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窄门>第四章
  转眼到了圣诞节。我的信念受了上次同阿莉莎交谈的激励,一刻也没动摇过。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每周日给她写一封长信,把我生活的细节统统告诉她,其余的时候,我几乎不跟同学来往,只是偶尔同阿贝尔聊聊天。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阿莉莎,在最喜欢的书上写满了笔记,想着也许她会注意到,感兴趣的部分也不由自己做主,而是先想到她会不会感兴趣,觉得她感兴趣了,自己才会感兴趣。她写给我的信让我有些不安,尽管她准时给我写回信,我却觉得她如此心急地附和我,并不是因为她真心想这样做,而是担心没有她的鼓励,我的学业会荒废。我甚至还觉得,对我个人来说,思考、讨论与批评只是表达个人思想的方式,对她来说却不是这样,她常常用它们来掩盖自己的真情实感。有时我不由得会想,其实她在这场游戏中并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反正我也不管啦!我想好了,绝不抱怨任何事,因此在我写给她的信中并未流露出一丝焦虑的痕迹。

  十二月末了,我同阿贝尔起身赶赴勒阿弗尔。

  我打算住在普朗提埃姨母家。到那儿以后,发现她并不在屋里,可还没容我进自己的房间,一位仆人就过来说她正在起居室里等我。

  她刚询问完我的健康、居住情况、学业,二话不说就饶有热情地打开了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呢,亲爱的,你待在芬格斯玛尔还满意吗?你的个人问题有什么进展吗?”

  姨母问话不会拐弯抹角,完全是一片好心,我只好挺身应对,她很草率地把人家的感情说出来,而这些感情即便是用最单纯、最温柔的话语说还是显得粗鲁,但我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着心中的疼痛任她追问。可话又说回来,她的语调那么自然,那么和善,用言语触犯她总归不是明智的做法,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稍稍反驳了她一下。

  “你去年春天不是说过我订婚年纪还太小吗?”

  “我是说过这话,这我知道,这种事刚开始都要这样说的。”她又开始唠叨了,同时捧住我的两只手满怀深情地握着。“还有啊,考虑到你的学业、服兵役的事,再有好几年也结不了婚,这我也知道。而且,就我个人来说,我是不同意订婚拖得太久的。订婚的日子拖久了,对女孩子是一种折磨,尽管有时候看着也挺让人感动的……这样的话,订婚的事就不要人家知道就是了……彼此心知肚明的,也用不着再给女孩子找婆家了。还有,这样也不妨碍你们通信、交往,万一有谁前来求婚——这种事很有可能发生的,”她会意地一笑,暗示了一下,接着说道,“只需暗示那么一下,说句‘不用了’,人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知道吗,有人向朱莉叶特求婚了!今年冬天,有个小伙子被她吸引住了。她年纪还小,她自己也是这么回复人家的,可那小伙儿说愿意等她,其实,叫小伙儿并不对,那人早就不年轻了……总之,他俩挺般配的,那小伙儿是个靠得住的人。哦,对啦!明天你就能看到他了,他要来看我的圣诞树。快跟我说说,你对他是怎么看的?”

  “恐怕,普朗提埃姨母,他是白费劲吧,朱莉叶特心里早就有人了。”我说,憋住劲没直接提阿贝尔。

  “是吗?”普朗提埃姨母说着用询问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了一下,然后把头歪到一旁,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你可吓到我了!既然有这事,那她干吗不对我说?”

  我咬咬嘴唇,憋住了,没再说下去。

  “哦,行吧!那我们就等等看。朱莉叶特最近身体不大舒服,”她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还是不说她了吧。啊!阿莉莎也出落得很迷人了。快点跟我说说,你向她表白了吗?”

  我一听到“表白”这个词就反感得很,我觉得这么说话很不恰当,很粗鲁,姨母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又不能说假话,只好有些为难地说“表白过了”,可话刚一出口,我的脸就烧得通红。

  “那她是怎么说的?”

