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梵悄悄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砰砰砰地跟擂鼓一样。乌漆嘛黑的晚上,她试着跟自己的心讲道理:心啊,你可不要轻易偏向一个人,栽在连戚身上的跟头,还嫌不够惨吗?险些一辈子都爬不起来。这个陶大人那更如云端月,你跟他一星半点的可能都没有的。
什么?刚刚都睡到一起去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床就这么大,如果她一味地贴上去,陶大人总不能被挤下床吧!
在阿梵心中,如果有什么这辈子一定不能嫁的人,那陶君然便是其一了。
人只有认清现实,才能活得开心自在。她这辈子,只做正牌娘子,绝不给人做妾,也不做外室。而他这种人,婚姻自己都做不了主的……
阿梵很感谢他在红树林救了自己,不管那时他出于何种目的,他没有夺了她的船,把她弃置在湖里,她都感念他那时的心善。他长得这么好看,出身好,还几次救了她,说不感动是假的,俊美的郎君谁不喜欢呢?
不过,既然没有好结果,那别给自己任何妄想的机会,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他们为了事业、为了主子、为了报恩,或者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都能将爱人抛弃,他们心中装的东西太多,儿女情长在他们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一旦需要作出选择,女人和爱情随时可以扔了,大不了将来再找嘛……
但是钱不会,赚到了钱,就能买大宅子,不怕流离失所;有了钱,她可以上下结交,也不怕没有朋友;有了钱,就有船,就能想什么时候去祭拜师父就什么时候去,心情不好,她可以一个月都在水上飘着。钱比男人可靠多了。
她有一百种想法能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别对陶君然动心,前车之鉴,刻骨铭心。
不过,他长得真好啊!看看这鼻梁和眉骨,难不成真的有胡人血统?她侧着身子,一手枕在头下,一手虚虚地描画着他的眉眼。陶君然一动,吓得她立马缩回手闭紧眼。
翻身而已,没醒!她拍拍胸口,又专注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允之呀,回去以后,你还是你,我就不是我了。”她突然平躺着抹了抹眼睛,抽抽鼻子,“师父从前总说我心眼小,什么都挂心,我现在什么都能放下啦。不要脸,只认钱。”
她翻身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头摸了摸她的心口,“以后,我对你就是虚情假意了。都是为了钱,你不要当真。”
回去后,她就要重新做个成熟睿智眼里只有钱的舫主,也不能任由伙计们偷懒耍滑了,该扣的月钱绝对不能手软。
不过,她的船呢??她已经没有船了呀!阿梵又想哭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算了,船的事情容她慢慢考虑,先把县令大人的鸡偷回来吧!
既然他不介意鸡的出身,那就偷隔壁的好了。阿梵蹑手蹑脚地下床,摘下早就准备好的斗笠和雨具,推门没入雨雾中。
风大,扬了她一身的雨,她猫着腰,跑到矮墙边儿,顺顺利利地就翻过去了。
哎呀,其实也不能叫偷,给县令大人吃,银子他是一定要付的,不过就是延期支付。
偷鸡,阿梵是专业的。她小时候跟廖小六没少干这种事儿,轻车熟路,细弱的手腕上缠着线,就是专门用来绑鸡嘴的。
隔壁也是猎户,不仅养了鸡鸭鹅,还有狗!所以阿梵脚尖还没点地呢,又翻回来了。
