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与莞铭是睡上下铺的好朋友。
大一开学不到两个月,莞铭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校花。于是在旁人眼里,夏夏的位置着实有点尴尬。作为莞铭最好的朋友,夏夏替她收过一些情书,而被不认识的男孩请吃饭,对方也不过只是为打听莞铭的情况罢了,并没有人是特地为她而来。
夏夏也曾帮着莞铭做鉴别,哪个人会更好一些,最后莞铭谁都不想要,关于这些人的评价也就随之变成她们俩之间的玩笑话。莞铭本身爱静,从不主动参加什么集体活动,宿舍、教室、姐姐家是属于她的三点一线。除了夏夏之外,她在学校里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真正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夏夏的朋友却有不少。她个性很活泼,参加了好几个社团,与同学们总能玩在一起。大家对她的评价也不错,用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人好”。有人问过夏夏,与莞铭这种不费力只靠外表就能成为众人焦点的人在一起,不会觉得心里不平衡吗?
夏夏想了想:
“不会啊,和莞铭在一起就是很开心!你们说我人好,她人也很好啊,绝对是个外冷内热型。而且我觉得和好看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好看呢。”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人好”和莞铭的“人好”根本就是两个性质的事。漂亮女孩的“人好”是锦上添花,就算她“人不好”,总还是有人喜欢的;而像自己这么普通,真的也就只能靠“人好”了。所谓雪中送炭吧。
这是夏夏从小就明白的真理。
当然夏夏也没有“人不好”的理由。
她是很循规蹈矩的女孩,前二十年的人生完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事,也没有出现任何大的波折和烦恼。爸爸在超市工作,妈妈是单位的会计,一家都是大家评价成“人好”的普通人。她在胡同里长大,从小也没什么别的特长,只精通于考试,一路重点中学名牌大学地升上来。
她没莞铭那样敏感,常被人说成“心直口快”,所有的冷静和理性都用在了功课和实验室里。她总在给别人出主意,却没有很仔细地思量过自己的人生,总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所以与人为善也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总觉得自己有点胖,但也还过得去吧,反正大不了就做一个开心的路人咯——美食当前时,她总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后来,莞铭喜欢上了她姐姐的男朋友,虽然她一直也没有直接承认,但夏夏心里是知道的。
再后来,这男人住了院,不到一年,他就去世了。莞铭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从那以后直到毕业,她都住在学校,再也不与姐姐见面。
毕业的前夜,同宿舍的其他人都回来得很晚,夏夏与莞铭在宿舍里最后一次“卧谈”。讲起这几年出现过的一些人,夏夏就忍不住说:
“你说,那个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至于让你们姐妹俩这样吗?”
莞铭沉默了很久:
“可能是他的样子满足了我的一些幻想吧……”
因为满足了幻想,就会因为一个男人与同胞的姐姐决裂吗?夏夏没说出口,但真的觉得完全不值得。她知道莞铭有她的感情洁癖,她自己也有,那就是一定不会喜欢上不该喜欢,或是根本就不适合的人。
过了一阵,莞铭又补充:
“等你将来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夏夏不是那种开窍早的女孩。她总甘当一个配角,这样的身份让她感觉安全,就连她的名字都很普通:许晓夏。她由衷地觉得自己和莞铭以及她姐姐都不一样,美丽而伤感的爱情故事注定只有她们那种名字和模样都不普通的女孩能够拥有,而自己的将来……能和最普通的人享有一份现世安稳,也就知足了。
大学四年,她无数次地与莞铭分享过自己对爱情的憧憬。
“我的幻想……其实也没什么幻想啦,无非就是他能孝顺,善良,长相什么的就无所谓啦,路人就行,有感觉就行。要求够低吧?”
躺在上铺的莞铭却说:
“其实没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真的!心里有点具体的,比如你总得跟他有话说吧,一个路人是不可能让你真的动心的啊。”
“我想想啊……喔,知道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必须是皇马的球迷,一定得把巴萨看作死敌,这样看西甲的时候就不会吵起来。还有,世界杯的时候必须支持荷兰,必须讨厌葡萄牙,嗯,就这么定了。”
后来,夏夏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她就此明白,原来爱情并不是两个人一起看球,或是与好朋友一起随便谈天那样简单。爱情来的时候,不仅会推翻她之前预设的一切条件,而且还会伴着嫉妒、自卑与控制欲,以及性格里那些自己都没发现过的、且完全不令自己喜欢的元素,汹汹而来。
如果按她想象中自己怕麻烦的个性,她宁愿不要。可是,如果没有磁场那么强烈的吸引力,那就不叫真的爱情了。
遇见
夏夏很喜欢一首嵌着她名字的老歌,叫做《真夏的公车》。
小时候只是觉得这歌有夏天和海洋的味道,很清新,音符里洋溢着满满的青蓝色。她常常不自主地就跟着哼唱起来。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等爱真的就像是在等公车——它总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时常要追两步才能赶得上,也许坐上之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贵,然而一旦错过,就得付出比之前多许多倍的、几乎无止境的漫漫等待。
第一次遇到小宇,是在送莞铭去香港留学的饭局上。当时夏夏已经毕业一年,莞铭和姐姐也已经和好如初。
小宇送莞钰过来,然后顺道坐一下。本来是说“坐坐就走”的,可当时饭馆的电视正在放着一场不甚精彩的国内足球比赛,不知怎么就与夏夏说到了西甲。双胞胎姐妹两个都是不看球的人,她俩一直在旁边讲关于香港的事,而夏夏和小宇那时都没去过香港,也插不进话,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就着烤肉,从足球开始聊起来。
夏夏一直把所有的巴萨球迷都定义成“超恶心的自恋狂”,明明只有皇马的球风才是正统的、足球本来的面貌嘛。可这个小宇居然是个巴萨迷,她总觉得志不同不相为谋,喜欢的俱乐部既然是死敌那就不要聊了,但他却偏偏爱跟人较真,讲话的样子又很好笑,让人有点愿意顺势与他争下去。
饭局散后,莞铭要去住她姐姐家,两个人打车走了。夏夏走在去地铁的路上,小宇的车在旁边停下来:
“你住哪儿?”
“天通苑,你呢?”
“这么巧!我家也在天通苑,就在西二区!”
“啊?我住西三区。”
“上车吧,我给你捎回去。”
小宇开一辆很普通的白色大众高尔夫,像是已经开了很久的样子。后座凌乱地放着一些杂物,也不太清理。他开得很稳,车速不快。夏夏以往没怎么坐过陌生人的车,也没有太多与异性在狭小空间里单独相处的经历,她对不熟的人总是有些提防。但这次坐在小宇的副驾,她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安心到自己都并未感觉得到有什么异样。车上有一些零食,一边聊天一边就吃起来。一路上的时间都被话题填满。
没怎么聊足球,两个人都像是在故意避开这个话题似的,生怕出现话不投机聊不下去的断点。只是交换了些彼此的情况,以及天南海北的闲话。这个讲话有点痞气的男生好像什么都懂一点:肋排要怎样烤才好吃,《盗墓笔记》最新更新的情节是什么,最新型号手机的隐藏功能,各个地段房价的涨势……好像所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他全知道一些。
霓虹和月亮都在闪烁。一路送到小区门口,夏夏说,我就在这里下车,你回去吧。他却坚持要把她送到她家楼下:
“都这么晚了,你们小区这么大,既然都送到这了,就干脆也别让你多走路了,一看你体型就知道你不太勤快。”
“你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话一出口,夏夏就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了。刚见了第一面,他本来不就该是个“外人”?还没来得及品尝这一点刚刚出现的尴尬,下车前,小宇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以后咱俩可能就只能一起看世界杯,不要一起看西甲了。”
以后一起看世界杯?他是有些言外之意?别人总说自己迟钝,那么这次呢?应该不会是过分敏感吧。
回家以后给莞铭打了个电话。做出随便讲讲的样子,说刚刚是小宇顺路把自己带回家的,却听见莞铭在电话那边问她姐姐:
“小宇家在天通苑吗?我怎么记得不是啊?”
