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极轻的脚步声移近,马爽转过身,沈放出现在红蜘蛛三楼大厅,走进午后四点的阳光里。
“我来看看你。”沈放朝窗帘制造的柔和光处站了站,躲避她掀扯窗帘汹涌而入的强烈的光线,他说,“顺便找你有点事。”
她觉得他的目光像户外透进的阳光刺痛身体某个部分,轰赶它的办法就是回望过去,他的目光如惊弓之鸟似的逃走。
“把你住宅的钥匙给我。”他用一种不容违拗的声音说。
“我们有过协议,你不再来找我。”马爽将目光移开,放弃手中窗帘。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其实你误会了,我来取钥匙,你清楚我的目的。”
马爽像推开的一扇窗子猛然惊醒过来,他的目光射向自己入骨三分,掩饰的东西像似羽毛给剪子剪掉一样被揭穿,他说:“其实,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谁?你说的是谁?”她想做最后遮掩,撒谎制造出她的另一张脸。
他觉得可笑,于是笑笑说:“我注意你几天啦,买菜送去给什么人,西兰花,你对我说过静女孩吃不够西兰花,每顿一大盘。由此我判断静女孩在你家里。”
她感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田墅上正被人看清。她在想钥匙交给他后怎样帮助静女孩逃走。
“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饭。”沈放拿到她住宅的钥匙,他不能让知道自己行动的人在行动前离开他。并非不相信她,而是规矩。
“我恐怕脱不开身,晚些时候可以。”马爽盘算先稳住他,然后寻找机会,总之阻止他见到静女孩。
“红蜘蛛的凉拼挺有特色。”沈放将钥匙圈套进左手食指,风齿轮似地摇着,他说,“你好像爱吃乡吧佬皮蛋。”
“鸡翅。”她纠正道。
睡她的第二天早晨的情形在沈放内心浮现出来。他问:“想吃点什么?”
“乡吧佬鸡翅。”她疲惫的声音像似从捂着的几层棉被里发出的。
二楼一个餐间,沈放和马爽用餐,准确说就凉盘喝饮料。她婷婷玉立在壁灯光晕之中,容颜十分艳丽。
“看得出来你很快乐。”沈放说,“当时叫你接近杜大浩,还很恨我,嚷着我把你当成只足球,踢来踢去。”
她平静地望着他,微笑着。内心却想着静女孩的事。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只有杜大浩,可怎样去告诉他又不能引起沈放的怀疑呢?
“我不是向你要人情,”沈放说,“为你考虑,杜大浩回到红蜘蛛,是我促成的。你们可以离得更近一些。对你我负疚良深。”
马爽和沈放床上一周记忆很微薄,深刻的片断是告别处女,后来在记忆里变成不落的星辰,灰暗地悬挂着。
一个服务生神色慌张地跑进餐间找她:“楼下有人喝大了,正砸桌子。”
她站起身没立即走,眼望沈放,他说:“你去吧!”
真感谢喝大了酒的朋友,他给自己充分了接触杜大浩的理由,她跑进保卫科的办公室,急切地说:“你快去通知静女孩,沈放发现了她,向我要走了钥匙,我在楼上陪他喝酒,快去。”
杜大浩思忖片刻,离开红蜘蛛。
马爽回到沈放身边。她说:“包厢的小姐得调换了,同常客混熟了,随便起来,竟拿客人开玩笑。”她学说事情经过:小姐给客人启啤酒,噗!客人后来每让小姐启酒就噗!小姐根据客人噗几声启几瓶。一个什么公司办公室主任,突然很响地一声“噗”,坐他怀里的小姐听出这是从另个出口发出的声音,她竟去启啤酒……在场的两位女客人窃笑,办公室主任觉得没面子。
“真没规矩!”沈放差点笑出声来,他笑的声音恰恰是“噗、噗”,所以他忍住笑。
饮料改变了他们两人脸的颜色,尤其沈放红色中出现纸钞水印似的白色图案。他看下表,起身说:“我得走啦。”
马爽随他下楼,倒背着手在大厅巡视的杜大浩同沈放打招呼:“沈总你好!”
沈放和他寒暄。
马爽目光瞟向杜大浩,见他神色镇定,知道办好了那件事。她一直送沈放到楼外。
红蜘蛛停止营业,彻底清静下来已是夜半时分,马爽敲杜大浩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她手拎着纸袋,里边装着准备在外过夜的东西。她问:“在这,还是?”
“这是一楼,又临街。”杜大浩明确她的来意后,环顾办公室,他说,“去我家吧!”
杜大浩的家很久没人住似的,到处积满灰尘。他们两人进行一番打扫,杜大浩使用吸尘器打扫客厅、卧室;马爽擦厨房、卫生间瓷砖。两人忙活完,马爽还没睡觉的意思,坐在沙发上,他挨她坐下来。
她望他,目光怪怪的。
“怎么啦,爽。”
“静的事证明了我判断的正确。”她故意将身子挪远一点,她问:“我为什么叫你救静?”
“正想问你呢!”