白日里,狗跟着猎户上山了,她没瞧见啊!现在怎么办,这种能斗熊斗狼的狗,她一见着就脚软了。
陶君然在她起身后,也跟着出了屋子。雨并不大,他站在屋顶高处,看着她骑在墙上,嘀嘀咕咕地跟狗讲道理。
他看了看天色,将出门时随便掐的青枣,向那狗身上一弹,狗立马就晕了。
阿梵伸着脖子一看,狗已经趴在窝边儿睡着了。
她运气也太好点儿了吧!机不可失,她跳下墙,试探了一下狗,发现它真得没动静,倒退着往鸡窝边儿走,中途还把喂鸡的盆子给踩翻了,动静大得她捂着耳朵往旁边跳了一步,撞上了挂在屋檐下的镐头上,镐头晃晃悠悠掉下来把酱缸给砸坏了……鸡炸窝一样叫起来,还有别家的狗……
阿梵把自己缩成一团,心想要不还是改日再偷吧,下次她准备充分些,再看看黄历,今晚明显不宜偷鸡。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真这么好,外面都要吵翻天了,猎户家里人竟然没醒,她定了定神,还从窗户跟下听到了鼾声。这睡的也太沉了吧,阿梵眨巴着眼,心想应该是这村子平日里治安真的太好了,肯定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动静虽大,都猜不到有人要偷鸡。
阿梵站在那里,给小院里的反常状况找着理由,屋内的红玉简直要气爆炸,小贱人做事情如此拖拖拉拉,偷个鸡都偷不好,还还干成什么?呆头呆脑的村夫,跟这些人没什么两样,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按照她的要求装睡打鼾的猎户一家。
可即便如此,主子对她依旧很特别,当时娶她明明就是当摆设,当箭靶子的,现在倒好,恨不得心都栓在她身上了。
天边已经有了微光,连戚站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她在原地徘徊了一下,很坚定地走向了鸡窝。
为了方便抓鸡,她把斗笠摘了,松松地挽着头发,似乎比上些日子清瘦了。
她做事一向很专注很认真,其实只要她略微眼神向窗边移一移,便能看到他。可惜她没有,她为了陶君然正专注地偷着鸡。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了,阿梵这个女子,看起来性子软好说话,其实心里的小账本都算得很清楚,谁对她好,谁亏欠她,谁有恩,谁……利用过她。
她心里清楚的很,也很重感情,这些日子她再难,都没想着要去坑廖小六呢。在她心里,廖小六那是亲人,其他的都是别人。连戚仰起头来讥讽一笑,他应该先前也是亲人那个阵营的,现在被划归到别人这类里去了。
鸡窝里的鸡,都挤在一起,阿梵伸手进去掏,惹得鸡们咕咕唧唧地叫。
不过她已经不怕了,刚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人吵醒,她掏出来一只,很有经验地拎着翅膀上下打量,好像有点瘦啊!
她先把这只绑了,放在一旁,又伸手进去掏。
红玉握着拳,指甲都要扎到肉里去了,这个不知好歹的村姑,她以为这是菜市场吗?竟然还挑肥拣瘦的。
“主子,天快亮了。”她声音微弱,出气的方式很特别,只有两人能听到。
连戚背对她没有应声,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阿梵挑鸡。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后扭身,从后窗飘然出去,飞向了隔壁院子。他一眼便瞧到了站在竹枝上灰衣灰褂的陶君然,细长的眉眼一眯,扯唇笑道:“别来无恙陶大人!”
陶君然一手提剑,一手反剪在背后,淡漠地瞥他一眼,当先向着半山腰的竹林而去。连戚随后跟上。
竹林里,竹叶瑟瑟作响,两人都落在竹枝上,彼此打量着。
“你来的很快。”陶君然动了动提剑的指头,“不趁着我不在,把另外两处沉银挖出来吗?”
