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春来枕星河>第九十五章 大人想吃鸡
  因为高烧,他呼吸有些粗重,视线一一将这院子的布置收进眼底,以防有变。他贸然跟着连氏跳下船,估计会把曹青吓到,就算他们顺利脱险,能找到这里,最快也需要三天……

  三天,如果连戚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沉银转运,那更好,他且让他瞧瞧他的手段。他已调集人手在下游各个主要水道布防,能人赃并获最好,不管怎么样,一锭银子都不能离开碧云县!

  当年蔺王兵败,负责沉银事项的人是蔺王谋士中的一个,精通勘察地势,布置机关,沉银之地据说经过半年的观察才最终选定,所以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结果那谋士命短,得了恶疮死了,只留下了四副用密文画下的沉银图。这几幅图经过几个人的手,最后落在连戚手里。

  连戚在碧云县潜伏了三年,四副沉银图,已经破解了三幅,还有最后一幅……阿梵是看过的,可惜她不记得了……

  陶君然身体发烧,脑子却没短路,线索一环扣一环,在脑子里做着各种假设。

  西厢房的窗边,里面的女子正在挪动桌子,到处擦拭着,她做事的样子很专注,偶尔有头发垂下来,抬手掖到耳后。屋子里光线并不好,她皮肤是真得白,白得像是寒水里的蚌珠一样,莹润,透着光泽。不得不说,连戚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他当时设想过很多连戚突然成亲的原因,都觉得说不通,诈死非要成亲吗?现在看来,怕是他早就存了私心。

  哼!陶君然蹙起眉,突然有些气,他又一时搞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他发晕,他晕乎乎地举起手去挡太阳。

  阿梵出来时,就看到县令大人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穿过指头的光线……这是发烧烧傻了吗?

  “你在干嘛?”阿梵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你不要做出这幅古怪的样子呀,刚刚那大娘都看你好几眼了。

  “热。”他闷闷地答。

  “热你还站在太阳底下?你傻吗?”阿梵拔高声音,扯着他进了房间,关门时对上大娘窥探的视线,朝她笑出一排白牙齿。

  阿梵去把被褥铺好,一转头,发现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来移去。那冷着脸却专注看着她的样子,像……像只狗。

  尤其是这幅幽怨的表情,这又怎么啦?是!阿梵承认,她跌下水的时候向他喊救命是她不对,她本来水性比他好,还连累他受伤,流落到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山野乡间,住这种估计他这种勋贵世家出身的人一辈子都没住过的茅屋,不过,她已经尽力在弥补啦!他受伤,她给他清理伤口,陪他说话解闷,还当小丫头一样给他铺床,怎么还黑着脸不高兴?

  因为要掩藏身份,她不能称呼他为大人,她就一直你你地叫他。

  “过来!我帮你外衫脱掉,看看伤口。”阿梵向他招手,她刚刚出出进进,弄得自己一身的汗,结果县令大人一点儿都不领情。

  他站在窗口没动,黑沉沉的目光里蓄满阿梵看不懂的情绪,声音低沉道:“我八岁便入了师门,是被选入师门中年纪最小的。师父称我天资聪颖,栋梁之才。连京城里的老一辈们都喜欢说,生子当如陶允之。我才不傻!”

  ……说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阿梵走过去,看在他是受了自己牵连才受伤的份儿上,没跟他计较,伸手去解他胸前的扣子。

  他身体极烫人,跟只焖烧的炉子一样。

  “胳膊抬一下呀,你是个木头人吗?”天气热,肚子饿,阿梵忙了这么久也开始不淡定了。

  陶君然低头看着她,盯着她耳垂上的那粒小痣,用点评的口气道:“你没有耐心,急躁,性子柔顺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还不是你处处挑战我的底线,总做些让我没耐心的事情?

