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颤抖着,枪口却直直地指向了藤蔓的尖端。
黑洞洞的枪口,如此现实地打破了藤蔓一切的幻想。藤蔓野兽一般嘶吼起来,它的声音变得嘶哑阴涔,却又压抑着愤怒和不甘:“你要跟他走了……”
“杀掉他,你就不会走。”阴涔涔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和哭泣,只是诡异地重复着,“不要走好不好……穆穆……我的穆穆……”
孩子捏着拳头,有些长的指甲刺进了肉里,一阵阵的疼。
他不敢躲开,躲开就意味着这个人会死掉,而他,他再也走不了了。
他把枪口转回来,对准了自己。眼睛一阵阵地发酸,却不敢眨,也不敢揉,鼻子热热的,他忍着告诉自己,不能哭。哭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死是很痛的,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一下下就可以结束了。
他盯着藤蔓,一字一顿地说:“你杀掉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藤蔓终于被吓到了,它发出不甘的悲鸣,一点点收敛了那些尖锐的刺。
叶子覆盖了藤节,颜色也慢慢褪回原本的颜色。
“为什么啊……”它摇晃着,叶子簌簌地颤抖,“为什么啊……”
“明明已经没有人等你回去了……”
“他们不要你了啊……”
“你明明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
它呜咽着问:“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可是,”孩子却只是喃喃地说,“我想回家。”
他跌坐在地上,用手背擦着眼睛,手上的泥巴把孩子小小的脸颊也蹭得脏兮兮的。孩子哭着说:“我想回家……”
家是什么样子的呢?藤蔓不知道。
它的树藤就这样沉默地盘在一边,看着那个男人脱下身上的厚厚的外套,披在脏兮兮的孩子身上。
把他的小脚裹在衣服里,又把孩子抱在怀里。
男人沉默着做完这一切,捡起他的枪,一瘸一拐地沿着溪流往下游做。
而孩子,只是默默缩在男人的外套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再抬头看树藤一眼。
它就这样伫立在山顶目送着他们远去。
藤蔓总是很难记得,孩子和那些有着厚厚的肉垫的小动物们不一样,他的脚嫩嫩的,很容易被林子里尖锐的石子划破。孩子的鞋坏了很久了,他只好一直赤着脚。于是被划伤的地方时常因为不得不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而感染发炎,藤蔓于是只能漫山遍野地去找治疗的药草。
他也总是很难把怕冷的孩子裹得严密,他的树藤上没有松软保暖的毛,这让这个冬天的孩子总是冻得哆哆嗦嗦,脸色青白。
它是这么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它照顾不好他。
那个孩子终究不属于这片山林。
他终归,还是要回到那个不欢迎他的人间。
那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在年后的三月初,飘飘洒洒,还未落地便已经融化。
这场雪带走了埋在泥土下邻村近半村民的性命,也带走了佝偻着身子的老村长。
据说,那个老头被拷走前,看看救援队的队长抱着的孩子,又看看那一片破败的村庄,颤颤地跪下向大山磕头,说:“树神,树神会发怒的。”又被那些警察强硬地把他拉起来送走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四月,新的村长填补了空位。
那天藤蔓爬出了深山,爬到了村长的屋子里,告诉那个人。
从今往后,一切误入此地的外来者将作为祭品,献给树神。
6.
恍然间一梦初醒,再睁眼时,安静的环境显得熟悉又陌生。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度过了好些年,于是迷蒙之中竟想不太起来现下身处何处。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身体的意识渐渐回归,于是青年意识到自己正被藤蔓束缚缠绕着,不能动弹。那些粗壮的藤似乎不如记忆中一般藤节突起,粗糙膈人,反倒光滑得很。身后还有一条触手正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如同人类安抚的动作,又轻又缓,顺着脊背,一下又一下。
穆景的嘴唇动了动,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放开我。”
拍打的动作一滞,又轻轻退开,穆景感到一条细藤爬上了他的肩膀,用小叶子扫过耳边的碎发,结结巴巴地做着垂死挣扎:“穆穆……”
“放开我。”穆景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更为坚定。
细藤……细藤无奈,只得蜷起叶子,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
伴随着它的动作,那些原本缠绕在穆景身体上的触手们也一点点松了力道,粗蟒似的爬下去,无论是速度还是动作,都显示出了极其的不情愿。
但穆景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他看见了,也不会为之所动。几乎是手腕上的禁锢松开的同一时间,他便抬手抓住了眼罩,猛地扯了下来。可还不等睁眼看清,藤蔓便极其迅速地遮住了他的双眼。
穆景恼怒地抓住胡乱糊在脸上的藤蔓,愤愤地骂:“你干嘛?!”却引来更多的触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穆穆……”这一次,藤蔓断断续续的声音里透着些委屈,“穆穆……我变……丑了……”
“你……会不会……嫌……嫌弃……我……”
穆景冷冷道:“一堆树藤而已,过去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言下之意,现在自然不会丑到哪里去。
细藤犹豫了,这一犹豫使得无论制止穆景的触手,还是蒙着那双眼睛的藤蔓都稍稍松懈了些。青年看准机会,一把拉开藤蔓,细而长的眼睛先是眯了眯适应了四周的光亮,随后才一点点看清立在面前的细藤。
细细长长的,古怪立着的嫩绿色藤蔓。
穆景记得它以前不仅粗如自己的手臂,还长得仿佛看不见根源,原本的颜色很深,才会趁得它开出的白色小花又小又浅。而四周那些张牙舞爪的触手们也半点找不见过去藤蔓的样子,它们看起来更像光滑的管子,而不是植物的茎。
如果不是藤蔓的声音……和细藤那害羞时抖动叶子的熟悉动作,恐怕穆景完全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他张张嘴,一时间想说什么,却又半点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在他打量藤蔓的时候,细藤也在打量着他。
尽管在青年熟睡和做爱的时候,藤蔓已经从里到外地认真看过了青年的身体,但这一刻,细藤却觉得从自己身体里的每一片叶子,到细细流淌的每一滴草汁,它几乎是在全身心地怀念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孩子。xǐυmь.℃òm
那双眼尾上扬的漂亮眼睛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在看着它时流露出的疑惑神色,似乎与若干年前红裙子的小团子戒备的双眼重合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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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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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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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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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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