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起身，周行背手走出了餐馆。
他之所以还留在大屋岛，就是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来梳理线索，现在赵葳蕤已经开始最后的动作了，他也该让这场闹剧结束了。
“去哪儿？”
紧紧跟在某人后面，关馨有些傻眼。
“去抓坏人。”
闲庭信步地走着，周行的步伐并没有减慢半分，“老陈，你能搞到船，对吧？”
灿烂的笑容弥漫在脸上，陈重拍了拍胸脯，“没问题。”
临时协调一艘游船来大屋岛接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难事，他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周行的心情，突然就这么愉悦了？
都敢叫他“老陈”了。
陈重到一边联系船只了。
站在那个熟悉的码头上，关馨却是依旧眉头紧皱，“周行，你真的知道赵葳蕤的下落了？”
“当然。”
笑眯眯的点点头，周行的声音很温柔。
所有的心理分析都是为了刻画“嫌疑人形象，当了解的信息足够多的时候，推测赵葳蕤的行动目标自然也不是很难。
“关馨，你觉得赵葳蕤是傻子吗？”
一句话先声夺人，周行干脆反问了起来。
好奇害死猫，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解释清楚，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随着他的突然出声，女组长的眼睛明亮了不少。
“赵葳蕤……他不傻。”
轻咬自己的嘴唇，关馨的回答很认真。
如果这样一个把警方玩弄于股掌的高智商罪犯是傻子，那么他们重案组算什么？
只不过，这一句简短的回应刚说出口，另一个念头就不由自主的涌入她的心里：如果赵葳蕤智商超群，一个人对把全是精英的青云重案组耍得团团转，那么周行算什么？
这个外表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家伙，一天不到就锁定了赵葳蕤的真实身份，逼得他上蹿下跳甚至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终极计划？
她已经听出来了周行的言外之意，一个傻子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所以他这会儿带人离开大屋岛也有了解释。
“我先前就说过，这个案子到处充满着诡异的矛盾，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他即是一个细节控，又是一个暴力狂。”
“仪式感杀手最注重细节，他必须追求完美，让所有的细节都满足于自己脑海里对仪式的幻想。”
“但偏偏源于取代尤金花的欲望，使他对那些网暴者有最强烈的厌恶情绪，这种情绪释放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暴力……也就是徒手扼杀。”
“两者对比很强烈，对吧？”
关馨再次傻傻地点点头。
周行的这行话很长，但具体意思也不难理解，关馨也有些想不通，这个赵葳蕤怎么和神经病一样，一下子细腻，一下子暴力的。
“记得局长提出的那个疾病名字吗？”
循循善诱，周行继续悠悠出声。
“人格认知障碍？”
说出那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后，关馨猛然惊醒，这不就是一种精神疾病的名字吗？
“人格认知，人格认知。”
轻声呢喃着，周行脸上的表情有些感慨，“对自己的人格不能清晰的认知……关馨，这两种矛盾其实就是他在自己的两种人格之间的不断转换。”
由外在到本质，正是犯罪心理学上最经典的刑侦手段。
不等关馨回应，他又继续开口，“设局时的冷静，那是源于小天才赵葳蕤；杀人时狂热，那是源于女主播尤金花。”
“每转换一次身份，他都必须投入大量真挚的感情，这种百分百的投入会让他心焦力瘁……而对现实的抗拒越强，他想变成尤金花的欲望就越加强烈！”
“关馨，你知道这种频繁转换自己身份的行为，在病理上叫什么吗？”
红唇微启，关馨的眸子波光闪烁，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精神分裂。”
沉声开口，周行苦笑了起来。
关馨愣住了。
精神分裂。
所以天才的最终归宿，还是成为一个疯子？
这正常人要怎么样预测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算了，不说这个了。”
摇了摇头，周行故作轻松地开口了，“我们换个话题。”
“你再猜猜，我们的故事里另外一个女主角是谁？”
如果把这起案子当成一个剧本，周行曾经感叹过男主角的戏份太过单薄，但其实这会儿他更想说，这个故事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在时隐时现。
女主角？
如果不是尤金花，还能是谁？
放弃治疗，关馨满是期待地等待着某人自己解开谜题。
“这个案子，其实有个人一直也是知情的，对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局长已经回到了两人身边，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们。
“她就是郑毓秀。”
年纪大了，见到的事情也多了，陈重没有小年轻们那么多愁善感，直接说出了大作家的谜底。
调用两家公司的资源，整整跨越青云市的两个大区为女中介设下了死亡陷阱，赵葳蕤的计划不可谓不庞大。
可这么大的动作，两家公司的高层能不注意到吗？
福星房地产的老总就算了，毕竟是陌生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陈重也相信这些生意人喜欢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惹麻烦。
但云秀装修公司呢？
这家公司的所有业务，都是郑毓秀一个人在发展壮大，作为当家人，她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动用公司的资源做了什么？
陈重敢说，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赵葳蕤对一个女中介做出那样的动作，别人或许以为这个小年轻在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但郑毓秀绝对不会，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多么高傲的人。
但她却全程保持了沉默，默许赵葳蕤所有的计划，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姑娘死亡，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溺爱。
或者说，这是一个绝望的母亲无奈的选择。
“赵葳蕤的电脑技术，其实很不错。”
接过陈重的话题，周行没有否认，“孤僻的孩子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他必须要学会一个人消遣……所以，互联网进入了他的世界。”
周行告诉两人，因为经常上网，赵葳蕤才熟悉了那个直播平台，认识了许多包括夏红，尤金花在内的网络主播。
他通过大额的打赏很轻易地和夏红达成了交易，这才有了后面她直播日出却发现女尸的闹剧。
至于借用装修公司网络控制在摄像头植入后台，非法获取几个网暴者的现实地址，甚至破解了器官捐赠的双保密协议，都是类似的操作。
“时间往前推移，让我们回答到去年夏天。”
淡淡开口，周行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那个时候赵葳蕤刚刚高考完毕，年轻任性的代价开始一一展现。”
“他的病情复发，甚至严重到不得不住进医院，医生检查后把自己的担忧和赵云郑毓秀说了。”
