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春来枕星河>第一百一十三章 舫主凭啥笑到最后
  西厢房的窗子是半敞着的,里面有隐隐的交谈声飘出来,伴随着一股的旱烟味儿和阿梵的轻咳声。

  她的声音辨识度很高,轻软中带着些韧性,“阿叔啊,你也想娶我?你这个年纪,都够当我爹了。啊?你不嫌弃我?那也不行,我只做大夫人的,善妒,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郎君娶妾室的。”

  她被呛的眼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

  门被愤愤地推开了,一个穿着绫罗的老头打里面走出来,经过云嘉玉身旁,边走边嘀咕:“也不知道这介绍人是怎么想的,竟然给我介绍个眼睛有毛病的!”

  云嘉玉面上挂着淡笑,正摇着折扇,就听到身边有人低声道:“这位公子,你也是来相亲的?”

  云嘉玉摇摇头,对方很理解地点点头,“我也是被逼着来的,我替我哥来,我哥给我十两银子。这舫主心里先入为主接纳了陶大人,这次肯定要找个比陶大人强的的吧!上哪儿找去啊!”

  那人在旁边嘀嘀咕咕,阿梵的声音又从窗子里飘出来,“公子你这么优秀,我是真心配不上你。如果你坚持想发展一下,不若,我们拜个把子吧!”对方兰花指敲的比她都高,做不成夫妻,还可以考虑下做个姐妹。

  “舫主你真的不再想想嘛?哼!讨厌~~”

  推门声再度响起,出来个看他走路都要担心他扭到胯骨的公子。

  容秀愤怒于自家夫人的态度,一点儿都不端正,也同样愤怒这些上赶着来相亲的,怎么都不掂量掂量斤两呢?啥标准就敢求娶舫主啊!她一怒之下把后面等着的几位都请了进来,几个公子在大枣树下凑成了一桌。

  刚出来那公子似乎还挺中意阿梵的,缠着容秀让她再给个机会。

  容秀眉一挑,眼一瞪,“回去等通知吧!”

  剩下的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原地聊起了天儿。当中一个蓝衣公子是外地刚刚搬来碧云县的,说是上个月刚得了个儿子。他正跟几个还没定亲的公子聊着本次科举的试题,就听到后面脚步匆匆地跑来个人。

  阿梵从旁边拉了一张板凳,目光亮晶晶地问刚刚的公子:“孩子满月了吗?”

  “再过几天。”对方惊讶于她的美貌,讷讷开口道。

  “要办满月酒的吧?”阿梵问。

  “是……”

  “公子,在我们碧云县最流行在船上给孩子办满月酒和寿宴了。湖光山色里,又能赏景,还能吃船宴,别的地方可是都享受不到,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对方见她杏眼半眯着,双眼皮都压成了一层,长睫毛抖啊抖的,黑色的眸子如沁入寒潭水,让人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

  “好。”对方很配合地点点头。

  阿梵偏了偏头,唤容秀,“带这位公子去前厅,你跟王伯好好给他讲讲咱们画舫。”

  容秀翻了个白眼,上前把人领走了,别人搞定一笔生意费牛一样的劲儿,夫人轻飘飘地说几句,对方竟然就吃她这套,长得好看做生意就容易吗?这简直就是作弊。

  蓝衣公子也觉得比较满意,虽然没能相成亲,搞定了儿子的满月酒也很不错啊!

  等围坐在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阿梵重新倒杯茶,推给了云嘉玉。

  她自己也闷头呷了一杯道:“好算是结束了。若是一早就知道有这么多人,就应该一开始就把大家聚集到一起聊的。”她虽然做了这么久的舫主,不等于说跟陌生人强聊不尴尬呀!

  云嘉玉摊开掌心,把手里的号牌递给她,声音温柔清冽,“我是九号,轮到我了吗?”