  我低下了头,我本不愿回答她的。我的脑袋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可还是答道:“她不同意订婚。”

  “嗯,这孩子做得对,”姨母说,“你的时间还多的是,天知道……”

  “哦,姨母!别说了,够了。”我设法阻止,可哪里管用。

  “另外,这个结果我也不奇怪,我总觉得你那个表姐比你敏感……”

  我不知道这时候我是怎么了,反正她这样盘问我让我气恼得不行,我觉得我的心好像突然爆炸了,我就像个孩子那样,一头扑倒在姨母的大腿上,一边啜泣,一边大声说:

  “不,姨母,不!你不懂。她没让我等……”

  “什么!这么说她拒绝你啦?”她的口气中透着最仁慈的怜悯,用手将我的头抬了起来。

  “不——不——不是那样的。”我伤心地摇着头说道。

  “你是怕她不再爱你了吗?”

  “哦,不!我不怕这个。”

  “我可怜的孩子,如果你想让我懂你的话,你干脆就说得明白些。”

  我暴露了我的软弱,又羞又恼,我说话含含糊糊,姨母自然不懂,不过话说回来,阿莉莎拒绝了我,背后是否有隐情,普朗提埃姨母若好生帮我问问,说不定就能把事情弄清楚呢。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

  “听着,明天上午阿莉莎过来帮我装扮圣诞树,很快我就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吃午饭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先把心放肚子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去布兰科家吃饭。朱莉叶特真的不舒服了好些天,在我眼中,整个人都变了模样,绷着脸,眼睛里透着愤怒,几乎可以用冷酷来形容,让她跟她姐姐比起来越发显得不同了。那天晚上,我和她,还有她姐姐都没有单独说上话,我也不想说,舅舅看着好累,吃完晚饭我很快就走了。

  普朗提埃姨母每年都会弄一棵圣诞树在屋里,那天,一大群的孩子、亲戚、朋友都来凑热闹。圣诞树在里屋放着,屋里有楼梯,开门出去就是前厅、起居室,还有一座装着玻璃门的冬季花园,里面早就摆好了各式餐具。圣诞树还没装饰完,办派对的那天早晨,也就是我来的第二天,照我姨母对我说的,阿莉莎会很早过来帮她在树枝上挂各种装饰物、彩灯、糖果、玩具。到时候时间有的是,我可以踏踏实实地同她一起做这件事,不过跟她聊天的事要交给普朗提埃姨母去做。因此,我没见到她就一个人先出去了,晃荡了整个上午,想消除掉心中的焦虑。

  我想看看朱莉叶特,就先去了布兰科家。可我听说阿贝尔先于我到了,我生怕打扰了他俩聊天,就赶紧走了,然后在码头、街上游荡,直到中午快吃饭了才回去。

  “你真是个大傻瓜!”一见面,姨母便大声对我说,“凭空给自己惹烦恼,真是不能原谅你!昨天你对我说的没一个字是正经的。哦!我也不兜圈子,就直说了。阿斯布尔顿小姐帮我们干活儿,累坏了,我就把她支开了,等只剩下我和阿莉莎两个了,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她去年夏天为什么没答应你。你猜她怎么说的?她根本没觉得不好意思,很平静地说不想赶在妹妹前结婚。当初你要是也能像我这样明明白白地问她,她也会对你这么说的,把事情搞得这么乱倒也好,你说呢?看到了没,亲爱的,说话就是要直白。可怜的阿莉莎啊!她还跟我提到了她父亲,说不能离开他。哦!我们聊了好久。亲爱的孩子!她天性敏感,跟我说很不确定自己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生怕自己年纪太大了,还说要你找一个像朱莉叶特那么年轻的……”

  我姨母还在唠叨,可我早就听不下去了,我只关心一件事——阿莉莎不愿赶在妹妹前面结婚。可不是还有阿贝尔吗?这个极其自负的家伙说的毕竟是对的,就像他说的,他想一下子解决掉两桩婚事。

  阿莉莎当初拒绝了我,原因竟是如此简单,听了这个消息,我立马兴奋了,可我还是尽量掩饰着,不让姨母看到,只是脸上露出了欣喜。在她看来这是很自然的表现,她也高兴,因为她觉得我这么高兴都是她的功劳,但午饭刚吃完,我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她,去找阿贝尔了。

