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来了。”赤炎望着同一个方向,轻声道。
“结束了。”他对我说。
很快,我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一阵难以描述的剧痛从心口迸发,威压如海浪般从头顶倾泻而下,一瞬间窒息,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了下来,侧身一看沐阳,她也满脸错愕,单膝跪地。
赤翘皱眉,指尖刚撩起一簇火焰,就被赤炎熄灭,金色的环牢牢锁在她的手腕上,她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不由得破口大骂,下一秒却连声音都被扼住,赤炎望着她,有些无奈的说,“勿言。”
“这不是你我该掺和的事。”他将赤翘护在自己身后,淡然的说。
我想站起来,却无论怎样都使不上劲,浑身冰凉,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我奋力扭头去看沐阳和阿继,他们也是同一般情形,不知为何,长亭伤得最重,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只有十里还勉强站着,杀红了眼一般射出一支又一支利箭,但那些剪总会在半空折断,再落回他们身边,狼狈不堪。
月老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我们的身边站着许多神仙,那威压同他们而言似乎并不存在,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收起了术法,甚至不再说法,像是突然拥有了某种默契一般,怀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凝视着我们,那眼神太多,太杂,太乱,我无法一一解读,只能辨别出它们所共有的一种情绪
——轻蔑。
沐阳吐出一口血,冷汗直冒,险些晕死过去,我耳鸣不断,生生的疼。
“赤翘。”赤炎扭头,声音清晰,一字不落的传进我的耳朵,“你是不是弄错了。”
“苍渚喜欢的凡人。”他顿了顿,没什么情绪波澜的陈述着,“会变成这样?”
我的耳鸣越来越严重,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音,却记起了那一段悠久的回音——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连我都能把它恍惚成一段梦境。是谁曾经告诉过我,神之爱何其强大,只要一个神明的真心,就能抵抗整个九重天的怒火。我不愿想起这段话,因为它总是翻滚出最赤裸的真相,可事与愿违,我不但没能忘记,还在最恰当的时间点,想起了它。
滂沱大雨落下,神仙们从不会被雨淋湿,但我们流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处,已经汇成了一片小小的汪洋,阿继剧烈的咳嗽着,沐阳想伸手去够不远处的弯刀,十里和长亭脚边折断的箭堆成骸骨,长亭又吐出一口血,十里不再搭弓射箭,只望着他,很久,很久。
我死死地攥着那块玉,说不出话,流不出泪,手还在流血,也许下一秒就会流尽。
“结束了。”赤炎望着远方,又轻轻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我甚至都不知道天帝身在何方,那威压一刻不停,源源不断的侵蚀着我们的身体,暴雨之中,群神寂静,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凡人一次又一次的爬起跌倒,任大雨劈头盖脸的冲刷,血掺在雨里,那刺骨的雨水野心勃勃,置换了我们全身的血液。
我想起另一场大雨。
我不该想起,可我不能忘记。
“你——他——娘——的——”阿继的声音撕裂了雨幕,他惯有的俏皮不改,说出的话连不成句,只有一个一个单独的字,混着血往外吐,“算——个——屁——”
“没听清是吧。”他跌在雨里,抹了把眼睛,我几乎要高喊出声,因为我清楚看见了他眼睛里沁出的血丝,他深吸一口气,又大喊起来,“那——老子——再说一遍——”
“天帝——”
“神仙——”
“命——”
“算——个——屁——”
“凡人——”他突然看向我,艰难的勾了勾嘴角,也许是在叫我,也许是在叫我们。
“是——你——爹——!!!”
沐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眼泪和笑也在同一时间迸发,十里慢悠悠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无比清晰的落在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吾国完矣。”他笑了,漫不经心的说着。wWW.ΧìǔΜЬ.CǒΜ
神仙们依旧是最合格的看客,他们的脸上神色各异,最多是古怪,大雨一刻不停,雨滴全绕着他们飞,飞溅进我们的眼里,骨里,皮里,肉里,血里,扎最深的根,开最奇特的花,下一秒,长亭站了起来,他的一半重心落在了身边那个人身上,他没有看他,却带着他重新举起了弓。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支箭。
也是我们的。
“百步穿杨。”他嘴角的血迹依旧清晰,却极轻松的笑了,看着十里,用还有些别扭的汉话,问道,“是这么说吗?”
“不是。”身边的人望着他,不正经道,“是——十里长亭。”
话音刚落,最后一支箭腾空而起,我的内心突然无比平静,直到那支箭穿云而去,稳稳的扎在了远处那个男人的心口,我才感到了一丝荒诞的波澜。
“哎呀。”那男人露出个笑,拔出心口的箭,调侃道,“怎么一个个都想要本君的命呢?”
“因为你该死。”阿继最快反应过来,平淡的回答。
“童言无忌。”他依旧笑着,“莫要说这种连你自己都不信的气话,纵使我死了,那困着你的命便不在了么?”
