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我愿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临花照水,一梦三生
  1926年6月,正值盛夏时节,鲜绿的青草、猩红的月季、苍翠的松柏、高傲的游云,在烈日的重重包围之下,沉闷又无趣地叹息着。窗外的阳光像是涂了辣椒油,刺眼的锋芒令人睁不开眼睛。他坐在书桌前,转首侧目,想望穿随风轻扬的柳梢,想凝视碧海蓝天处的白塔,想伸手触摸散发着幽香的野花,也想站在高山之巅往下俯瞰一座座冒起白雾的城市。

  然而,一切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地存在着。

  黄昏,晚霞。

  当金色的阳光落满空寂的教室,当徐来的清风抚过窗棂时,他刚好微微蹙起眉梢,闭目凝神,幻想着真真假假,分分合合。在半醉半醒的意识中,突然袭来一处闲愁,一处哀伤,一处落寞,一处寂寥。他诘问苍天,滚滚红尘里的不羁牵绊,到底何以解忧?这烦扰的尘世,是否像那扯着喉咙嘶叫着的金蝉,是否像那没完没了的汽车鸣笛,是否像那战场上血与泪的厮杀,又是否像那源于心底的歇斯底里地呐喊?

  他不知道。只是一个人沉寂着,伴随着课堂上法文老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上午一直落寞到暮色渐起。这一年,戴望舒刚满21岁。去年6月初,他参加了轰动一时的上海“五卅运动”。然而,没过多久上海大学就被查封了。迫于无奈,他才辗转到法国教会举办的震旦大学特别班学习法文。

  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呢?学着喜欢的文章,读着充满活力的诗歌,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若说不快乐,夫复何求?1922年,戴望舒与张天翼、施蛰存、叶秋源、李伊凉等,在杭州成立了“兰社”。平淡的时光里,他们常常聚在一起,谈学论诗,也曾同进同退,参加过不少爱国运动。然而,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女孩,让他半世流离的肩膀有了停靠,让他碾碎成泥的心再次复合。

  她叫施绛年,是施蛰存的大妹子。施绛年早年就读于上海中学,毕业后在上海邮电部门当职员。这年,她才16岁,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中学生。她生得亭亭玉立,两个麻花辫搭在肩上,仿佛两只摇曳生姿的蝴蝶。见过施绛年的人都说她长得漂亮。即便是一向沉静内敛的哥哥施蛰存,也曾跟朋友念叨过这个妹妹。

  她的美是独一无二的,戴望舒没见过,只是从施蛰存的只言片语中有所了解。1921年戴望舒在杭州认识了施蛰存,那年他才16岁,还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在春风送雨的时光里,施蛰存曾向戴望舒谈起过施绛年。虽然是五年前的旧事,他却分毫不差地记在心中,只盼望着有朝一日可见,也算了却了醉梦中的遐想,滚滚红尘里的惦念。

  某天夜里,清辉如雪,星曜悠然,洒满长街。

  灯火璀璨的小巷深处,三四个人结伴前行,一路高歌,踏着如水的月华,互开着彼此的玩笑。是夜,施蛰存约戴望舒等人去酒楼吃饭,大抵谈了些诗刊的事。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路灯微微闪着寒光。

  朋友们聚在一起不甚容易,施蛰存很高兴,就多喝了一点儿酒,等走出酒楼时还吵着嚷着要去再喝。众人怕他路上出事,就让戴望舒送他回家。

  暗黑色的小道似乎没有尽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有说有笑,踉踉跄跄地穿梭在月色掩映下的小巷中。不知走了多久,在一盏散发着柔光的路灯下,一个身穿呢子大衣的女孩正伫立于寒风中望着他们。

  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女孩的眸子是深黑色的,像是两颗摇摇欲坠的珍珠。灰色的呢子大衣,在冷风轻抚下,微微翘起衣袂,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花。她是那样美,像碧空中高傲飞旋的花瓣,像秋色里傲然于世的白霜,像江面上扬帆远航的孤舟,又像花海里挥舞羽翼的蝴蝶。

  戴望舒看得痴痴的,手一颤,竟差点儿摔了施蛰存。

  那是他第一次怦然心动,胸口居然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流。

  施绛年笑着走过来,接过戴望舒正搀扶着的喝得酩酊大醉的施蛰存。她的脸上飞过一片赤霞,眼眸婉转,快要挤出了泪痕。

  不,那不是泪痕,而是少女水灵灵的眸泽。

  若不是拼命地摇头,他断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世上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她在别人眼中或许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在他的心里,这就是独一无二,就是无可挑剔的美。

  两人,痴望。

  孑然,独立。

  他傻傻地立在路灯下,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她含笑带羞,想要说话,又止住了红唇。只等一瞬转身,施绛年踏进家门,她才转过头,天真烂漫地冲他一笑:“天太晚了,我就不留你进家了,一路小心。”

  “一路小心。”

  回来的路上,他反复咀嚼这句话。淡淡的,柔柔的,仿佛一首轻吟的歌,仿佛一句温暖的诗,又仿佛一阵瑟瑟的风。

  路那么长,他还不想走完,反而在寒风中踟蹰。

  那是爱情吗?

