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想,这该是件功德无量的大事,做神仙多么无趣,不若一道来人间热闹,于是乎,他便更下定决心要毁了这九重天,神仙们都走光了,仙宫自然也就塌了。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到了第九百年的时候,仙界已经一个神仙都没有了,就连天帝也下了凡,还去做了个乞丐体验人生。仙宫一座接着一座的塌了,他得意洋洋的站在云端,准备毁掉九重天上最后一座大殿,他自己的寝宫。可突然所有坍塌的宫殿一瞬间恢复了原样,金光闪过,南天门外挤满了飞升而来的新神,正欣喜若狂的彼此打量,商量着位份职责,他惊讶的发现,这些新来的神仙,原本都是地上的凡人。
神仙们被他一个个带离天上,地下的凡人们则在孜孜不倦的修仙,正如他当年一般,既然天上的位置全空了出来,飞升自然顺利成章。
原本的仙界的确是没了,因为它和人间掉了个位置,但新的仙界已经诞生了。
那作者在话本的最后写:“各位看官莫急莫恼,兴许再过个九百年,那天上的生了厌,地下的起了念,乾坤颠倒,各归其位,乞丐变天帝,神仙落凡尘,岂不妙哉,妙哉。”
我当年也是看过这个故事的,心中五味杂陈,颇多感慨,如今将这个故事记录于此全因苍渚的一句话,他问我可要成神,我一时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想起了这个故事。
我要当神仙吗?
我不知道苍渚为何要在那晚提起,更不知道这件事本身为何会成为一个问题,总之,那时我对他说,我不知道,我要再想上一想。
“想吧。”他的衣袍被夜风吹起,声音同样清淡,“但不要太久。”
时不我待,这是他那晚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些日子,老文常收了摊来我的铺子里坐坐,他才几天没出摊,就已经惹了一堆人挂念,嚷嚷着吃不着他的金鱼馄饨,仿佛度日如年。老文对这些略带夸张的溢美之词照单全收,理直气壮的表示,干了这么些年,他也该休一休假,三五日便回去了。他休假的内容也很是单一,那便是来找我聊天。
严格来说并非聊天,而是他说我听,他对此十分满意,我亦然,想来我是个天生合格的听众,收集了许多跌宕起伏的故事,我爱这些故事本身,也珍惜每个同我讲故事的友人。ωωω.χΙυΜЬ.Cǒm
老文的故事很简单,他不像我之前遇见的所有人,他极为敞亮,在讲述的第一天就向我敞开了故事的全貌。但同我想得不一样,他要等的并非是心仪之人,也不是和风花雪月有关的情爱,而是一位旧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得当面同那位道歉。
叫人以外的是,那位不是神仙不是人,而是一位魔君。
他讲故事没有半分做菜的好手艺,三两句话就概括完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像每个人间说书人那样开头,但一刻钟就把起承转合说了遍。老文原来是神,而那人是魔,可因着些机缘巧合,两人是极好的朋友,神魔不两立,但他们倒是相处的很好,可惜后来天界动乱,那位魔君被指为罪魁祸首,接下来的故事老文便含含糊糊的不愿说清,只说是他辜负了朋友。再后来得知真相,他便自毁了神魂,但那位魔君却不知所踪,而他们曾经最爱做的一件事便是来人间吃饭。那位魔君口味独特,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只爱这一碗小小的金鱼馄饨,他曾与老文玩笑,说老文若是寻到这世上最好吃的那碗金鱼馄饨,定要知会他一声,即便千山万水,风雪兼程,他也会如约前来。
个中细节自有许多,或是不足为外人道,老文同我讲得最多的不是他们怎样分开,而是他们怎样意气相投的日子,还有他千百年都不曾消磨的愧疚。我在那一瞬间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不论多么跌宕离奇的故事,好似概括起来都只有寥寥几行,相识,相知,分离,找寻,似乎都能用这四个点来标记。但实际上,点与点的之间有着那样漫长的距离,爱与恨有着那样多的名字。
光是说自己的还不够,老文还喜欢问我与苍渚。
我原本以为他看不惯苍渚,后来渐渐发现他不过是迁怒于所有神仙,有意思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承认的很爽快,但从没准备改过。在所有神仙里,他最看不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那类神仙,我简直哭笑不得,问他,“是不是你以前也是这样?”
“放屁!”他很快的驳斥了我,但絮娘曾说,人这种东西,反驳的越快,便越是心虚。
但我也只是笑笑,不再为难他,他想听我与苍渚的故事,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并不觉得我同苍渚之间有多少可以被称为“故事”的东西,非要说的话,那也该是我自己的故事。可倘若没有他,我的故事从一开始便不会存在,他走,我追,不是没有努力过求一份同等的喜欢,但都失败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在追,只是这几百年里他的脚步也许变慢了,又或者是我的脚步加快了。
可他依旧是神仙,我依旧是凡人,还是个不会制造故事的凡人。
有人光芒万丈,便总要有人寂寂无名,我的运气不好也不坏,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老文说,小沈,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未来有一天叫你和我一样,对着另一个人说你这几辈子是怎么过的,说你和那条龙,你会讲什么?
我的心蓦然收紧了,是啊,倘若将我们这几百年的时光抽象为点,又会勾勒出怎样的画面?还是说平平无奇的日子不值得谈起,恰如流水而去,一旦汇入汪洋,便杳无踪迹。
最后我还是拒绝了苍渚,但我从他那里换得了另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吻。
我在同样的月色里归家,灯火点着,苍渚却在闭眼浅眠,近日九浪都常来找他,芜都究竟要发生怎样的大事我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他难得一见的疲态。火烛摇曳,我站在案前,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一时心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我突然就不想当神仙了。
因为我害怕有一天看见他的时候不再心动,没有了今日的欢喜或难过。这是个很离谱的理由,可能根本就没有道理,那便当做借口吧。
人是有贪念的,看了一眼就像有第二眼,不知不觉腿都有些麻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苍渚醒了。我紧张起来,半分也挪不开了。
“沈凡人。”他嗓子竟有些哑,“考虑的如何了?”
我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
“上神。”我的声音有些抖,“为何要助我成神?”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求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苍渚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关注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默了一会,他平静的开口。
“你们凡人不都想当神仙吗?”
“回上神。”我说,“小人不想成神,但想向上神讨一样别的东西。”
“什么?”他挑了挑眉毛。
“一个吻。”我故作镇定的说。
我听见他指尖轻敲在案上的声音,他慢悠悠的说,“沈凡人,你要用成神的机会,来换一个吻?”
“正是。”我垂下眼睛。
“如你所愿。”他嗤笑了一声,说不清是怒是喜,一阵小小的风卷起了案上的折子,我的唇压上一阵冰凉,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极深入的一个吻,我被吻的头晕目眩,心里也不知道是何种滋味,鼻子一酸,竟掉下泪来。
“满意吗?”他问,“这便是你想要的?”
“即便不当神仙也想要的?”
“上神究竟为何要助我成神?”我执拗的问着。
“没有为什么。”他说,“罢了。”
从那天起,我决定写一部话本,它不必风靡芜都,也不必流芳百世,我大概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来写完它,这里面说的,就是我与苍渚的故事,它冗长庸俗,读到一半也许就会叫人打起瞌睡,但我还是决定写下来,就像苍渚说的,没有为什么。
我给这个话本起名为,欺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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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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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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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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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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