  帮他脱掉中衣,阿梵摸了摸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深深皱了皱眉。

  这样下去肯定不成的,比她想得要严重的多。

  “公子,你去床上趴着,我去找些草药,懂了吗?”她刚一转身,手腕被身后的人抓住了。

  “你平日叫连戚,也叫公子?既然要掩藏身份,就需要做得真些,哪有嫂嫂称小叔为公子的?”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因为发烧,声音涩涩的。

  “那我叫你什么?老陶?”她平时就是这么称伙计的,总不好拿来叫县令大人吧!

  “你不是知道我的表字?”他幽幽地问。

  “……”太羞耻,张不开嘴。嫂嫂跟小叔什么的,刚开始她就不该选这个人设。

  阿梵刚要出去,他突然又抓住了她的手腕。麻烦您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呢?

  就在阿梵以为他又要挑什么刺儿的时候,他口气淡淡地说:“此处虽然荒僻,却绝非什么荒无人烟之地。如果幸运,曹青三日内会到,如果运气不好,就会有其他人先找过来。到时,你自顾去逃命,不用理会我。”

  阿梵垂着眼睛,大概猜到了他说的其他人会是谁,她做事从来都不靠什么运气,凡事的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还等什么三日啊,他状况好一点就赶紧开溜,还等着别人找上门吗?就算对方速度再快,摸到此处也要两天,起码这两天不需要担惊受怕。她正设想着离开的种种方法,就听到陶大人又开口了。

  “如果连戚要你跟她走,你走便是。若你当真感念我的维护之情,只要逢年过节,帮我烧些纸钱,上柱香。”

  “……”

  阿梵转身出去,女主人见院子里没人,已经出来晾衣服了。阿梵过去跟她聊了几句,对方羞涩得简直不敢抬眼看人。

  “你那小叔……受伤了?怎么伤的?”女人好奇地问。

  “就是夜里……黑灯瞎火的,没注意,他背上被木头渣子给扎了,伤口有点儿深。”阿梵半真半假地说着。

  哦——女人了悟地点点头,还扯了扯阿梵的衣袖,说是往后做那种事时,可千万要选好地方,幸亏不是她在下面,男人皮糙肉厚扎一下不算什么的。

  ……

  阿梵跟着点头,说了几句后,女人去屋子里取了药草。她家男人是猎户,平日有个伤处都是在家处理。

  “你那小叔……样貌很不错。”女人一边帮阿梵煎药,一边羞涩地说。

  “嗯,就是脾气不好。”尤其是受伤之后,竟说些她半懂不懂的话,阴阳怪气的,极难侍候。

  “他人咋样?做什么行当的?赚得多吗?”

  阿梵坐在小板凳上,摇着蒲扇把炉火扇旺。陶大人人怎么样?她蹙着眉想了想,还真不好概括。

  “不会与人相处,说话很难听。”完全不懂得委婉,要不也不会因为触怒圣上,给撸成了芝麻大的小官儿。

  “赚的少。”穷,还爱面子,喜欢听她说恭维的话,明明有一身本事嘛,偏偏想着走捷径,想抱富婆大腿。关键是她哪有那么粗的腿给他抱啊!自己都要揭不开锅了。

  “房子还是租的呢。”阿梵打着扇子摇摇头,简直不想去揭他的短。明明就不宽裕嘛,还偏偏改不了奢侈的作风,学人家喝上百两银子的茶……

  女人露出个吃惊的表情,眼神中有点怜悯,又带着不解,“那你怎么会想到跟他私奔呢?”说完,自觉失言,忙捂住嘴笑了笑,“我婆婆一眼就看出来你们是私奔的。说是小叔拐带了嫂嫂,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嘴很严实的人,谁都不会说的。”

  药壶很快就腾起水汽,阿梵把盖子掀开条小缝,慢慢熬煮。

  “他也不是哪儿哪儿都不好的。”就是相比较缺点而言,想挑挑陶大人身上的优点,还真挺难的。

  女人又捂着嘴笑开了,“那肯定是。就凭他背都被扎了,还让你在上边儿,这份儿体贴,说明他还是会疼人的。”

  阿梵不想跟她讨论房内的事情,干咳了两声,又低头往灶膛里填了两根柴。

  远处青山一重重像是没有尽头,进村子时也没看到什么出山的路,阿梵向她问道:“此处出入可方便?村里经常有外人来吗?”