然后是她姐姐的声音:
“怎么会在天通苑啊?他买四惠的房子都住了三四年了!离天通苑十万八千里好吧。”
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于是赶快另找了个话题盖过去,好在莞铭也没再追问。
夏夏一向是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高考和重要的面试之前,她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几乎没有因为紧张而睡不着的经历。可这晚她竟有些失眠。她拼命告诉自己,第二天还得上班,有个重要的会要开,还得做一份复杂的报表,好多封英文邮件要发,必须得赶快睡觉。可总也无法进入梦乡,心思乱得很,脑子里全是小宇与自己的各种话题,以及这个讲话有些慢、看样子有些懒散的男孩。
心里有点隐隐担心“如果他不来找自己怎么办”,然后又有一点点带着自怜的悲伤:还真是没被人追过啊,人家一略略示好,居然就会胡思乱想这么多?他是莞钰的朋友唉,还说自己常去夜店玩,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怎么会偏偏挑上自己呢?
窗外响起第一声鸟鸣时,她才渐渐进入梦乡,可没过一小时就被短信声吵醒,是小宇发来的。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你几点出发?我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就好。”
“反正咱们离得近,我反正今天是要去国贸的,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油钱。”
不到半个小时,他的车子就停在楼下了。夏夏抓起背包赶快跑下去,心慌得厉害。
一路却是无言,两个人都在不停打哈欠,困得很。眼看快到公司,夏夏终于开口:
“其实你不住天通苑的吧?”
前面绿灯转红灯,他好像没看到,一下子就越了线,猛地把车刹住。
“你还挺机灵的……昨儿晚上跟王莞铭打听的吧?”
“嗯。”
“我最近也挺闲的,以后都接你上班好吧。”
“真的不用,我坐地铁更快一点的。”
“那五号线哪是人坐的啊?”
“可是你不是住四惠吗?接我要兜个大圈子吧,多费油钱,我坐地铁才两块……”
“甭啰唆了。我是想追你,好吧。”
红绿灯变绿了。他吸了吸鼻子,踩了脚油门,若无其事似的。
虽然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可心里却雀跃起来。
到公司楼下,夏夏说你停在这别动,等等。然后跑到一楼的星巴克买了杯冰美式,又跑回来:
“你太困了,这样开车不安全的。我先去上班,你把咖啡喝了,提提神,等一下再走。”
恋爱
夏夏其实并不胖,客观来讲,她只是有些圆润,在人群里也不够显眼。可她最好的朋友莞铭从来都很清瘦,她喜欢的明星都是瘦子,她就认为瘦才是正常的,于是总把自己的胖挂在嘴边,像是十分介意似的。
她自小没做过主角。上学的时候,她成绩和人缘都很好,在班里的职务却永远都不会是班长或是学习委员这类“核心角色”,老师安排给她的角色一般都是生活委员或宣传委员,是优秀学生里的边缘,但她总觉得自己就该是这样,踏踏实实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现在到了外企上班,她学通信工程,对于这份工作来说算是科班出身,但日常的工作都是事务性的,或是“流程监管”一类,仿佛从未触及过核心。
“我也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吧。”金牛座的夏夏总这样想着。
这次与小宇的恋爱,几乎是她23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做主角。在别人看来,23岁的初恋似乎是来得晚了些,可她却隐约觉得,这个开始好像是太快了,就像是被另一位主角强行拉上了台——本来是在幕布后面做了许久的准备,幻想着锣鼓喧天粉墨登场,可那位与自己戏路根本不同的男主角跑到后台拽了她一下,跌跌撞撞地就跑上台,莫名其妙地做了女主角。
有次对他讲:
“其实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小宇埋头吃着一碗牛肉面,头都不抬:
“我对你怎么好了?就那回事吧?”
“就比如说绕远接我啊,之类的,总觉得你每天那么累那么烦,还得为我做这些事,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就是因为每天又累又烦,才想找你聊天呗。”
他讲话尾音的“呗”拉得很长,他真可爱。必须得对他好,比他对自己的好还要更好一些。
是太快了吧?可夏夏并不是一个擅长控制节奏的人。她从来就是这样的,总受不了别人对她好,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就要十分地回报过去,否则总是不能心安。
小宇那时刚开始创业,代理了两个品牌,注册了家公司,在三元桥租了间很小的办公室。他总说年轻的时候要多赚钱,然后踏实娶媳妇。刚开始与夏夏恋爱的时候,他的生意刚好赶上秋初的旺季,一旦忙起来就会非常忙,没有周末,公司、工厂、物流、商场、客户的饭局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时间。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只能由他来说了算。他每次都不由分说地去接夏夏上班,或是抽空与她吃饭。而夏夏从不懂得矜持和拒绝,他安排的每次约会都会去,乖乖地上他的车,或陪他说话。
有时候也想:这样就叫恋爱吗?每次见面都由他来定,只要他打一个电话,自己就会立刻出现,而且每次慌慌张张的,像是朋友一样只谈琐事,没有情话。每次分别的时候,他的拥抱足够让人心跳加速,心里也是有些盼望着有别的什么的,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可他似乎并没有要吻她的意思,只说“你出去帮我看着点倒车,别蹭了”或是“你想去牛街吃涮羊肉吗,明天我接你去吃吧”一类的无趣话。
他是像自己一样,太迟钝了?或者干脆是太熟练了?看不清楚他,也想不清楚这件事,那就不管了。
每次小宇来的清晨,夏夏会提前起床,做好一份午餐放在饭盒里给他——他中午没时间出去吃饭,总点快餐外卖随便吃。夏夏想,为了赚钱,饭都吃不好,他真是太可怜了。
与父母住在一起的缺点就是容易“被发现”。妈妈在催她把男友带回来看看,她就说再等等,和这个“男朋友”才刚在一起不到一个月而已。爸爸于是笑她:www.xiumb.com
“才刚一个月就对人家这么好啊?咱家的姑娘可别显得太倒贴了……”
夏夏一边把做好的咖喱饭团和培根芦笋卷往饭盒里装,一边回话:
“可是他对我也不错啊,你看,也是车接车送的……而且你们把我生得又不好看,我要想嫁出去,不就得靠对别人好吗?”
妈妈接话:
“谁说你不好看啦?是他们不识货!”
爸爸笑:
“23年总算来了个识货的小子,真是不容易……”
妈妈又问:
“他干什么的?在哪儿上班啊?”
“他自己开公司的,做服装生意……”
“唷,还是个小老板。哪学校毕业的?”
