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伤也感觉有些奇怪,虽然不像余心那样能够一眼就看出门道,可伴随着雾气中那些穿插黑影渐渐消失后,原本压抑且阴冷的气息便消散了许多。
难道是王二哥等人已经暴出修为将那鬼王斩杀,刚才只不过是鬼王的殊死一搏?
赵伤想了想,问道:“可知具体情况,是否是谷内出现了一位人族大修士,将所有鬼物斩杀,然后再以通天手段净化此地?”
余心摇头道:“那鬼主的气息与之前一样极难察觉,禁制依旧存在,谷内也未曾出现施展大神通者的气息。”
听着余心语气略微凝重,赵伤笑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余心躬身答道:“此地鬼主气息虽然微弱,但好似已经不像当年。”
赵伤心中一沉,难道那群操控凶兽的人是谷中鬼王的喽啰……
世间得以修行的鬼物,除了正儿八经的鬼修之外,多为邪祟凶狠之辈,他们不修鬼法,以吞噬生灵精血提升修为主,故而多为世人所诟病存在,欲杀之而痛快。
这点赵伤自然明白,当年与师尊云游四方的时候,奇人异事不断。
有次在那山村中得见过一场村民请“修士”驱除恶鬼的闹剧。
鬼物是村外山野中被毁去墓穴的孤魂,因怨念而生,平日里多做一些吓哭村中小孩,吞噬家畜精血的勾当。
至于村民请来的那位修士,说是修士,其实只是个江湖上变戏法的骗子,靠着些江湖把式愚弄无知的村民。
到最后,非但没能除掉那头鬼物,反而被鬼物夺舍,在村中招摇过市,过上了土财主一般的生活。
每日必饮三血,猪牛羊,还要以三禽之心沾血而食,闹得村民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却又不敢拿他如何,毕竟人家是那仙人老爷,又为乡民除了祸害,就算摆个祠堂供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赵伤当时就在暗中窥探,等到那夺舍鬼物又要鱼肉村民之时,出言拆穿,不曾想村中无一人相信,甚至在那头鬼物的教唆下,还被村民群起而轰。
赵伤那叫一个火冒三丈,质问村民既然知道鬼物的习性,你们的神仙老爷变成这个样子后,难道就没人怀疑他便是鬼物所化。
此语一出,原本只是撵人骂人的村民各个义愤填膺,锄头棍棒追着那不知哪来的外乡人就打。
要不是师尊可能就在暗处观察,赵伤当时早就惩治那群无知的愚民了。
直到逃出山村,遇到师尊提及此事后,赵伤非但没有杀回去的打算,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师尊当时先是给他幻化了三幅场景。
第一幅画中山村,村名安居乐业,四下炊烟袅袅,虽是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却是那桃源之境,不为世俗所沾染。
第二幅画中,村外人声鼎沸,有处埋葬有值钱宝物的墓穴被疯抢一空,墓中主人棺椁却保存完好,尸骨被那孩童当做宝剑挥舞,墓砖墓石被村民用牛马拉走,修砌自家屋舍,残破的墓室最后只剩牛粪马粪。
第三幅画中,一位披甲将士马革裹尸回归故里,家中虽豪华,却是门庭冷落,无一亲人邻里送行,吊唁者只有军中袍泽兄弟,出殡后村中载歌载舞……
挥袖驱散画面,师尊问道:“知道这鬼物的真实身份后,有何想法?”
赵伤给出见解道:“村民看似淳朴,却也是人,早已眼红那将士家的钱财,就等着哪一天将士战死沙场,瓜分他的家财。”
“至于为何如此,只怕是那将士得了功名之后,忘记了身后的父老乡亲,故而才会招人嫉妒,引火烧身。”
师尊未曾点头,只是让他回身再看那座山村。
这一看,原本的山村只剩断壁残垣,黄土纷飞。
再仔细一看,只见村中无数游魂飘荡,浑浑噩噩。
眼前突然多出一张似哭似笑的人脸,正是那个被鬼物夺舍的江湖骗子。
那人朝他遥遥招手,手中摇晃着一颗黑漆漆的头骨。
赵伤心神起伏不定,眼中那颗头骨不觉间已经换做人脸,正是自己无疑!
