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说少数民族会载歌载舞欢迎我们,先遣的战友会准备好吃喝欢迎我们,可是没有,只看到西藏驻格尔木办事处的几间破房子在寒冷的风里孤零零地耸立着。我心里很难受,似乎意识到大灾难就要开始了——本来风华正茂,要干的事情很多,读忠烈传,保国安家,壮志凌云,热血沸腾,但现在,大漠荒风把什么都埋葬了。
到了1966年秋天,心情就很压抑了,预感到要出事。11月26日晚上,风传连队有反革命集团,大家互相猜测:谁啊?第二天在营部操场开大会,主持会的营长说出了几十个反革命,每个连都有。这时连长起身,宣布了我们连的反革命,一共十三个。我长舒一口气,没有我,忽又听连长说还有三个,接着有个知青一脚就把我踢翻了。知青战友们拉我上台,给我剃了阴阳头,又浇了一头浆糊,贴上纸,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宋旭明。批斗了一阵,晚上又把我们分到各知青班批斗。这下就惨了。他们把我用麻绳反手吊到梁上,逼迫我承认反革命罪行,不承认就打。我姑姑和我一个连队,他们逼她和我脱离关系,站稳立场,主动揭发。有个小学的同学这时揭发我上三年级时不老实,穿着古怪,爱和女孩子说话。于是他们就逼着让我交代给女孩子散布的反革命言论。我就胡说八道。反正已经反革命了,有没有罪状都一样。m.χIùmЬ.CǒM
如此天天悬梁批斗,持续到来年一月底。我去外班找人,有人不让我进,我说你来我们班我也不让你进。他说你个反革命还嚣张起来啦。他就挑衅地来到我班,我堵在门口,他推我,我一拳放倒了他,跑了。我连夜跑到七十公里外的格尔木,一看,形势已经变啦,那里开始揪斗走资派,把各团的团长都揪了出来。各连队的知青反革命分子聚集在这里,受难的人们在师部礼堂召开控诉大会引起同情。造反派组织人去荒原解放受难的兄弟,八十多辆卡车,浩浩荡荡出发了。我认识地质队的造反派,他们撺掇我去北京上访。于是就出发,到了西宁正碰上“二·二三”事件,已经乱了,到哪里哪里没人,连夜去兰州。兰州军区是农建师的顶头上司,想申诉,一看,兰州也乱了。不花钱坐火车到北京,正赶上取缔全国性组织和全国军垦大联合,乱得不可收拾。没干成什么又不花钱坐火车回到青岛和家人团聚。没呆几天就碰到抓知青的。因为这时知青陆续回来了不少。青岛文攻武卫第一号战报就是抓捕以知青为主的流浪反革命集团。有人持枪来家中搜,我跑掉了,一口气跑到火车站,扒上火车就往西边跑。
1967年5月25日我回到连队,26号上午我在屋里睡觉,进来十几个知青把我绑在床板上,抬到操场,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又让我跪在炉渣上。我的头肿得就像正月十五耍社火的胖婆娘,不一会儿就昏过去了。这之后他们把我关在了地窖里,六七个平方米,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每天送饭,大小便统统都在里面。
与此同时他们把我的好同学杨君华也关起来了.说他是我的反革命同盟,君华不久就死了,说是上吊自杀,可是他也是关进了地窖的,地窖顶上是土,没梁没椽的,他怎么上吊?没人说得清楚,至今是个谜。他一自杀,加上加工连的一个知青在宿舍上吊自杀;我们连队还有两个自杀未遂,军管和群专组怕我也寻了短见,对我稍微放松了些,每天押我去修水渠的工地上干活。我个子高,他们就专门给我做了一把锨柄不到一尺的铁锨,我挖土时每每弯着腰蹶着腚,他们就哈哈大笑。我忍受不了这种羞辱,坚决不干了。我说你们说我搞反革命活动,有证据就把我逮捕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对我三天一批两天一斗,哪个连开批斗会都拖着我去,我渐渐习惯了,一副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后来大格拉独立营在山上采石头完不成任务,就调了一批反革命上去。我一去政委就找我谈话,问我到独立营有什么感受,我已经学乖了,就恭维说早就听说大格拉领导要建大寨式的营队,掌握政策好,我愿意好好改造。过了几天,他就到连队宣布:宋旭明思想改造基本好了,可以解除专政。
这是7月27日,我自由了。两天后就是建军节,晚上会餐,趁大家热热闹闹喝酒的时候,我逃跑了。我和我的朋友程进一起跑的。他说省上组织部长是他的熟人,去找此人解决问题绝对有把握。我们连夜朝诺木洪方向跑,跑到一个道班,敲开门要了点饭吃,休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程进出去拦车,拦住的第一辆车就是来抓他的。他知道完了,就大喊一声小宋快跑。我出去一看,我们连队的副指导员也在车上。他倒不是来抓我的,而是搭车去诺木洪办事,恰好被我撞上,真是倒霉透顶。