“不快不行啊!能抓到你受伤的机会,太难得,我不得不冒险过来。”连戚像是在与老友叙话,神情怡然,精神松弛,“而且陶大人调教的手下,的确很得力,跟杀掉你相比,挖出沉银真是件太小不过的事情。”
陶君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勾了勾唇角,“她跟你的想法可不同,她希望我好好活着,省得我死后,上面再拍个更难缠的人继任。”
的确是阿梵的路子,现在碧云县已经成了风暴眼,杀掉陶君然并不是个好选择,不过他就像是扎在连戚心上的刺,还是扎在最柔软的软肉上,让美美想起,便动杀机。
他在做了诈死的决定后,是想与她一刀两断的,从此两不相见,放任她自在地活。可是陶君然出现后,把他平静的心态搞乱了,尤其是阿梵跟他走得越来越近,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就要被取代时,连戚的理智头一次没有占上风。
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他嫉妒!嫉妒实在是太折磨人。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阿梵,这么有趣,这么坚强,可不是给别人准备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混乱局面,阿梵竟然在这里偷鸡……就因为县令大人轻飘飘的一句“想吃鸡”。
连戚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她能为你做到这步,定是知道你才是红树林里救她的恩人了。”
陶君然负手而立,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知道。有救命之恩去绑住她?绑的住吗?她那样的性情,心里是分得很清楚的,廖仲砚对她不好吗?她可从未想过要嫁他。
“她喜欢你的那段时间,真是有眼无珠,幸而现在脑子又清楚了。”讽刺人,给人心上捅刀子的事情,陶君然也会,不过他一向不屑于这种耍嘴皮子的事情,不过偶尔做这么一两次,尤其是看到连戚沉着脸的样子,心头的确是很爽快啊!
连戚侧了侧脸,这里能看到她偷鸡的小院,一举一动皆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没受伤前,全力相战,不过与我打成平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能怎样?总不能伸头等人杀,权且一试!”
连戚从怀中摸出铁甲手套戴好,他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坚定地道:“我想了想,阿梵毕竟是我的妻子,不劳陶大人费心照顾了,我来带她走。”
“呵!你且试试!她会给你意外惊喜的。”陶君然冷笑,他以为她是只小狐狸还是只小猫?想带走就带走?他还记得被她抽的那个嘴巴,生平第一次敢有人抽他。
连戚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他锋利的指头向着陶君然受伤的肩膀处点去。
重剑铮铮地挽了个剑花,“铛”地一声与那铁指套相撞,连戚另外一只手又向他伤处戳去。
“卑鄙。”
“彼此彼此。”
挖他的墙脚就不卑鄙吗?阿梵是他精心挑选的妻子,是一手培养的!是他的!
林中竹竿晃来动去,两道影子借着竹竿之力,飘忽穿梭,都是倾尽全力地打击。
小院里,阿梵也很狼狈,雨又变大了。
倒霉的是,刚刚睡着的那只狗竟然醒了。阿梵浑身水渍,一只手倒提着一只鸡,在院子里疯跑。幸亏那狗虽醒了,却像是喝醉一般醉醺醺地,追她一阵,停下来摇晃几下,就在阿梵以为它要倒了时,它又坚强地开始追她。
就这么狼狈,她也没扔了那两只鸡,被她绑的好好的,要提回去给陶大人吃的。
幸亏狗不会上树啊!她蹲在枣树树杈上想。
天大亮之前,阿梵凭着超凡的毅力和耐性,终于爬过了墙。不过她为了引开那只狗,损失了一只鸡。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西屋,摘下斗笠和蓑衣,拧了拧裙摆上的水,悄悄进了屋。
她运气好,抓了一只膘肥体壮的公鸡,被她五花大绑着,嘴上也套了绳扣,看起来像个像样的礼物。
她把公鸡毛上的水珠扒拉下去,腋下夹着鸡,先去看了看陶君然,还好,陶大人睡得格外熟,一点儿都不知道她为了完成他吃鸡的心愿,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床铺的右手边,是两口黑漆箱子。阿梵把那只包得不能动弹的鸡放在了箱子盖儿上,就挨着陶大人,也就半臂远的距离。
这样,他早上一醒来,睁眼就能看到他的鸡,是不是充满惊喜?将来回去了,她的画舫想要东山再起,各项手续事宜,是不是要给她放点儿水?
虽然她跟陶大人一起落难至此,也不算太糟糕,她把他哄得开心了,她做生意也就容易了呀!
这么一想,她好像并不是很宠着陶大人,她是宠着钱那!