控制不住地朝那人走去,刚迈出两步,便见那人身后突然多出一张张憎恶的人脸,一只只指甲如尖刺的手伸向那人摇晃的人头,转瞬间便将那颗人头淹没在黄土之中,相互吞噬。
一晃神,眼中又出现了那座小山村,宁静致远,亦如来时所见。
赵伤猛然惊醒,连退数步,惊呼道:“这是一处罗刹鬼场!”
其实早在步入山村的那一刻起,赵伤便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陷阱。
既是人心陷阱,又是人性陷阱。
师尊再次显化刚才的那三幅场景,赵伤再次观看,就有了不同的风景。
第一幅画原本的和谐宁静之下,多了些村民日常,有那古井排队打水因插队的事,两家人就能老死不相往来,有那园中果树果实伸出自家墙外,被路过的人摘了去,就能撒上毒药,害人身死……
第二幅画中满满的铜臭味下,孩童手中的人骨最后被拼成一具完整的尸骸,焚化成灰,洒入村外风景绝美的小河之中,有那老人临河跪拜,烧些纸钱香烛。
第三幅画中将士昔年寄钱财回乡,为村中修缮祠庙,开渠引水,一条小路延伸村外,下雨时虽泥泞,却由最开始的寸宽变成了丈宽。也有那将士下葬时有人在欢声笑语中暗自喝闷酒,恨不能一拳打醒那些施小恩就觊觎更多的同乡人。
师尊再问:“此番又有了哪些想法?”
赵伤深呼吸一口,回道:“人鬼其实走在一条道上,人修人心,鬼修的其实也是人心。若是修心有足,鬼心亦可看做人心。”
“可若是一个人修心不足,哪怕有那人性,也与世人眼中的凶神恶鬼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更可怕。”
“不过想要修那完美的人心,得到无暇的人性,我想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故而所谓的修心修性就只能是律己律人。”
师尊叹息道:“律己何其难,律人更难!”
赵伤便问:“敢问师尊,对此何解?”
师尊道:“无解。”
目光却看向不远处的山村,赵伤一同望去,只见那个被夺舍的修士已是真正的“修士”。
人心尚且不足,便以鬼心做那人心,教鬼物如何做人,堂堂正正“做人”。
余心见自家公子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公子是不是预见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危险?”
赵伤苦笑道:“余心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谷中鬼王有了所谓‘人心人性’,故而转修正道,想要借着净化谷中鬼气来迈出第一步。”
余心诚然,“公子,其实余心也有这个猜测,只是眼见为实,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赵伤看向谷中深处,越发觉得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可能性很大,不过刚才的那个猜测同样不会错,最起码已经能够知道谷中主人肯定与那些人有所联系。
就好似一场分工明确的谋划,至此那些人已经算是功成身退。
如李全所说的一般,他们操控凶兽同样要担受风险,先不说他们是否知道此行雪凰城来人中是否隐藏着高手,能不能力敌,保险起见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所有人都逼入一处死地之中。
看似二者毫不相干,可局中那么多暗线交错,只要稍微看清一条,便能发现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所关联。
余心道:“公子,情况暂且不明,不如我去深处先探查一番?”
赵伤摇头笑道:“正因情况不明,所以才有机会,若是所有事情都清晰展现眼前,那能够看见的机会就不是机会了,而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陷阱,而且是避无可避的陷阱,必死无疑。”
余心点头,拍马屁道:“公子所言…大善!”