“……这个你们就先别查户口了,回头让他自己跟你们说吧。”
楼下传来几声“滴滴”,是他到了。妈妈走到窗边往下看,评价着“车子还行,不过大早上的在小区里乱鸣笛,有点那啥”。
夏夏赶紧提着饭盒跑下去。
真的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和他在一起了。有点混乱。而他的样子,和夏夏之前对“男朋友”这个概念的想象有些相似,又很不同。
她曾经觉得“一定要是皇马的球迷”这点格外重要,现在却觉得一年才能完整地看几场球,喜欢什么球队,也没所谓吧。她以前喜欢穿衬衫、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形象,像是裴勇俊那种类型,最好年纪要大她几岁,可小宇永远是圆寸头加T恤短裤加夹趾拖的样子,懒洋洋的,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观点,又什么都不太在乎,和以前住胡同里的时候认识的那些男孩有点像。可她却突然觉得,这类从小见惯了的男孩其实是最可爱的。
甚至那个“至少得是本科学历”的标准也被她置之不顾了:职高没毕业又怎样?十六岁就开始在动物园练摊又怎样?有共同话题不就行了?
小宇的秉性其实比她身边的许多男生都好。他看来很孝顺,虽然早已自己独住,但过两天都要到父母家看看。他有很多朋友,哥们的事永远是最重要的。他只比夏夏大两岁,也许是因为早早进入社会的缘故,他对世事的气度却好过同龄的男生许多,不自大也不自卑,遇事从不慌乱也不抱怨,非常实际。
只是这样的他,应该找得到更好的人吧?为什么会看上这么普通的自己呢?自己与他,在别人的眼中,总是有些错位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呢?
有次忍不住就问起来:
“你为什么没喜欢上莞钰呢?”
做寿司的师傅把装着北极贝刺身的盘子递过来。小宇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怪怪的:
“我又为什么要喜欢她啊?”
“她漂亮啊,性格又好,和你还是同行,而且你那么早就认识她,喜欢她不是应该的?”
他夹起一块刺身,沾了点酱油,一口吞掉。芥末拌得有点多了,他皱了皱眉头:
“她不行,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当哥们时间太长了,没什么感觉。”
总觉得他是言不由衷。
这时安康鱼肝上来了,这是她在这家寿司店最爱的一道菜。默默吃完,又问:
“你喜欢的类型,难道就真的是我这样的?”
突然觉得有点没底气,有点傻。因为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属于哪种“类型”。可越没底气的话越容易无意识地提高音量——这话显然被与小宇相熟的寿司师傅听到了,他一边磨芥末一边冲着这边心领神会地坏笑。
小宇把牡丹虾头做的汤端过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您就赶紧吃吧。”
龃龉
夏夏以前几乎没化过妆,总穿宽身的衣服,选衣服的第一要义就是“显瘦”,这里那里的赘肉是她最大的秘密。与小宇恋爱以来她却变了,开始不自主地留意那些时髦或是有女性特质的品牌,很勤快地到商场里去试衣,可总不令自己满意,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每次都带着许多挫败感回家。
她还买了一些保养品和彩妆,常常戴隐形眼镜,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会照着网上的化妆教程,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可折腾了半个小时以后,又觉得镜中那个别样的自己有些好笑,有些不自然,于是又统统擦掉。出门见他的时候就只扫些散粉和淡色的口红,可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变化。
想让他吻自己,却不知怎样表示,他总十分轻松,看不出一点迷恋的样子。想像别的女孩那样与男朋友撒娇,向他要情话,可又怕会显得太矫情和不够从容。想自己也决定一次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可又怕耽误了他的工作,也怕他会拒绝。
做惯了配角,在主角的身份里也不太有存在感——一点点浅尝辄止的甜之后,心里更多的却是带着粗糙和紧张的尴尬。可是他,他是个粗心的人,那些自己的情绪,在他看来,大概大多是白费的吧。
还是在一起吃东西。两个人一起分吃一块水果松饼。夏夏不久前决定要减肥,吃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总不自己点,可却忍不住吃小宇的那份。
松饼一来,他先把沾着奶油的草莓扫荡掉:
“对了,跟你汇报个事儿。”
“什么?”
“王莞钰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刚把餐厅转了,心里难受,让我陪她去泰国转一圈。”
夏夏有点讶异,可搞不清楚情况又不好说什么。心思转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问问明白:
“就你俩?”
小宇埋头大吃,作出很平常的样子:
“她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你没跟她说你跟我在一起啦?”
“本来想说的,可她在电话里就一通不高兴,硬说心里难受,让我陪她。你不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吗?老周死了,给她留了个餐馆吧,现在也没了,我哪好意思跟她这秀恩爱啊?”
夏夏愈发没好气:
“她可怜,你就单独跟她去旅游?”
“你看你,别多想啊,我俩住两个房间!当了那么多年哥们了,能有啥?”
“其实你特别想跟她住一间吧。否则哪有那么心甘情愿当护花使者的?”
“……你不乐意就算了,我跟她说让她另找人去。”
小宇闷闷吃着松饼,夏夏却没了跟他抢的兴趣。
回到家,夏夏对着镜子洗脸。不知怎么,竟有点不认识镜中的这个发型别扭、五官不完美,还有一些胖胖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真奇怪。如果他的喜欢是真的,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的朋友呢?脑子里晃过“备胎”两个字,可却不敢想下去,那些安静的拥抱,清晨楼下的等待,每次车子上热烈的讨论,总也说不完的话,以及每个话题停顿时、被自己认为是很有默契的对视,总不该是假的吧?
打开电脑上了一下msn,接到莞铭的消息。
“我恋爱了,夏夏。”
“真的?!和谁?”
“就是一个香港人,在银行里上班,比我小两个多月……”她接了一个红着脸的表情。
“天蝎座的?!照片发来看看!”
菀铭发来一张照片,是两个人在海港边的自拍。南方的阳光比北京通透许多,照片里的那个叫正豪的男孩长着一张很体面、说不上英俊却足够干净文雅的脸,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莞铭偎在他怀里,笑得很自在——就像是偶像剧的剧照似的。真好看的画面,真相称的两个人。
本来想告诉她自己也恋爱了,可手指碰到键盘时却改了口:
“好帅啊!”
“帅吗?还行吧。我主要是觉得他人不错。”
“怎么不错啦?”
“可能我关注的点比较怪,就是觉得他好像是特别紧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本来的他是一个样子,在我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就好像是变傻了似的,话都说不清楚,让人总想逗逗他。然后就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
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涌上些不舒服。与莞铭做了五年朋友,夏夏第一次意识到,莞铭好像总是在做自己梦想中的事。她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化妆或素颜,都会是人群里的焦点;不用去招聘会投简历,工作自会有人安排好;去香港留学,遇到真正紧张她的人,可能以后就留在那个美丽的城市不用再回来……
可还是习惯性地做出期待的样子陪她聊下去,听她讲那个很可爱的男朋友,和她刚刚开始的这一段平缓和顺的恋爱。听着听着就更不想提自己这个别扭的、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恋爱。
这大概是和莞铭之间第一次出现龃龉吧,这真的是不太应该。夏夏想。
过了半个月,莞钰从泰国回来,据说是在那边认识了一个男朋友。小宇去跟他俩吃了顿饭,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一路上都在唠叨:
“她啊就是眼光太差,你不觉得那个老周就长了一张吃软饭的脸吗?”