“你是警察!”她很激动说出这句话。
杜大浩错愕。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慌,她怎么知道的?
“别怕,只有我知道。”马爽说,她去抚摸他的胳膊,温柔地抚摸,目的使他平静下来。她说,“在一开始我就发觉了。这也是我没离开你的原因。”
“搞错啦,我不是警察。”他不能承认。
“大浩,”她拉过他的胳膊,乳房隔着衣物沉重地落在上面,她说,“是我帮助你进入的,‘蓝雀’团伙组织相当严密。其实,我们两人共同做一件事,卧底!”
“卧底?你卧底?”杜大浩诧异的目光望着她。
“牺牲的刑警黄宁是我的未婚夫。”马爽哽咽了,“我们都要快结婚了,可是……”她讲道:我和黄宁恋爱,他说他职业是特危险的缉毒警察,为了我的安全,因此我们相恋始终非常秘密地进行着。去年我们准备在“五.一”劳动节结婚。可是他突然被杀害,同他一起倒下的还有你妻子李婷。我原以为刑警被杀,公安肯定能破此案,事实令我失望。我受一篇报导启发,一位母亲为因吸毒而死的儿子报仇,冒生命危险卧底,帮助警方抓毒枭。为我所爱的人黄宁,我卧底查凶手……她说:“你妹妹杜医生或许对你说过,我曾在一次术前准备中吻患者……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干那丢尽人的傻事了吧!”
杜大浩抽回胳膊,马爽形象在他面前异常地高大起来。他现在不是惊讶,而是震惊、敬佩。同时,他在内心深处由衷地感谢自己能在黑恶团伙中自由地游弋,马爽为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啊!他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的行为亵渎了医护天使形象,被医院开除,到红蜘蛛当小姐。我想那些毒贩一定到红蜘蛛这种龌龊的地方……”她解释和沈放的事,完全出于想在红蜘蛛做又不卖身,夜总会副总经理的情人有百个理由不出台。
“你找到凶手了吗?”杜大浩问。
“沈放炫耀说他杀掉过女刑警,我断定他杀了李婷,他说驮子杀了黄宁,我至今没查清。”马爽切齿愤盈道:“我一定查到凶手。”
“停下来吧,爽,你应该相信公安,绝对地相信他们,他们,他们——”杜大浩不能再往深处说下去了,他一点都没犹豫把她揽进怀里,嘴唇轻轻吻她的嘴唇,劝道,“这不是你做的事,撤出吧,越早越好。”
“不,”她接纳他的嘴唇后身体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为了你,我宁死不撤出……”
“请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杀害黄宁、李婷的凶手,我发誓。”杜大浩想以此动摇她不撤出的决心。这样做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后来他们在床上,她问起静女孩的事。
“你告诉我后,我立刻去找静。”他讲述——
哐!哐!敲门。屋内出现脚步声。他猜想她站在猫眼前望来者,于是他尽量将脸部对着猫眼。
杜大浩进屋后,静女孩飞速想到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好像许久没有男人捏动全身各部位,她好想好想,整个身躯渴望着。
“收拾一下东西,一会有车来接你。”他站得离开她远些,说,“准备吧。”
“去哪?”她茫然不解,目光正瞧客厅没有窗帘的窗户,想引他到卧室去,被子没叠窗帘终日遮挡着。
“什么也不要问。”杜大浩开始动手整理房间,待她穿戴好,他说:“坐下来写留条,我说你写……”
一切在十几分钟内完成。他凑近窗户,见辆蓝色桑塔纳停在楼下,戴墨镜的吕淼环顾四周。
“走!”杜大浩半拖半拽,将静女孩塞上车,对她说:“他们会给你解释的。”
杜大浩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红蜘蛛,在大厅里巡视时遇见马爽送沈放下楼。
“静安全就好。沈放是职业杀手。”马爽嘴角终于挂着一丝欣慰的微笑。
“明天我们早点回红蜘蛛。”他说。
她望眼变了颜色的窗帘,说:“现在已是早晨!”
