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我愿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相视不语,眉目如画
  清晨的旭光落满小径,她挎着斜肩书包,蹦蹦跳跳地跟着密友春燕一道上学。阳光好似金子般漫过来,扫向一片鲜花烂漫的草地。当两人快要走到小巷的尽头时,春燕突然抓紧施绛年的手腕停下脚步,猛地一回头,只见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从她的眼前划过,而后消失在巷子里的叫卖声中。

  “绛年,我最近怎么老感觉有人跟踪咱们。”春燕有点儿惊悚地打了一个寒战。

  施绛年瞪大眼睛,问道:“真的假的,你可别吓我?”

  春燕使劲点头,有模有样地说着:“那个人应该有一米八,脸上坑坑洼洼的,像是下过雨后乡间泥泞的小道。”

  “哦。”施绛年长嘘了一口气,满不在意地笑着,“是不是还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走起路来魁梧健壮,像是一个军人?”

  春燕立刻点着头,回应着:“是了是了,就是这个人,难道你认识他?”

  “我?”施绛年的脸上顷刻间掠过一丝绯红,仿佛江面上荡漾开的春潮。一瞬之后,她又恢复平常,牵起春燕的手道:“不认识。肯定是你眼花了,我刚才回过头去,随便看见一个人哄你的,你也信?”

  说说笑笑间,两个少女已经融进人潮汹涌的闹市里。戴望舒半是慌张地从墙角里走出来,依依不舍地望向施绛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痴痴沉醉,心神游荡,仿佛穿梭在茫茫无影的云海之间,忘却了尘世间的烦忧,忘却了昨日凝结的忧愁,忘却了深不可测的丛林,忘却了高不可攀的山巅。唯有,那一缕淡淡的发香,似乎并没有因为施绛年的离去而消散。

  微雨飘落在你披散的鬓边,

  像小珠碎落在青色的海带草间

  或是死鱼瓢翻在浪波上,

  闪出神秘又凄切的幽光;

  诱着又带着我青色的灵魂

  到爱和死的梦的王国中睡眠,

  那里有金色的空气和紫色的太阳,

  那里可怜的生物将欢乐的眼泪流到胸膛;

  就像一只黑色的衰老的瘦猫,

  在幽光中我憔悴又伸着懒腰,

  流出我以前虚伪和真诚的骄傲;

  然后,又跟着它踉跄在轻雾朦胧;

  像淡红的酒沫飘在琥珀钟,

  我将有情的眼泪藏在幽暗的记忆中。

  (节选自戴望舒《我底记忆·十四行》)

  又是一个细雨微蒙的早上,戴望舒夹着书本坐在长亭中闲看。施绛年的笑声好似清澈的山泉,慢慢飘进他战栗而又恐惧的心里。如果说爱情是一束鲜花,盛开时无比妖娆美艳,败落时又是一番苍凉和感伤,那现在的他,正在经历着由夏季向秋季冷酷转换的时节。他等了很久,手中紧握的长卷不知翻了多少遍,眼前的碧草和鲜花也不知扫视过多少次。然而,他所期待的,所憧憬的,所念叨的,竟在不知不觉间换了另一番景象。

  施绛年身穿淡蓝色长袖旗袍的上衣,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一抹深黑色的长裙于清风中摇曳生姿。他刚想欣喜若狂地迎上去,却发现门口有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少年正为她撑着伞。两人举止亲密,相互对望间流露着太多的温柔和腼腆。戴望舒是第一次坠入情网,以往不曾经受过爱情的洗礼。如今的画面怎叫他不气愤?一瞬间,那心中压抑着的宛如熊熊火焰的怒气,仿佛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

  当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当他脸上那一个个坑坑洼洼的痕迹在寒光中闪耀,当轻柔的微风不再温暖和舒适,他才失魂落魄地往后倒退,直到手中握着的书突然坠地,溅起的雨花力透泛黄的纸张。少年冲着施绛年浅浅而笑,轻轻挥舞着被雨水浸湿的手臂,上扬的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她也毫不避讳地作别,仿佛两人是相谈甚欢的情侣。

  戴望舒再也忍耐不住,他用宽实的胸膛挡住低头轻笑的施绛年的去路,问道:“绛年,雨下得那么大,你又没有打伞,一路上到底如何回来的?”