阿梵有些累,也没敢再钻到被窝里去。毕竟天已经亮了,她胆气没那么壮了。
她抱着腿缩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坐在那儿,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雾。
陶君然翻了个身,掀了被子坐起来,阿梵望着他光裸的上身,僵住了。
“你、你……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她走得时候他还穿得好好的呢。
“出汗了。”他盘腿坐着,没有任何的不自在。阿梵注意到他肩上的伤口崩裂了,脸上、胳膊上都有伤。
她有点埋怨地靠靠过去,一巴掌拍在他伤口下方,“你又怎么搞得?”她刚刚出去了多大一会儿,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那她偷鸡不是白偷了吗?
陶君然被她抽得一缩肩膀,心想这是什么手劲啊,完全不像个柔弱的姑娘家。
阿梵准备给他换药,她细白的指头将分好的药包倒在石臼里,用力石杵砸磨着,头上没擦干的水珠瞬间脸颊流到下颌尖儿,慢慢积成一个大水滴砸在裙子上。
陶君然就这么悠闲地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磨药粉,看她那些撩头发、翻白眼的小动作。
“允之呀,我觉得咱们两个八字不合,只要凑到一起,就要倒霉。”她用指头挠了挠鼻子说。
“嗯?你合过我们的八字?”他声音低沉缓慢,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就算八字不合,每次不都是克我?”
握着石杵的手停了停,她还真认真回想一翻,好像的确是这样呢。起码每次受伤的都是县令大人。
但是她也破财了呀!
“那那,”她用石杵指了指箱子盖儿上的公鸡,双眼眯起来,笑道:“你的鸡。”
陶君然随意瞥了眼,他早就看到了……那公鸡虽然捆得跟粽子一样,又不是完全不能动。
阿梵又按照猎户娘子说的,把其他草药扔进去一起捣,把捣好的黏糊糊的药材平铺到洗干净的叶子上,冲着他道:“转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把伤口冲洗一遍,站在他背后,一巴掌把叶子贴在他肩膀上。
饶是陶君然有准备,这一下仍是疼得他咬牙。
她在背后笑眯眯道:“这药本身就很疼,慢慢贴上去,是凌迟的疼,快快贴上去,是砍头的疼。还是爽爽快快地好。”
陶君然暗自吸了口冷气,蹙着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是想疼死我,继承我的家产?”
阿梵贴完药,帮他包扎好,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笑眯眯道:“那也要先成亲呀?再说,继承你的什么?这两件衣服还有你草市街租的房子吗?嘁!”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带着点儿小小鄙夷地说:“允之呀,就你这个身家,是很难娶到正经媳妇的。”
“……”已经开始嫌弃他了。
阿梵正想问问他,打算怎么吃鸡,就听到房门被人敲响了。
还没等她过去,手腕被陶君然一把抓住,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从没有过的郑重肃然。
阿梵不解地望着他,就听到门外有人道:“阿梵,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低沉悦耳的男声,熟得不能更熟,自他成亲那日在大火里被烧死,她头两个月总是产生幻听,不甘、不舍、自责,她没能把连戚拽出来,眼看着大火把他吞噬了。
嫁进连府的第二天,连氏宗族的族佬们就开始暗地里勾结,来逼迫她签这个文书,卖那块地。身上的喜服都没换,她不放心管事,亲自跟着去挑墓地,安葬骨殖。她当时还存了私心,特意把红玉葬去了南山,在连戚的棺椁里留了自己的位置的。
因先前他被挖了坟,阿梵觉得那里风水不好,又托人买了块墓地,依山傍水,据说能让后代子孙昌盛……
那门外现在说话的人是谁呢?
陶君然攥着她的胳膊,她用力抽了两下没抽回来。
“去拿我的衣服。”他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阿梵把他那身浆洗好的玄色衣衫取出来,帮他穿好中衣,又帮他扣好外衫的盘扣,系上腰带。他握着重剑,刚一提气,一口血喷在了阿梵衣服上。
他身子晃了晃,重量微微靠在她身上,嘴角勾了勾,“弄脏了你的裙子。不要……出去,不要,跟他走!”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腕,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生怕她走掉一样。
阿梵总算是知道他这伤口是怎么崩裂的了,“我不走!”她用力把他推回床上,认真道:“曹青看到我跟你在一起的,你要是有个好歹,那我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把那只公鸡抱过来,夹着腋下问:“你喜欢怎么吃鸡?”