2
尚俐莉一根接一根抽烟,卧室浓着呛人的烟味。张克非被捕的消息她今早知道的。
“老七被逮了。”张经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愣怔半天,蓦然哭出声来。“求求你,救救克非。”
“老四,老七的事上你什么都不要做……”张经纶下达了指令:你必须保持平静。
逮了张克非,她怎么能平静呢?他曾对她说过:“哪一天我进去啦,就再也出不来了。”说这话时他正抚摸她的脖颈,手立起当成刀,锯拉下她的脖颈。说:“掉脑袋。”
她停止了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脯,用嘴捂住他的嘴。“不准你这么说。”从他们相识起命运就规则好,他将为她付出生命代价。
尚俐莉少女时代喜欢警察,幻想自己长大当名警察。警察张克非走进她心里,是她一次怄气离家出走。
她在家写情书给位男生被当翻沙工的父亲发现,端铁水的粗壮大手轮圆,她挨打后绝望准备去跳水库自杀。她走到净月水库坝上,讯期巡查的工作人员盯住她,她无法实现沉入水底与鱼虾同眠的愿望。
父亲铁水味的大手,毁灭她的比生命更珍贵的爱的权力,她决心死去。大山环抱水库,她看到了希望,朝山上攀去,一处陡崖处,她看见水。那一刻月亮掉在水里,月亮照耀的世界令她无比向往。她开始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这也是她走向天国计划的一部分。
她在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刻爱香惜玉起自己来,臀部尚未发育丰满,胸部艰难地升高,但某种欲望却十分长进,正是受其驱使才给男生写信,最裸的一句话是:从后面解开我的裙扣,不过要轻。
在纵身跳下的瞬间,她呼唤她所爱男孩的名字,朝月亮扎去。她最后的记忆:砸毁的月亮碎片锋刃似地割划她,有点痛……她在漫长的黑色密林行走,看见透过枝叶缝隙的阳光时,缠裹自己是套警服。
“你醒啦。”张克非正从吊在水库边篝火上的饭锅舀来热汤,一条很白的鲫鱼在那个晨曦里游曳。他说,“喝点鱼汤,暖暖身子。”
“我……”她神色惶遽,想到裸在警服里的躯体,感到羞涩。
“权当我是你亲哥哥。”张克非打消她的疑虑。他刚度完蜜月,来净月水库夜泳,救起十五岁少女,向她表白的,像清晨的露珠晶莹而纯洁。
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在某个夏天傍晚飘然进公安分局治安科科长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坐在长条沙发上,张扬在短裙外的两条光滑的腿放荡地分开,她脸上露出渴求的神情,火辣辣地看着他。
他惊讶,女孩兴奋的眼神暗示的东西,媚力、让他动心。
她看一眼门,他领会,去闩了门。
她便平铺在沙发上,像展开的一件衣服。
沙发上他们开始,一条暗河便经久不息地流淌很长。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奔腾,张克非是有妻室的警察。他想扔掉一件陈旧的东西——离婚,妻子说你离婚,我告发你长期霸占女中学生的丑恶行径。痛苦加愤怒的妻子说到做到。
“我巧妙杀了她。”张克非对女高中生说时,她以为他虚构一个侦破故事。稚气地鼓励他:“别留一点痕迹。”
擦枪走火,消除障碍。但是他没让那条河奔腾光天化日之下,妻子娘家人盯着他,只要和尚俐莉结婚,他们要告状。此种背景下,河水岁岁年年默默暗流着。
美丽女人大胆的爱,张克非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掉脑袋!”她想着他的预言。她心里明白,一旦他的事暴露,十个脑袋不够掉。可也不能坐等吧,她决定求张经纶救他。
尚俐莉下楼,叫上杜大浩:“送我走。”她将自己车钥匙扔给他,“开我车去。”
杜大浩驾驶白色潇洒向东郊驶去。他悄悄观察尚俐莉的表情,沉默着,神色有些迷惘。换个女人,他会问:“你在想什么?”可是她,红蜘蛛总经理,大岗有名的美人,自己是她的雇员、司机。田丰指示接近这个女人要格外小心。
车到开发区,出现岔路。
她说:“大回左转,去蓝狐养殖场。”
路旁已有树叶飘落,车轮辗上去发出晚秋的声音。杜大浩尽量躲避枯叶,实在躲不开,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辗过去。
蓝狐养殖场大铁门紧闭,车被两名保安拦在门外:“干什么?”
落下车窗玻璃,尚俐莉探出头:“找张总。”
“这里没有什么张总。”保安不认得尚俐莉,口气很生硬地轰撵,说:“走吧,走开。”
杜大浩回过头看尚俐莉,待她指令。她发怒的样子很骇人,薄薄上嘴唇粘在牙床上,像唇裂的患者,话里充满憧吓:“找死呀你!”
杜大浩见一个熟悉身影跑来,他下车:“天刚!”
“大浩,”天刚走到尚俐莉面前,说,“四姐,你进去吧,我在这陪陪大浩。”
尚俐莉气乎乎地走进院去。
天刚钻进潇洒轿车,对大浩说:“我欠你一顿烧乳鸽。”
哈哈哈,杜大浩大笑起来。“你还记着那事。”
“怎么不记得。”
到达东北前,杜大浩说:“到那住店,人家问你加不加褥子,你别说加,他们褥子暗指女人。”
天刚不信,说打赌。输了回大岗请吃烧乳鸽。
郑家屯一家小旅店,女老板写完住宿登记薄后,轻声问:“晚上加褥子不?”
“加!”天刚说,“另加褥子多少钱?”
“一床,两床?”女老板先问数量,后说,“陪到天亮,统共二百元。”
天刚输了,他们身负特殊使命,他们不能加什么褥子。天刚在东北小城许下愿:“回大岗我请你。”
尚俐莉走进张经纶打制银器的工作间,他没抬眼看她,继续敲打。明显向她表示自己的态度——不满意。
在张经纶面前,她感到自己一点一点地矬下去。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许久,张经纶停下手中的活计,节奏很慢地说:“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到这里来吗?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不是……”听张经纶的话,她矍然失容,内心凛凛。“我……”
“别理由啦,说吧,找我做什么?”张经纶绷着脸。
“克非,不,老七。”她有点语无伦次了,“他是否还有救?”
