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一方石桌,两方石凳,桌上设有棋盘,藤编棋篓里,放着打磨光滑的石料黑白棋子。
“手谈一局?”叶夜坐下相邀。
“帝师相邀,荣幸之至。”顾北晏先是拱手行礼,随后才掀袍,在叶夜对面落座。
叶夜无视他语带嘲讽,还装模做样的行礼膈应他,直接执黑先行,他才不跟他客气。
顾北晏淡然应对,随后起手,两个人就这么在棋盘上无声厮杀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局势明了,白子失利,逐渐式微,败局已定。琇書蛧
“帝师棋艺精湛,顾某甘拜下风!”说罢,又要起身行礼。
叶夜瞬间起身,越过棋盘,将手按在顾北晏肩头,眼眸漆黑,眼神微冷。
“我劝你适可而止!”
“哦?顾某不明白,帝师这是何意?”
顾北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不躲不避。
最后,还是叶夜先败下阵来,错开了眼神。
“我生性不爱拘束,自由散漫惯了,无论是山野闹市,还是庙堂江湖,皆是兴之所至,来去自如。”
叶夜折下一枝打着花苞的槐树枝,拿在手中把玩。
“在你看来,我也许是不近人情,不告而别。但于我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我当年仕途鼎盛之时,便挂冠而去,宗族亲老,视我为半个出家人,血脉亲情早已淡薄。”
“我叶夜于这红尘俗世,无挂无碍,孑然一身,常理于我而言,有等同于无。得罪之处,还请顾探花海涵。”
叶夜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顾北晏一眼,盯着手中花,却也好似是透过这花,看向别处。
“今后,有意相交也可,就此作别也罢,凭君心意。”
叶夜说完,拎起酒壶,仰头喝下一半,那动作随性恣意,如同月下仙人。
随后将酒壶和花枝一同扔给顾北晏,抽出腰间折扇,当胸一展,翩然离去。
顾北晏兀自盯着酒壶和花枝看了半晌,末了无奈的笑了,饮下剩余的半壶酒,把花枝簪在衣襟上,复又去了前院的酒席,轮番向前辈和同窗敬酒寒暄。
这一晚在座众人眼里,新科探花端的是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应付这种场面,也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子,顾北晏这角色切换得无比顺畅。
倘若叶夜此时在场,必定得道一声佩服,此人如是早生那么几年,和他同在官场,说不定就没他叶夜什么事儿了!
翌日早朝,大学士陈玉章上奏,旧事重提,要求重启户部税银案。
年初碍于雪灾和北地战事,户部税银案暂且搁置,如今春闱取士,朝廷人才齐备,税银查账,势在必行。
惠帝当即应允,下至核查先帝晚年至今,前后十年的国库税银收支情况。
建兴侯李盛,在当今太后被先帝立为中宫之时,被任命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库税银。先帝晚年,边境用兵,却发现国库无多少银两可用作军饷开支。
先帝也曾提起核查户部税银,但碍于龙体每况愈下,内有争储之忧,外有边境之患,查账之事,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不了了之。
惠帝即位后,新任户部尚书颇有实干之才,开源节流,整顿税收,配合内阁大学士陈玉章推行税制改革,历经两年成效初显,才有年初赈济雪灾,供应北地大捷之绩。
这陈年旧账,如同痼疾沉疴,须得全力拔除,大楚才能焕发生机,日渐兴盛。
早朝后,消息传至慈宁宫,太后正和李贵妃在一起喝茶,闻言直接摔了茶杯。
“这些老匹夫,非得盯着这旧账不放吗?”
“太后莫要生气,臣妾今日前来,便是有好消息要告知太后。”李氏神秘一笑。
“好消息?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消息!”