陶君然盘腿打坐,动了动眉毛道:“炖汤吧!骨头也不浪费。”他嘴角还挂着丝血痕,嘱咐道:“我今天肚子尤其饿,多准备饭食!”
那是呀,吐了这么多的血,要吃多少东西呀!
她点点头,摸了摸鸡的羽毛,“允之呀,你放心,我一定做很多很多,让你吃个够。就像……猪跑进了苞谷地一样。”
陶君然舒展眉头,到底笑了出来。
两人随意地聊着吃的,就像是完全没听到门外又响起的敲门声,然后门就被红玉一巴掌给拍得四分五裂了。
两道人影慢慢走进来。
陶君然向她勾勾指头,“过来。”
阿梵很听话地往他网编凑了凑,用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很信任地看着他。
陶君然道:“现在,就靠你来保护我了。”
“……啊?”阿梵张着嘴,茫然地眨眨眼。那个,是不是搞错了?这种时候,不应该是男人冲在前面,把女人护在后面,大吼一声要想带走她就要从我身体上踏过去,这种话的吗?
陶君然“嘶”了一声,“关于你我的流言,是如何说的,你忘了?”
那个当然记得呀!不是说县令大人因为穷,不太思进取,想要傍他师兄大隐秦抟的私生女(富婆)吗?还有说县令大人要抱她大腿的,基本都是这一类的吧!
然后呢?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认了?抱她大腿,花她的钱,让她保护??
可是,她一开始想的是,抱县令大人的大腿,到底什么时候,她自己成了“大腿”了?还被人给反抱住了?
阴雨天,屋内的光线有些暗。连戚走进来,他却是像一道光,让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了。
连戚自顾坐在屋内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定定地看着阿梵,瘦了,身材还是那么细弱,眼神坚定明亮,说明心性变得坚强了。
自他进来后,阿梵一眼都没去瞧他,她腋下夹着鸡,坐在陶居然身边,虽然故意做出冷漠的样子,到底眼神过于清澈,下颌处的圆润,让她显出几分娇憨来。
陶君然说完让阿梵保护他后,就真得认真闭目打坐调息去了。阿梵抱着鸡,往他身边凑了凑,对上连戚和红玉,她需要蹭些勇气。
连戚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空出的那块位置上,笑了笑道:“阿梵,那日在船上,我与陶大人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跟我走吧!”
阿梵把绑的更粽子一样的公鸡放下,向陶君然道:“允之呀!”
“嗯?”他闭目调息。
“屋子里好像有人在讲话,这声音跟我的亡夫好像呀。我是见了鬼吗?”
连戚看着她用指头去勾腰带上垂下的络子,便知道她内心十分紧张,这个小习惯倒是一直都没改掉,还是他的那个阿梵。
红玉站在主子身后,已经忍无可忍,“你装什么装?你知不知道,主子冒了多大的风险来见你?他为了保住你,跟人周旋,费了多少心思?”
这回阿梵能正眼看人了,她脱下绣鞋朝着红玉啪叽一下扔过去,可惜被她给躲开了。
“住口!不过是个死鬼小妾,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作祟!”她抿了抿嘴,接着道:“真是白瞎了我这半年的香烛钱。今天找上我,什么事儿?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还是想我给你们超度一下?”