  “啊!我当初是怎么对你说的?”我把好消息对他讲了,他一边抱着我,一边说道,“我亲爱的伙计,今天上午我同朱莉叶特聊天了,也算把我们的事差不多解决了,尽管我们主要聊的是你。可她看上去很累,很紧张,我不敢太刺激她,生怕待得太久了会让她过于兴奋。不过听你跟我说了这番话,我决定不再犹豫啦!亲爱的伙计,我要戴上我的帽子,拿过我的手杖走啦。你赶紧跟我去布兰科家,揪着我的燕尾服的下摆,不然的话,我怕自己会飞起来,我感觉自己比欧弗里翁还要轻盈![1]当朱莉叶特知道了她姐姐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等我当场向她求婚——啊!我的伙计,今天晚上我就会看到我父亲站在圣诞树旁边,将两只手伸向跪倒在他跟前的两对新人的头上,一边向上帝祈祷,一边欣喜地流泪了;阿斯布尔顿小姐将会轻叹一声,不见了踪影;普朗提埃姨母也会消失,只留一件上衣,灯火闪耀的圣诞树将像《圣经》中描述的圣山那样,一边拍手,一边唱圣歌。”

  将近傍晚的时候,圣诞树上的灯才会点亮,孩子、亲戚、朋友们才会聚到一处。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心中焦虑,又等得不耐烦,就离开了阿贝尔,走长路去悬崖边逛荡,消磨时间,不想迷了路,等把路找着,回到普朗提埃姨母家,派对早就开始了。

  我一进大厅就见到了阿莉莎,她似乎在等我,见我进来,马上就朝我走过来了。她今晚脖子上戴着一枚紫蓝色宝石的小十字架,很旧了,挂在上衣开口处,正是我送给她的那枚。这枚十字架是我母亲的遗物,我送给她做纪念用的,以前却从未见她戴过。她面容憔悴,露出忧伤的神色,看了让我难受。

  “你怎么来这么晚?”她说得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想跟你谈谈。”

  “我去悬崖那边,没想到迷路了……可是你病了吗……哦,阿莉莎!你这是怎么了?”

  她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儿,几乎说不出话来,嘴唇在颤抖。我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开口问她。她抬起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是把我的脸朝她身上拽,我看出来她想说话,可就在这时,几位客人进了屋,她顿时沮丧了,松开了手……

  “太迟了。”她喃喃道。然后,见我眼里浸满了泪水,为了回应我询问的目光,补充道(似乎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解释就足以抚慰我的内心一样!):

  “别……别怕,我只是有些头疼,孩子们闹得那么凶……我得在这儿暂避一会儿——现在我得回去了。”

  她猛地转身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屋里。这时,又有几个人进来了,将我和她分隔开。我在屋里的另一头看到了她,她被一群孩子围着,正同他们做游戏,我和她之间隔着几个人,这几个人我都认识,要想去她身旁,难免不被拦下与人交谈,我就没敢过去。我感觉自己没办法友善地对待别人,跟人聊天,如果我沿着墙根过去的话,说不定……我真的试了。

  就在我经过通向花园的那几扇大玻璃门前时,感觉胳膊被人抓住了。是朱莉叶特,她的半边身子躲在门口的窗帘后面。

  “我们去暖房吧,”她焦急地说道,“我想跟你谈谈。你先走,我一会儿过去。”然后,她把门打开一半,停了一会儿,溜进了花园。

  出什么事了?但愿我能见见阿贝尔。他说什么了吗?他都做了些什么?我返回大厅,挤过人群直奔暖房,朱莉叶特正在那里等我。

  她的脸烧得通红,眉头紧皱,露出一副冷酷、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喷着火光,好像整个人正在发高烧,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刺耳、紧张了。某种愤怒让她激动,尽管当时我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却还是被她的美貌震惊到了,几乎搞得我十分窘迫。除了我们两个,周围再没有别的人。

  “阿莉莎跟你说了吗?”她立即问道。

  “没说两句话,我回来晚了。”

  “你知道她想要我先结婚吗?”