  阿梵噗嗤一声,险些喷水,赶忙把头扭在一旁,把他的号牌取走了。

  云嘉玉静静地坐着,他杯子里落了枚小虫,阿梵重新换了茶杯,倒了茶给他。因为有协议在,春来画舫被他租用一个月,前些日子他去法云观论道,要阿梵可以自由安排画舫行程。

  这几日容秀她们也零零散散地接了些短途的客人,基本都是一日内的行程,不耽误他用船。

  云嘉玉能闻到杯中茶水甘甜的气息,似乎又是花草茶。

  “阿梵近日在忙什么?”云嘉玉收拢扇子放在桌上,指头抚摸着温凉的扇柄。

  “我的事情都传遍碧云县了,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她声音里带着萧瑟之意,似乎并不太想应酬他,抿了口茶道:“公子今日来,是又想用船吗?你跟容秀说就是了!现在都是她在安排。”

  她突然蹭在站起来,带得椅子都歪了,声音急切道:“段公子明日要推出几副画作,想配着他的诗文一起推,我今晚要熬夜把他的诗稿整理出来,怕是没空陪你说话了。”

  云嘉玉突然便笑了,指头叩着桌面问:“梦粱楼的段裁冰?”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原本已经起身,又蹭回了位置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怎么,云公子也知道他?您也喜欢他对不对?看你这个表情就是了!”她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完全把云嘉玉也当成了段公子的追捧者,跟他说着接下来半个月的段公子的行程,又说段裁冰如何的待人亲切,眼光也特别好,被他请上梦粱楼听他弹琴作诗的,都是碧云县里有头有脸家境殷实的姑娘。

  “阿梵觉得段裁冰哪里好?”他淡淡笑问。

  “段公子身上的优点不胜枚举,在我们这些喜欢他的人眼里,他无一处不好。”她口气痴迷,声音中的感情真挚饱满,“尤其是他刚做完首诗,我买了一朵芍药差人送上楼,段公子就会向楼下的人群说,感谢我送给的花,他收到我的心意了,特别喜欢。这种被人当众说喜欢的感觉,不经历是难以体会的。”

  云嘉玉睫毛眨了眨,“打赏一朵花要多少银钱?”

  阿梵掰着指头给他介绍:芍药最便宜,五两银子,最贵的是冰月花,要一百两一朵。她只要再送五朵芍药,就有资格送冰月花了。

  云嘉玉真的有些迷惑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呢?若说她真得迷恋上段裁冰这种人,他是不信的,那她这个全情投入的样子,并不是作假的。

  “靠钱买来的感情,不是太虚幻太虚情假意了?”

  阿梵不在意地“呵”了一声,“那又怎样?花了钱,起码段公子能记我一时,能让人心头愉快,有些人,即便花了钱,留不住不说,还伤你的心。”

  她声音里的酸气和患得患失并不是装出来的。云嘉玉皱眉,如果她这个样子是因为陶君然或者是连戚,她如此行为举动,倒是有几分可信。

  头顶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她声音里到底有了涩涩的感觉,“有人总觉得我离不开他,总觉得伤了我的心,随便敷衍两句就完了。我就该妥协,该懂事听话,殊不知日子久了,我也会失望!”

  云嘉玉细细地分辨着她的声音,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前一段日子,我每日心情郁郁,焦躁,忧虑,自从段公子出现后,眼前就突然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人也开心了,爽快了,性子也温柔了。”

  容秀在远处听得直摇头,心想夫人这是没救了。

  云嘉玉拿起扇子,摇了摇道:“若是两人在一起,让你越来越难过,断了也罢。”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展颜笑道:“明日我想在望梅亭招待友人,需要用一天的船。”

  她绞着指头,讪讪地笑道:“完全没有问题。容秀和王伯会安排妥当的,因为我明日一早,还要去见段公子,就不能相陪了。”

  云嘉玉很理解地点点头。

  阿梵白日里去梦粱楼捧段裁冰的场,在打赏榜上的名字从未跌落下前十,段裁冰喜欢珠子,她便帮他逛便所有卖珠子的店铺,还给各家铺子老板放出话,只要品相好的寒水珍珠,有多少段公子要多少。

  每日跑鱼市帮他打听消息,帮他参谋出游的水道,陪他喝茶逛街听讲古。

  陶君然在南部郡的事情已经理得差不多,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与新上任的地方官员就后续问题接洽,便准备折返回京了。

  听到曹青的汇报,他冷笑一声,当日给他买云雾茶,十两银子就能让她摆脸色,现在打赏那个段裁冰眼都不眨一下。

  果然就是不能让女人手里有太多钱,女人有钱就变坏!

  “主子,这个连氏如此折腾,到底想干什么?”这段日子以来,连府的警戒和眼线都增加了一倍,她每日做了什么事儿,说了几句,都被人细细记录,仔细斟酌。并未见她与连戚有私下往来,也没跟云嘉玉过多接触,那她是真的瞧上了那段裁冰了?

  陶君然眼中冷芒一闪,呵呵!她那点小心思并不难猜,若是了解她,便知她极为重感情,如此糟践自己的名声和钱财,还能是为了谁?

