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凡人爱说些个家长里短,神仙与神仙也爱背后嚼上几句舌根,只是过往这东西怎么传也传不到尊君身上,一来无甚可说,二来也不敢胡言,冲撞上神。但这回似乎与往日当真有几分不同,不知哪个仙娥从天帝寝殿里带回的消息,说尊君过几月便要成婚,虽不知新娘子是谁,但想来也是一等一的贵人。奇怪的是,一向厌恶流言的上神竟未出面澄清,如此一来,便又添了几分神神秘秘的真,不出三日,那未有半分根据的新娘子便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惹得仙界众人议论纷纷。
处在话题正中间的那位此刻倒是没这么热闹,正独自坐在清冷的寝殿里,燃了支能烧九百年的香,冷哼一声,不动声色的斟了杯茶,盯着大门的方向。
——还没回来。
他喝了口茶,皱着眉头想起这几日天界常议论的话题,想着还是寻个机会澄清一二。天帝确实有这个意思,小心翼翼的说道了不少,可实际上那时他正在走神,便不曾当面拒绝。念及此,尊君又是眉心一蹙,下意识看了眼时辰,脸更黑了。
那罪魁祸首竟还在外头游荡。
孟继最近回来的一日晚过一日,最要命的是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魔气越来越重,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他正背着自己同那魔物见面。尊君心口一阵发堵,不由自主冷笑一声,此番天魔之战已近尾声,魔族同往日一般不曾讨到半分好处,眼见着就要撤下九重天,他倒好,天天朝那头跑,怎么,是要去嘘寒问暖,送几分安慰么?
愚蠢至厮,他在心里刻薄的评价着这个私闯上九重天的凡人,既来了此处,还辨不清谁是最后赢家,连该讨好谁都弄错方向,怎能不说一句愚蠢。
站在尊君旁边的仙童战战兢兢替他又添了杯茶,目光跟着他钉在了门上,心里却忐忑的打起了鼓,上神今日委实是不太对劲,刚刚竟还问了他时辰,弄得他差点愣在原地。在这九重天之上,神仙不问时辰,只有那位前些日子住进来的公子才会笑眯眯的问,可殿里所有仙童都说,他是个凡人。
神仙的时间太长,凡人的时间太短,几时几刻是后者的专属,心一动神一晃,便已过了半生。
他瞧着自家面色不善的上神,心里头叫苦不迭,竟也默默问起了时辰,祈祷着那位快些回来,许是这虔诚的惦念显了灵,吱呀一声,抬眼看,松口气,孟继回来了。
尊君早感知到了这一点,又饮了半杯茶,待那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一瞥,却火从心起,孟继身上的魔气又重了几分,不知二人是怎样的亲密,才染了这般重。
“孟魄。”未等他开口问询,孟继反而先开口说了话,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你可是要成婚了?”他轻轻问。
愚蠢至厮。
尊君又一次在心里对面前的凡人做出了评价。
流言万千,都不知加以分辨,这般明显的事情还要问来他跟前。想是这般想,可他还是将澄清传闻这件事提上了心头,话刚要出口,看着那人身上愈发浓郁的魔气,硬生生停住了。
他有许多话要问孟继,但一口气哽在心头,说不出半句。
没人开口说话,大殿里静悄悄的,站在一旁的仙童冷汗直冒,又默默添了杯茶。
“你怎得这般蠢。”孟继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上神,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因着上神这两个字,尊君的脸更冷了。
“孟继。”他不紧不慢的开口,“本君早就同你说了,莫要痴心妄想。”
“这世上,哪有神仙去喜欢凡人的道理?”
说完他实际上有几分后悔,疑心自己话说得太重,只因对面的凡人脸色变了几遍,最终落在了一个有些哀伤的表情上,静静的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若再不承认,我便去撞南天门了。”他噙着笑,漫不经心地说。
尊君心里愈发烦躁,那魔气有如实体缭绕,孟继自从来了这里后,常说这句戏言,可他没有那一次如同这次一般烦躁,于是,他也说了同过去每一次都没有差别的那句话。
“你自便。”他说。
“上神要记住一点。”孟继开口,顿了顿,叹息一般的说,“我当真是极喜欢你的,喜欢到想叫你来做凡人,或要自己来做神仙。”
心口一跳,莫名有些发烫,可每说一句,孟继身上的魔气便愈重一分,刚刚升腾起的几分柔软瞬间消磨殆尽,只剩冷眼旁观。
“凡人做得成神仙。”他听见自己冷冷的说,“可神仙永远也做不成凡人。”
“这也不一定。”孟继笑着说。
孟继真的去撞了南天门是在三日后。
仙童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报,就像孟继来的时候那天一样,话也依旧说不太利索,结结巴巴的说公子出了院门,径直朝南天门去了,上神可要去追上一追,莫要出了事。私留凡人在天界本是大事,只因他身份尊贵,众仙家碍着他的面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想来都颇有微词。实际上不用仙童来汇报,在孟继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尊君便已知晓,他在那人身上放了自己的一缕神魂,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他绝不会承认这是保护。
孟继是往南天门去了,可速度不快,应当是一步一步走去的。
愚蠢。
尊君又在心里说了一声,凝神再探,却被另一股力量硬生生折了回来,他几乎在半秒内便认出了那力量的主人,正是那位打了败仗,不日便要从九重天撤下的魔尊。力量之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魔气入体,常人不可能不排斥,除非心甘情愿,自愿叫那魔进了来。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干脆的闭了探查,衣袖一挥,又回到了桌前。
“上神……”那仙童不识好歹的插话,“您……不去追……”
“怎么。”他烦躁得无以复加,面上却是冷得结冰,“你倒是喜欢他,是当神仙当腻了,也想同他一般去做个凡人?”