“有救没救看他的定数了。”张经纶说,“田丰不是冉江,他盯上你就像水蛭钻进血管里,即使能把它抠出来,恐怕你得缺块皮,少块肉。老七异地关押着,情况不明。”
尚俐莉感到血朝上涌,躁动不安起来。她说:“就是说老七……”
“还不能这么说。如果杀妻案子捡不起来,他还没死罪。李惠兰最多检举他包庇贩毒,没直接证据他贩毒,也就是判几年。”张经纶停顿一下,对始终站着的尚俐莉说,“搬个马杌坐过来。”
她胆怯地坐在他身旁时。他晓明厉害说,“杀妻子案不破冉江案子破了,掉脑袋的还有老五,你老四,除非你们不被他们抓住。”
“我想是不是找老爷子……”
“你不能去烦他。”张经纶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他说:“田丰逮老七不是只为贩毒的事,十有八九是冲冉江案子来的。老七死活不会招供的,他们必然围绕冉江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张经纶拿起刚打制完长命锁样的东西,欣赏一会儿说,“你回去多多留神,在大岗还有谁知根知底冉江。”……
尚俐莉走出蓝狐养殖场大门,天刚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待她上车,说:“慢走四姐。”
尚俐莉脸色比先前好看一些,但仍然很灰暗,靠在座椅上,楚楚动人的眼睛盈满悲伤,忧心忡忡的样子。
杜大浩心里一直在想:尚俐莉来见的是什么人?天刚为什么把自己挡在院外?
3
沈放很后悔自己行动迟缓,让一个小姑娘从手里溜走。人海茫茫,再找到她不容易。那天从红蜘蛛出来,夜幕降临大岗,他驾自己的车溶入下班族的车流。只有这时把车子停在马爽住宅前才不被人注意。他事先已观察好这个居民小区的环境。
在这之前,他到农贸市场对静女孩的寻找,开始应该说漫无目标的,消失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出现,她到底做些什么?回到大岗不是为了隐藏,中国这么大干嘛非到对她来说最危险的地方躲藏。
然而,沈放毫无目标的寻找,实际上已悄然接近目标。他是从苦咖啡休闲屋出来路过农贸市场的。晚饭前购买高峰,人来人往,他挤过干菜摊发现马爽身影的。
那时她在青菜摊专心挑菜,只一种西兰花,沉坠在称盘里的西兰花估计有四、五斤。一个单身女子一次买这么多西兰花做什么?于是他放弃再到其他娱乐场合去寻找的计划,跟踪马爽,寻到他疑惑的西兰花答案。
职业杀手盯梢一个毫无戒备的人,被盯梢的人很难察觉。西兰花沉甸在马爽的手上后,她继续购买,直到两只手都坠着红、绿、黑塑料袋,才挤出市场。
沈放判断,她可能乘坐公共68路汽车,也有可能到停放自行的地方取她的交通工具。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判断的偏差。马爽走出市场后继续朝一条街巷走去,她的住宅离农贸市场很近。
马爽进入居民小区,他加快了脚步。楼门没安声控灯之类,很黑暗。他在三楼缓台看马爽将钥匙插进锁孔,这时本楼有人上来,他不得不离开缓台朝下走,而没看清马爽打开门的瞬间是否有张脸出现。
沈放绕到楼的另一侧寻找四楼的窗户,厚厚的窗帘只把灯光变得暗淡些。企望寻找的目标掀开窗帘往外瞧,让你看清她的脸简直是最愚蠢的想法。转回楼口去,马爽两手空空的身影正从一盏路灯光波及的地方走过。这次她到街对过的223路公共汽车站点,那条线路经过红蜘蛛夜总会。
一个人回到家开灯,走时关灯是常识。如果屋内有人便不会关灯。他重新转到楼的另一侧,分毫不差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看四楼。窗帘后面的灯光振刷了他的精神,黑暗中便有了狰狞的笑声。他隐约感到自己离静女孩越来越近。
确定马爽屋内藏着静女孩,是他连续两天夜里的观察结果。第一夜他从红蜘蛛回来,那时马爽正在大堂值班,而她家四楼亮着灯。第二夜,上帝有意帮助他,鬼使神差有人掀开窗帘一角,朝外望了望,背对着灯光簇拥难看清脸,头型看是个女孩。
敲门她肯定不开,弄到钥匙直接进入方案最佳。他寻思起马爽来,她藏匿静女孩吗?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与公安毫无来往,就因为给患者做体毛时吻了阳物才身败名裂的,流落风尘。交办她几件事,干得都挺出色,深得老四尚俐莉的赏识。静女孩只能说寄居在她这。或是同在红蜘蛛当过小姐,因友谊收留她。
找马爽要钥匙,再度违背自己的意愿。他向她发誓,再不来找她,包括任何事。可眼前的事情,不找她不行。