  “最近谢子澍在干什么?”他料理完了王知州留下的烂摊子,先要回京述职,便再让她欢腾几日。

  “谢大人这时候应该在小牛庄严打卖假药的,那个村子全村都以这个为生。”

  新县令谢青桐上任后,铁血手腕剿灭了水匪“平湖一窝雁”,他那愣头青的脾气,可不管是谁家的眼线,谁家的卧底,犯在他手上,全部都给抓了。这几日碧云县也着实热闹,有权臣的二管家因为私运木材被谢青桐给扣了,任谁说情都不行;又有在平湖上兜售秋季科考试题的,被谢青桐给抓了!有把陈粮掺着新粮打着“特供米”旗号卖的,被谢青桐把店铺给端了!有私下印刷出版没在衙门备案的书籍的……因为私下印书被抓的,就有梦粱楼的这个段裁冰。

  石红的信陶君然一一看过的,里面莫名其妙提到了刚刚兴起的流言,说是现在街上口风一边儿倒地支持舫主跟段裁冰在一起,很是同情舫主,觉得作陶大人的绯闻对象,需要承受的太多了,谁知道这看起来高大威猛的陶大人,竟然有隐疾呢。

  隐疾?什么隐疾?他眼一眯,心想石红的信可是写的越来越隐晦了,她若是再如此,便放她去玉鼎庵保护太妃。

  他桌子上放着一只来此琉球国的小盒子,手掌大小,镶金嵌玉,做工精巧,周身上下有许许多多的小抽屉。这东西是下面人听说他有心仪的女子,特意敬奉的小玩意。他第一眼便觉得她肯定会喜欢,这又是红又是金灿灿的,很符合她的品味。

  不过,说不准他前脚把东西送她,后脚就被她送去当铺换银子了。

  今年天象有异,都已经快过雨季了,白天仍时不时地来一阵急雨。

  阿梵如今在连府的地位一降再降,连她出门老许头都不乐意给她赶车了,觉得她是个沉迷美色、不思进取的夫人,什么时候她改了,戒了,才再给她赶车。

  雨下得又大又急,幸好这黉门巷离县衙并不远,她提着食盒走过去,绣鞋和裙摆还是被打湿了。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衙门里的诸位大人都忙着回去用晌饭,新任典史遥遥地向雨幕中一望,便瞧到一抹翠竹一样的身影,擎着油纸伞,刚刚从巷子尽头转过弯儿,向他们这儿来了。

  “快!进去给谢大人送个信儿!就说舫主来找他了!”

  碧云县这几百位舫主,能让谢大人躲着走的只有春来画舫的这一位。

  阿梵脚步行的奇快,她已经瞧到有人去给里面送信儿了,再不快一点儿,又逮不住谢大人了。

  或许真是运气好,谢青桐脚步都要跨出门槛了,刚要往回缩,便被她一声唤住了。

  “谢大人!我不是来找您的!”雨很大,她快步走到檐下,刘海上还沾着水珠。

  “大人!我今日是想求大人帮个忙,我想探监。”不过接触了两三次,阿梵便弄明白了,谢青桐这位手腕强硬的朝廷命官,有眼神交流恐惧,尤其是跟女子。

  “探谁?”谢青桐离她两丈远,侧着脸盯着不远处的竹林问。

  “探前几日被抓进来的段公子,段裁冰。”自从段裁冰突然被捕快抓了后,碧云县爱慕他的小姐夫人们突然作鸟兽散,立马翻脸,就当完全没他这个人一样。

  谢青桐皱了皱眉道:“你可知道他便是臭名昭著,专门骗女子钱财的那个冰三郎?”

  阿梵眨眨眼,恳求道:“现在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跟他说,请大人行个方便。”

  若是其他人,谢青桐肯定是一甩袖子便打发了,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这个小女子除了是陶允之特意交代要照顾的人外,此番他们之所以能抓到这么多年潜逃在外的冰三郎,还是她立了大功的。