“当然。”男人轻快的跳下云端,朝不远处行了个恭敬的礼,“尊君亲临,小神何敢不现。”
我心头一跳,阿继的脸色却一瞬间难看起来,那男人——便是之前见过的天帝——继续笑眯眯的朝阿继说,“小友乃尊君要人,与其在这里做些蠢事,不若动动嘴皮与尊君说道说道,那纵然是个凡人又何妨?届时,我们这九重天上的神仙,可都要让你几分的,如何?”
天帝这似侃非侃的话一落,下面一拨神仙们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其中有些眼睛尖的必然已认出了阿继,我心中忧虑极盛,顾不上疼,直骂那天帝不是个东西,如今阿继早记不起那些前尘过往,他偏要横插一道,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埋了不少根刺在人心里,无非是要把这不痛快找回来,不知是哪里的居心。
可更加叫我惊讶的是,那一礼竟真落了空,四周静默许久,也未曾听得尊君应答。
“可惜了。”他耸耸肩,笑了,又善意般的提醒,“看在曾……与小友相识的份上,本君有一言相劝。”
“那些个你最欢喜的。”他意味深长的说,“说不准……也是恨极了的。”
说完,天帝望了我一眼,又笑了笑。
就这一眼,我蓦得心头火气,还未曾开口,便听得阿继“啧”了一声,站起了身子,短刀在手,不耐烦的说,“什么玩意。”
“能不能说点人话?”他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听好了,话该这么说——”
“我是你爹!”
他一个冲刺,直朝天帝面门而去,红绸翻飞,卷着短箭齐发,沐阳抬手,掷出一把匕首,斩断的却是金色的光环,一只朱雀腾空而起,刹那间便化作少女模样,喜服撕成了短衫,一个轻巧步伐,就闪在了男人身后,扼住脖颈。
我愣住了,再一看身边久未出声的赤炎,他正无奈的燎起火苗,一根一根烧断身上不知何时缠上的月老红线,但也许是故意的,他烧得慢极了,偶尔抬眼望一眼赤翘,便又低下头,慢悠悠的烧起红线。
“赤炎君!”瞧见此情此景,底下有不少神仙坐不住了,喧嚷一片,有的德高望重者气得两眼发直,斥道,“你还愣在那里作甚!不去管教管教你妹妹!婚宴一事,岂可儿戏!”
“所言极是!”有一个神仙开口,便有千万个神仙附和,“上神位尊,岂容得如此凡人撒野!”
“自然,自然。”赤炎诚恳道,“但这月老红绳,也并非一时一刻能解的,不若众仙家先帮把手,替我教训教训那不孝的妹妹,我朱雀一族自是——”
他停顿了一下,云淡风轻的补充道,“不会偏私的。”
话说得漂亮,但这赤炎偏袒赤翘,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就连当初婚宴一事,也多是为了保自己妹妹周全,一众神仙法术的诀已念了大半,却迟迟没有人敢贸然出手。一是顾着朱雀,二是盘算着尊君,我想,他们既已认出了阿继,行事便是该有所考量。如此,赤炎便是最合适出手的人,但这虚情假意走了一遭,那绳子着实没燎断几根。
月老红绳,难得我也知晓,根根关乎姻缘,只能捡着错的燎,若是无意间伤了对的,便是坏人大规矩,善后极为繁琐,可堪无穷无尽。
那大雨依旧在下,可我已不觉着冷了,天帝仍是悠然,甚至无声动了动手腕,压下了一片躁动。
“沈凡人。”
“其实你我并无差别。”他笑,“我们都不知道苍渚在哪。”
“这么大个阵仗……”他环视了一圈,似乎很是感慨,“可惜了,上神也不会知道。便是知道了,几十几百年记得,几千年也就忘了。”
“那时候你会在哪呢?”他看着我的眼睛,饶有兴趣的问。
“我要把苍渚的命玉带走。”我同样回望他的眼睛,打断了他没出口的所有话。
“带去哪里呢?”他问。
“去人间。”我攥紧了手里的玉,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知在说给谁听,“去人间。”
雨停了。
天帝突然大笑起来,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会更贪婪些。”他慢悠悠的说,“比如……寻到苍渚。”
“不知虽是不知。”他笑,“但倘若真想要知道,也是有几分办法的。”
“不必了。”我淡然的说。
他像个世上最宽厚慈悲的神仙,在泛着寒光的刀刃之下,和颜悦色的朝凡人传递着那些不曾被看透的真理。
“赢我很简单。”他笑着说,“但你会后悔的。”
“拿走便是了。”他啧啧两声,“去人间,在天上,你看,沈凡人,其实你我并无差别。”
差别大了,阿继那神经的四个字很合时宜的一道浮现,我从未如此坚定的否认某一个人,我听见了自己心里最清晰的那个声音。
——你要他臣服。
——我要他自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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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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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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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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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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