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窄门>第六章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姨母家。我突然觉得当了这两年兵,我变笨了,反应也变迟钝了。后来我才想到,阿莉莎定是发现我变了。可这种初次见面的虚假印象为何对我们有那么大的影响?至于我,害怕认不出我当初认识的那个阿莉莎了,刚开始几乎不敢抬头看她。不!真正叫人难为情的是这个:我俩明明没有订婚,他们却始终将我们当未婚夫妇看待,见我们在那儿,就慌忙离开,让我们单独待着。Χiυmъ.cοΜ

  “哦,姑母!你根本没必要这样的,我俩没什么心里话要说。”阿莉莎终于受不了了,大声说道。我姨母是好人,做事却不讲究技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有意躲避我们,让我们独自待着,这让阿莉莎烦得不行。

  “好的,好的!亲爱的。我懂你的心思。年轻人好久没见了,有很多的心里话要对对方说。”

  “求你了,姑母!你快走吧,快烦死我们啦!”听声音,阿莉莎真的生气了,我几乎没有听出是她的声音。

  “姨母!我跟你说,你要是走了,我俩可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笑着补充道,心里却巴不得她赶紧走,让我俩好好待会儿。然后,我们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三个人一起聊上了,聊的都是家长里短,装得很快活,却依然掩盖不住言语之下的窘迫。明天舅舅请我吃饭,我们就商量好明天再见一次,这样傍晚分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遗憾,反倒因为快速地结束了这尴尬可笑的场面而感到一阵窃喜。

  第二天,离吃午饭还早呢,我就到了舅舅家,可到那儿一看,阿莉莎正跟一位女性朋友聊天,看样子,阿莉莎不忍叫她走,她也没什么眼力,看不出有我在场她再待下去不合适。最后,那姑娘终于走了,我就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模样,问阿莉莎为什么不留下人家吃午饭。我俩都很紧张,昨天晚上又没睡觉,身体累得很。我舅舅来了。看阿莉莎的表情,似乎看出我觉得他老了。他也真的很聋了,我说什么话,他听着都很费劲,我只好鼓足力气冲着他的耳朵吼叫,搞得这次谈话既无聊又可笑。

  饭吃完了,普朗提埃姨母按照事先的安排赶来了马车,拉着我们去奥尔谢,打算让我和阿莉莎步行走完那段最美的路。

  对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来说,天气可真够热的。上山时,太阳正当头,晒得很,弄得我俩没心情,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连个遮挡也没有。我们着急了,想赶紧到我姨母那儿去,她正坐在马车上等我们,于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山路并不好走,结果搞得自己很狼狈。我的头痛得要命,想要想起点什么事来根本做不到,也许想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动作比说话更管用,就抓住了阿莉莎的手,她倒也没往回缩。我们想着心事,快步地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真叫一个尴尬,血不由得涌上了脸颊,我觉得我的太阳穴在怦怦跳,阿莉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我俩握着的手变得湿乎乎的,感觉极不舒服,索性把各自的手撤回来,悲伤地将它们垂在了身体一侧。

  我俩走得太急了,到十字路口一看,姨母的马车还没到,姨母故意走另外一条路过来,给我们多些独处、聊天的时间。我们就一屁股坐在土路旁,突然起了一阵冷风,我们身上的汗还没干,寒气就侵入了我们的骨髓,冻得我们够呛,然后,我们起身走到路上去迎马车。不过,最糟糕的事又来了,我那可怜的姨母又在关切地问东问西了,还以为我俩聊了好久,聊得很高兴呢,就赶着问我俩订婚的事。阿莉莎受不了,眼里含着泪水,说头好痛,我们就赶紧默默地朝家赶。

  第二天,我醒过来时,胳膊腿脚痛得厉害,又患了风寒,觉得很不舒服,就打算下午再去布兰科家。我的运气真差劲,到他家后才发现不只有阿莉莎一个人。普朗提埃姨母有个孙女,叫玛德莱娜·普朗提埃,也在那儿呢。她打算跟奶奶住几天,我一进屋,她就高兴地叫道:

  “你要是离了这儿去‘斜坡’的话,我们倒可以一起走。”

  我机械地点头答应,这样我又不能跟阿莉莎单独待着了。不过,有这样一位迷人的姑娘在场,倒是帮了我们的忙,我已经不再像昨天那么窘迫了,我们三个人聊着,聊得倒也很愉快,比我当初担心的有趣得多。我同阿莉莎道别时,她微笑的样子有些古怪,我觉得她直到那一刻才明白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不过,一想到过不了多久我就又回来了,所以离别的时候并没有一点难过。

  吃了晚饭,我隐约有些不安,就下山去了城里,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定主意,按响了布兰科家的门铃。接待我的是舅舅。阿莉莎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早已回自己的房间了,无疑直接上床睡了。我跟舅舅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事事不如意,我责怪也没用。就算事事如意,我们自己也会搞出些尴尬来。阿莉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心痛的了。我刚回到巴黎,就收到了她写来的这样的一封信:

  我的朋友,我们的见面真让人伤心!你似乎总在怪别人,却又觉得错不都是人家的。现在我觉得——知道了——你会一直这样。哦!我求你了,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世界这么大,我们可以对对方说的又那么多,可为何我们还会尴尬,为何总有一种错位的感觉,为何整个人像瘫痪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回来的第一天,我们谁都不说话,当时我还为这种沉默而欣喜,因为我知道沉默总会消失,你会把最美妙的事说给我听,你不会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的。

