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叫我姐姐,
我罩你。
——含光
岁月的流逝总是难以察觉,就像墙角那堆烂木头垛子,昨夜看它老老实实地躺在雨水里,今早一看,上面生满了狗尿苔。
这种感慨,于鹄苍尤甚。闭上眼睛,记忆中的徐蛋还是那个粉嘟嘟肉乎乎的圆蛋,睁开眼睛,面前的白狗已经长得比它还要高大了。
这一年徐蛋十五岁,开始疯狂地长个儿,人身狗身一样都没落下。以至于徐澄和鹄苍难得地有了一个共同的念头:这条硕大的狗妖似乎已经超越了狗的体型,更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不过这个念头他和它都默契地没有表达出来,如果徐蛋真是一条狼,就让他一辈子戴着狗项圈吧。
徐蛋倒是很得意,他仗着徐澄宠物狗的身份在宫内溜达时,那些侍卫们看着他不再是一盆狗肉汤,而是四只铁爪加一副钢牙。
更让徐蛋得意的是,由于鹄苍师父找到了窍门,再经过数年坚持不懈的锻炼,他的变身技巧越来越高。可哪怕他可以在徐君面前表演变来变去的把戏,他还是没能像徐澄那样,在背上获得一个雄鹰的刺青。徐蛋可怜巴巴地向徐君提过一回,看到老爹的脸苦得跟老树皮一般,一颗跳动的红心也就跟着蔫了。
“我们家肉蛋,真是个乖孩子啊。可是就这样放出来认祖归宗,怕是你娘那里不好交代……”事隔十年,昔日知道徐蛋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偏偏里面有个徐澄的娘,既是徐君的正室夫人,也是徐君一辈子最害怕的人。以至于当初醉酒犯错之后,在徐澄他娘恩威并施之下,徐君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真总结出自己一出轨就会生妖怪的残酷结论,从此戒了酒,也再没养出过其他小妖怪和小非妖怪。
不过妖怪归妖怪,徐君心里还是对徐蛋有所偏袒,要不也不会冒着风险,任徐蛋在宫里宫外乱蹿。这一次徐蛋提出要刺青,又勾起了徐君的伤心事,无奈地对徐澄道,“你那么聪明,给肉蛋想个办法吧,不能让他这么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我知道,就算他是妖怪,也首先是我的兄弟。”徐澄负手站在廊下,摆出一个相当倜傥深沉的姿势,平心静气地看着假山后偷看自己的小宫女们一个个被迷得昏倒在地,“我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于是这一回,不光痴迷徐澄的小宫女们,就连一直蹲在屋角抠地毯的徐诞也感动得四脚朝天地倒下去了——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尾巴翘得比天高的徐国第一才子,真的是把自己这个怪物当兄弟看啊!
徐澄既说要找机会,自然就能找得到。
这一年,正是镐京的周天子姬满即位十周年,也是他六十岁的寿诞,少不得要办个热热闹闹的庆贺仪式。按照西周时候的制度,各家诸侯国都少不得要专程派出宗室成员,带着当地土产贡品前去朝贺。至于徐国,顺理成章应该由徐澄率领代表团,给周天子的寿宴增添异族色彩。
当然不仅仅是做民族风情表演。因为周天子的旨意里还说了,要各家诸侯派出军队,跟着他一起去攻打不听话的属国犬戎。这一下,代表团团长说不定要在镐京呆多久,说不定就要上战场,说不定就天上掉馅饼,捞了个烈士当当。
根据当时的惯例,出门之前都要卜上一卦。这一卜不要紧,徐国首席巫官弥通却大惊失色,上奏说无论用蓍草还是龟甲,卜出来的卦象都是一样:北方有兵戈,大凶,不利嫡主。
消息传到后宫,徐澄他娘第一个就哭得毁天灭地,指着徐君的鼻子大骂:“你要是真敢派澄儿北去,我就和你拼命,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
“可是朝贺者级别不够的话,就是对周天子的大不敬,一样要给徐国惹来大祸!”徐君狼狈地从夫人的眼泪口水攻势下逃跑出来,站在门口终于撑出了一副很男人的气势,“大不了,我自己去!”