马爽否认屋里藏着静女孩,他完全想到了。女孩间恪守某种秘密也是常有的事。他不要非逼她承认或有或无的事实,只要钥匙。
得到钥匙后他同马爽在红蜘蛛包厢里品尝拼盘、喝饮料。与其说叙旧,不如说拖延时间,选择夜色就选择了安全和成功。
红蜘蛛的某高级房间内,她与面前这位骨感很强的男人床上七天。那是疲倦的七天。慵懒床间观察窗帘:灯光照耀窗帘,花纹水一样的流动;阳光照射窗帘,花纹深深浅浅神秘莫测;月光照射窗帘,花纹朦朦胧胧。窗帘的花纹在不同光源照耀下无穷变幻,这也和七天里她的心情相融合……他床上来劲把她生活打开缺口,但注定不会美满。虚假小鸟伊人的她,制造一种悬望的效果,他对她充满好感。在一个月光照耀的夜晚,杀手危险地炫耀了自己杀掉女刑警。
他不想对媚人的女孩隐瞒什么。换句话说,用讨她喜欢来打发床间养精蓄锐的枯燥时光。他说:“驮子踮起脚尖杀了他,男刑警个子很高。”
那个话题没深入下去,他忽然觉得深入下去违背杀手原则。当风尘女子讲十分隐秘的事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立即封了口。她没再追问,不能火急知晓结果。
两个曾经睡过的人坐在一起,旧事像河水一样在两心间缓缓流动,省略许多男女相互凝望中的种种猜测,目光早已熟读了彼此的身体,且很仔细,肉体某位的特征,比如胎记、黑痣、瘊子之类。
“我常忆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沈放让旧事的河流漂上花瓣。
“是么。”细管探入饮料瓶很深,她的声音平稳而冷淡。
他们的话题被服务生冲断,马爽处理完客人砸桌子回来,先前的话题接续不上。她下楼,他内心盘旋静女孩的事,闲聊几句,沈放要去做他的事。
“有空就来坐坐。”她随他下楼时说。这样便给他留了下次相见的伏笔,他当然乐于此事。
夜幕重垂前的蓝瓦瓦颜色中,沈放在辘轳街口目睹一场车祸。是一辆东风牌卡车制造的。他不清楚傻子崔大侠身体像薄饼似的贴在柏油路面上,交警得用铲子一类的东西才把那摊软瘫的人形撮起。车子堵塞耽搁一会儿,后来他暗骂这场车祸,耽误了宝贵时间。
他打开防盗门,回身关上。屋内很黑,电灯开关在什么地方不清楚,凭经验过厅的灯开关应该设置在门附近。
摸索到后摁开了灯,屋内没一点生息。物品摆放整齐,显然刻意收拾过。他在茶几上发现张便条,上面写着:
爽姐,请原谅小妹不辞而别,我到北京去了,别想我。静。
走啦?去北京。沈放不能一下子相信这张便条,需坐下来仔细想想,他打开冰箱取听饮料,坐在沙发上边喝边琢磨。
女孩小巢的布置,使他感觉里出现某些变化,思绪朝另外一个方向流去。卫生间传来滴水声,他眼前出现裸在浴盆里的马爽,她背靠浴盆边坐着,蜷局的双腿露出水面,两只乳房半浸在水中,周身沾满洗浴液的泡沫,像只刚拱出壳的小鸡雏。
“你身体总洋溢月般之光。”他赞叹道。在红蜘蛛厚窗帘遮挡幽暗的房间里,她的肌肤格外明亮。
“作为女人,身体是构成男人眼里美丽的一部分。”她见他情意绵绵,又说,“身体不过是一堆肉,你们男人喜欢。”……
他开始在室内翻动。最先打开柜子,里边展现外人不易看到的属于女孩的私物。他不是喜欢女性贴身衣物的变态佬。睹物思人,他在玩味穿着这些衣物的心爱女孩。他走进卫生间,浴盆上方挂着她极小的,薄如蝉翼的衣物……
他将那张纸条放回原处,懊恼地离开。
4
田丰接到一封署名姿势的举报信:说杀害李婷的凶手是个叫五哥的人。举报人还说他亲眼见到了那把六四式手枪。
这是封怪怪的举报信。署名就够耐人寻味的。姿势,假名字可以确定,百家姓中尚未发现姓姿的。单就姿势一词,可以让人联想许多内容,粗俗的,高雅的,人每时每刻都呈现各种姿势。写举报信的人出于什么目的?义愤?同伙反目?骚扰公安机关?问号一大串。“五哥”引起田丰的注意。五哥是什么人?江湖、团伙中才拜把子排行,五哥可能是某一团伙中的人。
“包组,”田丰将举报信给包俊海看,“听听你的高见。”
举报信出现在逮张克非之后,不能排除原知情人对公安机关态度的转变。或许他清楚杀害缉毒刑警的内幕,等待观望中,见公安机关打击黑恶势力的决心,才用写举报信的形式提供线索。
包俊海说:“用六四式手枪与我们现场提取的弹壳符合,举报信中写枪嘴抵到脑袋开枪也相符。因此可以肯定举报的真实性。五哥嘛,不妨和银制徽章联想一下。”
“对呀!”田丰高兴差点墩碎手中的杯子,“‘鹞鹰’说过杀害李婷的凶手有个银制徽章,图案是狼,狼在动物棋中排列第五。”
“找他核实一下就清楚啦。”包俊海说。“找到写举报信的人,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线索。”
