开了门,他其实猜测不出受了惊吓的含光会用什么迎接他,是牙齿、指甲甚至……一张镇妖降魔的符?还有狗血,一向是镇妖除魔的大众法器,取材方便,工艺简单,实乃家居旅行之必备佳品,不过不知道对狗妖有没有效果……
屋子里一片黑暗,一瞬间徐诞什么都看不清,却感觉到一股大力猛然朝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一侧身,只听咚地一声,一个黑影重重地磕在门槛上。
“哇,你摔我!”含光委屈地一瘪嘴,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摔坏了没?”徐诞赶紧弯腰想扶她起来,含光的手脚却乱踢乱打,哭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受了半夜惊吓,本来想扑到徐诞怀中寻求安慰,不料却被他一躲摔了个结实,又痛又气,原先的恐惧倒顷刻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徐诞哄了半天,终于把含光扶起来坐下,勉强笑道:“摔一跤就哭得像个娃娃,居然还想当我姐姐呢。”
“呸,我才不是因为摔跤……”含光想起前事,揪住徐诞的衣襟,终于可以把头埋进徐诞怀中,眼泪鼻涕把他胸前的衣襟浸得湿漉漉的,“小年失身给大胡子了,呜呜,是我害了她,我不该背地里打包袱给她……”
虽然被含光揉搓得像个面团子,浑身伤口都痛了起来,但徐诞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含光认错,感觉就像母鸡打鸣公鸡下蛋一般惊愕,傻了半天才拍着她颤抖的后背安慰道:“也不能都怪你,大胡子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怎么不怪我,我明知道大胡子绝对不会放过她,还赔了那么多衣裳首饰进去,真是亏死了……”含光哇哇地哭道,“我以后再也不自作聪明了!你偷偷跑出去干了什么我也不管了!”
怎么又和我扯上了关系?徐诞满心苦恼含光的心真是个跳蚤变的,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反正自己再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是没法捕捉的。于是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接话道:“幸亏子皙没有露面,否则只怕事情还会更糟。”
不提子皙还罢了,一提子皙,就仿佛点燃了含光身上捆满的炸药包,让她嗖地窜了起来:“子皙,对,那个乌龟王八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要是早点到,只怕他和小年都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他们就算跑了,照样会被抓回来的!”徐诞苦口婆心地讲理,郁闷地发现效果等同于对牛弹琴,“而且,女孩子不要说粗口……”
“那是另外一回事!”含光尖着嗓子怒道,“他不敢露面,就不是男人,是缩头乌龟,我要是见了他先抽他一耳光!”
仿佛为了映衬含光的话,啪地一声,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了开来。月光从门外射进来,清楚地勾勒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没有丝毫活气。
“鬼!”含光惨叫一声,缩到了徐诞身后。
“不是鬼。”徐诞扯住她的胳膊,大力将她的脑袋从一堆帐幔下拉出来,“是子皙。”
听到自己的名字,门口的人影动了一动,随即像根原木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咚的一声,比方才含光砸得还响。
“啊呀!”含光又是一阵惊呼,“他不会死了吧!”
一只冰冷青白的手忽然捏住了含光的手腕,含光挣了挣丝毫挣脱不开,不由吓得哆嗦道:“子皙,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打我,你方才不是说要抽我耳光吗?”子皙抓着含光的手拍在自己脸颊上,嘶哑地道,“我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哪里配保护别人?”
“子皙!”徐诞知道他现在心里难过,也不敢追问他先前去了哪里,只是掰开他的手指把含光解救出来,拙口笨舌地劝慰,“以后你会碰到更好的姑娘……你这么帅,怎么可能找不到老婆……啊哟!”说到后面,却是含光听不下去,一边揉着自己被子皙捏痛的手腕,一边狠命地踩徐诞的脚。
“是啊,我以后还会碰到别的姑娘……”子皙趴在地上笑了起来,忽然猛地将额头撞在地板上,“可是此刻,我的姑娘正躺在别人的床上!”