“你心态怎么那么不好?人家都去世了,你别这么说他。”
小宇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转动着方向盘,有些赌气似的: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这个还不如老周!还说是开什么摄影工作室的,其实没什么大出息,王莞钰也就是傻,这辈子我看都得耽误在男人手里。”
夏夏突然克制不住地生起气来:
“她跟什么人谈恋爱是她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只有跟你好,才算不耽误?”
小宇转头看看她:
“你看你,又狭隘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特别丢脸啊?”
“你说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咱俩在一块了呢?”
“我本来想说来着……”
“后来还是没说,对吧?不就是觉得人家又找了个有模有样的男朋友,你却找了我这样的,拿不出手,对吧?没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这不无理取闹吗?”
还是上次的那个红灯路口,又是一个急刹车。夏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她听见小宇的车子又“滴滴”了两声,就像是要召唤她回去。
所以真的是把自己当作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备胎吗?
夏夏在喧嚣的车流里跑了几步,很快就消失在小宇的视野里。他朝着方向盘猛砸了两下,胳膊被自己砸得生疼。直到后面的车笛声齐齐响起,这才发现红灯早已变绿,不得不踩下油门,一直往下个路口开走了。
分手
那天晚上,小宇给夏夏打了几个电话,可不是不接就是被挂掉。他心里有点无来由的气恼,好像从来就没有被女孩这样对待过,不打招呼就跑掉,算什么呢?一个人吃了点冰箱里早上剩下的三明治,又坐在沙发上抽了两支烟,他想,也许真的是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于是发短信过去:
“咱俩就不用有隔夜仇了。明天晚上看电影去?你下班我去接你。”
过了很长时间才接到她的回复:
“分手吧。”
“……不分。”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感情很认真。”
“我对感情也很认真,你爱信不信。”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小宇的无名火冒上来,他把手机恨恨地摔在地上,屏幕碎了。城市的另一端,夏夏趴在她的单人床上,把头闷在枕头下面偷偷地哭,任眼泪把床单浸透。
他为什么不道歉呢?
天气已渐转冷,寒夜总格外漫长。
那是2009年深秋的事。
五年以后的初夏,我与小宇和夏夏一起坐在新源里的酒馆里——《亲爱的另一个我》的故事原型是他们俩讲给我的,我的作品完稿了,所以请他们喝酒,还约定了下次邀那两个美丽的双胞胎一起来玩。我们不停闲聊着,等世界杯某一场的小组赛开始。
《亲爱的另一个我》的一开始,我说过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storyseeker”。旧的故事既然结束了,对于我来说,面前的这两个人真实的故事当然要更生动和吸引人些。当时的小宇和夏夏已经结婚一年有余,我答应了要把他们的故事也写出来,所以比起眼前的球赛,更关心的是他们那次分手之后的故事。可他俩却一直都在聊球,皇马系和巴萨系的较量依然在他们的话题里继续,以及关于内马尔或是梅西。
“如果决赛真的是巴西遇到阿根廷,那我们真的要分头去看球了,在家看,哼,一定会打起来!”小宇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带着亲昵的得意。
“最开始的时候还说可以一起看世界杯,可根本没想到他就是个小心眼儿,从来就不知道让着我,根本没办法一起看啦!”据说比那时还胖了十斤的夏夏一边与鸡翅较量,一边抱怨。
比赛要到十二点才开始。在小宇的怂恿下,夏夏又点了一份炸串拼盘。他们以互相埋怨的方式继续讲着属于他们的往事。
小宇很实际,真的是小生意人会有的根深蒂固的实际。他在认识夏夏之前颇交往过一些女朋友,不是生意伙伴,就是一早出来“混社会”的,像他这种年轻、热情又有些钱的男孩总是很容易就遇到机会。在他看来,那些女朋友全都是一样的,与她们相处,真正的感情往往还未开始,一段关系就已经行将就木,剩下的只有情欲和说不清楚也不想回头面对的不堪。他甚至都没怎么想过爱情这回事到底该是怎样的。后来年龄渐长,他的想法朴素起来,只想找一个能聊天和体贴自己的女孩,哪怕普通些都无所谓。
他后来承认自己喜欢过莞钰。十八岁那年认识她,就一眼被她吸引,那时她的摊子在他的对面,总可以看她,帮她,心里也在幻想是不是有一天可以真正地亲近她。后来莞钰有了老周,他心里也着实挫败过一阵,后来也就慢慢想通了:命里无时不强求,感情无非就是一笔你情我愿的生意,合适才好。既然与莞钰无缘,那么就做朋友,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水瓶座的小宇根本就不是一个会为感情长时间神伤的人。
小宇说,与夏夏的那次分手以后,他渐渐想明白,他俩会争执的原因并不在于谁比谁更认真一些,而是关于感情的某种错位。当初的夏夏是想在这段感情里找初恋的感觉,而当时的他不同,他是想找安稳:
“早明白的话,就换个方式对她就好了,可总觉得她应该懂……那时候还是太傻了,不懂得避重就轻和死缠烂打。”
夏夏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嗔怪:
“你别听他瞎讲了,当时他根本就是不够诚心!再加上自私,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小宇带着点尴尬的笑,急忙捂住:
“别拆台!少说两句,吃你的吧。”
足球赛开始了。我们于是又要了些啤酒,边聊天边看起来。
那次分手之后,他们有四个月没有见过面。
一个周末晚上,小宇又去那家与夏夏去过几次的寿司店,打算借酒浇浇愁。几杯清酒下肚,就跟师傅聊起与夏夏的事。
“你说是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有特矫情的时候?”
师傅拿火枪小心翼翼地燎烧着一块鱼:
“我觉得她没问题吧。这姑娘看着还不错。”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这次糊涂了?她其实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你和其他女孩关系近,她就是介意你没把你们的关系公开……”
“那我不是没找着机会吗?以前的朋友现在都散了,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我总不能一个一个打电话去说吧。”
鳗鱼烤好。师傅摆好盘端过来:
“我怎么总觉得你小子有点遮遮掩掩?你不可能对王莞钰没有一点感情吧?”
小宇拿筷子拨了一下鳗鱼的焦皮,没吃,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要说一点没动过心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是那时候不也是年幼无知嘛!关键是她那样的,根本就不是能娶回家当媳妇儿的类型,你说一个女的,天天跟你谈感情,要死要活的,谁受得了?”
“所以你现在是想找个人定下来了。”
“嗯,也是奔三的人了。”
师傅拿出一块金枪鱼,一片一片切着:
“你上回不是说你对许晓夏也是一见钟情的?”