  施绛年咬咬嘴唇,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一个……一个朋友送我过来的。”

  “朋友?”戴望舒的心立刻提了上来,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一股股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怔了很久,才又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施绛年微抬起明如星月的眸子,复又垂下:“女的,就是春燕,你应该认识。”

  她终究没有说实话,仿佛是刻意隐瞒,又仿佛是在躲藏。

  家门外的雨声如旧,两人的笑声亦如涟漪般在湖中心荡漾着。他沉寂了很久,才接过施绛年怀里抱着的书本,温柔地说道:“走吧,天冷了,回屋喝杯热茶。”

  “哦,好的。”施绛年的声音压得有点儿低,脸上幸福的笑容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没错,她仍旧沉浸在刚才的甜蜜中。也不知门口撑伞的少年,到底给她灌了怎样的迷魂汤,促使她在戴望舒的面前变得那么陌生,仿佛初次见面,彼此间居然有了一道永远也翻越不了的鸿沟。

  戴望舒失落地走在前面,施绛年则像往常一样嬉笑着跟随。然而,她或许从未想到,这个让她想靠近却又不得不保持距离的诗人,正如飞蛾扑火般飞向她的身边。不是轻微的,像浮萍一样没有着落,而是猛烈的,犹如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一样坚决。

  孤灯的光晕映着寒窗摇曳不定,屋子里弥漫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撑着伞走在落落孤寂的院子里,顺着施绛年今日驻足停留的地方,一直向着少年离开的小巷走去。

  昏昏的灯,

  溟溟的雨,

  沉沉的未晓天;

  凄凉的情绪;

  将我底愁怀占住。

  凄绝的寂静中,

  你还酣睡未醒;

  我无奈踯躅徘徊,

  独自凝泪出门;

  啊,我已够伤心。

  清冷的街灯,

  照着车儿前进:

  在我底胸怀里,

  我是失去了欢欣,

  愁苦已来临。

  (节选自戴望舒《我底记忆·凝泪出门》)

  每当想到那两人见面时的甜如蜂蜜,他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无计可施。爱情,当真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他曾反反复复地揣度,费尽心机思量,仍旧没有半分的头绪。此时,施蛰存撑着伞走过来,一路尾随他来到一棵大槐树下。戴望舒失魂落魄地扶着老而遒劲的树身,想着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施蛰存突然爽朗大笑,仿佛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望舒啊,又在酝酿你的情诗呢?”

  “没……没有……”戴望舒诧异地望向施蛰存,竟有说不出的慌乱之感,“这么晚了,蛰存兄为何没有休息呀?”

  “你不也是?”施蛰存指了指戴望舒面前的老槐树,颇为感慨地说道,“绛年小的时候,常常围着这棵树玩。有时手中拿着一根柳条,蹦蹦跳跳地在树底下唱着歌。有时摘一朵红花,非要戴在头上做装饰。还有时让我背着她围着老槐树转圈。那个时候,天空似乎是纯蓝色的,回忆中的我竟找不到一丝瑕疵。而今,绛年的天空变了色,我这个做哥哥的,怕是永远也猜不透咯。”

  戴望舒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口气:“蛰存兄,你果然是知我懂我。”xiumb.com

  “怎么会不懂呢?自从来到松江之后,你的多愁善感宛如海浪般热烈。”施蛰存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爱情这东西不是别人能左右的。倘若彼此喜欢,大家之间便是隔着空气,随时都有牵手的时候。可倘若一处相思,两处闲愁,那彼此之间隔着的就成了高不见天的高墙了,即便见了面,依然不会留下长情。所谓长情,你可以说它是至死不渝的凭证,也可以说它是海枯石烂的见证。总之,少了长情,再美好的爱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不是吗?”

  戴望舒淡淡一笑,脸上有抹不去的执着:“蛰存兄,我不这么认为。人这一辈子如那破土而出的金蝉,就等着有一天飞在灌木草丛之中。爱情亦是如此,爱到深处,可以不必白头到老,可以少却长情相伴,但必须要轰轰烈烈,必须要爱得死心塌地。倘若爱情不能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啸,如狂风,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施蛰存没有回答,只是怅然摇着头,伴随着凄冷的雨,缓缓步入明灭可见的灯光中。

  那一晚上,戴望舒彻夜难眠。

  他躺在萦绕着香味的枕头上,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着今天早上的画面。不觉间,一颗冰冷的泪花落下,浸湿了绣着花纹的枕巾。

  第二日清晨,雨水早早退去。阳光温和地照进来,塞满空虚凄冷的房间。

  戴望舒鼓起勇气,打算约施绛年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拒绝,还精心收拾一番后便欣然随他而去。两人踏着星星点点的光斑,走在长长的小道上,湖面的清风拂来,夹杂着浪漫而温馨的气息。他想靠近她,以宽广的臂膀笼住施绛年幼小的身躯。可是,每当他想到昨日她和那个少年的笑容,又在一阵失落之后,精神早早萎靡懈怠。