见子皙将地板撞得砰砰有声,眼睛里红得要滴出血来,徐诞吓得赶紧按住了他。反倒是含光不以为然地道:“让他撞吧,发泄完了就好了。失恋的男人都这样。”
“你怎么知道?”徐诞不放心地问。
“我在钟吾国的时候,被我拒绝的男人全这样啦。”含光骄傲的神情不容置疑。显摆那些不知真假的光辉情史,让素绢般白白痴痴的徐诞患得患失,一向是她的爱好,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受了大胡子天子惊吓,急需进行心理补偿的时刻。
果然被含光说中,子皙闹了半晌,终于精疲力尽地趴在地板上昏睡过去。等到第二天他醒过来,就再也绝口不提那一夜发生的事,迅速恢复成过去那个文质彬彬的楚国公子,没多久就从泮宫里光荣出师,在镐京的太庙里做了一个祝祭。
至于含光,却似乎真的在这件事中吸取了教训,不再如往日那般肆无忌惮,也不会死盯着追究徐诞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她静坐不动,徐诞甚至可以从她身上看出一分两分淑女的影子来。不过这份功劳,自然是被教化他们的恭胥老师全盘包揽了。
“臣蒙陛下圣恩教化蛮夷,所幸小有所成。尤其徐夷,敦方憨直,可为天子驱策。”在有幸参与周天子朝会时,恭胥如此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至于徐夷前日失踪之事,据臣再三拷问,并非充任夷狄细作,随驾北征应可无虞。”
恭胥官职低微,原本并无资格朝见天子,然而此刻恰逢姬满即位十余年来最大的事件,因此让他也能露脸说了几句话。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件大事,就是在经过长达两年的争论之后,周天子姬满终于正式下诏,御驾亲征,北伐犬戎。
除了太卜院中寥寥数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促使天子下定决心。不过为了证明自己这一年多没有混日子,恭胥保举徐国二公子徐诞随军出征,以体现天子统帅万国的气势。
听说终于开打,在镐京已经闷得长霉的含光顿时兴奋起来。可惜下一刻恭胥就当头泼了她一盆冷水,说钟吾国的军队自有别人统领,让她安心留在镐京。
“徐诞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含光不服地道,“我们钟吾国也有女子带兵的!”
“蛮夷之俗,不足为例。”恭胥见含光还要再说,不耐烦地道,“战场之上最忌阴人,公主若是偷跑了去,战争的胜负可不是你小小钟吾国承担得起的!”
“好了,你就留在镐京吧。”徐诞见含光噘起嘴,只好也出声安慰,“闷了你就去找子皙玩。”
“子皙现在一点也不好玩,我觉得他就跟太庙里那些白胡子老头差不多了。”含光双手托着下巴伏在几案上,两眼盯着徐诞试穿盔甲,瞳仁里嫉妒的火苗熊熊燃烧,“你这身盔甲丑死了——哼哼,我实在闷了,就找大冬瓜他们打架去!”