“对呀,你看她长得挺喜兴,多招人喜欢啊,是吧?就觉得踏实,心里舒服。而且也算是间接认识吧,知根知底的,上过大学也显得有文化……”
“你能找着这样的,也真算是捡着了。”
“我俩第一次见面,跟王莞钰姐妹俩一块吃烤肉,夏夏手脚特别麻利,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肉给烤上了,那姐妹俩倒好,一看就是得被人伺候的,一个劲儿在那说怎么购物,怎么玩。你跟夏夏一块吃饭吧,什么都不用操心,真是特体贴的一个好姑娘……”
小宇有些醉了,讲话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师傅拌了一碗金枪鱼油梨饭给他:
“您就别吹了,先想想怎么跟人道歉吧。”
他像是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唠叨:
“所以嘛。我就觉得特累。你说,她这样的姑娘都跟你玩矫情,看来这女人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我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看不到尽头的寂寞胡同,只有寿司店里一灯如豆。小宇迅速把一碗米饭扒到嘴里,跟师傅结了账,踉跄地走出去。
年底的旺季到了,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算不完的账。他又联系过夏夏几次,想装作没事似的约她出去,可每次都是冷淡的回答。
想想还是算了。她说是自己不够爱,那就当做是自己不够爱吧。毕竟也只是想过简单的生活而已。反正幸好也还没有和她怎么样,也算互不相欠,真的就像是一场没谈成就散伙的生意,缘分不到而已,还能怎么样呢?自己与她都是普通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山盟海誓和哭哭啼啼?还是不想了,感情的事,真是比做账还让人头疼呢。
新年
过了一段时间就是春节了。年底是小生意人最忙碌的时候,还没等小宇反应过来,喧嚷的北京在几十个小时里一下子变成了一座空城。
照例是与父母一起过年,照例是在零点前独自拿些焰火下楼去。小区里比平时冷清许多,一多半的地上车位都是空的,原本的熙熙攘攘和万家灯火全都冷淡下来。小宇例行公事似的点燃焰火,看着那些火花一朵一朵地在不够通透的天空中炸裂开,整个城市似乎只剩下灰蓝色天空中扑扑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几声爆竹的巨响。
一年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过去。除了赚了点钱以外,还做了些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呢?小宇不想立刻上楼,他掏出手机,一百多条未读短信都是转发的拜年消息,揉揉眼睛,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他打开通讯录翻找,想找个可以说些话的人,可这个那个好像都不太合适,直到翻到“X”,看到“夏夏”,才突然燃起了些带着慰藉的希望。一冲动,发了短信出去:
“嘛呢?”
“陪父母看春晚。你呢?”
“一个人在楼下放炮。”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她的回复,他心想反正也已经自讨没趣了,就补了一句:
“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几乎是同时,接到她的消息:
“这么可怜?过两天请你吃饭吧。”
大年初二似乎并不是一个约会的好日子,天色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大多数饭馆也都不开门。两个人在车子里拿着手机导航了很久,才找了家并不怎么喜欢的连锁火锅店。
坐定以后有片刻的沉默,好像是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不敢对视,只怕更无言。小宇趁夏夏低头看菜单时仔细看了看她:
“你好像有点瘦了。”
夏夏带着些陌生的微笑,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这段时间瘦了七斤。以前总说减肥减肥,但总也减不掉,可是彻底不想着减肥的时候,就真的会莫名其妙地瘦了,挺奇怪的。”
“是太想我了?”他抓住机会开起玩笑来。
夏夏不回答。她把服务员叫过来,把点好的菜单递过去,脸色木然,还有点公事公办的样子。原本笑嘻嘻的他便也不太敢再讲下去了。
一顿火锅吃得不怎么尽兴。夏夏只说“好久没吃辣,都不怎么能吃了”,也不怎么动筷子,只不停往锅里下菜,或是拿漏勺把煮好的食物捞出来。看到她这样子,小宇便也没什么食欲,总觉得她的气场变严肃了,不自觉地就被影响,也不怎么敢吃。到最后结账的时候,之前点的菜多数都剩在锅里,与不断冒泡的红油一起悬浮着,乱糟糟地,给两个人的尴尬应足了景。
下了楼小宇想,难道就这么散了?如果这么一散,怕是以后就再也不会联络了吧,一向很会讲场面话的他居然觉得有一些挫败,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去挽留,怕一讲什么就又俗了。好在夏夏突然开口说:
“你要是不怕冷就陪我走走吧,吃得有点多,该消化一下的。”
“没事,不冷。”小宇忙不迭回答。
沿着北四环旁边的步行道默默走了十多分钟,天上就开始飘起雪来。
夏夏的头发长长了一点,风一吹就显得有点乱,雪花一朵一朵飘下来,沾在她飘起的发丝上结成冰粒,亮晶晶的。她没带围巾,又生怕雪花会钻到脖子里,不自主地把肩膀耸起来,有点可怜的样子。小宇突然很想去搂住她,或者把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可不知怎么,连与她并肩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跟在她后面半步,跟着她慢慢走。手在她身后伸了几下,想了又想,还是犹豫着放下了。
夏夏就那么固执地默然走在前面,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哪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心里的话:
“夏夏,你说咱俩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
她沉默了一阵:
“嗯,没有了吧。”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她突然停住,看着他:
“你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纯粹只是需要一个我这样的人,才找了我?你想清楚这件事了吗?”
他被问住了。怎样算是喜欢或是爱一个女孩呢?喜欢和需要,究竟有怎样的区别?这区别到底重要吗?再过几天他就要过26岁生日了,这个看来幼稚的问题,他好像答不出来,也没想过。如果是别的女孩问,他一定会讲一些不过脑子的甜言蜜语哄过去,可眼前这个女孩……不知为什么,真是没办法跟她讲那些太轻的话。
夏夏冷笑一下,继续往前走。小宇突然有点着急了,他往前冲了两步,站在夏夏面前:
“既然说起来了,咱们就干脆把这话给扯开了说明白吧。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呢?”
她不躲避他的眼睛:
“你确定你要听吗?”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轻浮,没文化,没起子,差不多就这样呗。”
夏夏却笑了:
“怎么会?我是真的觉得你不错的。”
“那为什么不想和我重新开始?”
“小宇,我其实不怕你笑话我,你是第一个说要追我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
“怎么可能?”
“是真的。所以我当时是真的有些糊涂的,但又真的是对你有好感,不过心里的糊涂和焦虑又多于那种好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那段时间总有点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似的,我不喜欢自己那个样子。你也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怪我说话太不注意了,总让你误会,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这道歉是来得晚了些吧,不过幸好晚了。两个不够适合的人,总是不能够在一起的。夏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一路又是无语。路的两边都是居民区和办公楼,除了雪花和冬日的萧瑟以外,再也没什么别的风景。育慧南路,右转,文学馆路,右转,惠新东街,再右转。马上就又要回到火锅店门口停车的地方。
北京的路为什么都是这样横平竖直,随便绕绕就会回到起点?小宇恨恨地想。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带我到地铁站就行了,我坐五号线很快就到了。”
“反正我也没事,还是送你吧。”
“路滑,开车也不太安全的,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那……我以后还可以约你出去吗?”
“可以吧。”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点讲不清的凉。
暧昧
很早之前,夏夏曾与莞铭很认真地讨论过“分手后是不是可以做朋友”这个问题。当时的她压根没有恋爱过,当然也没有分手过,讨论这个问题只是针对某个电视剧里的情节。以她当时懵懂的想象,她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分手了,何必再介入对方的生活呢?这是多尴尬、又没必要的一件事呢?