  她熬了几个通宵,帮段裁冰选编的《梅间诗集》,选的都是他得意之作。付梓后,大半个碧云县的小姐们争相传阅,传来传去,便传到了谢青桐手上。

  谢青桐早就想收拾这个不懂事的段裁冰了,就因为他,陶允之以往从不给他写信,现在隔几日便是一封,话里话外都是让他盯住他的女人,她若是变心,谢青桐往后也别想娶媳妇。

  原本谢青桐是想着办姓段的一个非法出版的罪名,毕竟他是当真没来衙门里报备,结果谢青桐一翻开这诗集,便觉得不得了,瞧瞧这句“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讽喻朝廷,指责天子,言语不逊,指斥乘舆,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鉴于这段裁冰没有亲族老哥儿一个,就先给逮起来了,结果这一审,便审出他过往欺骗女人的种种。为了免于杀头,段裁冰只承认自己是专骗女子感情的骗子,诗都是抄来的,根本不是他写的,连这张俊俏的脸也不是真的,是找了鬼手神医给整的。琇書蛧

  此事在碧云县闹得沸沸扬扬,阿梵觉得段公子虽不是个好人,到底是因为她才锒铛入狱的,不去探视一下心中过意不去。

  看就看吧,谅这姓段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谢青桐一松口,阿梵便要提着食盒跟着捕快走了。

  “等等!还有一事,今日便一同与你说了,省得来日你再跑一趟。”

  谢青桐上任后,铁血手腕肃清水匪,严打黑恶势力,别管什么跟谁沾亲带故,犯在他手上一个都跑不了。这一翻雷霆打击之后,大狱里都人满为患了,有些个犯些小错的,便想着争取宽大处理,便吐露出了一桩事儿出来。

  这人名叫赵三儿,是碧云县的一个混混,平时小偷小摸没有正经营生。据他交代,年初连府办喜事的那两天,他偷摸混了进去,想着顺手牵些什么,却让他瞧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连府的主人连戚根本就没死,当晚大火烧起来之前,他已经悄悄出府了。那娶亲拜堂的是谁呢?死在火场里的又是谁呢?这赵三心知知道的东西越多,死得越快,大火烧起来之后,他便趁乱逃走了,还在下面村子里猫了一段时间,等连戚的身后事办妥当,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悄悄地回来了,事儿就一直憋在心里。

  谢青桐对阿梵从前的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这个女子是被连戚利用,进门第一天就守寡不说,明里暗里被连氏宗族的人欺负,陶允之他们为了查沉银案,估计也暗地里做了不少对不起人家的事儿。

  他咳了咳道:“还不仅如此,连戚的身份文牒也都是假的,查不到此人任何的身份信息。连氏宗族的人说,当日他突然前来投靠认亲,要求认祖归宗,捐了一大笔银子,又奔走疏通,这才把户籍、身份落实。”

  雨点越来越密集,光线有些暗,谢青桐看着伞下的女子半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拎着食盒的指头从青色的袖管露出来,柔嫩白皙。

  她抿着嘴笑了笑,黑色眼睛像是染了水雾,晶亮晶亮的。

  “大人,我还是先去探望一下段公子吧。”

  谢青桐应了,“连戚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连氏宗族的人便要将你二人从族谱中除名,从此跟他们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你与他的这桩婚姻便不能作数,日后自顾嫁人吧!”

  阿梵始终半低着头不语,最后跟着谢青桐指派的人走了。

  碧云县的治安向来很好,大狱久不使用,有些年久失修了。没想到谢大人一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把闲置着的大狱给填满了。

  阿梵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提着裙角跟着狱卒向里走,很快在一个转角处的大牢里见到了段公子。

  保养得宜的段公子此刻有些狼狈,老了不止十岁,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膝盖发呆。

  阿梵唤他一声,他惊得一个激灵,待看清来人是谁,险些哭出来。

  几步跑到栅栏前,握着栏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妹妹,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仰慕我了。”进来这么多天,只有这个姑娘来看过他。

  “公子,你鼻子……”阿梵盯着他的鼻梁瞧。

  “有点儿歪是吗?都怪那些捕快,我不过就是小小的抗议一下,一拳头砸在了我鼻子上,这是两年前鬼手神医帮我整的,其他郎中可没这个本事。”他自己把鼻梁捏了捏,发出卡塔卡塔的响声。

  阿梵把食盒递给他递进去,赧然道:“若不是那本诗集,公子也不会如此遭罪。”

  段裁冰倒是很想得开,摇摇头,反倒过来安慰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被我骗过的女人不计其数,江湖追杀我的人都能从梦粱楼排到珍宝轩了。本想着在这碧云县改邪归正,哪成想就突然翻船了。”

  他拢了拢头发,从陶罐里倒了些水净手后,这才开始吃阿梵带来的糕点。

  “公子,你喜欢的寒水珍珠找到了一颗,下次带来给你瞧。”

