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科幻小说>欺神>第29章
  我能感受到苍渚的某些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复苏,逆岁之术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可喜可贺,月老笑着对他说,上神且宽心,想来再过几日便能全部恢复了。他没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倒像在听旁人的事,但这恰恰是一个神最正常的反应,莫说几年,即便是几百年,也是无需介怀的。

  恭恭敬敬同苍渚说完话,月老还要来调侃我。

  凡人是越来越了不得了,他笑眯眯的说,此般变化都能感应出,凡间是怎么说来着?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尽管知他只是玩笑,我也并不觉得羞赧,但不知怎的,耳根还是一下窜了红,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您可少看些话本,最后也只憋出这一句,他得意大笑,袖子一挥走了,留我和苍渚共处一室,大眼瞪小眼。

  倒也没有,因为我不敢看他。

  这时候心里又生了几分后悔,不该叫月老那么轻易的走掉,说来奇怪,他明知苍渚对我无意,却仍处处撮合,若我是个神仙也就罢了,可我偏偏只是个凡人,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为职业病,别无他解。

  难道月老也有年终业绩吗?我正皱着眉头想,却对上了苍渚的眼睛。

  于是我瞬间明白,我对这个问题实际上一点也不关心。

  “沈凡人。”苍渚轻轻问,“如何感应到的?”

  他把手抬起来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要摸我的头发,条件反射就要闭眼,幸好他及时在掌心放了团灵力,使我避免了出丑的命运,我有些失落,却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灵力是深蓝色的,本以为有些用处,却只出现了一下便消失了。

  苍渚淡定的收回手,等我的答案。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大约是此消彼长。”

  这话是真的,可惜话越真,情越假,带了他的气息本就是偶然,先前托他的福才能看见土地,如今想必也是同理,折损阳寿也好,失爱于神也罢,具体的原因我说不上来,但总归是借了他的东西,是留下还是收回,不看我的心意,全凭他的一句话罢了。

  我并非是他要找的人,他定然早就感受到了这一点,如今我已能百分百确认。

  这实在是件有些丢人的事情,却也在意料之中,我无法令神爱上我——莫说几年,即便是几百年——只要我仍是我,大约都是做不到的。好在我是个普通人,脸丢了也就丢了,无甚大碍,也得感激我的神体恤人间,尚给我留了几分薄面,待到几日后逆岁之术解了,该怎样与他相处?要不要将那谎继续说下去?若是在此别过,是继续呆在京城还是回村?老实说,我一件都没想好。

  “在想什么?”他问。

  月光洒落,我心不向明月,和明月一道向着他,可惜他与明月同为天上物,我却只能举头遥望,只有等我把人间所有的桂树砍完,才能飞到天上去。

  “在想逆岁之术。”我勉强挤出个笑,“想你什么时候能恢复。”

  “你很想我恢复?”他问。

  “当然。”我点头。

  “不必心急。”他淡淡说,“至多再过几日。”

  “那便再好不过了。”我说。

  ——实际上,我连一棵树都砍不完。

  先生们早就说了,吴刚伐桂,枝落叶生,年年岁岁,千万无穷矣。

  献舞的人选定了,不出所料,果然是絮娘。

  五日后东市设宴,与民同乐,恰逢牡丹开,共赏金陵春,戚十里很满意,在朝上破天荒的向皇帝行了个大礼,场面话说了一堆,听得群臣们心花怒放,胸口巨石落地,但据说皇帝依然心情不佳,面色铁青,连场面话都不愿再说,叫人捉摸不透。朝臣们都在传陛下与那蛮王私下里又见了好几面,聊了什么未可知,只知每见一面,陛下的心情便差上一点。又有人说长亭将军恐怕是回不来了,也许是战死沙场,又或者是入蛮为质,还有可能仗剑天涯,再不问政事。正聊着这事的时候,有几个平日里便看不惯大将军的朝臣冷嘲热讽,一人道,放心吧,长亭将军可死不掉,陛下金口玉言,准了大将军留在异域,再过两年啊,说不定就不该叫将军,你我都要改口称一声蛮族王后了!

  瞧瞧,他啧啧两声,多大的殊荣,谁曾想,和亲这事没落到公主头上,反而落到大将军身上,实乃我朝之福,陛下英明啊。

  话音刚落,这文官就被几个武官迎头盖脸的揍了一顿,是一点情面都没留,胸骨断了一根,活生生打出了血,混乱之中,不少大人都挂了彩,大太监路过,赶急忙慌朝里面报,说是大人们在大殿面前打群架,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问为何打架,大太监听了一耳朵,晓个来龙去脉,说是为了长亭将军,有人开口侮辱大将军,便有人直接撩袖子上了,相互打起来了!

  皇帝默了两秒,只说,不用管,让他们打。

  哎哟喂,在宫门口摆摊卖金鱼馄饨的大婶说得手舞足蹈,你们可不知道,千真万确,那日大人们出宫的时候衣袍可都乱了,还有扯破了,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被抬着出来,见了血的!

  这京城里每天的流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假难辨,而且大部分都是假的,只是这一次,似乎是略有不同。

  “是真的。”戚十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吓了我一跳,他还是穿着蛮族的衣服,手里却端了碗金鱼馄饨,白瓷做成的碗,上头还飘了几滴辣油和几颗葱花,由他拿着,怎么看怎么奇怪。

  “什么是真的?”我下意识反问。

  “都是真的呗。”他笑,喝了口馄饨,勺子使得挺溜。

  “……”我其实并不擅长应付这种人,但事关沐阳和絮娘,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啊。”他吹了吹馄饨汤冒出来的热气,“因为是我告诉她的。”

  他这话一说,我差不多信了九分,却还是继续问,“长亭……将军,以后不回来了吗?”