  那女子狡黠一笑:“妹妹放心,这里偏僻的很,就算你们是私奔,抓你们的人也找不到这里的。我们这儿的人一年就赶集的时候出去几次,翻过前面那两座山,可以搭船。你们运气真是好,周围都没有人家儿的。”

  “……那便好。”

  药熬好了,阿梵又让猎户娘子帮她找身衣裳,陶君然的衣服已经被汗濡湿了,他那身衣服衣摆上有银色修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还是赶紧换下来为妙。

  拿到猎户打着补丁的短褂和粗布裤子,阿梵又被猎户娘子把耳铛给要走了。

  ……谁说村民都是天真淳朴不会算计的,这家人简直比她更适合做生意。

  日头虽大,山中却很凉爽,阿梵进门后把窗子关了一扇,省得被人窥看。

  把吹凉的药端给他,陶大人没再继续作妖,皱着眉头把药喝了。

  “这家的主人以为我们是私奔,她们保证不会乱说的。”阿梵接过空碗,要他坐下来帮他换药。

  “我要躺着。”他声音沉沉地道,听起来有几分任性。

  他的伤口主要在左肩上,侧身躺着倒也不碍事。

  “没有枕头我怎么躺?”

  刚刚夸他配合,马上就犯病了吗?这不是枕头吗?阿梵揪过那只枕头,看到枕套上有几个黄褐色的晕开的点子,像是流的口水。

  让他枕这种枕头,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他就算是流落在此处,毕竟还是个出身世家,曾经锦衣华服的县令老爷,还不太适应过穷日子。

  “那,我给您在上面铺一层干净的衣裳行吗?”

  陶君然沉着脸道:“不用那么麻烦,在竹林里你帮我取箭头时,不也没有枕头吗?”

  ……那是因为他枕的是她的腿!还想让她献出她的大腿??

  不行!绝对不行!那时候他是晕过去了。

  “平日口口声声说着爱戴我,不过是求我办事的托词。你干脆让我病死算了。我死了你跟连戚便可以双宿双飞,称心如意了。”他虽身处险境流落到此处,还是很注重仪容的,阿梵出去煎药这一会儿,他重新束了发,本就长相俊朗,又收拾的利索,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充满指责意味:本官因你才受伤,差点就中箭死掉,让你奉献一次大腿你都不愿意。

  这是奉献大腿的问题吗?阿梵纠结地咬着嘴唇,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打坐,他穿着猎户的粗布衣服,领口、袖子都有些短,他坐得笔直端正,虽然沉默不语,却用绷直的身体宣告着,他心情很不好。

  那衣服他穿起来实在是有些显小,整个肩膀都是绷着的,看着都觉得难受。阿梵翘了翘嘴角,目光突然被他肩膀上的一块胎记吸引,她先是歪着头眯着眼看,又将头埋在被褥上侧躺着看。

  她十指交叠着,突然心绪剧烈起伏。她靠在墙上,盯着陶君然盘腿打坐的背影,内心有一种鼓胀的酸酸的感觉蒸腾着,她又想哭又想笑,心里浓烈的情绪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那个胎记,她之所以记得这么牢,这么清晰,是因为她那时候实在是百无聊赖,只能看着这块胎记。

  一年半前。师父的通风又犯了,她冒险去红树林抓银鱼,那时候关于红树林里有水匪的消息流传甚广,她仗着水性好地形熟,以为自己万无一失。结果被掉落在船上的毒蛇咬了,她僵直地侧躺在船上,已经自己死定了呢,结果等醒来时,发现她的船在动。她虽然身体僵硬不能言语,却能感觉到被蛇咬的位置不那么酸胀了。船头那人穿着黑色的短褂,做寻常船工打扮,一直背对着她撑着船。