既然老天有指示,就一定要遵照执行。虽然徐君猜测这个卦辞是徐澄串通弥通搞出来的把戏,但“不利嫡主”几个字果然力量强大,内外人等全部搞定。霎时间,前院后院哭声一片,你唱我和,似乎徐国的封君世子,必定是你死我活了。
等到大家都哭得累了,徐君才体贴地叫人给夫人和众位大臣送杯水润润喉咙,支支吾吾当着众人转头对弥通打商量:“要不派那个不成器的老二去?反正他是庶子,不碍事。”
弥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君说的正是那个被自己封印的妖孽,当下尽职尽责地道:“臣说了不算,还得看卜筮的结果。”
这一回,烧龟壳卜出来的卦辞是:“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竟是个吉兆。
眼看徐君笑得跟偷到鸡的老狐狸一般,弥通有些纳闷,不少大臣更是不明白封君什么时候冒出个二儿子来。不过看到徐君对立马要发飙的夫人耳语几句,夫人便破涕为笑,聪明如弥通立刻恍然大悟——原来封君是急着摆脱宫里那个烫手山芋,想把它像炸药包一样扔到镐京去。
“可是……万一小公子在镐京现出原形,对徐国也是大大不利呀。”弥通私下对徐君告诫道。
“不会不会,肉蛋是个乖孩子,只喜欢吃熟肉。”徐君得意地向弥通拍胸脯保证,“本君的儿子,还有信不过的?”
可是弥通还是不放心,坚持让徐蛋自己往脑门上帖了一道符,暂时压住他的妖气。然后,那座伫立了十年的高墙终于被打开了缺口。十年来,徐蛋第一次不是靠翻墙走出了自己的地盘。
身穿黑色法衣,头上插着一圈野鸡尾巴毛的弥通就站在外面,让徐蛋有些瑟缩。脑门上贴了块画得花花绿绿的布条,此刻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平凡少年,无爪牙之利,无筋骨之强,弥通就算说要把他放到砧板上切成生鱼片,他也只能扯下布条,变成白狗逃之夭夭。
可是徐澄已经告诉了他,如果他这回忍不住变成狗身,就一辈子别想吃到江厨子的红烧蹄膀了。这个威胁太可怕,徐蛋只好战战兢兢地任凭弥通处置。
“上去吧。”把徐蛋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弥通指着一个长条形的木桌吩咐。
咋怎么看怎么像个大砧板呢?徐蛋心里嘀咕,却只能老老实实爬上去。
弥通拍了拍手,立时走上来两个小巫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徐蛋的上衣扒拉了下来。还不等徐蛋大喊抗议,他已经被那两个小巫官脸朝下摁在木桌面上,咔咔几声,手脚分别被铐上了桌腿。很显然,这两个小巫官训练有素,徐诞落在他们手里,哪里有挣扎的份儿。
看这个阵势,徐蛋只道自己真要被当作猪狗一般地宰杀了,吓得朝门外大喊:“徐澄,就算要吃我,好歹也把我洗干净了再吃!”
“杀了再洗也是一样。”徐澄背着手踱过来,像一只傲慢的仙鹤在徐蛋面前弯下腰,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说,狗肉比人肉好吃,好歹应该等你先变身,是不是?”
“那我就偏不变,死也不变!”徐蛋气哼哼地想要挣扎,却被弥通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放松!”