“眼下人手不够,以后再查。”田丰说。专案组现在没一个闲人,赵春玲和老陶继续查阀门线索,娄扬和臧明杰去雁滩市提审张克非。吕淼、佘凡晓配合杜大浩行动不能动。举报信线索比较重要,没人手只能往后放一放。他说,“啃张克非这块骨头,非钢牙铁齿不可,刑警出身的人罪犯,知道怎样抗拒审问,他是块花岗岩石头。”
“是块金钢石也得啃。”包俊海下定拿下张克非口供的决心,“必要时我们俩冲上去。”
“也许石头能说话。”田丰对顽固不化的张克非已不抱什么幻想。
那天,张克非走出红蜘蛛手机便响了,是田丰局长打过来的,说有人打电话举报毒贩今晚交易。让他召集缉毒大队全体成员开会研究行动。
他在红灯的空隙打电话给手下一名刑警,让他通知全体队员归队。然后开车进公安局大院,大厦少数几个窗户亮着灯,没有全局大行动夜间不都亮灯的。
“不会是诱捕吧?”踏上台阶时他疑心起来。过去他参加过诱捕一个杀人的罪犯,大家都埋伏好,等猎物走进陷阱。他仿佛从那人身上看到自己被逮的狼狈姿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这样想便镇定自若了。
他平静地走进田丰局长办公室,局长一个人坐在那等他。“坐吧!”
“田局。”张克非坐下,对自己的平静很满意。他说:“遵你的命令,全队已集合待命。”
“举报人讲是境外的毒枭,与本地一位驼背人接头……”田丰局长发现张克非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继续说,“毒枭乘零点火车来大岗。”
张克非内心充满惊愕,田丰的目光使他有点紧张。徜使真的交易,恐难逃出抓捕。驼子怎么没向自己透点口风,也许是大老板的主意,不让自己参与。
“举报人说驼背人有枪,考虑到安全,我通知刑警支队派人支援。赵春玲一会儿到,我们一起研究行动方案。”田丰看看表,故意给他一个通风报信的机会,观察他怎么做。他说:“时间还早,我有份文件看看。你吃饭没?”
“行动完再吃吧。”张克非端坐在椅子上,尽量不让田丰看出他烦躁不安。他见田丰真的打开文件夹,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说:“田局,我去对面吃盒饭。”
田丰声音明显高了:“快去快回!”
张克非走出局长办公室的门,双臂被两个陌生人架住,赵春玲上前给他戴上手铐。
张克非回身向田丰干笑几声,田丰眼前矗立块坚硬的石头。
田丰和包俊海讨论石头的时候,局办公室电话找他,说有个人自称有重要信件要亲自交给田局长。
“哦,举报不断。”包俊海起身要送送田丰,被挡住,田丰说:“研究石头吧,我去去就来。”
滕老大爷假肢哐啷放在办公桌上,田丰的心像谁用锤子敲砸一下,他问:“您找我?”
“找你。”滕老大爷掏出封信来,“我外甥女嘱咐当面交给你。”
“你外甥女是谁?”田丰一边拆糊得牢靠的牛皮纸信封,一边问。
“程影。”滕大爷又想收回自己说出的话,“反正你不认识。”见田丰愣眉愣眼,气愤一句:“让你们的一个警察给甩啦。”
“能告诉他是谁?”田丰觉得装假肢的老头,满肚子话没说出来。
“修理不着他喽,早被你开除啦。”滕大爷站起身准备告辞,说,“可惜我外甥女的才喽,外语大学生,到广州打工去了,这封信托人带回的。田局长,信上她没说给我更换假肢的事吧?”
田丰以极快的速度扫遍信的内容,这是宋佳音写给公安局的遗书,与滕大爷说他外甥女装什么假肢不搭边儿,他判断宋佳音写好这份遗书后存放在朋友处,让她在什么时候交给公安局。滕大爷以为是他外甥女程影的信,恐怕保管此信的程影也不知道其中内容。为不使滕大爷失望,他说:“没说,或许下封信能谈到。滕师傅。感谢你送信来。”他叫司机用车送滕大爷回去。
田丰坐下来读这封用散文笔法写的很有文采的遗书。这封遗书当散文来读不为过。尤其对月光的描写,在田丰所读到的散文中,他认为这是最好的一篇。如有些句子隽秀、诗意:“我是月光女孩,”、“我吻过月亮”、“月光挂在我家屋檐如水般的清亮”……钟情月光的女孩在月光处投水,让人看到生命悽然灿美。
遗书说明她为什么杀邱老六……
大岗,又是一个月色宁静的夜晚。
月光穿越窗玻璃,赵春玲泪水无声流淌,她看完宋佳音的遗书含泪离开枣树街专案组办公地的。
今天的日子很特殊,若干年前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堆满书籍的陋室里,散发着两个人完美和谐的气息。她头枕着本很厚的精装书,让爱潮水般地漫涌。他说:“你枕在月亮上。”
她后来发现那本书叫《月》,作者正是王平安。尽管自费、印量不大的书,他暴露了写作的秘密:看着她的生活照写成的。他把103页上一段话念给她听:她枕在月亮上,我用生命去爱!