  那时候,阿梵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滴溜溜乱转,她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的身材,猜测对方的目的。他那日的衣衫也不合身,脖颈处露出像是唇印一样的胎记。他应该是第一次来,对红树林的路一点儿都不熟,几次都走岔了,就这么兜兜转转,就花了小半个时辰。阿梵几次想开口提醒他,奈何嘴皮不听使唤,她实在闲的无聊,便只有盯着那胎记看。

  怎么有这么搞笑的胎记?真的太像女子涂了口脂后咬在纸上的唇印了。

  记忆的闸门被关好,她心中五味杂陈。

  阿梵平复了下心绪,小心翼翼地问:“咳咳!您这胎记是天生的吗?”www.xiumb.com

  许久没听到答复,她挪到他旁边,歪着头托着腮问:“是天生的吗?”

  陶君然正打坐,本不想理她,还是撩开眼帘看她一眼,又闭上了,声音凉凉地道:“不是天生,是画上去的?”

  阿梵没介意他的阴阳怪气,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继续道:“允之呀,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表字被她柔婉拖着细弱尾音地叫出来,陶君然又蹙起眉头,眼睫微眯,将她含在当中,反问道:“做梦吗?你梦里还真是不嫌挤,又是连戚又是我。你应付得过来吗?”

  阿梵突然笑了,她抖抖眉毛,指头在空中画圈,“那有什么,你俩又不一起来,时而是你,时而是他。总不能让你俩凑在一起,我梦里可不是给你俩打架的地方。”

  她轻轻松松就能把县令大人气得眼皮直抖,不过念在他受伤的份儿上,阿梵还是嘴下留情了的。

  “允之啊,你以前是来过碧云县的吧?在被圣上贬官之前,是不是来过?”

  “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认真回答我,不骗我,”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很爽快地道:“我就来帮你换药,你要是疼呢,我还可以给你唱曲儿。”

  大腿也权且借给他躺一躺,看在他曾经救过她的份儿上。

  陶君然觉得自己简直是魔怔了,他在乎她的大腿?稀罕听她唱曲儿?她知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容貌惊艳的女子上赶着投怀送抱,他从来没接受过,他在乎的是这些?

  “来过。”陶君然睁开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很诚实地答道。

  说完,便淡定地等着她履行承诺。

  完全意料之中的答案,阿梵咬着嘴唇点点头:他来过碧云县,去了红树林,那些突然出现的古怪的蛇,现在想来应该是连戚对付他的,结果自己倒霉被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顺带救了她。

  事情应该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阿梵刚跪坐好,陶君然就势往她腿上一躺,头还扭来扭去调整了下姿势,终于舒坦地出了口气。

  “开始吧!”他躺好后,脸是冲着阿梵的。她为了换药的时候衣服不蹭到他脸上,弄得两人尴尬,一直把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做事专注,慢慢低下头去看他的伤口。陶君然枕着她的腿,视线很“君子”地在脖子以上徘徊,她头发垂在他脸上,真的像是缎子一般丝滑。

  阿梵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语重心长地道:“允之啊,你刚刚的话差矣!”

  什么话?他刚刚说了好几句话。

  她垂下头,他便嗅两口衣领内的香气,这是她上赶着贴过来的。

  “就算您死了,我跟他也不能称心如意的。您想想,您死了,上面肯定觉得碧云县的事情十分棘手,到时候岂不是要派一个更厉害的人过来接任?那我跟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起码现在她跟县令大人算是有几分交情,要是换个人,不敢想象。

  陶君然的脸色沉下来,所以担心他照顾他,怕他死掉,都是顾忌上面会委派个更厉害的人过来?怕连戚应付不来?