这一巴掌又响又脆,把徐蛋彻底拍懵了。他怕还要挨打,不敢再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徐澄,两包眼泪在眼眶里面转啊转,心想没听说徐国闹饥荒啊,怎么就急着要吃人呢?“我,我能不能提最后一个要求……”终于,徐蛋颤抖着声音道,“为了表达我的忠诚,我要求把我的遗体红烧,不要清蒸……”
“放心,没人对你的肉感兴趣。”徐澄绷着脸,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说想要鹰徽刺青的么,要是怕疼就算了吧。”
被发纹身是少昊诸国的风俗,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纹身越是繁复华丽。想起当日所见徐澄背后的雄鹰,徐蛋的兴奋喜悦立时冲掉了先前的恐惧,而后背上传来的刺痛又立时冲掉了兴奋喜悦,让他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却又不敢出声。
“放松,放松!否则图案会变形的!”弥通不满地停下针刺骂道,“世子十二岁就纹身,也没你这么窝囊。”
“不是我不放松,是放不松……”徐蛋心虚地回答。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中,垂在鼻子前面的符布条被吹得扑扇扑扇的。
“跟我说说话,就放松了。”徐澄优雅地坐在一边,淡定地看着徐蛋呲牙咧嘴的表情,用力不让自己的嘴角带出笑意来。
“哦。”徐蛋老实地应了一声,却不知此刻该和这个天人般聪明博学的哥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个问题来,“镐京远吗?”
“远。你坐船骑马前后要走上一个月。”
“可我什么都不懂……”徐蛋闷闷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是他最最担心的地方。偏偏师父鹄苍已经太老了,成天只想窝在泗水河里睡觉,一口拒绝了徐蛋邀请它一起北上的心思:“我这把老骨头颠不动了,还想多活几年,看你生小狗呢。”
“不懂正好学,所以在镐京一定要谦虚老实,知道吗?”徐澄瞪了他一眼,大棒打完又给了根胡萝卜,“你就像一卷素绢,上面一片空白,却有可能画出最绚丽的图画。因为,那里是镐京。”
这个比喻对徐蛋而言太过深奥了些,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肉蛋,你有福了,因为你要去的地方,是镐京!镐京啊,镐京!”徐澄忽然一反常态地兴奋起来,像念叨情人的名字一样重复着这两个字,深情款款地赞美道,“你是天下的中心,是九州最伟大的城市,是天神最钟爱的地方,哪怕照耀在你头上的月亮,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圆!”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满脸向往地望着窗外,“我多想亲眼目睹你的芳容,一亲你的芳泽,听闻你精致优美的歌声!可惜泰山阻隔了我的视线,黄河阻挡了我的脚步,只愿我的灵魂,可以飞越一切阻碍,陪伴在你的身边……”
“天啊,世子实在是太帅了!”
“多么催人泪下的爱情,感动死我了!”
“真羡慕那位叫镐京的姑娘呀。”
随着窗外几声哀怨的叹息,扑通扑通,又有几个小宫女忍不住昏倒了。
徐蛋目瞪口呆,连背上纹身的刺痛都忘记了。只有弥通叹了口气道:“世子,你这么仰慕周礼,封君听见又不高兴了。”
“嗯,他从小就骂我是崇周媚周的徐奸。”徐澄满不在乎地昂起头,仍然陶醉般叹息道,“郁郁乎文哉,周礼博大精深,岂是蜗居井底的一介野人所能领会的?其实,我多希望这次能去镐京的人是我呀,哪怕早上才看她一眼,晚上就死掉呢?”
“世子慎言,别忘了卦辞是怎么说的。”弥通一边飞快地扎针,一边正色道,“您是徐国的根本,可千万不能儿戏!”
“知道知道,所以才便宜了这个小白痴。”眼看徐蛋满眼委屈地望着自己,徐澄心一软,好心安慰他道,“白痴可不是骂你的话。刚才说了,你就是一匹素绢,所以是白的。等你受到镐京的熏陶,在素绢上画出了花花绿绿的图画,你说你就会变成什么?”