月光成为他生活的组成部分,只要有月的夜晚,他们就不撂窗帘,沉浸在美妙的情景中。
分手后,她更换窗帘,到夜晚就放下,挡住月光。有月光,她很难入睡。昨夜她做个梦,他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她枕他腿上,仰面去望洒满月光的屋子。听见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因为月亮休假回来了。”……醒来,她没立即睁开眼睛,延续着梦境。
办案,她为办案兼昨夜的梦来找他。办公室的人说他感冒了,在家休息。她想到他一感冒就高烧,打点滴什么的都不见效,只有喝姜加红糖熬的汤,出身透汗才好。她对老陶说:“你先回专案组,我去看看他。”
赵春玲到菜市场选块老姜,她要亲口尝一尝,要辛辣的那种。单身男人不一定储备红糖,她到副食店买包红糖。
连成片的楼群中她望见那个熟悉的窗口,自动晾衣架还是她亲手安装的呢。就在她想晾衣架闲置时,王平安出现阳台上,开始往上面搭衣服。几件女人的衣服鹤立鸡群般地鲜艳里边,藕荷色的裙子,玩笑似的贴粘他的脸上,他在召唤什么人的名字,一张女人的脸葵花似地向阳着他,帮他移走湿漉漉的裙子。
全天候保洁的工人推着车子从赵春玲身边经过,她顺手将装老姜、红糖的塑料袋子扔进垃圾车。
她回到枣树街专案组,读到宋佳音浸满月光、令人伤感的遗书。
秋天的风隔着厚厚窗帘无终止的叙述。那夜对赵春玲相当漫长,她在漫长的往事中行走。
5
想起金沙滩风花雪月的故事,那俊男的形象便会栩栩如生地来到眼前。回想热血冲撞、行云流水的酣畅和快慰,刘芸深感自己这幅风景画很美丽。
当王力伟投完给公安局长的举报信后,带着早晨清新的气味走进金丝带发屋,她第一个反应是关上落地玻璃门,撂下布帘。第二个闪电动作躺到床去,撩起裙子,撕扯弹力的东西时反弹肌肤发出“嘭”的声响,那是极诱惑的声音。她燃烧的话求道:“让我昏迷吧!”
他见到一种姿势,昨夜他写举报信时若干假名字如雪花般纷纷飘来,他想到金沙滩包房她的树杈姿势。最初他想用树杈做假名,琢磨琢磨缺少点什么,干脆就用自己知道的姿势。
姿势变形金刚似地变幻到最后,他们俩像布袋戏演完成为道具男女一样,闲在一旁木在一边。她没先穿衣服却先整理头发,显然与开发屋有关。然后让弹力的东西回到身上。她看着他说:“还是四平八稳好。昨晚我们都有点紧张,那种地方,总像摆在大街上似的。”
“到那边,我们才更安稳。”他选择此刻表明自己来的目的,“三天后动身,发屋怎么办?”
“搬到广州去办。”她昨夜就想好了此事。床上她有没听清楚的地方:“她们几个人签了合同……一起走是吧?”
“结伴。”王力伟用结伴而行解释六个女孩一起去广州。他瞧眼小镜框里的满脸胡须的男人,问:“他怎么办?”