赵伤白眼,学着自家师尊的模样想要敲白发少女一板栗,可看见她那渗人的笑脸后便收了想法,指着谷中深处道:“此次就会一会这谷中鬼王,看他到底有何能耐。”
余心笑着走在赵伤前头,这次尽量不让自家公子超过,刚才恍惚间有个错觉,自家公子的背影似乎高大雄伟,如当年那个男子……
“三大爷,搭个手,”王吉将背上的李全放下,对身后让三招道:“人有三急,小弟去去就来。”
让三招不情不愿地将李全放在背后,催促着几人继续动身。
反正周围的环境已经清晰明朗,哪怕是个普通人,也不会在这里迷了路,顶多就是走出去的时间长了点。
王吉站在一根奇形怪状的石柱旁放水,眼睛却盯着石柱左右打量,“怪哉怪哉,柱兄为何生得如此超凡脱俗,真乃天地造化,巧夺天工。”
“啧啧,要是搬回家中后院摆起,想必那秀丽假山,也不敢与柱兄争锋。”
眼前石柱正是那鬼物所化,半蹲着屁股,翘起一条腿。
一层石皮脱落大腿之下,王吉都怀疑是那谷中鬼主雅兴,故意差生前有名石匠雕刻而成。
简直栩栩如生。
一股尿骚味熏得鬼物紧闭的眼睛颤动不止,与之前脚上多出的温热,让他怀疑鬼生。
他娘的,老子怎么说也是这黑风谷内鬼主坐下第一人,统领万千鬼卒,何时遭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你给老子等着,只要身体能动,第一个宰的就是你小子。
鬼物名为黑刹,生前是灵荒北部几座城池之内闻名的石匠,本名不详,因为常年烈日暴晒,皮肤黝黑,便被人喊做黑师傅或老黑。
当年有个鬼修大人判出幽冥府,被幽冥府截杀,一场大战,老黑所在的那座城池被殃及池鱼,死伤无数,可但凡知道那场大战内幕的人都知道那个鬼修大人其实未杀一个无辜之人,倒是幽冥府来人不问是非黑白,就大打出手,施展的鬼法还让很多像是他这样的普通人不得转世投胎,只能游荡在残城之内。
好在那鬼修大人隐秘行踪后又折返回来,以滔天术法将他们围聚一起,还为其开智,使得好些个生前每天都坐望能够修行长生的人得以走上鬼修一道,也算是真正的长生久久,只是像是他们这种强行走上鬼修道路的阴魂注定不如那些生前就是修士的人,所要受到的束缚就极其繁多,一不小心就得被人当做恶鬼,去那所谓的往生极乐。wWW.ΧìǔΜЬ.CǒΜ
说是往生极乐,其实就是魂飞魄散,比穷凶恶极之辈死的都惨,最起码人家也能转世,哪怕几世为畜。
众人一想,便跟了这位鬼修大人,后来兜兜转转,便在黑风谷扎了跟。
黑刹心中骂归骂,却是焦急不已,谷中赖以生存的鬼气越来越稀薄,肯定是鬼主大人修行出了问题,而此刻自己这位心腹又不能陪在他身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诸位兄弟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总不能打破规矩,到外面去残害生灵,那还谈个鸡儿的鬼中豪杰,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哟……”
还在脚边赖着观察自己的那个鸟人突然一句,吓得黑刹顿时心神紧绷。
像是这些修士,一个个的装得大义凛然,什么正人君子,死在谷内的哪一个师良善之辈。
王吉摩挲下巴,突然仰头凝视那黑色石柱的顶部,笑道:“柱兄何至于如此心神不宁,不如说与老弟听听,没准还能为你参谋参谋。”
“额……”黑刹大脑一片空白,冷不丁说道:“你一早就发现我了?”
王吉吓得往后跳出老远,指着黑刹大骂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个让人脸红的石头竟然开口说话,世道果然不公!”
骂着,悄然化出一缕真元,将那黑色石柱困住,冷哼道:“哼,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何妨妖孽也敢在此班门弄斧,看二爷我请神上身。”
“天地无极,人间有法,急急如律令,剑来……”
黑刹彻底懵逼,这人果真是个鸟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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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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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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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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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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