周行叹了口气，“当然，以赵葳蕤的聪慧，只要观察下医生的动作和父母的表情，他能很轻易地得到同样的结论。”
“所以，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就来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我们的小天才和他母亲的心理会发生什么变化？”
体考之前，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赵葳蕤肯定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因为心理长久地压抑，为了争一口气他甚至可以胆大到自己停药主动参加体育特长生考试。Χiυmъ.cοΜ
这个情况周行先假设郑毓秀暂时还不知道。
但随着赵葳蕤的入院，年轻人的胡闹终于曝光了，但木已成舟，体考的结果也出来了，郑毓秀也无法责怪儿子什么。
这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暗爽和儿子病情已经恶化的黯然纠缠在一起，很是折磨了女强人许久。
直到医生检查后说出了他的担忧。
郑毓秀知道不知道她儿子已经观察出了一切，周行不清楚，但他很确定的一点是，自从这一天开始后，这位母亲心里对自家儿子的愧意越发严重了。
与这种愧疚相比，郑毓秀心里肯定是越发想补偿赵葳蕤的。
注意这种“补偿心理”。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秋季，帝都那所学校退档，赵葳蕤开始承受不住打击，郑毓秀的愧疚心理也跟着越发强烈。
冬天，尤金花在珍珠湖和世界告别，但这场悲剧给郑毓秀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欣喜，那就是合格的心脏供源出现了。
手术过程略过不提。
阳光总在风雨后，这对心焦力竭的夫妻以为苦尽之后总会甘来的吧？但熊孩子的做法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赵葳蕤又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知道了捐赠者的身份。
尤金花，那个可怜的渔村女孩儿，那个在熊孩子陷入人生阴霾时一直陪伴他的女主播。
他犹豫了。
梦想的坍塌让他有了逃避生活的想法，偶像的救赎又让他有了深深的愧疚。
这两种冷热刺激让他的情绪悲喜交加，最终所有的情绪转化成了对自己人生的怀疑。
赵葳蕤，你什么都不是！
于是，他开始幻想自己变成了尤金花。
另一方面，对于自己儿子的变化，作为母亲郑毓秀如何看不见？
作为一个在社会上长期摸爬滚打的女强人，郑毓秀的智商和眼光一定也是在线的，周行猜测，她或许已经隐隐感觉出了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了问题。
但她又能做什么？
高龄产子，本来她就对自己唯一的子嗣溺爱得不行，说一声捧在手上都怕摔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一点都不为过。
更不提这个可怜的母亲同样是经过了许多次的情绪强烈波动，入院的悲，退档继续悲，手术好不容易有些小欢喜，但赵葳蕤的变化，最后又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已经被打击地怕了，不敢让自己的儿子有任何改变了。
熊孩子这样病着，虽然可怜，但依旧在她面前呼吸着，她家里条件不错，能够保证这孩子以后有吃有喝，衣食无忧。
可要是强行改变他。
天才都是骄傲的，郑毓秀就怕自己的儿子，做出和他喜欢的那个女主播一样的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郑毓秀已经没有了选择。
所以，回到补偿心理，她后面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想象了。
“但视角回到赵葳蕤身上，一切就不一样了。”
打了个响指，周行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自从那种强烈的替代欲望出现后，赵葳蕤就开始有意割裂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了。”
“以上面所有的发现为前提，我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要想最终变成尤金花，赵葳蕤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周行把“必要”两个字咬得很重。
仪式感很重要，但如果仪式被破坏注定完成不了，他只能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来让这场仪式更趋近于完美。
两人一脸茫然。
苦笑一声，周行耸耸肩，“好吧，换个问题。”
“你们觉得，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出来混？
关馨的眼睛亮了，拳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打杀杀，出来混最重要的当然是讲义气！”
这句话是重案组女组长的人生箴言，谁不知道她关馨在重案组里最讲义气？
陈重没有说话。
文质彬彬的大作家显然不是女流氓，虽然同样是嫉恶如仇，但陈重已经看出来了，周行显然和关馨绝对不是一个做事方式。
“讲义气？”
横了某人一眼，周行淡淡开口，“出来混，最重要的是‘出来’啊！”
你不出来，还混个屁？
脸色一黑，关馨的嘴巴憋了起来，好你个周痞子，和我玩文字游戏呢？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哪知道周行看也不看她，继续悠悠出声，“出来混，最重要的是出来……要变成另一个人格，你必须先消灭第一个人格。”
“世界上有了尤金花，赵葳蕤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卧槽！
顾不得置气了，关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赵葳蕤要想变成尤金花，首先就要消灭自己？？？
这小子难道？
“以尤金花的方式杀死自己，这是不是一种浪漫？在‘新’尤金花出生的地点杀死赵葳蕤，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两位，还记得那位女主播的死因吗？又是在哪里，这小子第一次有了取代尤金花的心思？”
浪美是此人至死不渝的追求，而轮回等于永生，这才是这场祭奠最大的意义。
轰！
脑海里雷光电闪，关馨的面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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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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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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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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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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