  他本来就发着高烧,又身体疲惫,原本想好好地冷落她一下,让她反思下自己的错处,没想到闭上眼睛,竟然真得睡过去了。

  阿梵看着他起了皮的嘴唇,和眼眶下的青黑,换药的手越发轻缓。

  窗外,又开始落雨了。从半开着的窗子里,她看到女主人跑出来去收晾着的棉被,孩子们在帮着赶着鸭子。院子里乱哄哄的,却让人觉得有生机。她折扇窗子正对着一颗枣树,枣子还很小,米粒儿一样,雨水冲刷着树叶,叶子呈现出亮亮的绿色。

  她跪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偶尔低头看看他的睡颜。不得不承认,他从小一定教养很好,身体保持着一个姿势完全不动。阿梵突然想到,每次她在他面前说连戚是她的救命恩人时,他那副不屑的样子。

  虽百般不屑,却一直没道破。他纵然有他不说的原因,阿梵心里也感念他这份恩情,他没有试图去诋毁照进她世界里的光,曾经,连戚就是那道光。

  雨一下便下到了黄昏。陶君然醒来时,腹中饥饿难忍,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他穿好短褂,撑着一把到处是洞的破伞,问刚刚喂完猪的女主人。

  “……我嫂嫂呢?”真是有点羞于开口。

  女子戴着斗笠,羞涩地用舀子指了指隔壁,“我忙着喂猪走不开,她去给你拿药了。”

  “多谢。”他淡淡道。

  女人在他不远处驻足,打量他一下,心想这男人一看就跟村里的男人都不一样,看人喜欢用鼻孔对着人,虽然话说得客气,表情上却挺冷淡的,比隔壁村里王财主的儿子还要贵气些。

  不过,再贵气,男人若是没了钱,那说话也不硬气啊!

  陶君然觉得女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目光在她身上一顿,结果把那女子吓得舀子都掉了。

  “这位,公子……你这小嫂嫂对你实在是好,她为了帮你抓药,耳铛手镯都给我们啦!你要好好对她。”

  “嗯。”

  “男人嘛,不能光靠脸,也不能光靠嘴。”她若有所指地嘀咕了一句:“在我们这儿,男人要是没房子,是肯定娶不上媳妇的。”说完,捡起舀子进屋去了。

  “……”她做事还真是很认真,连说谎都要说这种半真半假的谎。

  他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背上肿痛的也能忍住了,便打着破伞在大门处等阿梵。

  结果见到人后,脸立马沉了下来。阿梵从隔壁走出来,一个陌生的青年帮她撑着伞,她笑盈盈地跟对方说着什么。

  雨声很大,要么就是他还在发烧,否则怎么只看得到她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竟然没留意她说了什么?

  “你怎么出来了?”她看到他撑着破伞站在门外,惊讶道。

  “这就是您那身子不好,还经常贴钱养着的小叔?这脸还能看。”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翻,很感动地对阿梵道:“怪不得人家说长嫂如母,一个人拉扯他,挺不容易的吧?我有个表哥就在隔壁村,有十几亩田……”

  他还在说着,阿梵已经被陶君然一把扯到了自己伞下,他冷漠地瞥了对方一眼:“你那表哥,若是没我好看,就省省吧!”

  别说就附近这几个村子,放眼整个碧云县,就没人比他长得更好看了!陶大人很自负地想着。

  阿梵怕把他伤口弄湿,先把他推进房间去了。

  晚饭很简单,粗粮饼子配咸菜,两人对坐默默地吃。

  “明天给你弄点好吃的,你想吃什么?”见他食欲不太好,阿梵边吃饭边给他讲宴春楼里的好吃的是怎么做出来的,肉要选肥瘦相间的,要先蒸再切再炒,放多少作料,炒几分火候,最后配上小尖椒,肉片酥脆不油腻,口感饱满有层次……