  纵横交错的光影,仿佛一场虚幻而柔媚的梦。不知何时,她突然轻轻靠过来,发髻上淡淡的香味迎面扑来,似浮游于天空的薄纱,慢慢舒展开朦胧而缥缈的尾摆。戴望舒闭上痴醉的眼睛,眼角散发着迷离的眸泽。

  “绛年,我能抱你一下吗?”一瞬间的呼唤,他的心脏突然没来由地跳动起来。

  施绛年诧异地望着他,眸子里似乎闪着不可思议。顷刻后,她轻轻而笑,爽朗的声音好像波涛般在两人中间荡开:“好吧,就允许你这个近乎苛刻而又理所应当的请求。”

  在柔光的照耀下,他终于将她拥入怀中。湖畔的清香、路人的艳羡、斑驳的光晕,仿佛成了两人最美好的陪衬。那是他独一无二的梦,倘若今生今世就此止步,他是死了也甘心的。

  “绛年,为何叫近乎苛刻而又理所应当呢?”戴望舒轻问。

  施绛年依靠着他厚实的胸膛,嘴角绽开宛如桃花的笑意:“苛刻呢,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我又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你拥抱呢?理所应当是因为,我欣赏你的才华和诗情,既然欣赏,也便不应该对你太过于决绝。”

  “那……”戴望舒突然睁大了眼睛,很激动地问道,“那欣赏和喜……”

  他刚刚想说喜欢,又偏偏被笨拙的嘴硬生生憋了回去。当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纵横交错的枝杈时,忽然叹了一口气:“绛年,你看天空。有一棵杨树长得妖娆而美丽,另外两棵都在它的旁边伫立着,保护着。假如风雪降临,假如雨雷相逼,假如它只能选择一棵树依靠,你猜它会怎么做呢?”

  施绛年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没有明白。故而,她在一刹那间,深陷于无穷无尽的迷惘之中。少顷,她抬起闪耀着精光的眸子,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那倒要看一下树的品种了。到底是高拔挺直的松树,还是柔弱婉约的柳树,到底树上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叶,还是错落分布着枝条。总之,这棵杨树如何做,完全取决于另外两棵树的庇佑了。”

  戴望舒扶了扶金边眼镜框,脸庞浮上一层羞涩:“这么说,不论另外两棵树年轮几何,只要能给予白杨树独一无二的温暖,便是它永远停泊的港湾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施绛年踏着落满柔光的青石板,双手揪着两个前后摇摆的麻花辫,一步一回头地说道,“天空是蔚蓝色的,远处群山翠带,美不胜收。这棵柔小而又顽强的杨树,仍旧向着充满阳光和雨露的方向。它的身边有两棵树,一棵幼小而茁壮,另外一棵成熟而稳重。年纪小的树不懂得包容,常常与杨树争占雨露阳光。年纪稍大的树则绿荫繁茂,在纵横交错的树冠中,为其让出一片广阔之地。因而,小杨树才能接受天地精华,才能在干涸的土地中吸收到充足的养分。我喜欢老树的无私和勇敢,也欣赏它默默奉献,不图一点儿回报的品质。但是……”

  她正想说但是,不承想戴望舒早早躬下身子,炙热的红唇迎上她的茫然,两颗心在一刹那间碰撞在一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惴惴不安。

  她没有反抗,虽然眼睛还在睁着,心跳却早已不能控制。

  今生遇到她,不知是福还是祸,尽管戴望舒曾亲眼看到施绛年与一个少年来往,但他仍旧毫不介意地迎上前,如飞蛾扑火般坚决。一瞬之间的相拥,泯灭了半世流离的彷徨。

  他轻轻揽她入怀,不再过问昨日的情深缘浅,不再过问青春的匆匆如歌,不再过问岁月的悄然而逝,亦不再过问爱情的或浓或淡。他幻想着美好的时光犹如一抹荡漾开的涟漪,缓缓划出绵延不绝的波澜。

  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来往越来越频繁。施绛年还是一名少女,她拥有无比浪漫而诗意的笑容,拥有天真而活泼的情怀,拥有自在而闲适的生活,也期待着如火山爆发般惊天动地的爱情。她没有办法拒绝诗人突如其来的追求,那是一汪比泉水还清爽的感觉,肆意涤荡着一颗不曾经受流光磨砺的心。

  他们开始像情侣一样穿梭在草木丛生的森林里,穿梭在人潮汹涌的闹市中,也穿梭在无人问津的溪畔石桥边。施绛年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在睁眼与闭眼间,总是会想到那张洋溢着天真烂漫笑容的脸。

