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我更加确定他是个骗子。
不然这金秋时节，哪里来的桃花。
“哎呀呀。”他还是那个惊讶的腔调，叹道，“签出桃花，姻缘无忧，公子可有心上人了？”我还没开口，他便自顾自的朝下说，“老夫刚刚掐指一算，公子想必已有心悦之人，那便莫要在此蹉跎光阴，辜负良辰。依老夫之见，公子还是快些回家吧。”
我哑然失笑，转着手里的那枝未开的桃花，心血来潮的问，“这桃花签，是个怎样的凶吉？”
那老头愣住了，反应了一刻才说，“自古桃花签便是桃花签，不分凶吉。”
“不过。”他摸摸胡子，“既是桃花，老夫看，该算大吉。”
“倒也不一定。”我轻笑一声，“许是大凶，也未可知。”
他看着我，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一反常态的行了个礼，挥袖而别。我又在桥边坐了一会，直到夜风吹得人有些发寒，才起身离开。那截不明来历的桃花被随手丢在地上，想了想，还是弯腰捡起来，揣进了袖口。
草木无情，却也无辜。
何苦为难一枝花。
半个时辰的路硬是走了快一个时辰，进了院子，静悄悄的，不由舒了口气，正想蹑手蹑脚的摸进房里，却蓦得眼前暖光一闪，定睛一瞧，苍渚提着盏小灯从房里出来，吓了我一跳，差点没崴了脚。
“回来了？”他问。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慌神，不欲再说话，正要避开他朝里面走，却听他问，“这是什么？”
顺着目光看过来，竟落在我手上那枝桃花上。
“额。”我噎了一下，老实回，“桃花。”
“嗯。”他还是应了一声，又随口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老实说，我不适应极了，但在不适应之余，竟又有一丝隐约的满足。这才奇怪了，好似我们真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眷侣，能在晚归的夜里燃一盏明灯，托着明灯与月亮的光，在院子的一隅细语，说一说今日做了些什么，有甚有趣的事情没有。
“同沐阳出去闲逛，耽搁了一会。”我飞速接话，要堵住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又补充道，“沐阳便是……你还记得吗？上次中秋夜……”
“记得。”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心里有些微妙的感慨，沐阳这小丫头，虽说平日里大大咧咧，但到底是皇族，骨子里的贵气掩盖不掉，看来不光是我，就连苍渚这般的神仙，也能一眼瞧见她。我并不嫉妒，只是感慨罢了。
“嗯。”于是我也只能这般回应，下一步“那我先回房歇息了”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突然问我，“要出去逛逛吗？”
——夜已沉了，伸手不见五指，风还有点冷。
“好。”我点点头。
我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却在狂风卷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腾空而起的那一刻，我恍惚而又清醒，像一场荒唐梦境，你知道该怎样唤醒自己，却又忍不住欺骗自己，说，我不知道。
“苍渚。”我趴在他的背上轻声喊。Χiυmъ.cοΜ
“嗯。”他说。
夜风掠过，从夏至秋，无人说话。
任何一个凡人，大约都对龙怀有迷恋。
苍渚不是龙，是蛟，可对于我这样的凡人而言，是看不出任何区别的，何况他的骨子里流着青龙一脉的血，假以时日，必可化身真龙。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的真身，说来不怕人笑话，无论见过多少次，我都在某个瞬间有流泪与跪拜的冲动，这大约是一个庸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臣服在作祟，冰凉的鳞片又一次安静的蛰伏在我滚烫的手心之下，云层掠过，夜深天寒，人间万家灯火，寥若地上繁星。
“白天去何处闲逛了？”他漫不经心的问，似乎只是要找些话说。
“十里桥。”我说，“碧水河边那座。”
“去听话本了。”我自觉补了一句，觉着他似乎飞慢了些，又觉着是错觉。
“嗯。”他应了一声，问，“我们可曾去过？”
愣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在问我，他中法术之前，有没有和作为“心上人”的我一同去过。高空带来了毫不真实的晕眩感，我咬了咬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说，“不曾。”
我不愿朝他再说谎。
尽管在某个瞬间，我真的想向他说谎。
“为何？”他问。
我沉默着，无声摇头，只想，反正再过几日，你便能知道了。
他在我这讨了个寂静，这是不常有的，可他似乎今日铁了心要再接再厉，不叫我说出话来不罢休，默了一会，竟又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啊？”我在风里问。
“她似乎常来找你。”苍渚说。
原来在说沐阳，我摇摇头，说，“不算很久。”然后笑了一下，补充，“还未有你我相遇的久。”
这是彻彻底底的实话，因为我与他实际上也没相识很久。