  她说得自己都要淌口水了,对面的人还是一言不发,寂静无声地吃。

  陶君然不是嫌弃食物,从军打仗什么苦没吃过,他只是习惯了这种吃法,从小到大,他被人敬着、远着、要求着,什么事都要恪守礼仪,都要遵循规矩,吃饭同样如此。

  能像她一样,把普普通通的饭菜吃得如此热闹的,他从未见过。

  放了筷子,陶君然缓缓道:“想吃鸡。”

  “吃鸡?”这么简单朴素的想法,阿梵怎么会不答应。吃鸡挺好,补补身体,好一点儿就可以转移了,省得这小村子的人整天打听她的八卦。

  阿梵拍拍胸脯,“你放心,明天一定让你吃上。”

  “这次你打算用什么东西换?”他眼神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一遍,可再没首饰可给人的了。

  阿梵含着筷子头,转了转眼珠,用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望着他说:“允之呀,你介意鸡的出身吗?”

  “……”怎么,不同出身的鸡,还能吃出区别吗?

  陶君然端肃地坐着,他觉得自己的表字起的没什么问题,那为什么她一唤他,他就想皱眉头呢?好好的表字,在她嘴里总能被叫出百转千回的味道,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陶大人今日有心事呀,阿梵想,他似乎都没听清楚自己问什么,就随意摇了摇头。他不介意就好,她今晚先去给他偷一只,改日让县令大人付钱就是了。

  到了掌灯时分,雨还是没停。猎户娘子是个会持家的,怕浪费灯油,干脆没给他们灯。

  这抠门的程度都快跟自己有的一拼了!

  安寝时,阿梵还小小地抗拒了一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那么一张很大的床,传出去不好听吧。

  见她磨磨蹭蹭不肯上来,陶君然心下不悦,“你介意什么?我都没介意。上来!”

  阿梵站在床下却在发笑。嘻嘻!没有灯更好,陶大人肯定看不到她早已经解了外衫,只穿着中衣吧?

  他一个黄花大公子都不怕,她一个成过两次亲的女人怕什么?要怕也是他怕!阿梵刚刚就是矫情一下,如果她那么迅速地爬上来,以陶大人的多心,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在半藏山庄时两人就一起在榻上对付过一晚,何况现如今形势逼人呢?

  看着她开开心心地爬上床,陶君然觉得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中计了。谁家好女子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与男人同床共枕呢?

  猎户娘子就给了他们一床被子,当然是谁先占到是谁的。

  阿梵钻进被窝,没什么诚意地安慰还保持着打坐姿势的陶大人,“允之呀,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闭嘴!睡你的觉!”他任命地闭上眼睛,听着屋外的凄风惨雨,简直就是此刻他内心的写照。

  阿梵是挺想睡觉的,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白日里她没事儿人一样,很多情绪都要梦里去消化。

  一个正常人,正常的女人,怎么可能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乐呵呵的,她又不是傻子。

  “允之呀,就一床被……”

  “我不盖。你睡吧。”他继续闭目打坐,除了打坐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她,即便他打坐,她还一直唤他的表字,让他耳朵不清净。

  “哦——其实你不用介意太多。不管你盖不盖,在外人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盖,那也不勉强了。”她说完,把被子抻到心口位置,两侧往身下一压,转过头去睡了。

  她是真的很放心自己。陶君然有点儿头疼地想,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呢?

  窗外的雨啪嗒啪嗒落下来,陶君然茫然地望着窗口,世家子弟从来不缺什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即便他这一辈什么都不做,福荫七世而不绝。跟他相同出身的公子们,长到一定年纪,都会沉迷某样东西。他一直都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打断他思绪的,是阿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陶君然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夜晚的山中很凉,盖着棉被也并不觉得热。他手臂一用力将她揽过来,让她的头抵着自己的胸膛,要何其委屈伤心的事,连梦里都要痛哭?还是,只能在梦里哭?

  他皱着眉,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抚着她的背。

  “师父……师父……”阿梵梦中啜泣着道。

  那李渔死都死了,你叫他有什么用?还不如分出些心思来好好讨好他,起码他不会随意抛下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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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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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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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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