  “是啊。”他漫不经心的说,“我不会再让他回来了。”

  “刚没听见吗?”伸手又滴了几滴辣油,“这是和亲,沈公子可见过和了亲再跑回来的?”

  我一时哽住,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你为甚要告诉那老板娘?”我最后问。

  他笑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又有几分满意,像是在等着别人问他这个问题,又像是只要我肯定会问他这个问题。

  “不错。”他赞,“他们果然不曾看错沈公子,问问题总是能问到点上。”

  我几近无语。

  戚十里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颇为嘚瑟的晃了晃。

  “为着这个。”他说,“她家金鱼馄饨的不传秘方。”

  那时我突然生出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或许对于长亭将军而言,不回京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戚十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委实是说不上来的。

  好人,坏人,似乎都是太过单一的界定,加上我们也不过是数面之缘,便更加难以判断。但我下意识里总觉得,他即便不是个好人,也断不会伤害沐阳与絮娘,原因无他,只因他是在乎长亭将军的,而长亭将军想来也是在乎她们两个的。我将这些讲予土地与月老听时,他们只笑,说我能这般想,实际上是已经信了戚十里的说辞。

  我也笑,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我相信戚十里反反复复说的那句,他只是想来看一支金陵春,别无他意。至于为什么非得是絮娘或者沐阳,若是信了他的话,便也不难理解,大概率是长亭将军曾向他提及,提到了她们二人,与许多旧时回忆。

  当然,这全是我的一面之词,不过是猜测罢了。

  我们聊这些的时候苍渚就坐在我身边,喝他的茶,置身事外,不过严格说来并不是他在就着我们,而是我奔他而去。一看见他坐在那,我就把土地和月老招呼到了他的身边,自己也顺理成章的坐下,他往往在最开始的时候抬头看我一眼,然后便不作声了。苍渚真的是个最像神仙的神仙,我又在心里这样感慨,不知道看着我们这些连自己都尚未管好,就开始聊旁人的凡人,他会有什么想法?

  答案非常明显,定然是没有想法。

  若是哪日他斥责我们无聊,我才会觉得奇怪。

  土地和月老走后,我干脆铺了张纸,坐在他旁边写字,抄了几卷诗,看起来挺认真,实际上心不在焉。天地良心,我想,我要坐在他身边,绝不是为了旁的什么,只是仍惦念着五年前我同他说过的那句话,要助他渡过情劫,眼下这逆岁之术将解,未来是个什么样仍不明朗,就算以后他再找个另外的凡人,有我一日,便尽一日的责。

  另外,我已好几日不曾见过絮娘,她该是在忙献舞的事情,全城皆知,且都盼着。据桨楫说,那年絮娘初入京城,便是凭着一曲金陵春名动京城,自此成为觉梦楼一顶一的红人,从那日往后,她便再未跳过这支舞,说是心性已改,无论再怎么跳,都无法胜于当时。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理由荒唐,只因我连着做了三日的噩梦。

  越近那日,梦便做得愈发痛苦,无甚实质性的内容,不同于九浪上次的造访,这只是纯纯粹粹的噩梦,在梦中,我听见了哭声,我不知究竟是谁在哭,可我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然而却无法开口。

  或许我也该将这惶恐算一半在沐阳身上。

  那日在馄饨摊前碰见戚十里,我略微打听了一番沐阳的情况,他只说不太好,具体却也不算清楚。又过了一日,桨楫带了消息从宫里回来,说沐阳成日吵闹着要出殿门,但都被陛下拘了去,她三番五次的逃,毫无疑问都被抓了回来。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说了,戚十里是要求她与絮娘二选一,又得知最终将由絮娘献舞,便再也不干,发了狠要顶她而上,被皇帝怒斥着带回了寝宫。

  宫人嘴碎,说公主同陛下大吵一架,这是过往都不曾有的。

  跳支舞而已!皇帝说,又不是送她去和亲!

  既然只是跳支舞,那我去也是一样的,沐阳毫不示弱的顶撞,你们究竟要干些什么?莫要再想瞒着我!

  当真只是跳舞,皇帝叹了口气,向她保证。

  说是此后公主便不再闹了,许是因为陛下向她许诺,等那日东市的筵席一散,便准许她出宫,还有她一直想去的塞外,也一并准了,似是两人和解,可我听到此处,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而这忐忑究竟从何处来,却是不得而知。m.χIùmЬ.CǒM

  或许真是我多疑。

  可是连着两天,我又做了同样的噩梦,这让我实在无法忽略。

  “上神。”我匍匐在地,恭敬的行了个礼,一时竟有些恍惚,“凡人有一事相求。”

  苍渚不说话,我便这样跪着,直到实在跪得有些腿酸,抬眼偷偷望他,正对上他的目光。

  我无师自通,起身坐在他身边,又行一礼,略有些紧张的拽了他衣袍一角。

  “絮娘此番献舞,会否有险?”我问。

  他没有掰开我的手,却也没有任何可以称为悲伤的表情。

  “她会死。”他平淡的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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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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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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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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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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