“不管你跟谁玩,只要等我回来就好。”徐诞脱口道。
含光的脸忽然红了。“我干嘛要等你回来?”她哼了一声走出门去,却又回头一笑,“除非,你把犬戎大王的发髻割下来,给我当毽子踢。”
和几乎所有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一样,徐诞对于战争的来临兴奋不已。跟随大队人马步出镐京北门的时候,徐诞坐在战车上,回身朝城墙上欢送的人群拼命招手,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含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直到后来,徐诞才知道那天含光想要翻墙偷跑,被恭胥揪下来关在静室里,抄写了一百遍礼乐颂。
没能体会含光的悲惨遭遇,徐诞却看见了子皙。他穿着祝祭的黑色礼服,站在几个花白胡子的老祝祭身后,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打身旁的铜铎,为太卜举行的送征典礼配乐。他眼观鼻鼻观心敲得那么认真,仿佛对身边浩大的仪式和兴奋的人群视而不见,就连徐诞在人群里大声喊他的名字,也丝毫没有听见。
虽是蛮夷,但徐国公子毕竟是贵族身份,出征打仗更多是为了装装样子,因此徐诞被分配在中军,他的最大职责,是和其他国家的贵族们一起,用他们刺绣精美的战袍和旌旗烘托出周天子的尊贵气势。
姬满乘坐的就是他那辆八马力的新车,车顶上飘着祥云般的伞盖,每一寸车身上都用螺钿和玉片加以镶嵌,看上去又华丽又素雅,充分体现了周天子的高尚品味。为他驾车的正是大御长造父,顾盼自如地驱策着八匹毛色不同的骏马,稳稳地行走在镐京城外黄土铺就的官道上。
徐诞认得那八匹马中的两匹正是在夸父山新驯服的绿耳和山子,不过此刻配上了华丽的辔头,完全成了马中贵族,没有一点野马的气息了。他不由想凑近一些,好好把这些天下最奢侈的宝马香车看个饱。
忽然,只听几声疯狂的犬吠,那些被拴在马车旁乖乖走路的御狗们猛地狂叫起来,呲着牙张着爪子朝徐诞的方向扑来,几乎被脖子上的项圈活活勒死。徐诞吓了一跳,看见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重工和来白,赶紧催马闪到了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负责看管狗群的犬舍舍监哪里知道缘由,只觉狗群大闹实在犯了惊扰天子的罪行,连忙下死力将它们拖回来,每只狗一鞭子把它们抽得噤了声,又跪在道边向姬满请罪。
姬满心中大是不悦,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舍监,寻思给他什么处罚。然而此刻座前驾车的造父却笑道:“恭喜陛下,此乃我军之吉兆也。”
“何出此言?”姬满不解。
“犬戎之所以得名,正是因为他们奉犬为神以犬为尊。此番我军新发而群犬惊恐,正是犬戎此刻的写照。敌人军心已溃,王师到处,必定一举成功。”造父一边熟练地驾着马,一边侃侃而谈。
姬满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让那个请罪的舍监去了。他赞赏地看着造父稳重如山的身影,心道这个人不仅技术过硬还很会说话,属于手爪子嘴巴子两不误的复合型人才,以后要多多提拔才是。
周朝王师行进的方向是犬戎的都城威戎,位于镐京的西北方向。之所以直逼犬戎都城,并非周天子贪功冒进,擒贼擒王,实在是因为犬戎族人性喜游牧,居无定所,虽然霸占了大片疆域,却只有都城威戎可以确定方向充任靶子,其余地方大都是广阔的草原林地,渺无人烟。
徐诞自从招惹了天子的狗群,心中有鬼,不敢再靠近姬满的马车,远远躲在角落里只望没人搭理自己才好。却不料此举正应了华夏人心目中蛮夷孤僻做作的特性,特别是同样随军出征的虢国公子敏人,由于时常被大冬瓜公子疆教育,更是时不时来踩踩徐诞,当作拔高自己的机会。
“胆小鬼居然也有脸来打仗,难道你忘了上次在石头滩被我们追着跑?”
“你可不要临阵吓尿了裤子,投降犬戎啊!”
“怎么,瞪我?信不信我一拳打你个满脸花?”公子敏人好不容易脱开了大冬瓜的阴影可以有点台词,一心要展现自己的威猛形象,当即开始捋袖子。
徐诞心想就你那干豇豆似的身板,还不够我一口咬的。但是他一看四周围观的华夏贵族人人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嘴脸,才不肯当众耍猴戏给他们取乐,当下并不答话,催马就要避开。不料公子敏人揣度徐诞一向懦弱,竟然也策马拦住了他,做出一副惫懒相道:“你要是不敢和我打架,你就是狗娘养的!”
