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手上不停,一批新书旧书刚到了货,搁置了好几日都不曾处理,再不整理妥当便要落了灰,听月老这么说,心里头多了几分安定,但又想起那天帝之前的所作所为,害怕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总归要向老文说个明白。
月老却挥挥手,告诉我无须担心,现任天帝早已不是文举生父,只是同族同宗,论辈分恐怕还比文举小上一道,不会理会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文举生父,也就是上任天帝,当年那场神魔之战后不久便身陨了,说是一章让魔尊震碎了神魂,既是凄惨,又是九重天上多少年没出来过的丢人事,神仙们都好面子,魔族们不屑于提,久而久便也被忘了大概。
我一方面庆幸,一方面也感到疑惑,既如此,他又是如何将长明灯送至文举手上的,月老说,那大约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文举下凡寻人,天帝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自己堕了魔道的逆子整治,想来是嘱咐了下属,又以神魂铸就了些传讯,只等文举几百年后发现真相,算作最狠厉的报复。
听罢,我一时无言,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能叫生父做出这般事情。
“这神仙同凡人也没甚区别。”月老捋捋胡子,“他们首先是君臣,才是父子,仙家亲情淡漠,连人间半分都比不得的。”
文举当年那样做,无异于挑衅,不光挑衅了天帝那一个神仙,更是挑衅了上界的一众神仙,他们把自己同天命绑在一处,天命算计的东西容不下错,神仙们大多自负,从那计划中便能看出一二。世上没有什么不能被算计的东西,区区魔物,既生了一颗凡心,怎抵天命。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我停下手里的活,想了一阵,还是决定问问月老。
“何事?”月老好奇的凑过来。
“这天帝为何要挑起天魔大战?”我说,“魔尊不尚武力,不好征伐,性情温和,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月老刚要说话,便被苍渚截了话,他推门进来,带起一阵微凉的秋风,夏去秋来,一年又要走到了头,我抬眼看他,心依旧不自觉的漏掉一拍。
“对凡人是好事。”苍渚淡淡道,“对神仙不是。”
“倘若神魔没有分别。”他说,“仙界何以是仙界?”
“那上任天帝可是个好战的。”月老又补了一句,啧道,“若是和魔尊调个位置,倒算是恰当。”
“月老。”苍渚唤了一声。
“老夫失言,失言。”月老笑眯眯的,没有半分失言的恐慌,转而把话头递给了我,“凡人啊,你这次当真不同我们一道去?”xǐυmь.℃òm
我失笑,拿着本新书敲敲他的脑袋,只说,“不去。”
“怎得不去呢!”月老挤眉弄眼,朝苍渚站着的地方瞥了好几眼,苍渚可能没看到,更可能懒得理,任凭月老胡言,“你也有些日子没上这九重天瞧上一瞧了,那东椿殿外头种得花可全都开了。”
提起那片紫阳花,我心头一暖,忙问他,“当真开了吗?”
“这我可便不知了。”月老又在挤眉弄眼,我真怕他这把年纪抽了筋,那当真是我的罪过了,他清清嗓子,道,“这东椿殿的事情,还是得问上神,花开没开,上神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扭脸看苍渚,他神色淡然,只说,“本君不知。”
月老气得跳脚,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朝我脑袋捶上一拳,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去揍一揍苍渚这路神仙。
“还是你自己去看一趟吧。”苍渚望着我的眼睛说。
那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自己心底花开的声音,于是我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那就是爱上神明。
“劳烦上神。”我望着他,轻声道,“代小人一看。”
苍渚脸色一沉,微妙的不快起来,月老愣在一旁没反应过来,苍渚便拂袖而去,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了半刻,又收拾起手边的书来。
并非我不愿一道上天界,只是昨日,我收到了阿继的血书,信上说,不日将返芜都。我不知他从何处得了我的地址,也不晓得这封信为何送至我手,但那封血迹斑斑的信让我辗转数日,夜不能寐,可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向苍渚吐露半字。
一旦开了口,我便会忍不住向他求助,上次说得是救救芜都,往后又该说些什么?哪怕他不在意,我也不该再坏他命格,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上次那逆天之举已然做了,只那一次,我便惴惴至今,凡人愚钝,参不透天机命格,却也晓利害轻重。
不是未曾想过他一去不返,可又凭空生出几分侥幸,想我与他这将近六百年的交情,总也还值得起一句别离。可他若当真与我告了别,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尽管我未上这九重天,但多亏有月老在,这天上发生了什么倒是一样未落,苍渚回去后去了一趟文举的寝宫,时隔数年,那宫殿竟也未被废弃,只是空了下来,成了这天上一处无人问津的地方。不知究竟是谁在打理这一切,世上有太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只能一一释然。