“沈凡人。”
不知过了多久，苍渚终于又说话了，声音很轻，在喊我的名字，好像一瞬间就能消散进风里，可偏偏落进了我的耳朵，让我退无可退。
“你在怨我吗？”他说。
我把脸颊贴在他的鳞上，在云层与灯火搭建的无边梦境里沉默着，凡人的眼泪又烫又咸，但我不用担心有人在此刻戳穿我的窘态，因为神不明白，所以我依旧安全。
我好想问一问他。
神会流泪吗？
神会不会流泪我依旧不知道，但我知道神一旦遇上麻烦，我就该急得团团转，就差流眼泪了。五日后，苍渚身上的法术仍未消除，再等了三日，也依旧如此，土地站在我们身边，也是一筹莫展，不知怎样才好。按理来说，逆岁之术对神仙是全然无用的，只有些微薄的影响，而品级越高，受到的影响该是越小。土地说，就连他这般不起眼的小神仙，最多也只要七日，便能全解，像苍渚这般的上神，最多五日，就当无碍。后来着实没办法，又只能请了月老来，月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猜测是这一遭情劫带来的附加效果，毕竟青龙帝君巴不得我死，知晓那雷劈在苍渚身上之后，难免不动些新的念头。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真想弄个牌位屋子里供着，和天上那位老神仙通通气，知会一声，您这快点让他法术解除，什么事没有，要是一直拖着耗着，难保哪天我一个鬼迷心窍，就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可惜我这凡人身份低微，上面那位大约是恨我入骨，不屑搭理的。
出事的是苍渚，但急的却是我，他气定神闲，着实不当个事。月老和土地也就慌了一阵，便乐呵呵的宽慰起我来，到底他们才是一伙的，我管不上神仙的事情，月老看着苍渚，感慨了一句，“若说这上界的神仙谁最沉得住气，那必是上神。”
“的确，的确。”土地跟着点头，颇赞同，全然忘记自己是个地上的神仙。
“啊？”我忍不住问了一声，月老马上兴致勃勃的讲起来，“凡人小弟，可还不知道咱们上神当年一战动天地的故事吧？”
说完，看了苍渚一眼。
苍渚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抬手喝了杯茶。
“不知道。”我实话实话。
月老心里暗笑，又看了苍渚一眼，他虽一把年纪，但记性尚佳，这事在天庭是十足十的禁事，倒不是事情本身有什么内容，而是苍渚不让人提，不让人提的原因也简单的很，嫌烦。
“话说当年，天界遭了一场空前大劫。”月老胡子一抹，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我坐在旁边听着，竟隐约有几分在十里桥听话本的错觉。苍渚的那些个往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是忍不住想知道的，他这话头一起，正遂我意。
土地不知从哪里支了个凉亭，摸出个惊堂木和折扇，我看着好笑，没留意间，苍渚坐在了我旁边。我转头看他一眼，他也看着我，我立马败下阵来，举手投降。
“我想想，那得是好几百年前了。”月老折扇一摇，满树金桂洒了一身，“有个凡人呐，冲上了南天门，这不冲不要紧，一冲就出了大事。”
“凡人也能上南天门？”我皱着眉头问。
“自是可以的。”土地插话，“就是要付出些代价。”
“什么代价？”我说。
“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但大多是顶珍贵的东西。”土地说，“若是不想牺牲掉自己的，就得找别人的来替。”
“是也。”月老继续说，“这位便生祭了九百九十条人命，抽干了血，给自己铺了条来南天门的路。”
我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前朝有位著名的暴君，似乎便干过生祭这般的事情。但正史里自不会多写，野史传闻，不想竟是真的。
“他要干什么？”我不由攥紧了衣袖，问。
“屠天。”苍渚淡淡的说。
我的喉咙瞬间有些发紧，看向他，却发现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曾见过，一个妄想屠天的凡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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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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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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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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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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