徐诞坐在车中拨了几次马头,都被人故意堵了回来,脸上便越涨越红。他盯着公子敏人挑衅的眼睛,忍无可忍,忽然仰起脑袋攥紧拳头,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到最紧,以超人的勇力吼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壮语:“我就是狗,怎么样?”若干年来,这个秘密都快把他憋成了内伤,如今当众喊出来,心里居然松快了许多。
“哈哈哈!”周围的人顿了一顿,蓦地哄堂大笑起来,就连公子敏人也万万料不到徐诞会自承是狗,霎时愣在当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要是敢重复一遍,我就和你打架!”徐诞紧紧握着马缰绳,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盯着公子敏人,“要不就给我闭嘴!”
“我……我可不是没廉耻的夷狄……”不怕不要命的只怕不要脸的,公子敏人这下子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正闹得欢实,忽有一个内监越众而来,绷着脸道:“传天子口谕,徐国小公子是个老实孩子,怪可怜见儿的,大家就不要欺负他了。”
可以推测,周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必定还没听见徐诞和敏人最后的对话。不过既然连天子都惊动了,众人连忙下马车谢罪。那内监又对着徐诞道:“天子还说,若是四方的夷狄都像徐小公子这么乖,天下也就太平了。”
骤然得了天子的表扬,虽然一天前还顺着含光骂他是大胡子胖老头,此刻的徐诞还是没出息地觉得万般荣耀。于是他挺胸凸肚坐在战车上,感觉头顶就像顶着一轮红太阳,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一张嘴也乐得随时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难怪他会看上小年,难怪他会夸我乖,天子的眼光就是好呀。徐诞丧失原则地想着,忽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一回头才想起含光没有跟过来,否则这个念头要是被她知道,还不活活把自己扒了做狗皮围脖。
虽然一再提醒自己要守住节操,绝不能丧失原则,徐诞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再回味周天子的表扬,兴奋得直到威戎城下还是红光满面,下定决心要再立新功,绝不辜负周天子的期望。
不知是不是被周朝的王师吓破了胆,大军一路上前行,竟连一个犬戎族人都没有碰上。不过有时候徐诞坐在自己的战车上,隐约觉得有人藏匿在远处的树木山石后观察着自己,然而等他转头去看时,却什么也不曾看到。
周天子姬满这次举全国之兵征伐犬戎,本就是为了显摆武力,断了犬戎犯上作乱的心思,甚至如果有机会,就干脆灭了这个国家,改封几个诸侯来瓜分土地人民,算是绝了大周断代工程中预示的后患。然而在犬戎的土地上走得越远,姬满就越意识到消灭犬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到处是山地,到处是丛林,那些可恶的野蛮人完全不知藏匿在哪个旮旯,就算自己的大军把这片土地都犁过一遍,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会如同苔藓一样哗哗地生出来,就仿佛在水中击拳,拳到处水流避开,可拳头一旦收回,水流便立时填满了原来的空隙。
此时周朝的大军,行走在犬戎广袤的土地上如入无人之境,或者实际上这里本身就是无人之境。与强大的敌人对阵是可怕的,可是与看不见的敌人对阵才是更为可怕的。
然而徐诞可没有周天子那样深邃的思想,他只是兴高采烈地坐在战车上,对着四周苍茫辽阔的景色东张西望。别人虽然开始也兴奋过一阵,但当同样荒无人烟的景色持续多日,便完全失去了兴趣甚至反感恶心,甚至巴不得犬戎兵赶紧跳出来,好让他们不至于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唯有徐诞,始终保持着那份奇怪的热情,就仿佛这片土地是他的地盘,他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乡一般。这种感觉,让徐诞在激动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恐惧。
终于,大军来到了威戎城下,所有的周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跋涉了几百里路,好歹见着个人影了!虽然那些城头上的犬戎士兵全都一副横眉竖眼的凶悍相貌,可在周朝大军眼中,他们甚至比绝代佳人还令人神往啊。
要知道,由于找不到目标,加上周边的景色日复一日地单调重复,多日累积的空虚已经让周朝军队中流行起严重的神经衰弱和抑郁症,原本容光焕发的将士们个个无精打采如同行尸走肉,常常有人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抱着头大声喊道:“人生的道路啊,为什么这样迷茫?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然后就倒过兵刃割向自己的脖子。以至于战后清点伤亡,抑郁症导致的自杀居然成了军队减员的最大因素,而越是文明程度高的华夏诸国,自杀率就越高。于是华夏士兵便更加鄙视没心没肺精神抖擞的徐国钟吾国等蛮夷士兵了,他们像猪一样庸庸碌碌地吃喝拉撒睡,根本就不存在高尚的精神生活嘛。