我又被抓回连队,正是天天读的时间,马上就有知青过来在我下部踢了一脚:叫你跑,国民党的孝子贤孙,是不是还想逃到台湾去?我疼得弯下腰去。连长说我们现在要出工,晚上回来收拾你。整个白天我被人看守着,我说我肚子疼,我要去看病。于是就有人陪我去了营部卫生队。看病的时候看守我的人去了厕所,我从卫生室溜出来,看到旁边有个塌陷的地窖,一头钻了进去。
之后就是他们四处搜索。我一直呆到晚上听外面吹了熄灯号才爬出来,又开始往诺木洪方向跑。这次我成功了,辗转到达西宁。又去铁路边扒火车,刚上车就撵下来了。撵了再上,上了再撵,撵撵上上,十五天后我回到了青岛,我知道家里呆不住,就开始到处流浪,凡是有知青的地方我都去,不管认识不认识,去了就受欢迎。比起他们来,我见多识广,讲一些事让他们唏嘘不已,他们就偷鸡摸狗犒劳我一顿。我很自在。
后来我又到铁路线上做小生意,卖小金鱼、搪瓷缸、五线谱、小提琴教程,还去大连贩过猪油和钢琴教程。铁路线上全是我这样的青海战友,结成帮一起干,觉得很来劲。干了一阵又回到青岛,卖过鸡蛋、花生、大米,也下海捞海带、冻菜赶集出售,反正只要是繁华的地方都有我们的身影。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欢乐无比,挣点小钱,喝酒,抽烟,打牌;也不考虑成家,国家都这样了,还考虑什么家。后来我又去房产局做装卸工,干了不到一个月,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脑震荡搞得我差点死去。
1988年,我家联络上了远在台湾的父亲,他寄给我几万块钱,我拿去炒股,结果赔得一塌糊涂。剩下一点钱,我租了间房子,开始办饭店了。但我明白,性格就是命运,我可能发不了财。就像我在一首诗里说的:生来命贱趁早死,万般无奈开饭店。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有时间读书了——闲云野鹤几十年,不累功名不累钱,诗书老友常相伴,一壶清茶说大千。我再给你念一首:涛声犹耳昨日梦,六角楼上歌舞息,一湾海水一碗酒,此情不堪两凄凄。还有一首:旧友眼前难知己,茫书赠袍何可期,今夜寒风胜酒力,惟向先生索小诗。这是冬天,如此心境,没有人来吃饭了。
再献丑一首,是我在集上卖海带时写的:海带钟灵育英秀,不让时贤独风流,豪情横溢是燕赵,意气长蓄蕴沧州。做小买卖时还有一首:读书耻效能言鸟,问古未做断肠牛,莫患青春无坦途,高风亮节写千秋。
最近我又写了几首,其中一首是这样:经纶熬成满头霜,忍将斯文换大肠(猪的),铜臭未染身先臭,任凭世人说短长。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我开饭店时正碰上经济滑坡,生意十分清淡,但我绝对不接待公款吃喝的。我写信给朋友,如果为了清除腐败而牺牲我,我也在所不惜。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不修别的,修个好死,足矣。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
1995年青海战友大聚会,我又作了两首诗,其一是:兄弟相逢情义浓,一杯未尽脸先红,莫叹少年变白发,人间最是重晚晴。其二是:大漠风烟曾记否,手扒羊肉青稞酒,一夜欢娱情未尽,二十年后再聚首。当然,就我的真实心境来说,这或许多少有点虚假,聚会完了,回到饭店,看那儿门可罗雀,就只有日日叹息的劲头了——春光多事窥小楼,老翁正为衣食愁,早知世味钱上紧,悔教诗书染白头。
1997年,我陪朋友去崂山,作诗数首,其中一首云:闻说山上可成仙,入洞方知觅天难,浸骨寒风似刀剑,斩却妄念心自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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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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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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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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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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