  直到有一天,晴朗的天空突然弥漫起乌云。那天黄昏,戴望舒正沉浸在诗歌的创作中,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又温柔的笑容。不多时,屋门外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施绛年挂着泪痕走进来,眸子里不经意间划过一丝哀怨。

  “戴望舒,你跟我来。”施绛年没有带上“哥哥”这样的字眼,而是直呼戴望舒的名讳,就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误。施蛰存傻傻地看着二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两人悄悄离开家门后,施绛年回眸一望,突然倒在他的怀中哇哇大哭起来。若不是萧萧风吟响彻耳畔,戴望舒难以想象这个曾经只会傻笑的女孩,居然也会有难过哭泣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犹如粗壮威武的木桩,一个犹如娇弱羞涩的红花。

  “绛年,你这是怎么了?”戴望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施绛年抽泣一声,回应说:“从现在开始,不要问我原因可以吗?”

  戴望舒点点头,眸光宛如清泉:“你不说,我不会再问的。从今以后,你若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好的、坏的、难过的、开心的、让你犹豫的、让你无从下手的,只要我一息尚存,必然随叫随到。”

  “你……”施绛年突然怔了一会儿,待气息平稳后才说道,“何故对我这般好,你不知道女人是药吗?选对了是疗伤圣药,选错了就是万劫不复的毒药。”

  “我知道啊。”他弯着犹如月牙的眼睛,轻轻拍打着她的香肩,“解药又如何,毒药又何妨?这一辈子,倘若连至死不渝的追求都要剥夺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为情而活,亦为情而死的人。他们的爱情就像是四季变幻,在美好的春天遇到彼此,在炎热的夏天浓情蜜意,在萧索的秋天争吵不断,在刺骨的冬天天涯一别。然而,纵然世上有各不相同的结局,可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们相爱到深处才蓦然发现,原来彼此早已离不开了。一个是高大伟岸的山峰,一个是连绵不绝的翠色。山峰因为有了翠色才有了生机,翠色因为有了山峰才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如是,你可知道?”

  施绛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我知道了,那是一种可歌可泣的坚守吧。假如有一天你要走,我想我会追随你到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戴望舒半是冷笑半是不可思议地问,“绛年,你是在说真的吗?”

  “信与不信,你自己衡量。”她的声音逐渐压低。

  戴望舒微仰起头,看向淹没在浓雾中的山色:“你是在戏谑吧!倘若你要追寻的是平原上的天风,那我便是比天风还要轻柔的一个。岁月无痕,天下苍茫,你是永远也追不到的。只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神色凝重起来。施绛年失落地垂下眸子,没有发话。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呵护着那黛色的双眉:“但是,我们拥有最美好的纪念。而你,便是我坚守的唯一。”他拍拍胸膛,说道,“在这里,亲爱的,在这里,这沉哀的,这绛色的沉哀。”

  施绛年轻轻躺在他的怀中,感受着如火山爆发的心跳。她知道,在学校里所受的一切委屈,终究会随着他的保护而化为乌有。然而,她是真的爱他吗,掏心掏肺的,不夹杂一丁点儿怨言与欺瞒?

  戴望舒不曾了解,亦不再过问。况且,即便是欺骗,他也在无怨无悔地承受着,哪怕背负血的代价,哪怕万劫不复,哪怕直到生命的终结。

  然而,戴望舒心里也很清楚,爱上了她,本就是上天开的最大的玩笑。而抓住她的心,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困难又如何?这个世上有多少爱情是左右得了的。有的只是得到了人,有的只是得到了心,而两者兼得的,恰恰又是少数。最后的最后,大多数人都变成了将就,喜欢与不喜欢,早已没那么重要了。然而,戴望舒是不愿意将就的。他宁可形单影只,宁可孤注一掷,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爱情之花就此被玷污。所以,施绛年的名字,此时早已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1928年的夏初,戴望舒收到一封老同学刘呐鸥从上海寄过来的信。信上说,他希望戴望舒、施蛰存、冯雪峰、杜衡能一块来上海办杂志和书店。如果真是这样,那再好不过了。近段时间以来,他们四个人曾创办了一期《文学工场》的刊物。然而,光华书局的老板看完样稿后,认定其中语言偏激,便将做好的纸版退还给了他们。于是,一场美丽的文学梦想,就这样破灭了。而今,刘呐鸥寄过来这封信,恰恰重新点燃了他心中泯灭的火焰。

  戴望舒双手举着信在月光下不停地转圈,笑声伴随着风吟,回荡在寂寂的夜色中。不知何时,施绛年突然走过来,正准备抢过他手中的信,哪知戴望舒打了一个激灵,忙将信塞进怀里。施绛年不屑地扬起眉梢:“哪个小姑娘给你写的情书?”