  “我这有今天没明天的,哪儿还等得到下次呀!你自己留着吧。”

  两个人就像是老友一样平静地说着话,阿梵不在乎他诈骗的过往,他也不提她搞砸了诗集让自己下大狱的事。

  吃完东西,段裁冰抚了抚手道:“妹妹,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帮我带个话。”

  段裁冰吸了吸鼻子跟阿梵讲,跟他想好过的女人有些极其痴情,就算知道被骗,这些年只期盼他能回心转意,并不想追究后果。他年轻时曾与寡居的一个县主两情相悦,后来他骗取了对方大量银钱不告而别。

  “县主她在静居水院修禅,与陈太守交好,这个陈太守又是谢大人的授业恩师,只要他开口为我说情,把写反诗这种事抹过去,诈骗不过就是挨点板子的事儿,顶多流徙五百里。”他把写好的信塞在阿梵手里,情真意切道:“真是想不到,当日你说的话竟然成真的。”

  打赏榜名次角逐最激烈之时,阿梵曾放出豪言,对段公子会一直相陪,哪怕他流徙三千里也要陪着他。

  “可是,我没有船,静居水院在几十里外呢,我怕若是走着来去,会耽误了公子的事情。”

  段裁冰自然也听过她的事,据说她痴迷于打赏他,不做正事儿,弄得伙计们与她离心,出船都不带她了。

  他把头卡在栅栏处,压低声音道:“妹妹,我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人不管得意还是失意,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我这条路能不能用上,就全靠妹妹照应了。”

  段裁冰跟她说,他为了防备那些被他骗过的女子追杀,在北门码头还存了条船,情况不对随时开溜。

  “是条拉粪的船,土黄色很容易认,寻常就拴在柳树荡子里,你只要说是我用,那人自会把船给你。”

  从大狱出来,阿梵眉头一直锁着。静居水院在平湖下游龙回头的拐角,那里有条鲜少人走的水道,直通“蛟池”。

  她身边眼线众多,若是错失机会,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探“蛟池”。

  这几日云嘉玉每日都要用船,一大早众人便早早出去,天擦黑了才回来。听容秀说,云公子跟几个朋友就干巴巴地坐船,也不听曲儿,也不要看歌舞,连话都不说,就只是让顺着水道往下走,每天换条不同的路线。

  这一个月,打着给段裁冰购置寒水珍珠的名义,她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蛟池”异象的消息,说的最多的都是“蛟池”太凶险,下不去人,不仅如此,九道拐水底那些品相不大好的朱贝,不知道怎么的跑到“蛟池”附近去了。

  李渔儿曾经跟她讲过,靠水吃饭的人要有敬畏之心,别仗着自己能耐,就作践水里的东西,否则早晚连人带船都要被“水眼”吞掉。“水眼”是船工们的叫法,平湖水势特别大的时候,会形成巨大的水璇儿,船一旦遇上,就会被吸进去绞碎。

  难道,是九道拐突然出现了水眼,把沉银给推走了?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或者是,她那张九道拐的山河平远图一开始就绣错了,沉银根本就不在九道拐。

  为了一个连戚,她真是连自己定的底线都破了,说好了只管好好做生意,不参与任何跟沉银有关的事儿的。她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心想如果再这么下去,她可能就要把自己给作死了。

  “蛟池”啊,她还是要自己下去瞧瞧的,几十丈深的水,能下去的人寥寥无几。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自己绣的那张图。这么多人争抢那张图,说明图应该是真的,不过,为什么找不到沉银?难道沉银真的是长了腿,跑了?

  静居水院距离“蛟池”不算太远,她虽然水性好,也很怕自己逞强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水势小时“蛟池”都凶险万分,更不用说今年水势异常了。

  她指头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叹了口气。连长卿啊连长卿,你不要死,好好活着,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岁,儿孙满堂,才对得起她这么费思量啊。这是她人生中最为绞尽脑汁、倾尽演技的一次,都是为了他啊!找到沉银,就跟红玉走吧!

  早在半年前,她就在心里给他立了碑,往后就算扯平了,各过各的吧!

  掌灯后,她将从前下水时常穿的灰色短褂找出来,收在包袱里,又偷偷塞了火折子、毯子、吃食,还差一样重要的东西,只能去王伯那里要。

  唉!这些天她已经丧失了做舫主的尊严,在众人心中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了。下楼后,她跟冯琦说明日早上想吃卤牛肉,被容秀怼了句“您知道现在牛肉多少银子一斤就想吃?吃什么吃?有钱不如省下来去给段公子打赏!”