  “知道。”

  朱莉叶特盯着我……

  “你知道她想要我嫁给谁吗?”

  我没回答。

  “嫁给你!”她大声喊道。

  “什么!她这是疯了!”

  “的确疯了!不是吗!”朱莉叶特的声音中既透着绝望,又透着得意。她站直了身子,说将身子猛地朝后一仰倒更准确些。

  “现在我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她含糊地补充道,说完打开花园的门,随手重重摔上。

  我的脑子和心在打旋。我感觉太阳穴里的血在涌动。我的心乱死了,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阿贝尔,说不定他能解释这姐妹俩儿的怪异举动。我不敢返回起居室,生怕别人看到我慌乱的模样。我出去了。花园中冰冷的空气让我的心静下来,我在里面待了一阵子。夜幕降临,海上的雾隐蔽在城中,树上的叶子已落光,大地与天空都是一片广阔无边的苍凉。歌声飘荡在空中,无疑是孩子们正围着圣诞树唱赞美诗。我从前厅进去了。起居室、内厅的门都开着,起居室中此刻已空落落的,我看到姨母坐着,半边身子被钢琴挡着,在跟朱莉叶特说话。内厅里,大堆的客人围着圣诞树。孩子们唱完了赞美诗,周围静了下来,沃蒂埃牧师站在树跟前开始布道。他绝不会错过所谓的“播种良种”的机会。我感觉灯光、热气压迫得我难受,就又出去了。阿贝尔正在门边站着,毫无疑问,他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他一脸怒气地看着那些客人,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耸耸肩膀。我朝他走了过去。

  “傻瓜!”他低声道,然后又突然说,“哦,我们出去吧,我受够了牧师讲道。”

  我们刚到屋外,他就又说了一句:“傻瓜!”我担心地看着他,没说话。“哦,她爱的是你,你这个傻瓜!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吓坏了,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的,当然了!你根本就看不出来嘛!”他抓住我的胳膊,疯了似的摇晃着。他紧咬牙关,嘴里发出嘶嘶的颤抖的声音。

  “阿贝尔,我求你了,”我静了一会儿说道,我的声音也在颤抖。他拽着我,迈着大步胡乱朝前走。“你不要这么生气,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停住,借着街灯发出的黯淡的光仔细看我的脸,然后猛地将我拽到他的身旁,把脸伏在我的肩膀上,啜泣着喃喃道:

  “请原谅我!我自己也是个傻瓜蛋,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我可怜的兄弟!”

  他哭着,似乎平静了些,他抬起头,又开始朝前走,接着说道:

  “出什么事了?说了又有什么用?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今天上午我和朱莉叶特聊天了。她特别美,特别兴奋,我还以为都是因为我呢,但事实是,因为我们聊的是你她才这样的。”

  “当时你没意识到吗?”

  “没有,真的没有,但现在,我连最细微的细节也清楚了。”

  “你没搞错吧?”

  “搞错!我亲爱的伙计,她爱着你,你竟然看不出来,你一定是瞎了。”

  “那阿莉莎……”

  “阿莉莎就只能做出牺牲了。她发现了妹妹的秘密,想把你让给她。真的,我的老伙计,这事不难解释!我想再跟朱莉叶特谈谈,我刚开口,或者说得更准确些,她刚弄明白我的意思,就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重复了好几遍下面这句话:‘我懂。’听她说话的口气,真是很懂的。”

  “哦!快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我干吗跟你开玩笑?我觉得这事太可笑了。她冲进了姐姐的房间,我听到她俩在大吵大闹,让我担心死了。我想再见见朱莉叶特,可过了一会儿,阿莉莎从屋里出来了。她戴着帽子,见到我似乎有些窘迫,说道:‘你怎么样?’说完就出去了——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你没再见到朱莉叶特吗?”