可理论终究是理论。从那次雪夜的谈话开始,她和小宇居然成了很好的秘密好友。
起初是差不多一个月见一次面,后来频率就渐渐多起来。如果没有发现新的去处,就总约在那一家小小的寿司店。依然是小宇主动约她,她依然是从不懂拒绝,而且下了班以后除了回家就实在是无处可去,所以每次都会跟他去约会。
“多个朋友也无所谓吧。”一开始,夏夏是这么想的。
然后还是对他好,甚至比那时恋爱的时候还要好。有时候在网上买零食,会多买一份一样的寄到他办公室去;有新的恐怖电影上映,第一个就会想要和他一起看;到外地出差,总会带些当地的东西给他;或是不厌其烦地听他讲那些琐事,替他出些主意。慢慢地,他家里的每个亲戚有怎样的故事,他公司里每个人的个性,他的每个生意伙伴是难搞还是好说话,甚至他的每笔大的出账或是进账,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可关于他身边的一切,她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就当他是个朋友,对他的好就更名正言顺些。终于不用再斤斤计较自己是不是太主动,或是谁付出得更多。因为他只是个很谈得来、又很值得去交的好朋友,和其他人没有一点点区别,不是吗?
最平常的日子总是过得最快。过了不到一年,夏夏意外地升了职,负责的工作从纯事务变成了技术为主,外加一点管理工作。薪水涨得不多,任务和压力却陡然大起来。于是就没那么多时间与小宇见面,约会的时候总是在抱怨工作和新的老板。
小宇在这一年里却颇赚了些钱,公司从三五个人的规模陡然变成了十多个人。他把之前的大众高尔夫换成了宝马3系,跟别人说是需要装点门面,脸上的洋洋得意却不太遮得住,说话也比从前硬气了许多:
“许晓夏,你说你一个月赚那点儿钱,还在这破公司受那帮小日本的气,图啥啊?”
夏夏把一块海胆蘸足了酱油:
“那怎么办?你给我找工作?”
“行啊,你直接过来当老板娘都没问题!”
“你这话没劲了啊。”
小宇点的手卷来了,他递到夏夏嘴边,先让她吃了一口:
“说真的啊,你过来我们公司吧。你现在赚多少钱,我给你翻个倍。五险一金我们现在也能上了……”
“我去你们那儿能干啥啊?”
“干啥都行,副总,总监,就看你喜欢哪个叫法了。我说真的,不开玩笑,现在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来负责流程管理。我那儿的事儿简单,无非就是琐碎些,就看你愿不愿意去了。”
工作了一天的夏夏有点闷闷的。她故意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才不去你们这种皮包公司。”
“看吧,到底还是看不上我。我们庙小,还真是供不起您这位大神……”
原本以为是开开玩笑就过去的事,却没想到他是真的在找人。过了不久,小宇说服莞钰到他的公司做事,对外就说是他的“总监”,莞钰好像也没怎么推辞就答应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夏夏竟有些莫名的开心——终于有一件事是自己不要、别人捡上的了。而现在和小宇这样,就是所谓的暧昧吧,别的女孩说起暧昧的经历总是很苦很伤,但自己的这段暧昧,好像要比真正的恋爱还更享受些似的。
终于终于有了拒绝的权利,以及真正地把握一些事情了。大概自己是变了吧,不再像从前那样纯良。可这样的关系毕竟让自己感到安全,那么就也顾不到很多了,安全感比爱情来得更让人舒适些,可两者之间只能选其一吗?
某个恍惚的间隙,夏夏有些忧伤地这样想着。
有天在寿司店喝了点酒,小宇又带着半开玩笑的神色讲起来:
“许晓夏,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马上也奔三了吧?”
在有认识的人在的场合,他总是叫她的全名,带着点大男子主义的炫耀。
“谁说我奔三了?这不还有五六年呢吗?”
“得了吧,再过两年也该大龄剩女了,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得了?”
心里微微一动,转过脸去看看他,可总也看不清楚微醉的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他说什么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他给客户打电话做生意,就像他当初困困地说要追自己,全是那副模样。于是就也作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答他:
“凑合就凑合呗。你敢娶我就敢嫁!”
小宇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刚温好的酒替她斟满。然后冲着永远在餐台忙碌的寿司师傅讲:
“你可得给我俩作证啊,到时候别我做好准备了,她又反悔。”
“行啊,要不要你俩立个字据在这儿?”
夏夏不讲话,把面前的一小杯酒一口饮尽。小宇继续和师傅就着别的话题闲聊起来。
有天夏夏做了个梦。
梦里的情节就像是标准的偶像剧快结束时的桥段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多金又帅气的男二号,非要和她结婚。可自己心里好像不太愿意似的,又找不到理由拒绝,正在犹疑时,小宇出现了。他拿了戒指和鲜花跟自己求婚,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诚意,还说了很多软绵绵的情话。最后,在男二号愤愤不平的注视下,她被小宇牵着走向一片玫瑰色的幕布里。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在傻笑。盯住天花板仔细想想,心里却涌上点苦涩。
偶像剧都那么演的,在一对男女关系出现僵局、进退不能的时候,总会出现这么一个男二号用于打破僵局。其实那只是编剧写不下去的时候出现的惯用伎俩吧。可现实生活呢?哪有那么多合适的角色出现在合适的位置?而自己,那么烂好人的自己,就算这样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半也会考虑到男二号的心情,做不了决断,难道不是吗?关键是,自己与他,都已经习惯了把两个人的关系当作一个玩笑,似乎这样才更自然些,这怎么办?
恋爱里出现的所有事件都是无解,仿佛和他的关系总是要往死胡同里钻。如果他能彻彻底底地再追求自己一次,那该有多好。可他会吗?
夏夏又陷入一团难解的苦恼,似乎有生以来真正的苦恼都是因为他。半梦半醒之间才能置身事外地想起这件事,看到那个身在漩涡中的自己,总觉得本不该是这样。
有天夏夏半夜加班,接到小宇的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有点醉意似的:
“夏夏,你干吗呢?”
“加班呢。怎么那么晚打电话?”
“夏夏,我跟别人睡了。”
“什么?”
“你听不懂吗?就是有一个女的,刚认识的……我跟她睡了。”
被一大堆数据占满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除了“噢”,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你能原谅我吗?夏夏。”
“你什么意思啊?你爱跟谁睡跟谁睡,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喝多了吧?”
“喝了点,没事。”
电话那头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她心里又一沉:
“你不会在开车吧?”
“嗯。没事,喝的不多,能开得回去。”
“你在哪儿?”
“我看看啊,你等会儿。啊……这哪儿啊。喔知道了,我在你们公司路对面。怎么就来这儿了?”