“昨日太医来请脉,说臣妾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后闻言大喜,“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太后若是不信,再召一位太医前来,为臣妾诊脉就是。”李氏说着,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太后当即命掌事太监去请太医,又拉着李贵妃的手,喜不自胜。
“这一胎来的真及时,如此,皇帝即使要查账,就算不顾及哀家,也得顾及你和皇嗣,如此,我李氏一族,便多一分保全的把握。”
“若是皇子,凭我李家的权势,将来就是和中宫嫡子角逐太子之位,也未尝不可。”
少顷,太医到了,细细为贵妃诊脉,果然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太后大喜过望,当即赐了一堆名贵药材给贵妃,又特许用太后凤撵送贵妃回宫,派了心腹嬷嬷跟着,亲自照顾贵妃母子,务必保的平安生产。
这阵仗着实扎眼,消息传到了乾元殿,惠帝和大学士陈玉章,都是猝不及防,不敢置信。
“皇上,这……”大学士欲言又止,一脸凝重。
惠帝也是没想到贵妃会有身孕。
贵妃李氏进宫以来,衣食住行看似是她自己的宫人打点,其实都在惠帝的掌控之中。李家势大,其势力盘根错节,惠帝起初纳李氏女,是和太后达成合作的筹码。
但是惠帝心里明白,他是断不能让李氏女诞下皇子,至少在他拔除李家遍布朝野的势力之前,是绝对不能的,否则皇子长成之日,便是他被逼宫之时。
他即位三年,许多事情上,仍受太后和李家掣肘,身为皇帝,这是决计不能容忍的。
因此,李氏日常的饮食中,一直都是悄悄加了料的,长此以往,按理说是不能有孕了。如今突然有了身孕,必定是她提早发现,暗中防范了的。若真是如此,她腹中血脉,更是留不得了。
“此事,着实也在朕意料之外!只是现下,太后和贵妃必定严防死守,若是贸然动手,势必会打草惊蛇。”
“可若是任其发展,日后想要动手,可就更难了。”
陈玉章其实是担心,皇嗣若是日渐长大,皇上若是念及血脉亲情,一时心软,那他们这些心血,便是白费了。
届时李氏坐大,那他们这些人,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了。
正当君臣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宫人来报,帝师求见。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叶夜躬身行礼,当年先帝金口玉言,国士无双,帝王将相之前,皆不必行跪礼。
“帝师免礼,帝师前来,想必也是听说了贵妃有孕的事吧。”
皇帝和大学士陈玉章此刻见到叶夜,犹如见到救星一般。
“正是!微臣料想,皇上此刻正在为此事烦忧,特来献上一计,想来能解吾皇之忧。”
之后半个时辰,君臣三人闭门详谈,再出门之时,惠帝成竹在胸,颇为闲适的去后宫看望贵妃了。
陈玉章和叶夜结伴出宫,分别之后,他看着叶夜白衣翩翩的背影,心下感慨,那哪儿是帝师啊,那分明是一只千年白狐啊!
宣王府内院听雨轩,苏幕雨正在站在廊下逗小黑,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头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这四月底的天气,突如其来的寒意,是怎么回事呢?
苏幕雨怔愣之时,小黑突然叫起来,“世子来了,世子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道童声响彻听雨轩,“母妃我来啦!”
院子里随即响起短促轻快的脚步声,除了楚衍,没人敢在她的院子里这么跑动。
“你慢一点,当心摔着!再说要是被你父王看见,又要说你没规矩了。”
苏幕雨说是这么说,却在楚衍跑过来的时候,就早早张开手臂接他了。
“见过母妃!母妃放心,父王正在和帝师谈事情呢,孩儿说过来找母妃,父王就让嬷嬷送孩儿过来了。”
常嬷嬷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她如今,是真的一心照顾楚衍这个宝贝疙瘩了。
更何况,自上次苏幕雨救下楚衍之后,又瞧了这么些日子,王妃为人大气宽和,善良仁厚,世子还小,也的确需要嫡母在身边照顾,她毕竟只是个嬷嬷,替不了母亲的角色。
再者后院女人多,心思就多,若是王妃能庇护着世子平安长大,那便再好不过了。
常嬷嬷这么想苏幕雨,苏幕雨却是丝毫不知。估计是现世宫斗剧看多了,她总觉得嬷嬷什么的,是很吓人、很诡异的存在,反正能少见就少见,能少接触,就尽可能少接触。
“帝师?叶夜来了,他来干什么?”苏幕雨暗自好奇。
“母妃知道帝师么?父王原先总是教导孩儿要用心读书,将来能得帝师指点一二就好了。可是今日,父王没有拘着孩儿,还准许孩儿来母妃这玩儿。”
楚衍小可爱现下很是高兴,拉着苏幕雨就往园子里跑。
“母妃今日陪孩儿去园子里放风筝吧,先生前些日子做了风筝送给孩儿。”
又转身吩咐常嬷嬷,“嬷嬷你差人去拿风筝来,我要和母妃放风筝。”
苏幕雨见他如此高兴,就跟着他往园子里去放风筝。
闲远堂书房里,楚沛正黑着脸,倒是叶夜,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品茶。
“这件事,非得这样不可吗?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王爷能想出一个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楚沛一时无语,站在叶夜和他皇兄的立场上,这个办法的确是一举多得。
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他担心苏幕雨将来知道真相,会从此不让他再进听雨轩的大门!
“你为什么要来告知本王?既然皇兄已经同意了,你们直接去做不是更好?”
楚沛越想越气,为什么非得让他知道,将来在苏幕雨面前,他该如何让自处?
“让王爷您知道了,到时候才好配合嘛!您放心,决计不会对她有任何不利。”
“但愿如此!”
木已成舟,叶夜今日就是来通知他一声的,不说以后,他现在就不敢面对苏幕雨了。
叶夜看着楚沛分外纠结的表情,心里一阵畅快。
果然,宣王如今心之所系,皆在宣王妃。他虽看不透宣王妃的命盘,但是从旁影响一二,还是能看出端倪的,有意思!
事情聊完之后,叶夜起身告辞。
楚沛此刻站在园子里,隔着郁郁葱葱的花架,听见不远处的欢笑声,是苏幕雨和楚衍,踌躇着不敢上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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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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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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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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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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