  阿贝尔稍稍迟疑了一会儿。

  “见到了。阿莉莎走后,我猛地推门进去了。朱莉叶特站在壁炉前面,一动不动,胳膊肘支在大理石壁炉台上,双手捧着脸颊,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听到我进了屋,也没回头,而是跺着脚哭号道:‘哦,你快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好刺耳,吓得我再也不敢问什么,就转身出去了。就这样。”

  “现在你感觉如何?”

  “哦,跟你说了会儿话让我感觉好了些……现在该怎么做?唉!朱莉叶特伤心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依我对阿莉莎的了解,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她是不会回到你身旁的。”

  我们又默默地朝前走了一会儿。

  “我们该回去了,”他终于说道,“想必客人们这会儿都走了。父亲怕不是正在等我呢。”

  我们进了屋。起居室里果然空了,那棵圣诞树的枝条都被扒掉了,彩灯也几乎都灭了,周围坐着我姨母和她的两个孩子、布兰科舅舅、阿斯布尔顿小姐、牧师、我的表姐妹,还有一个长相很可笑的男子,我记得这人刚才跟我姨母聊了很久,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猛然想到他正是朱莉叶特对我说过的那个向她求婚的人。这人比我们每个人都要高大、强壮,肤色也更深,脑袋也几乎秃掉了,跟我们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阶层、另一个种族的人,他好像也察觉出了自己在我们当中是生客,紧张地搓弄着大大的八字胡,以及下唇下面那缕已变得灰白的小胡子。

  前厅门开着,里面没亮灯,我俩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没被人察觉到。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wWW.ΧìǔΜЬ.CǒΜ

  “停下!”阿贝尔抓住我的胳膊说道。

  只见那个陌生男子走到朱莉叶特身旁,握住了她递给他的那只手,她没有抗拒,也没有瞥那人一眼。黯淡的夜几乎将我的心门锁住了。

  “哦,阿贝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道,就好像我根本不懂似的,或者希望自己不懂似的。

  “天啊!做妹妹的要超过姐姐了,”他嘶嘶道,“她不想被姐姐落下。天使在天堂鼓掌欢呼,没错的!”

  我舅舅过去拥抱朱莉叶特,阿斯布尔顿小姐同我姨母也围了过去。沃蒂埃牧师也走过去了。我朝前走出一步。阿莉莎看到了我,激动地朝我跑了过来。

  “哦,杰罗姆!万万使不得!她根本不爱他!哦,她今天上午才告诉我的!快阻止她,杰罗姆!哦,她以后该怎么办啊?”

  她绝望地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恳求我。我愿放弃生命减轻她的痛苦。

  突然从附近的圣诞树旁传来一声喊叫,接着又是一阵忙乱。我们慌忙跑过去。朱莉叶特已晕倒在我姨母怀中。周围挤满了人,都俯下身子看她,我们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的脸苍白得吓人。从她那剧烈抽搐的身子来看,不像是普通的晕倒。

  “没事的,没事的!”姨母大声叫道,想要已六神无主的布兰科舅舅放下心来,沃蒂埃牧师食指指着天,已经在安慰他了。“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崩溃了。泰西埃尔先生,你力气大,快过来帮我一把,把她抬到我屋里,放在我的床上,放在我的床上。”然后,她又俯下身子对大儿子低声说了些什么,我看到那小孩马上跑了,无疑是去请医生了。

  我姨母跟那个陌生男子搀扶着朱莉叶特的胳膊,她半躺在他们怀里。阿莉莎抬着妹妹的两只脚,温柔地抱着她。阿贝尔拖着她那早已朝后仰的头,我见到他俯下身子不停吻着她那飘动的头发,还用手不停帮她拢着。

  我在门外停住脚步。朱莉叶特在床上躺着,阿莉莎对泰西埃尔、阿贝尔说了几句话,说的是什么,我并没听清,然后就见她把两人送到门口,求我们先走,让她妹妹好好休息,她想和普朗提埃姨母单独陪妹妹坐一会儿,不希望别的人在场。阿贝尔一拉我的胳膊,就把我拽出门外进入了黑夜中,然后我们就漫步目的地朝前走了好一阵子,心中已没了希望,也没了思想。

  [1]欧弗里翁,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的儿子,长有双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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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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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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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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