“你停着别动。等等啊,千万别动……”
夏夏把做了一半的工作装进笔记本电脑,拎着背包跑下楼去。
纷乱
找到小宇时,他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叫了路人帮忙,夏夏把他拖到了后座躺着,又从他包里找到了他的家门钥匙,一路开回他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居然一个人从楼下把他架到卧室里。夏夏之前曾经来过一次他家取东西,只待了一下就走了,但那也是半年前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居然能把楼号和门牌号记得那样清楚。
酒味不太好闻。烂醉的小宇一直在说昏话,也听不太明白。夏夏把他拖到床上,洗了把脸,和衣躺在他身边。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吧?一个单身男孩,与一个刚认识的女人的一段一夜情,在这个城市里,是多寻常不过的事情呢。而自己和他,终究应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从成长轨迹到价值观,根本就是不同的两类人。可是既然想清楚了,为什么就不能彻底放弃呢?真的不要再等下去,也不要再想了。
就那么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脸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可他似乎并没有发觉。
夏夏又想起那首从前很喜欢的、叫做《真夏的公车》的歌。她把台灯关上,对着一团黑暗,轻轻地哼唱起来。
“可惜故事总不够圆满,他很快就会渐渐遗忘……我想我还是做你的朋友好了,免得夏天过后有太多的感伤……”
抱住他,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想想自己也算是感情上有洁癖的人,可现在就这样抱住这样的他,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小宇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彻底睡熟了。夏夏叹了口气,替他盖好被子,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睡下来。
第二天是个周六。醒来的时候已接近中午。
本打算收拾一下就悄悄离开,却发现小宇也醒了,站在卧室门口。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他自己,张着嘴,揉着头发,一脸尴尬与疑惑。
她作出完全没事的样子,笑笑地讲:
“放心啦!咱俩没怎么样。”
小宇好像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开口,夏夏又说:
“不过你和别人做的坏事我可是都知道了唷!昨儿晚上把你扛上来真是累死我了!还有,你喝得那么烂醉,居然能把车开到我们公司,真是不容易……”
小宇扶住门框,好像要清理一下宿醉的思路。他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燃一支烟:
“我自己跟你说的?”
“否则呢?不过幸好你说了,要不然以你昨晚那个样子,要是继续开回去,肯定得出事儿!不是被警察叔叔带走就是……反正后果不堪设想!说吧,你怎么感谢我?”
“夏夏,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跟人喝了点酒嘛,也就没忍住……完事儿之后心里真的是特别难受,我也不想这样的,也是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的……”
夏夏打断他,脸色严肃起来:
“张翔宇,我觉得你没把这事给拎清楚。你现在是个单身男青年,你爱跟谁睡就跟谁睡,这是你的自由,用不着跟别人交代。昨儿晚上你既然到我那儿了,又喝成那个样子,作为朋友,我把你送回来也是我应该的,怕你出事而已。你别想多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十分憔悴的样子。看着这样的他,心里的窗户好像又被打开了。
不行,不能心软,否则恐怕又要回到无止境的等待里,有什么比与一个没定性的浪子谈感情更可悲的事情呢。
夏夏抛下一句“不用解释了,你好好休息吧”,关门离开。小宇呆坐着,直到被燃尽的烟烫了一下手指,才反应过来。
从过完25岁生日开始,夏夏妈妈就总跟她说起相亲,可每次都被她推搪过去,就说工作没时间,或是说自己还没有到一定要相亲的年纪。妈妈埋怨她“还惦记前男友”,她就用沉默抵抗。总是笑笑的她一旦沉下脸来简直有些可怕,于是父母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那次从小宇家回来,妈妈再提相亲,她便松了口,说“既然大家都那么热心,那就去见一个好了”,也不再抗拒与家人谈门当户对或是男方条件之类的话题。她想,之前总对别人好,现在也是时候为自己做些打算了吧。
被形容成“温柔体贴,细心顾家”的夏夏很快就被亲戚朋友们推销了出去。两个月里,夏夏被安排了九次相亲,周末的日程总是很忙,也来不及因为别的事情惆怅或是感伤。只是对着面前或是夸夸其谈或是沉默无语的面孔,她总在走神——那些中间人是怎么想的呢?莫非自己在别人心里也是这样无趣无聊?否则为什么会把这样面目模糊的人介绍给自己?如果是他……其实是他又怎样?莫非自己真的上了那个叫做“曾经沧海”的贼船?
莞铭从香港回来了,也在国贸工作,两个人总在一起约着逛街解闷。她与香港的男朋友分了手,说起男人说起爱情,两个人仿佛互相洗脑似的,说的全是悲观的论调。可很快地,莞铭居然又被人追走,是那个姓张的有钱老男人——可见美女总是很容易就找到好归宿的,而这样普通的自己,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可能也就算是全部的感情经历了吧。
妈妈一开始提起秦先生的时候,语气相当小心翼翼: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估计你回来又会嫌人家没性格,但条件真是不错的。我和你小姨也是推脱不掉,你就去见一下吧。”
一开始是抱着“反正也见过九个人了,见多一个也无所谓”的心态去的,可见面之后居然发现这个人果真还不错。所谓“不错的条件”是指他的硕士学历,在国企上班,所有的家庭情况都“知根知底”——他是夏夏小姨单位同事的儿子。秦先生穿浅色衬衫,与夏夏同专业,研究生和夏夏的本科在一所学校。第一次见面说了些学校的往事,对过往的恋情也不太隐瞒,温吞而宽厚的样子,总让夏夏想起别人眼中的她自己。
与“另一个自己”的相处果真很愉快。很快就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约会。两人的话题不算多,无非是科幻电影和学校里的一些八卦,可好在两个人都足够谦让细心,每次约会都平稳和顺,沉默的时候也并没有许多尴尬,同时抬眼微笑的瞬间倒也不缺。第五次约会的时候,秦先生在电影院里牵了夏夏的手,她心里有片刻空白,不是因为牵手本身,只是因为明确了自己当下的心情完全不同于当初那样全然投入。
可能也就是这个人了吧。爱情和安全感,自己终究选了后者。也真是难得,终于有的可选,也终于出现了一个和前任丝毫没有可比性的人。夏夏在黑暗中这么想着,仿佛认识了一个崭新的、冷静得可怕的自己。
小宇这段时间总有点神经质。他不直接与夏夏讲话,可她每发一条微博,他就会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留言。夏夏想,既然与别人牵了手,那也就是确定关系了,是有必要跟他讲清楚的。打了电话约他,他很快就订了总去的那一家寿司店的座位。
很久不见,小宇显然是觉得之前的那件事已经翻过去了。他不停唠叨着他的那些琐事,好像是要刻意填满时间一样。讲了很久,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她:
“怎么半天不说话?”
“……你以后别在我微博底下瞎留言了。”
他有点得意似的,把海苔丝拌进乌冬面里:
“怎么啦?不行啊?”
“我有男朋友了,给他看见不太好。”
“得了吧,不信。”
夏夏拿出手机,把自己与秦先生的自拍照给他看。
他原本调笑的神情瞬间就收了起来,随即点了一下她的手机,把照片删了。夏夏想把手机夺过来,可还没来得及,他却转了一下高脚椅,背对着她,一张一张地看着相册,把他看到的有秦先生出现的相片全都删掉。
没来得及跟他讲理,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小宇划开一看,却是有点默然。他转回头,把手机扔给她。
信息果然是那位先生发来的:
“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我们晚上七点三里屯小山见?”
虽然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愤怒而急切的,可她心里突然涌上些让自己不太敢坦然面对的、复仇的快乐。没时间回味一下,就听见小宇不屑的嘲弄:
“泡妞约在那种便宜地方,这小子也真够可以的。”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扔下一句“神经病”就走了。工作台后的师傅磨着芥末,脸上露出点不易觉察的暧昧。小宇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要了瓶酒,对着瓶子猛灌下去。
第二天,夏夏准时出现在与秦先生约好的餐厅,他已经订好了座位在等,话题依然客气而温吞。刚吃了一半,小宇突然就闯进了这间半隐蔽的隔间,就像自己本来就是饭局的一分子似的,非常理所当然地坐在夏夏身边。
夏夏几乎惊呆了:
“你干吗啊?”