“花痴。”徐蛋脱口而出。
弥通一针扎在了自己手背上,才没有昏倒。
等到终于从那长条砧板上下来,徐蛋甩一把额头上抹下来的汗,忍痛拼命跳着脚扭着头,想去看后背上的花纹,却啥也看不见。
“不用看了,跟本君的一模一样。”徐君乐呵呵地亲手拉起徐蛋,不顾弥通痛心疾首的眼光,一把扯下他额头上的布条,一路领到宫城西面的宗庙前,“进去磕了头,你就正式算我徐国的二公子了!”
平白多了个儿子,自然要跟祖宗们好好交待,免得那些闲着没事的鬼魂们发怒降下灾祸。徐君亲手在竹片上刻写呈送祖先的祷文,写到徐蛋的名字时,却突然停住——不管怎么说,这个“蛋”字虽然有典故,写出来却有伤徐国宗室的体面。
“要不,我来为父君代劳吧。”徐澄接过刀笔,在该写徐蛋名字的地方,刻下了一个“诞”字。
“徐诞。这个名字好!”徐君高兴地一把将徐蛋拉过来,“看看,你哥哥给你取的新名字!我儿子真是太有才了!”
徐蛋噘起了嘴,沮丧地不说话。因为这个“诞”字,实在太难写了。
丙辰,宜动土、出行。
全身焕然一新的徐诞站在船头,目送着河岸上送行的父兄身影越来越小,平生第一次感觉这两个人与他血脉相连。
“好好历练,回来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徐君老泪纵横地挥着手,回头却见徐澄露出了嗤笑的神色,不由怒道,“肉蛋从没出过门,你就不会可怜可怜他么?”
“我是可怜他啊,因为他肯定一路都在纳闷,虽然他会变身,却变不成一只手臂。”徐澄正二八经地回答。“何况,”他忽然举目远望,“弥通说肉蛋似有封印未开,此番前去镐京历练,说不定能发掘出他的潜能。他的一生,不该如此平凡。”
此次徐国一共派出了十五艘大船,满载着献给周王室的礼物和贡品,还有协助周王攻打犬戎的士兵。明知道徐诞这个代表团团长只是名誉上的,也没人正经让他管什么事,徐诞正好一个人坐在船头,噼噼啪啪地掉眼泪。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只有在徐君和徐澄面前他才有儿子和兄弟的待遇,一旦离开了他们,他对于其他所有人就只剩下了一个身份——妖怪。他甚至恨不得跳下船去,重新变成条狗儿缩在哥哥的脚边,那里才是他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袍角,徐诞泪汪汪地低下头,正看见师父鹄苍一身湿淋淋地蹲在他脚边,显然是刚从河底爬上船来的。
眼看船上的仆役们惊奇地望过来,徐诞连忙做贼一般抱起鹄苍,躲进了船舱里。
关好舱门,徐诞立刻就地一滚,然后惊愕地爬起身,再一滚。眼看一身新换的袍子蹭得脏兮兮的,他还是没能成功地变身成狗。他心里顿时有些慌,不能变身的话,他怎么听得懂师父要说什么呢?
“算了,你心里还满是对人类的依恋,暂时变不了身。”鹄苍慢吞吞地道。
滚到一半的徐诞猛然呆住了,身子一松趴在舱板上:“师父,你……你会说人话?”
“龙犬一族,通人言后三年便是天劫之期。”眼看徐诞又是一呆,鹄苍咧开大嘴笑道,“还不快恭喜为师?只要经历了天劫,我就能飞升成神了。”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徐诞果然听话地倒身下拜,插蜡烛一般将船板磕得砰砰直响。
“所以这三年里,我都要潜心在河底修炼,没法和你通音信了。”鹄苍在徐诞面前踱了几步,摇了摇头道,“这衣服倒是穿得济楚了,可这神情怎么还是跟苍苍一样傻啊?”