“想我到广州来找呗。”她好像在说一位极普通的朋友。这时大概乳罩掉了,或是刚才从床上起来忘记系啦,连衣裙从腰部翻着像棵脱帮的白菜叶。他望过去,她很周全地考虑到手在遮挡他的视线,完全躲开,让那圆实的东西奔放一下。
他做个遮盖的动作。他说:“我听见有人拽下门。”
她摇摇头,说:“风,一定是风。”
“风的鞋跟钉了铁掌。”他下意识地瞧眼裤子的窗口,一切都恢复原样。他说“你该拉开门帘。”
她掀开门帘把早霞放进来。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沐浴晨光里,周身发着微微红光,皮肤给人温暖的感觉。她说:“广州是不是比这里还热。”
“是吧!”王力伟走到玻璃门前。
“明天早晨,你来吗?”她浅声问。
“方便的话,还是晚上。”他推开玻璃门,让一条腿先迈出去。
“九点以后。”
“换换床单,我不喜欢粉色。”他走出去。
她站在玻璃门里恋恋地望着他。
王力伟从金丝带发屋步出,腹中有些饥饿。其实做完床上的事他就饿了,过去也曾有过这种饥饿感。情缘酒店的早餐很合他的口味,服务员笑意盈盈的桃红般的小口,经她细软雪白的手端来的点心特让人食欲。
他决定到情缘酒店吃早点。樱桃红小口的服务员不在,倒有个眼含乌豆的女孩站在她的位置上。这双手不能看,手梢很长生大骨节病似的,右手的小指伸不直。他端起牛奶杯,一双极柔的目光出现,半透明的皮肤里边含满奶汁。
砰!一只杯子落地声,那只手烟般消散,他回过神来。想想刚才情形,倒有点失去什么的空荡。
眼含乌豆的女孩背过双手笔直站着,是掩藏手的缺欠还是店里的规距呢?他觉到有双秋水般的眼睛朝自己荡漾。这顿饭吃得恍恍惚惚,连饥饱都说不清楚。
“先生走好,欢迎再来!”甜点心般的声音一直追他到红蜘蛛,大厅里与马爽目光相遇,好像又是一双暧昧的眼睛。今天早晨怎么啦,女人都用这种目光看我。刘芸的影子跟来了吗?让她们看见了似的。
马爽说:“尚总找你。她出去了,午前回来。”
“力伟,”杜大浩人一半保卫科门里一半门外,叫他:“有空么?来坐坐。”
王力伟痴痴地望着马爽的背影,听有人叫他才收回目光。他朝杜大浩走去。
保卫科的牌子王力伟不止一次望到,每天要从门前经过,从未进来过。杜大浩泡杯茶给他,他摸杯子很热,他最爱喝这种滚烫水泡的茶,几点鲜红的东西漂浮着,是枸杞。
一切都按他过去的习惯做的,说明他没完全忘记旧日的东西。
杜大浩找王力伟,是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而决定的。王力伟同小九一起出去,很晚回来,说说笑笑的样子,看出他们刚干一件惬意的事回来。小九的底细他差不多了解啦,贩毒、嫖妓两大爱好。力伟跟他去,无非就干这两件事。最担心的倒不是他嫖妓玩小姐,怕他参与贩毒。
按道理说,力伟和妹妹离了婚,他如何与自己本无关系。但是,力伟的事他决心要管,要管到底,不能眼瞅着他朝泥潭里陷。难题是自己在他眼里已入黑道,站在黑泥中正干着五毒俱全的事。劝他不干有说服力吗?“猎鸟”行动绝对不能暴露身分。他不再抱规劝的希望,恰当的办法了解他在做什么,弄清了让警察先逮起他来,委屈也罢,冤枉也罢,只待“猎鸟”行动结束再解释吧。
“力伟,你是不是很恨我?”杜大浩问。像似没头没脑的问话。
王力伟愣了一下,对他来说这是一句毫无精神准备的提问。他很难立刻回答。当听说他在酒店泡小姐,自己迷惑很长时间。同程影在红蜘蛛相思豆包厢逮住他和马爽,就真的恨他了。那时候,完完全全因为李婷……这是由爱生成的恨。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决定了王力伟爱兄弟般的杜大浩,主动退出不与他争李婷也是出于对他的爱,或者说是对他们俩的爱而做出的牺牲。到后来,王力伟不爱杜大浩了,恨也随不爱离去。差不多将他忘记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忽然提起这个话题,令王力伟有些吃惊,就像走在大街上一个陌生人突然问他:“你恨我吧?”
“我为什么要恨你?”王力伟反问道,他表明彼此路人一样,无来无往,构不成爱恨。
“我忘不了过去……”他在极力拉近距离。
可王力伟并不那么想,却反对他的观点:“我们是邻居、是同学,可邻居、同学多了,许多人都记不清名字啦,你说是吧?”
杜大浩感觉到自己的话像只乒乓球撞在冰上被反弹回来。沿此思路,周围竖着坚硬墙壁。必须换一种话题。他说,“珂长大了,给我写来纸条,你看看吗?”www.xiumb.com
王力伟的头垂了下去,嘴唇盖着茶杯,热气朝两只耳朵方向蒸腾。藏在内心深处的儿子走来,虚无缥缈在眼前。珂油黑的头发云一样飘扬……他真有点想他。
一张小学生方格本写的纸条虫子似地趴在他的面前,放下茶杯,他低头看纸条,目光有些湿润:……见到我爸叫他来看我,求你啦,大舅。
“抽空看看他们。”杜大浩说,他们包括杜芳。他说:“你还有冬季穿的衣在她那放着。”
王力伟捧纸条的手微微颤抖。他脸上神色黑夜般阴沉。许久他才说:“纸条送给我吧。”
“为了珂……”杜大浩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规劝。最后说了句算是忠告、提醒的话,“我们都该好好活着。”
王力伟走出保卫科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银灰的灯光里,杜大浩心里产生沉重感。这种感觉屡屡出现在他梦中,近日尤甚。为“猎鸟”行动,自己牺牲了许多许多:爱情、友情……尽管无怨无悔,但面对不明真相用怨怼的目光看自己的朋友、亲人,他深深愧疚。他打算在明天或后天再找王力伟谈一谈,婉转劝他别贩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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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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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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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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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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