秦先生见两个人好像是认识的样子,便问他是谁。
小宇的神情一半嘲弄,一半挑衅:
“我是她男朋友。”
主角夏夏
两年后,小宇说起那天的事情时,总试图把自己当初莽撞的行为蒙上一层英雄主义的面纱,就好像他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拯救魔窟里的少女夏夏一样:
“要不是我那会儿的速战速决,你哪有现在的幸福生活?”
夏夏反驳:
“得了吧,你那种行为属于典型的中二病,全世界也就你能做得出……人家小秦现在也是大博士了,不比你强一百倍?”
小宇一脸故作的不忿:
“他大博士,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对你压根就没什么意思,要不怎么我一个中学生一吓就给吓跑了?”
夏夏的埋怨却盖不住她的甜笑:
“你说他这种水瓶男是不是特别没救?他那天特别傻,还跟我许诺了一大堆呢,到现在一个都没兑现过……”
小宇那天一天都没去公司。
早上起来只觉全身惫懒,本想换上衣服早点出门,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总空空荡荡,总忍不住问自己,出门还不就是为了赚钱?可赚钱这件事有什么意思呢?说服不了自己,身体又恹恹的,饭也懒得吃,实在不想出去。那就打个电话到公司把事情交代了,继续躺在床上睡觉。昏昏沉沉直到天色转暗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夏夏接到的那条短信,一下子弹坐起来。
再不做出点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他抬眼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离他们定好的约会只有一个半小时。
“大不了就打一架咯。”他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也是十年都没跟人动过手了,不知道能不能行?看照片,那个人文质彬彬的,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吧。又转念一想,武力解决恐怕是不太行的,如果自己先动手,一定又会徒增她讨厌。可那该怎么办?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自己身上的污点实在太多了,最坏的结果是她可能还会帮着对手讲话……该怎么收场呢?
他有点后悔没早点出门,应该去买一个譬如钻戒这样的信物带在身上的。可万一她站在那个男人那边,不给自己机会该怎么办?那种概率应该是很大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砸场子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少做过,管他幼不幼稚,孤注一掷,成王败寇也就是临门一脚,就这么定了!
临走前,他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和存折都找出来带在身上。
“我是她男朋友。”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宇心里也着实有点发蹙。
秦先生看夏夏,问她是怎么回事。小宇也看向她,像是两个人都在逼着她回答一样。夏夏只觉百口莫辩,又被两人看得心里发毛,不知怎么居然还有点心虚。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不是……他是前男友……”
小宇在桌子下面拉起夏夏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被他抓住。小宇心想,自己手心里的冷汗被她发现,实在有点丢脸。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继续向秦先生挑衅:
“我跟许晓夏都好了三年了。你算个怎么回事?”
夏夏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你别闹了行不行?求你了。”
秦先生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他显然是不准备再跟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下去,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小宇随即把夏夏吃了一半的鳗鱼饭端过来,边吃边嘟囔:
“我都要饿死了,今天一天没吃饭……”
夏夏“哇”的一声就哭了。
一大波好奇打探的眼神正在靠近。
小宇迅速吃了几口,在夏夏的包里翻出一包纸巾,要帮她擦眼泪。她却一把将包抢过来,哭着跑了出去。小宇想追,却被三个早就盯着这桌的服务生团团围住,“先生,请买单。”他身上又没带够现金只能等刷卡。花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才打好单子。小宇心急如焚。
他追到下沉广场时,发现夏夏一个人坐在北边的台阶上,一个人像是在抹眼泪。他准备赶快跑上去,可出餐厅的时候鞋子没穿好,被自己绊了一下,摔倒在高高的台阶下面。
完了,这么狼狈,都被她看去,以后又给她添笑料了!可还没来得及担心这个,下一秒钟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扭到,疼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哎哟”一声,这才看见裤子口袋里装着的银行卡和存折掉了出来,散了一地。
夏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下来。小宇费力地在台阶上坐好,拉住她:
“你看,我为了你都这样了,所以你先别跑,你听我说。这几个是要交给你保管的,这张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850509,我刚在电脑上改的,另外几张卡电脑上没法改,刚才银行已经下班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改密码,哎呀疼死我了……”
夏夏把存折和卡片一张一张理好,递还给他:
“不要。”
“怎么了?”
“咱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我跟人好好吃个饭,你又来破坏,我为什么要你的东西?”
“我跟你说,那个人根本就不靠谱。你看,我刚才还没怎么样呢,他就给吓跑了,是不是男人都还两说,不是我说你,你眼光也太差了……”
夏夏感到一阵委屈,眼泪又流出来:
“我眼光差不差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眼光差,所以当初才会莫名其妙跟你在一块,让你骗我好几年,我现在真的是耗不起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小宇想扶住夏夏站起来,可脚踝却越来越疼,干脆坐下来,语气难得地严肃起来:
“夏夏,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你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只是需要你这样的女孩,我后来总是想这个问题,可我真的想不通,喜欢和需要到底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好,一开始我是需要你,可后来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说的喜欢,反正我就这样了……昨天你给我看那小子的照片,我简直要难受死了,就真的觉得我今天如果不来跟你说清楚,简直都要活不下去了……”
夏夏的语气有点软下来,却还是在抽泣着:
“那你现在不还好好的?哪有这么夸张?就知道骗人。”
“我真他妈没骗你……”他挥挥手,“别说了,疼死我了。”
她俯下身,看了看他的脚踝:
“都肿了!你先待着别动,我去刚才餐厅看看有没有冰毛巾,你等等啊。”
小宇却拉住她:
“不准去,别一会儿那小子给你打电话你再跟人跑了。”
“那怎么办?不会伤到骨头吧?”
“还能怎么办,你陪我打车回家先。”
夏夏把他扶起来,搀住,陪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皱着眉头嘟嘟囔囔的样子有点可爱,夏夏突然想笑,可转念一想还是不甘心:
“你还没跟我把那天那个事说清楚呢。”
“……我也实在不想解释了,算我错了。我现在跟你再发誓你肯定又说我假。要不这样,你提一个要求,我无条件满足你,算是补救,行吧?”
她想了一会儿:
“带我去马尔代夫。”
“没问题,我回去就去订机票。你来选酒店,找最贵的……”
“太花钱了,不去。不然去趟厦门好了。”
“不行,就去马尔代夫,就这么定了。”
小宇又把存折和卡片掏出来:
“你还是拿着吧。我也知道你不缺钱,就当先替我保管一下,否则我老觉得你没原谅我,心里特难受。我这么没文化,说什么你也不爱听,又老不相信,我也只能这样跟你表白我的真心了……”
他说话还是那么慢慢的,带着些总也改不掉的痞气。曾经痛恨的模样在霓虹下却变得可爱起来。夏夏终于破涕为笑。
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来:
“对了!”
“什么对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事。”
“什么事?”
扭伤的脚显然又疼了一下,让他的嘴角微微牵动。他转过来,贴近夏夏耳边:
“我爱你,许晓夏。”
“啊?”
“好话不说二遍。”他在路灯下吻住了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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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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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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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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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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