  ……

  等众人都睡了,她下了楼,穿过月亮门,在前院王伯门前徘徊。

  不一会儿,就听到屋内有响动,灯亮了。

  王伯手里握着烟袋,没啥好眼神地看了看她,向不远处的石阶指了指。

  夜里星光璀璨,一老一小闲闲地坐在石阶上,王伯吧嗒着烟袋不说话。

  “李渔儿死了三年了。当年若不是他,死的便是我了。你是他半个闺女半个徒弟,我自然也没将你当外人。”

  灰色的烟圈慢慢散开,阿梵抬起指头去戳,她知道王伯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烟袋头上的红点儿一闪一闪,她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憋回去了。

  在事情做成之前,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对她这些伙计也是最安全的。潜伏在她身边的人,或许暂时看不明白她的举动,但是他们的主子就难说了,都是玲珑心肝儿,最不缺的就是心眼。

  王伯看了看她似乎是没有交心的打算了,叹了口气道:“老骨头熬不了夜,不陪你了。”

  “王伯,”她起身追了两步,“明早,您帮我准备个酒葫芦。”

  “蛟池”水寒,人从那么深的水里上来,若是不能迅速驱寒保暖,爬上了船,也上不了岸。这是李渔活着的时候交代过多次的,每次阿梵下深水,都会给她准备酒葫芦。

  王伯听到这个,脚步一顿,吧嗒了两口烟袋,什么都没说,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这应该是同意了的,她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明天希望一切顺利,只要找到跟沉银有关的线索,让连戚拿去交差,她就可以重新做她的逍遥大舫主了。

  白日来的很快,阿梵像往日一般选了那身青色的衣裙,头上没戴首饰,下来吃早饭时,没看到有酱牛肉。她叹了口气,还真不给她煮啊!

  今日云嘉玉又定了船,伙计们吃完东西,各自收拾准备去码头了。冯琦从厨房出来,将一包用大叶子捆着的酱肉扔给她,又默默地塞给她一只酒葫芦。

  容秀嘴唇嚅动,强忍着快要红了的眼圈,冷声道:“哟!又去看大狱里看段公子?又带酒又带肉,这是断头饭是怎么的?他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自己可留意这儿点儿吧!”

  说完,深深地看她一眼,揽住石红的肩膀,好姐妹一样往外走去。

  冯琦只盯着自己的鞋尖,闷闷道:“肉煮的很烂,冷着吃,味道也好。”

  言罢,走过去帮石青提起琴匣,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阿梵转身上楼,将酒葫芦和酱肉装好,背上包袱也出了门,看方向确实是向着衙门所在方向去了。

  她不慌不忙地走着,后面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王伯把车赶她身边,勒住缰绳道:“上来呀!”

  阿梵向周遭看了看,眼睛眨了眨道:“您今天不是要出船吗?”说完也没犹豫,麻利地爬上了车,放好了帘子。

  王伯鞭子一甩,专门捡小路穿小街,很快便混入了晨起要出城的车队里。

  阿梵在车里坐着,打量着这辆车,觉得有几分眼熟,这好像是廖小六的车呀!

  她把帘子掀起一角问:“王伯,你这是要送我去哪儿呀?”

  王伯冷哼一声,“肯定不是天宁门,弄得神神秘秘,就是怕撞上云公子;起个大早出门,就是想趁着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下水,想要掩人耳目,不能坐画舫,那只能去北门,打粪灰船和渔船的主意。”

  阿梵隔着帘子给他挑个了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呀!

  她早饭没吃饱,拆开了包着酱肉的叶子,这才发现每一块肉都切得薄厚均匀,大小整齐,是十足用了心的。

  扔一片在嘴里,她无声地笑着想,可能她并不是特别了解自己这些伙计。

  顺利抵达北门码头后,阿梵没阻止王伯跟她一起上船。

  她此番也算是拿命冒险,有王伯跟着,生还的几率加了不止三成。

  粪灰船的味道很大,王伯撑船时不喜欢说话,阿梵因为不能向他讲真话,假话也懒得去编借口,一老一少,一站一坐,慢慢向着下游驶去。

  “王伯,还是老规矩,一个时辰内我若是没上来,你就自己回吧!”

  “不自己回还怎滴?你还指望着我能下去救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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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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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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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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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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