好在在周天子也患上神经衰弱之前,他们到达了犬戎的都城威戎,而一直没有露面的犬戎军队也出现在城头,把威戎守得如铁桶一般,这让周朝军队终于像扑向美人的登徒子一般找到了目标。本来被生活的空虚逼得失眠多梦萎靡不振的周朝士兵们仿佛集体服用了兴奋剂,争先恐后地投掷长矛,发射箭枝,爬上城头再掉下来摔成肉饼,用牙齿和指甲抓咬威戎圆型的城墙,竟比以往还要勇猛百倍。犬戎妄图以精神武器摧毁天朝军队意志和战斗力的恶毒策略,最终宣告破产。
因为犬戎没有料到,天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周天子带来的士兵多得在自杀了一半以后,还足够每人啃掉一块城砖。最终,在经过一天一夜的啃砖战役后,天朝士兵们拼着牺牲了一口白牙,硬是把威戎城剥得像没了壳的乌龟,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看啊,那就是犬戎的王宫!”有人指着城中央形状古怪的五座尖塔喊道,“冲进去,杀掉犬戎大王!”
攻打威戎的战斗既然接近尾声,一直躲在中军中向犬戎蛮夷炫耀天朝时装的各国公子贵族,终于可以大着胆子冲到前军的屁股后面,随时准备砍翻他们好当先闯进犬戎王宫,搜罗财宝给自己此行记功。
徐诞也加入了这场抢夺胜利果实的锦标赛,甚至比旁边的公子敏人跑得还快。然而当那五座蒺藜一般造型的石头尖塔出现在他眼中时,徐诞心头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这奇异的王宫建筑他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可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熟悉的感觉?
“胆小鬼,怕了吧?”公子敏人大声嘲笑着,越过徐诞冲到前面去了。
此刻,潮水般的周朝士兵已经包围了五塔王宫,随时准备冲开石门宣告最后的胜利。然而就在此刻,五座石塔的蒺藜顶上,忽然各出现了一个披挂整齐的彪形大汉。他们每个人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披散着长长的微带卷曲的头发和胡子,手里各持一对巨大的斧头,站在塔顶上对着周朝军队哇哇大叫。
“他们就是犬戎大王树敦,宰了他们!”纷乱的呼喝声中,雨点般的箭头朝着那五个大汉飞去,眼看就会把他们扎成五只魁梧的豪猪。
天朝完胜,只在旦夕。
可是竟没人想到,犬戎的五个大王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爬那么高给人做活靶子玩。其实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是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箭头立时会扎穿五个大王壮硕的身板时,只听呼地一声,五座蒺藜般的尖塔上忽然放出白色的光芒来,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顷刻间将王宫笼罩在白色的光幕里,也仿佛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盔甲。那些疾飞的箭头撞在光幕上,就像战斗的马蜂扎在铁板上,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最终乱纷纷地掉落下来。xǐυmь.℃òm
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蓦地从王宫大门里冲出来,只一眨眼,就消失在沉浸于头顶异象的周朝军队之外。
或许只有徐诞看清了那个白影。那是一只硕大无伦的白犬。
然后,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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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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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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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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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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