  我们走那么远的路去奥尔谢,谁也不说一句话,后来,我们的手松开了,我是那么绝望,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因悲伤、疼痛晕过去了。最让我伤心的不是你松开了我的手,而是我觉得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会这么做的,因为你牵着我的手,我已感觉不到幸福了。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等了你整个上午,都快等疯了。我心里很烦乱,在屋里待不住,就给你写了个纸条,告诉你在堤岸上那个地方可以找到我。我在岸边待了很久,看汹涌的大海,可没有你在我身旁,我心痛得都不敢看。我突然幻想你正在我的房间里等我,就推门进去了。我知道下午我不得闲,玛德莱娜前天跟我说要来看我,我本想着上午会看到你,就答应了她。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有她在场,我们的见面中才有了这唯一的快乐的时刻吧。有那么几分钟,我有了一种奇怪的幻觉:这次交谈会持续很久,很久。当时,我正在沙发上挨着她坐着,你就走了过来,俯下身子说了句“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应答,就好像经你这么一说,一切就都结束了,然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你要走了。

  你刚同玛德莱娜出去,我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让我难以忍受。你相信吗?我出去了!我想再跟你谈谈,把我心里的话都告诉你,我赶忙朝普朗提埃姑母家跑去……可一切都已太迟了,我没时间了,我不敢……我又返回屋内,怀着满腹的绝望跟你写信——我再也不想给你写了——这是最后一封,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通信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泡影,我们都在给自己,而不是给对方写信,还有,杰罗姆!杰罗姆!我们两个始终都离得那么远!

  我把那封信撕了,这是真事,但现在我正在重写,几乎跟那封一模一样。哦!我对你的爱没有减少一分!恰恰相反,在你靠近我时,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那么不安,那么窘迫。我深深地爱着你,但我对你的这种爱也是绝望的,因为我必须逼迫自己承认:在你走后,我更加爱你了。我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而我们这次期待已久的会面也终于让我认清了这个事实,我想,我的朋友,你也应该要自己认清这一点。再见了,我深爱着的弟弟,愿上帝与你同行,指引你前进的方向!只有在靠近上帝的时候我们才不会受到惩罚。

  就好像这封信还不够让我痛苦似的,第二天,她又给我寄来了一段这样的附言:

  寄信前,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俩的事,你最好还是谨慎些。有好几回你把我们的私事拿出来讲给朱莉叶特或阿贝尔听,这伤害了我,而这一点也让我想到——在你怀疑它之前,我早就想到了——你的爱首先是理智的,是一颗温柔而忠诚的心的倔强而美好的表现。

  她生怕我把这信给阿贝尔看,所以才写了最后这几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是什么样的疑神疑鬼的心性让她提防起我来了?她以前在我写给她的那些信中察觉到我朋友的建议的踪影了吗?

  说真的,我和阿贝尔完全就是两种人嘛!我们走的路不同,我根本不用他教我如何背负起我悲伤的、焦虑的重担。

  接下来的三天我完全是在恳求中度过的,我想给阿莉莎写回信,却又怕跟她谈得太细了,反驳她太厉害了,用错了哪个无关紧要的词,让本来就已撕裂开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变得更深。这封信我改了无数遍,每一个字里透出的都是我的爱在垂死挣扎。即便是到了现在,我重新读当初这封被泪水浸湿了的信时依然会泪流满面,下面便是我最终寄出去的那封信的副本:

  阿莉莎!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们俩!你的信伤害了我。我多么希望我可以用微笑面对你的恐惧。是的,你在信中说的我都感觉到了,只是不敢承认。本来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你却把它当作了可怕的现实,还把这现实横在了我们之间。

  如果你觉得你不再那么爱我了……啊!还是让我把这个残忍的假设扔到一边吧,你的信里根本没这个意思。可你这转瞬即逝的恐惧又有什么用?阿莉莎!我一开始跟你争辩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听到我的心在哭泣。我深爱着你,说话也不懂什么技巧,我越爱你,就越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理智的爱”……你都这么说了,要我如何回答?我的整个灵魂都在爱着你,又叫我怎么分辨理智与情感?既然我们的通信让你无情地指责你、指责我,既然我们的通信将我们抬得高高的,又让我们堕入现实,深深地伤害了我们,既然你要给我写信,只是想着在给你自己写,既然我无力承受你再写一封上次那样的信来,那就求你了,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通信的好。

  在信的其余的部分,我反驳并控诉了她的判断,恳求她再给我们一次见面的机会。最近这次见面哪里都不对,场景不对,人物不对,时间也不对,就连我们的通信都不对,信的基调太热情了,都没能让我们静下心来好好准备一下。但这次会面前我们谁都不要吭声。我想把日子定在春天,在芬格斯玛尔见面,复活节那几天放假,我可以住我舅舅家,至于见面的时间,可长可短,全由她说了算。

  我心意已决,信一寄出去,我就埋头学习了。

  年底前我想跟阿莉莎再见一次。过去的几个月,阿斯布尔顿小姐的身体越来越糟,最后在离圣诞节还有四天的时候去世了。我退役后,又回去跟她住在一起。我几乎寸步不离她身旁,陪她走完了最后的时光。阿莉莎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从中可以看出,她信守着我们定下的保持沉默的诺言,甚至把它看得比我的丧亲之痛都重,她说舅舅来不了,到时候她来,只是为了参加葬礼。

  葬礼那天,哀悼的好像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随后我们跟在棺材后面去墓地。我们肩并肩走着,一路上没说几句话,但到了教堂,她坐在我身旁,我几次都感觉到她在用温柔的目光注视我。

  “定好啦,”她离开我的时候说道,“复活节前什么都不要谈。”

  “好的,可复活节……”

  “我会等你的。”

  我们来到墓地门口。我说送她去车站,她却招手叫来一辆马车,连句道别的话也没对我说就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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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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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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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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