  戴望舒迟疑了一会儿,笑着说:“不是情书,是一个朋友的来信。”

  “朋友的来信?”施绛年来了精神,追问着,“朋友的来信,我还不能看了不成?”

  戴望舒伸手摸了摸胸口,低头想了一瞬:“绛年,如果我离开这里,你会想我吗?”

  施绛年突然皱紧眉头,慌张地问:“离开?你要与人私奔吗?”

  戴望舒扑哧一声笑了:“我倒是想与人私奔,关键是要看那人愿不愿意跟我走?”

  施绛年知道他在说自己,便故意绕开话题,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睡了。哎,对了,你的书稿我已经帮你誊写完一部分了,明儿有时间的话来我屋里取吧。”

  戴望舒哦了一声,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还没有暖照,大地仍旧遍布着凄冷的寒意。戴望舒、杜衡、施蛰存三人收拾好行囊,即将踏上赶赴上海的火车。此时,施绛年还没有睡醒,闺阁门口的丁香花正悄然盛开着,淡淡的香味伴着清风萦绕在院子周围。戴望舒痴痴地看着花树,刚想伸手采摘,又下意识地放下手来,抬头凝望着紧闭的窗户。

  施蛰存看了一眼杜衡,小声说:“昨晚我与绛年说今早就要走,她明明知道望舒也跟着,为何不早早起来相送呢?”杜衡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回应:“女孩子爱睡懒觉,起太早皮肤容易变老。再说了,咱们还会回来的,又不是生死诀别,送什么送!”

  他们的谈话被风卷起,飘进戴望舒的耳朵里。他强忍住垂下的泪痕,在转身间,刚巧看到门口放着的整理好的书稿。戴望舒拿起来书稿信手翻了几页,发现书稿上并没有沾染露水,显然是刚刚被人放在门口的。可是,此时的施绛年仍旧紧闭着房门,也不出来说句话,怕是不愿意见到戴望舒离开时的模样。

  顿了很久,戴望舒才依依不舍地说道:“绛年,我知道你站在门口。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会强求什么。短暂一别,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期盼再见之日,卿我相安无事。”

  他走了,一步三回头。

  清晨的凉风卷起柳条,轻轻拂过黛色的瓦檐。戴望舒拖着沉重的行李,沿着曾经与施绛年一同走过的小道,作别了这段波澜不惊的时光。

  在上海的日子是充实的,戴望舒整天忙于办杂志、开书店、搞翻译、做编辑等琐碎的工作中,没有一刻得闲。他有一个习惯,便是一边哼唱英语流行歌曲《我的蓝天》,一边快节奏地工作。若是到了晚上,月华穿过玻璃窗,缓缓投射在罗列着书籍的木桌上,他常常会拿起那支洋溢着爱潮的钢笔,欣喜若狂地给远在杭州的施绛年写信。一封封浪漫温暖的信笺,伴随着诗人躁动不安的心房,跨山越水,轻飘飘飞到少女的手里。爱情,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却阻隔不了他们的相知相许。

  1929年4月1日,对戴望舒来说,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日子。天还未亮,他便兴冲冲地走进印刷厂,双手捧着弥漫着墨香的诗集,不由得长叹一声:“绛年,我答应你的,终于实现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到施绛年的身边,将这份迟来的礼物送到她的手中。然而,他们相隔二百多里路,连见一面都是奢侈,哪还有机会一诉衷肠?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曙光,灰白色的云层精心勾勒着图案,像极了画家刚刚绘制的油画作品。戴望舒独自坐在海边礁石上,眼睛望着驶向深海的巨大渡轮。那一刻,他真希望立刻飞上游轮,将这本写满情谊的作品亲手交到施绛年的手中。然而,他沉默了很久,终究无奈地摇着头。其实,不是回不去,而是他还有割舍不掉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梦想。戴望舒轻轻翻开诗集,一抹柔光倾洒在崭新的纸张上。他念诵着一首首曾经为施绛年写的诗歌,不自觉地泪湿眼眶。在泪雾朦胧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画面。

  同样是湛蓝的天空,同样是温暖的清风,同样是冒着长烟的渡轮,同样是坚硬锋利的礁石,也同样是天色微亮的清晨。但不同的是,那年他的身边有施绛年陪着,即便一个人的世界落满孤寂,他也可以装作没有事情发生的样子。因为只要有施绛年陪在身边,戴望舒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服。而今,绵延起伏的海岸边,独他一人遥望蓝天白云,曾经压抑在胸口的孤寂,再一次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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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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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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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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