“我……我本来就笨……”徐诞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头。
“你不是笨,是没历练。”鹄苍做出一副睿智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为师专程来给你送行,是想送你几句箴言。”
“师父对我太……太好了!汪汪!”徐诞感激涕零,一不小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毛狗。
“第一句话是,”鹄苍清清嗓子,觉得还是用说惯了的犬语舒服得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变身。也就是说,在一个人面前,要么永远是人,要么永远是狗。”
“嗯,这个徐澄也告诫过我。”徐诞沮丧地摇了摇耳朵,“可我觉得我做狗的样子更帅气些。”
鹄苍不理他,继续说:“第二句话是,在任何人面前要流血不流泪,否则别人会看不起你。男人看不起你,就会欺负你,女人看不起你,你就没法跟她们生小狗了。像刚才那样坐在船头当众哭,最是要不得!”
“哦。”徐诞老老实实地点头,满脸羞愧。
“第三句话是,对朋友一定要讲义气。”鹄苍严肃地问,“都记住了吗?”
徐诞点头如小鸡啄米:“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鹄苍满意地道,“别看只有三句话,这可是你师父我一千年来智慧的结晶啊,以后保你受用无穷。”
这三句话,确实是鹄苍一千年智慧的结晶,把师父视若神明的徐诞今后也一直笃行。可惜,这结晶虽然结了一千年,也始终只是从狗的脑袋里结出来的。
徐国的船队沿泗水北上,在楚丘经济水进入黄河,便再不能溯水西行。他们在洛邑上了岸,弃舟换车,打算沿着官道进镐京。
也是在洛邑,徐诞孤独的旅途中碰到了一个同伴。不过,有时候他宁可碰不到。
那时候徐诞晕船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盼到在洛邑上了岸,两条腿还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觉得整个大地仍然像船板一样晃悠。
幸而下人们看出他摇摇晃晃跟喝醉酒一般,连忙安排他先坐到马车里去休息,其余人则忙着搬运贡品。徐诞躺着车厢里,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是徐国的使团,肯定是澄哥哥带来的!”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还未等徐诞从懵懂中清醒过来,车帘已被人一把掀开,有人兴冲冲地当面大喊,“澄哥哥!”
徐诞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却见车厢内突然多出半截人身子,看样子正准备爬上来,不由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你是谁?”那个人乍见徐诞,也是一惊,却立刻虎起脸凶恶地威胁道,“好啊,居然敢冒充徐国世子朝贡,你不想活了?”
“我没有冒充。”徐诞连忙分辩,怕对方不信,又道,“我认得你,你是钟吾国的公主含光。”
“你,你怎么会认得我?”含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面没写自己的名字啊。
徐诞心想你又给我吃的又拿箭射我,拉我偷看徐澄游泳,最后还打我骂我,变脸变得比打苍蝇还快,我怎么忘得了?不过他此刻想起了师父鹄苍的第一个忠告,便只好搪塞道:“是徐澄告诉我的。”
他随口扯上徐澄,却不料含光顿时激动起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金光灿烂:“澄哥哥真的那么想念我么?五年了,我的音容笑貌他还一直魂牵梦萦不曾忘怀?”
“那是,”他做梦都怕娶到你这样的老婆。徐诞差点说出后半句话,正慌忙咬住自己舌头,含光已经蹭地一下蹿进车厢里来,和徐诞差点碰了个脸对脸,殷切地问,“那他一定还没成亲吧?二十多岁的人还不成亲,肯定会被老爹骂的。”
“是啊,他不肯成亲,说什么……说什么一定要等到三十岁……”徐诞想得头疼,还是没能把“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这句周礼说出来,也就不能理解徐君为什么会被徐澄的固执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你是少昊后人,干嘛要去遵守什么狗屁周礼?就因为现在我们暂时臣服于周,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周人了?那你怎么不改姓姬?”被徐澄不肯娶亲气得狠了,徐君会难得地对这个儿子破口大骂。
“男三十,筋骨坚强,任为人父;女二十,肤肌充盈,任为人母。合为五十,应大衍之数,生万物也。”徐澄脱口而出的便是一大段令徐君头昏脑胀的调子,随后转身就走,“儿子坚持三十娶妻,又学习各种周礼,实际是为了我们徐国的未来着想。”
“那你老子不到三十生了你,不也没啥问题?”徐君向来不爱听徐澄这种话,对着儿子的背影跳着脚叫道。
“当然有问题。”徐澄停下脚步,仰天低声叹道,“把一个文明人诞生在一群野蛮人中间,对他是多么残忍啊。”
“你说什么?”徐君隔得远没听清,追问道。
“我是说,儿子和老子智力差太远不是好事,我可不想被自己儿子气死。”徐澄说着,扬长而去。
徐君气得冒烟却一向拿徐澄无法,只好抱住一旁专心致志用弹弓打鸟的徐蛋,语重心长地道:“肉蛋,你去过镐京后,一定要让你哥哥知道,周国哪有我们徐国好!”