红玉怒道:“主子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死了就死了,还回来干什么?”她对着半空哼了口气儿,“做鬼的日子应该挺滋润的吧,你们男鬼渣,女鬼贱,真是绝配啊!等我回去,马上就把红玉从南山迁回来,一定要把你们合葬!”m.xiumb.com
她话虽然说得顺溜,也把红玉气得要冒烟,不过指尖却微微发抖,连戚叹了口气道:“阿梵,你必须跟我走,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护住你。放任你留下,你会没命。”他目光落在陶君然身上又转回来,“你识人不清,误以为一点点恩惠便是对你好,殊不知更大的欺骗和利用还在后面,等你入了圈套,就不是今日这种局面。”
天边儿有了隐隐的闷雷声,连戚道:“今日你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
阿梵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不要发抖,对面的人是连戚,是她的夫君,也算是半个师父,虽然相处只有短短一年多时间,连戚却十分擅长观察人,他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路数,知道她的软肋和缺点。他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做的决定谁都难改。
她抓过陶君然身边的重剑,因为手抖,第一次险些没握住。
“是因为沉银图吗?我不知道。真的。你不是用药逼问过我吗?那种滋味很难受的,说谎就像是全身被蚂蚁咬,我只能说真话。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会知道呢?”她凄凉地笑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再逼我十次,也是一样的。人鬼殊途,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不管你当日娶我是什么原因,我都很感激你。说想你再死一次,并不是真心话,我不恨你的,长卿。”
她话音刚落,连戚已经站了起来,他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瞬间四分五裂。他脸色铁青,眼神锋利,笑得十分僵硬难看,“今日由不得你了。”
阿梵把剑架在脖子上,笑眯眯地问他:“那不会呀,我可以选择,是活着留下,还是让你带走具尸体呀!”
县令大人的剑十分的重,压得她肩膀都要塌下去了,阿梵的脖颈刚要触及剑锋,手腕便被人握住。
陶君然长臂从背后半拥着她,蓄满力量的手握住她的,将剑缓缓指向对面两人。他环着她,沉声在她耳畔道:“锋刃是用来杀敌的,永远不要对着自己。”
他握着她的手挽了个剑花,望向连戚的目光古井无波般。
“你带她走,一样护不住她。否则就不会数次将她推给我。”陶君然淡淡道。
连戚青灰色的衣摆动了动,冷笑道:“阿梵与我是夫妻,我们在一起名正言顺,怕是陶大人才真的要好好思量,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云家那姑娘,并不是好相与的。”
连戚没有再留,他能找到此处,是因为三年来摸遍了碧云县的边边角角,陶君然手下那个曹青就是追踪的行家了。他仰头望了望乌云堆叠的天边,不出半个时辰,曹青一定会找到此处。
自始至终,阿梵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连戚推门出来,突然捂住了心口。
“主子!”红玉担忧地上前两步,被他抬手阻住了。
“不碍事。先回去。”
“那……沉银图,咱们就不找了?她说不记得您就信了?”您信了他,谁信您呢?现在连氏见过沉银图的消息已经扩散开了,上面一定会怀疑是主子故意让她瞧见,又偏偏没有处置她,就是为了私吞最后一批沉银。
“我自有计较。”连戚心中回想着阿梵的话,她说她不恨他,说他不知道吃下那药被拷问的滋味儿。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块儿,痛得无法无法呼吸,无法走路……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心神,鼻血突然涌出来,吓得红玉惊叫起来。
主子是伤着了?以他的根基,对付受伤了陶君然是有七成胜算的,他是怎么伤到的?主子不准她跟去竹林,那两炷香的时间里,她都在看着阿梵在院子里抓鸡,被狗撵,却不知道主子到底跟陶君然谈了什么。她不知道两人间的战况,这个陶君然实在是卑鄙,竟然利用主子的不忍,让阿梵那个小贱人护着他……
阿梵一直呆呆地坐着,自从连戚出去后,她便是这个样子,连姿势都没变过。
她在他转身那一刹那,急急地瞥了眼他的背影,这半年来他清减多了,衣衫都有些显得空空荡荡。他瘦了这么多,一定过得不好,别人逼着他找沉银,找到了是他职责所在,找不到就是失职。殚精竭虑,每日都在与人周旋,笑并非出自本心,难过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红玉不是倾慕他吗?那她为什么不好好照看他?
他也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道歉的话,没承认他诈死,没承认骗了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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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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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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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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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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