仙童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匍匐于地,不再多说半个字。
那香依旧燃着,烟袅袅的绕在殿里,它已燃了三日,却不曾有半分缩短,孟继说,这天界的香不好用,烧多久都一个样,浑然看不出时辰。
硬是等了一个时辰,尊君还是驾了云,片刻之内,便到了南天门,远远瞧见孟继,不曾上前,却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魔尊挡了道。
“让开。”他冷着脸说。
“上神安好。”那魔颇为恭敬的行了个礼,调侃道,“自然是要让开的。”
“我若不让开。”他眨眨眼,“您去何处看这为情所困的凡人呢?”
“可怜可怜。”他放柔了声音,很有几分怜惜般的感叹道,“您说这是不是缘分?那日我顺手送上南天门的竟是个爱慕您的凡人,我见着他那日,别提有多可怜了,您是知晓我的,最不忍心看见的便是美人伤心。上神您身份尊贵,自然是瞧不上一介凡人,哎呀,倘若他能换个我来喜欢,倒也不必受这般罪,我定要好生疼……”
一道凌厉的灵气劈开云层,尊君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充满杀气的赤色,长剑出鞘,直指瞳孔,他又说了一遍,“让开。”
魔尊顺从的让开了。
“凡人是很脆弱的。”他意味深长的说,“坚持的再久,也总有放弃的一日。”
“不然我是如何入了他眼的呢?”他笑眯眯的说。
剑气暴涨,尊君眼里的红愈发刺目,那魔哈哈大笑,又行一礼,作了个揖,潇洒道,“恭送上神。”
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情绪糅杂在一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立在了那人面前,他吐出一口鲜血,正落在那南天门之上,周围守卫都被吓愣了神,不敢上前。
“孟魄。”他顶着满身魔气,又问,“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语罢,一股股鲜血从喉间涌出,瞬间便染红了衣袍。南天门乃是天界之物,汇四方灵气,镇守一隅,仙体尚不得破,遑论凡人之躯。
尊君感到话卡在舌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可一瞥见那人身上愈发充盈的魔气,便瞬间失却了所有话语,郁气一股一股的朝上涌,竟也生了几分要较劲的意思。他想起那魔物刚刚说的话,心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同自己讨这一份喜欢。
“本君不叫孟魄。”他冷道,“你也不叫孟继。”
“倘若我撞死在此处,你可会知晓自己真实心意?”孟继停下来,问。
“本君向来是晓得的。”他说。
未出口的半句是,怎么可能叫你撞死在这里。这南天门乃是镇守之物,未有不详之说,顶多叫凡人吐吐血,而他是个神仙,还是这九重天上最尊贵的神仙之一,要救一个凡人的命易如反掌,哪里是说死便能死的。
“你真是蠢。”孟继最后说。
尊君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就好像他不知道孟继的血为什么会流得那样快,快到新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消耗的,是了,孟继是个凡人,凡人总是很脆弱的,他恍恍惚惚的想。他也同样想不到,孟继为何要在此刻自绝经脉,全身心排斥着他为他灌进去的血,他们认识了这般久,尊君从未想到,孟继也是个存了死志的人。
那一刹那,他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认识了很久。
依照凡人的时间来说,那绝对是一段颇为漫长的光阴,可按照他过往的生命而言,那便不值一提,即便是孟继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也是不值一提的,因为那终会过去,成为他无尽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就连此刻痛苦到四肢百骸的心绪,也会一并消失。
“这世上也有很多神仙不知道的事情。”孟继吐出最后一口血,笑着说。
声音越来越轻,蓦得,尊君愣住了,他听见了破土的声音,那种子早已埋下,却时至今日才抽出了第一缕枝芽,不生在风花雪月的人间河畔,而生在九重天的血泊之中。
他此刻才注意到,那不正常的流速里有魔气的影子。
像是某种感应,那魔物应景的出现了,他颇为惋惜的“哎呀”一声,道一句可惜可惜,再说,“还是我与这小公子缘分浅呀,美人受苦,便是只有一面之缘,也叫我好生伤心——”m.χIùmЬ.CǒM
当真是只有一面之缘。
匆匆擦肩,瞧见个有意思的凡人,竟妄想攀一攀这九重天,那人不知走了多久,又寻了多少能人异士,掩唇一笑,化了个形指引,权当举手之劳。可魔从不白给人好处,顺手种下颗种子,饮那人心血而生,不知竟开出这般迷人的花来。
就连那位不可一世的天界尊君也不知晓,寥寥几句间,自己也被种下了这颗种子。
魔愉快的想,日后还是要多做好事,好魔有好报。
——他人的痛苦,便是魔最大的善报。
那种子开出的花该叫什么?他想,凡间称之为情,天界向来不屑于此,如今也跟着遭了秧。心情颇好的瞧着那神仙失魂落魄的愣在原地,他心里头又默念了一遍,好魔有好报。
“上神是否还不知晓我是个什么族的?”他笑意盈盈,决定好心告诉这个尊贵无比,过于自大,却又即将崩溃的神仙。
“我是心魔。”他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欺神更新,第56章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