当然是徐国好,红烧蹄膀比路上吃的这些东西美味多了。徐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才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走神了。
幸好,含光的小心眼里压根就没有他。“莫非,澄哥哥不娶亲,是在等我长大吗?”钟吾国的公主殿下同样对西周习俗一无所知,只是喜滋滋地自言自语。
徐诞偷偷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女孩,比起五年前,她明显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天气炎热,她只穿了一件半臂的纱裙,修长结实的手臂露在外面,像一对蒸透了的蜜汁莲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徐诞舔了舔嘴唇,赶紧避开眼睛,想起临行前徐澄告诫自己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徐国国体,可千万不能露出以前的狗习性来,连忙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哼,别以为躲躲闪闪的,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含光气势汹汹地朝着徐诞逼近了一步,“告诉你,以本公主的姿色要嫁也只会嫁澄哥哥那种档次的,你喜欢我只是你一厢情愿,我正眼看你一眼就是你的福气,至于你想娶我那是连门都没有,劝你早点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了,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可怜徐诞哪里招架得了她这番尖牙利齿的攻势,差一点就想抱着头缩在角落里,等着这言语化成的匕首和投枪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好不容易等含光停下,徐诞才嗫嚅着回答:“我叫徐诞,徐澄是我哥哥。”刚说完,他便恨不能一张口把刚才的话吞回去——没出息,为什么一定要提到徐澄?
果然,含光立刻叫道:“骗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澄哥哥有弟弟?”
“我……我是父君在外面生的,刚被接回宫来。”徐诞第一次用上了徐澄为自己编的身世,直觉得跟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含光挖出了这个大八卦,心满意足地笑了。她在车厢里来回爬了两步,细细打量,看得徐诞都不好意思起来,才撇嘴道,“澄哥哥那么清贵高华,突然多了个你这样的弟弟,肯定心里不爽快。看看你这样子,比他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止。”
“嗯,我知道他心里是瞧不起我的。”徐诞被说中了痛处,低下头去,死死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他这个样子,倒让含光有些心软,心道不能一开始就把人欺负跑了,否则一路上谁陪自己玩呢?于是她迅速地变了脸笑道:“没事没事,你以后有了本事,谁都不敢瞧不起你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徐诞闷闷地回答。m.xiumb.com
十五?十五还这么幼稚,莫不真是个傻子吧。含光吐了吐舌头,伸手摸了摸徐诞的头,故作老成地道,“我比你大一岁,以后你叫我姐姐,我罩你。”
这个抚摸头顶的动作对狗儿来说最是慈祥亲切,徐诞下意识地闭了眼睛,乖乖地点头。
这下子真是捡了个大活玩具了,含光喜出望外,又伸手捏了捏徐诞的脸,心道,“身材好,小样儿长得也不错,最难得是个听话的。以后带个这样的跟班出去,真是倍儿有面子。”
她这边正得意,却不知道徐诞此刻内心多么挣扎。强烈的念头仿佛一只想要突围的狗,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脑子,想要让他对含光说自己就是那只会写字的白狗苍苍,自己也有很多本事,然而心头的清明还是生生压下了这个有百弊而无一利的愚蠢念头,让徐诞最终默认了含光的领导地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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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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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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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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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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