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戚架着腿,衣摆随意掀起,他看着右手边带着头套掩盖面容的“特使”,笑了笑。
“碧云县如今不比从前,到处都是陶君然的眼线,特使冒险约我一见,不知有何事?”
他狭长眼看人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那人阴笑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听说几日前渔村被屠,邓管事藏身之处,怕是除了你之外无人知晓!你早就想铲除他了吧?真是称了你的意!”
连戚嘴角依旧提着,脸上一副习惯了受冤枉的表情。
“我亦是丧家之犬,何来余力再去管其他人的事情。”他指头转着杯子,淡笑道:“何况我的一举一动,不都在特使监控之下?”
那人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信他的说辞。
蔺王有十八个义子,这个连戚是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应该说最懂得收敛锋芒的一个。不拔尖,才命长啊,就在蔺王起兵兵败后,那些才学武功出众的公子们死的死,逃的逃,最终这连戚蛰伏下来接过了安置沉银的重任。
一墙之隔的铺子内,阿梵领着容秀刚刚下了车。
阿梵提着裙摆迈过门槛,扫了眼在柜台上挑拣料子的姑娘夫人们,向着一旁正理货的王掌柜走过去。
“王掌柜!生意兴隆啊!”阿梵脆生生带着任性的声音响起,让此间两个人的心都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墙后的连戚身子一僵,握着杯子的手突然用力,低垂着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脑中快速闪过无数种可能。
阿梵怎么会来?这家绸缎庄是他的暗线,知道的人不出五个,她来此处,是觉察到了什么?
不可能!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假死,她来这儿不会是因为他。
那,怎么偏偏这么巧,让两人在这里遇到?
连戚喉结轻轻松动,他微微笑着,抬手向对面的人道:“特使难得来一次,尝尝这云雾茶。一年只得三四两,连皇城里的皇帝都没有这种口服。”
那特使瞟了眼茶水不为所动,警惕地觑了他一眼。
连戚同他说着话,心思却大部分放在墙后的阿梵身上。
王掌柜也是被阿梵唬得心头乱跳,这姑奶奶怎么来了?她、她怎么能寻到这里来呢?
“王掌柜,您不记得我了?”阿梵长发披垂,简单梳了个闺阁女子的发髻,斜插着根玉簪,青色裙摆被风掀起,有种飘然出尘的美,前提是她不要马上眯着眼睛讲话,那股子狡黠劲儿就像随时准备算计人似得。
“我是……”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夫人您还是这么风采卓绝呀,画舫的生意还好吗?”王掌柜立马截断她的话。
这里的声音可是都能传到墙壁后面去的,今日“特使”也在,他真怕阿梵会提起什么不该提的。
听到他这么说,阿梵确认王掌柜果然是记得她的。
“托您的福,顺利开张。”她低头看了看柜台上摆着的一卷卷料子,赞叹道:“您的绸缎庄不愧是碧云县声名最显的,料子又多,花样也齐,生意怎么会不好?”她笑眯眯地称赞着。
王掌柜拿不准她的来意,只想快点把这尊神送走,免得招惹麻烦。
“夫人是想选料子裁衣服?那何须亲自过来,让人打个招呼,我们就给您送去了。”
快走快走,赶紧走!王掌柜脑门上都见了汗珠。
阿梵摇摇头,打量着他的店面说:“王掌柜,先夫……”
“啊——是是是,就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也会给您打个九折,您随便选就是了。”王掌柜听到她要提连戚,声音不自觉地就大起来。
有丫头陪着主子过来选料子,阿梵向旁边让了让,伸着脖子在人跟王掌柜说:“我今日不是来选料子的。我来跟您谈生意。先夫……”
“您不要老提亡故的人行吗?”王掌柜紧张到极点,嗓音都有些变尖了,“有事儿您请讲,要谈什么?”
阿梵被他吼得愣了愣,一直兜圈子也不是她的风格,她指着正对门口的柜台前的位置道:“我想借您的宝地,给我的画舫贴个宣传告示。”
她这句话一说完,墙后面的连戚差点儿笑出来,这的确是阿梵能做出来的事儿。
她倒真是会选地方,绸缎庄不比廖仲砚的酒楼,女性顾客光顾的多,夫人小姐没事儿都喜欢来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兴的料子和花样。女人盘亘的时间久,自然更留意店里的东西,在这里贴宣传告示的效果比酒楼强许多。
他的阿梵进步了。
旁边儿的特使不懂他莫名其妙在笑什么,声音冷硬道:“我今日来,是给公子带个话,上面要求你尽快将沉银转运走。”
这小小的碧云县平静了三年,突然就空降了个被贬成县令的陶君然,没过几个月,云家的人竟然也到了。
其他暗中潜伏窥探的势力就更不用说,没有腥味引不来虎豹,这些人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连戚转着杯子的手一顿,瞳孔微缩:“转运走?”
自陶君然上任,这来往平湖上的大船小舟全部上报备案,下游水道设了关卡,随时查验船主的身份文牒和所运物资。
几乎所有船主都被商会的理事们敲打过,陌生客人的订单一律不接,但凡运送的货物有嫌疑,马上呈报,隐瞒不报者不仅要挨板子坐大牢,还要被取消船运的资格。琇書網
“现在陶君然恨不得在平湖撒下漫天大网逮我,这个时候要转运沉银,风险太大。”连戚声调低沉,垂着眼帘遮住眼中情绪。
那特使笑了笑,“我只是帮上面传话,公子与我说这些,我也拿不了主意。”他将袖子敛了敛,有些幸灾乐祸的口气道:“别人做不成的事,却是难不倒公子你的。否则这安置沉银如此重要的事,上面怎么会放心交给你?”
连戚笑笑,摇摇头,没接他的话。
墙后,阿梵还在跟王掌柜说着,“您当初来我们府上见到我,不是还夸我蕙质兰心高贵典雅是这碧云县夫人里的典范吗?我继承了先夫的画舫,打算把他的遗愿发扬光大。春来真的是艘顶顶好的船……”
阿梵思维清晰吐字清楚,讲述的时候时而停下给对方反应时间,分析画舫的优势,又对王掌柜许以利诱。
“我们画舫最喜欢家庭客户了,做寿做满月,烧香还原求姻缘,船大宽敞,能排的开席面。船工对各出水道也很熟,这景色秀美之处,别人知道的我们船工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们也知道。”
王掌柜叹了两口气,如果是平时,他妥妥的就不会答应,也不会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么多,可公子不就坐在墙壁后面嘛!
他搓了搓手,有些拿不定主意,又不能去请示。
“夫人,您看这样行吗?容我再想想。”她要贴告示那个位置,是整个店面里最醒目招人眼球的地方,向来都是预告店内自己的消息的。
阿梵也不强人所难,她留下一张名帖,柔声道:“端午马上就到了,届时画舫一定紧俏,王掌柜如果自己家要出游,我一定给您个实惠价格,三月梅姑娘也刚刚来了我们画舫,准备了新排演的歌舞。”
王掌柜不停点头,“一定一定。您这是,还要去其他家?”
他看到阿梵拿出册子,指头在后一排的“李氏珍宝斋”上点了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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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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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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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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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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