苍渚找到了那棵树,依照榴月所言,把琴放在树下,不料甫一落地,那琴便裂成了两半,月老吓了一跳,和苍渚动了灵力修复,但无论怎样都修不回来,于是苍渚后来罢了手,探查一番后得知,原是榴月留下的灵咒。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那仙镜中终于看见了老文,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这一趟上来大约耗费了他不少灵力,那灯被他稳稳的抱在怀里,除了不亮之外,同往日并未有任何差别。实际上,我常常在想,老文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他不一定知晓全貌,可或许冥冥中也有预感,就像榴月说的,无论是爱是恨,他们都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凡间老一辈的人常说,血亲之间有看不见的线,牵动任何一头,另一头都会有所感应,疼的痛的,悲的喜的,都印了冥冥中的约。远方的儿郎战死沙场,未收到消息前,这边的母亲便心痛断肠,呕血而泣,挚爱知己间亦然,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天上没有哪路神仙管凡人这样的蒜皮琐事,可凡人都相信,那线的确连着。
老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宝贝那盏长明灯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他来到那棵树下见到苍渚,没有半分惊讶,两个神仙站着,沉默良久,老文的目光落在那碎成两半的琴上,却是苍渚先开的口。
“文举仙君。”他说,“有一人托我将此物带来此处,若是仙君的,便请拿走吧。”
“你们青龙一族惯是如此。”老文露出个有些嘲弄的笑,“专挑他人痛处。”
“我早已不是仙君。”他说。
“来了此处,自然是仙君。”苍渚淡淡道,“出了那门,我便管不着了。”
“这也是他托付于你的吗?”老文问。
苍渚并不说话,只立在那处,当真只是个传话人,不掺杂任何情绪。
他们两个同对方无话可说,老文摸着那断掉的琴,过了许久,才抬头,望着苍渚说,“我欠你个人情。”
“不必。”苍渚回答得很果断。
“你是不必。”老文笑起来,蓦得提到了我,“小沈大约还是要的。”
“已有人还给他了。”苍渚说。
话音落,那仙镜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同天上失去了联系,直到文举的那滴眼泪落下来,砸在琴弦上,一下裂成了两半,我看见他收起那把琴,眼泪未干,却是笑了,难得朝苍渚行了个礼,苍渚离开后,他在树下坐了许久,许久。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文还是在人间。
他的馄饨摊重新开张了,却是马上就要离开芜都,芜都不少人都是吃着他的馄饨长的,听了这消息后十分不舍,趁着最后的日子顿顿来吃,老文一贯抠门,这次却阔绰了一回,白干了不少天,没收回几碗馄饨钱。芜都人这一年过得太不平顺,离开似乎已经成了常事,但还是有孩子在摊前掉着眼泪问老文为何要走,老文笑而不答,只给他的碗里多加了几个馄饨,还附赠了一把虾米和葱花,那孩子哭着哭着饿了,吃完也就忘了。
过了几天,不知从哪处传来的流言,说老文这次走要是回去娶媳妇,一时间街坊四邻都送了不少贺礼,老文哭笑不得,却也都收了,勉强给前几天白送的馄饨回了本,娶不娶妻我不知晓,但他最近几日的确开心,我瞧着他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他先同我说了。
“小沈。”他凑到我身边来,乐呵呵的问,“你可见着他了?”
我心里一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不知他从何处推断来的,但也没个主意,老实点了点头。
“如何?”老文笑着问。
我憋了半天,只想得出三个字,于是回答,“很好看。”
老文大笑起来,颇有几分我们初识时的神韵,我忍不住问他,“琴裂了,你不伤心吗?”
“非也。”他朝我眨眨眼睛,洋洋道,“他自然是未曾原谅我,不过见了那琴我便安心许多,天大地大,他不知去哪处云游,但如今琴都叫我见着了,再等个三五百年,离见着人便也不远了。”
“你是如何知晓他心绪的?”我问。
“秘密。”他笑着说。
我本该陪着老文一道开心,此刻却眼睛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把琴,自然是他们之间某种暗号,具体内容旁人不知,但榴月用它算计了老文。
他们两个之间从初识开始便充斥了太多的算计,好的要算,不好的也要算,爱和恨都在算计里,或许还有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反过来把他们算计了进去。
“最后一个问题。”我小声问老文,“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那姑娘赶走?”
“你连这都知道了。”老文笑。
“我也不知道。”他说。
“那你什么时候会知道呢?”我也笑起来。
“再过个几百年吧。”老文看着远方,“等我找到他的时候。”
那一天,凡间阳光明媚,我却突然不知道绝望和希望究竟哪一个更加残忍了。榴月把一切的赌注都压在时间这两个字上面,他希望老文忘掉,直到自己成为一个模糊而久远的影子,我该盼望他心愿成真,却依然于心不忍。
从那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老文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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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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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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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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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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