  如此美妙的感觉,若即若离,难以捉摸,如同碧绿的湖水,在心间荡漾开一抹涟漪,如同历经寒冬的春花,绽放出娇艳的花瓣,如同在漆黑的长夜里,寻觅到一缕幽暗的光亮。

  他仰起头,遥望圆月。

  蓦然,他念起一首诗,像冲破了黎明,可一眨眼,又跌落黑暗。

  枯枝在寒风里悲叹,

  死叶在大道上萎残;

  雀儿在高唱薤露歌,

  一半儿是自伤自感。

  大道上是寂寞凄清,

  高楼上是悄悄无声,

  只有那孤零的雀儿,

  伴着孤零的少年人。

  寒风已吹老了树叶,

  更吹老少年的华鬓,

  又复在他的愁怀里,

  将一丝的温馨吹尽。

  唱啊,同情的雀儿,

  唱破我芬芳的梦境;

  吹罢,无情的风儿,

  吹断我飘摇的微命。

  (节选自戴望舒《我底记忆·寒风中闻雀声》)

  爱情是那么美好,可他又那么失落。为何越是心神忐忑的时候,就越无法捕捉虚幻与真实呢?那个女孩就是施绛年吧,可她的心里,是否如他般一见倾心呢?若是互慕,幸福终将开出美丽的花。可若是单相思,仅仅是他的错觉,那突如其来的兴奋,突如其来的暖意,突如其来的爱与痴,是否应该若淡烟薄雾般烟消云散呢?

  他的心终究是柔软的,仿佛一块雪白的豆腐,受不得一分一毫的碾压。

  因而,漫漫长夜,唯有揣度、痴想伴随着入眠。

  从那以后,戴望舒时常去施蛰存家。

  每次来他都会带点儿东西,除了有酒和吃的外,也时常捎来新鲜的饰品。没错,饰品是给施绛年的。诗人的世界总是那么复杂,然而有时,又那么简单。他无法直白地告诉施绛年,喜欢到底是什么滋味,也无法单独约她出来,一诉近日来的烦忧。

  他能做的,就是欲说还休。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稔。若是没有事,施绛年也常常去震旦大学找戴望舒。她不晓得是什么动力催促着她,只是单纯地想找他说话,单纯地想见他。

  黄昏,赤霞。

  最后一道残红在做了最后的一线挣扎之后,于透明的玻璃窗上缓缓羽化。Χiυmъ.cοΜ

  教室里渐次暗沉下来,微弱的灯光慢慢将黑暗的角落照亮。

  近段时间以来,法国神父一直在讲授雨果、拉马丁、缪塞等人的浪漫主义作品。

  这是戴望舒最喜欢,也最感兴趣的课。

  那时,施绛年常常来看他。或是带着刚做好的糕点,或是拿来织好的围脖,抑或是蹦着跳着围着他打转,两颗晶莹的眼珠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一个艳阳高照的晌午,施绛年又来看戴望舒了。

  她穿着一件碎花长裙,双手拿着冰棍,眼睛眯成一条线。

  戴望舒下了课,没急着回宿舍,而是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施绛年见他满头大汗,不禁笑笑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何是诗人了。”

  戴望舒饶有兴趣地问:“哦,愿闻其详。”

  施绛年将冰棍递给他,嘟起小嘴:“诗人诗人,就是被大汗浸湿了的人呗。”

  言罢,两人一阵大笑。

  她看他,柔情中流露着钦羡。

  他看她,碧波中荡漾着欢欣。

  一瞬间的眉目相对,不经意间,竟会扰乱戴望舒波澜不惊的心海。他如是痴迷,瞥向施绛年于艳阳地投射下高高绾起的散发着柔光的发髻。若不是睁着眼睛,他竟误以为做了梦。一场关于初恋和被爱,一场无关风花雪月却真实又虚幻的梦。

  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浪漫,喜欢坐在晨光倾洒的书桌前,信手翻阅跳跃着生命的诗选;喜欢躺在鲜绿的草丛里,抬头望向黑夜中晶莹闪耀的星辰;也喜欢一个人走在小雨淅沥的小巷中,撑着油纸伞等待一个散发着丁香气味的少女。

  1927年,戴望舒结束了长达两年的震旦大学求学生涯。此时,白色恐怖正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国民党政局加紧了反共融共的步伐。上海是待不下去了,蒋介石正在华界建立新政权,一场即将爆发的叛变像一团墨云游荡在城市上空。

  如今,他应该何去何从呢?

  难道要离开上海,去另一番天地追云逐月吗?

  可是,两年多来他渐渐爱上了沉寂肃然的震旦大学;爱上了笑声爽朗又诙谐幽默的神父;爱上了那些听不倦的课时;也爱上了校园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

  然而,眷恋又有什么法子?他终究是要走的。也只有离开,才能躲过枪林弹雨,苟存性命于乱世,为中华民族尽一份力。

  于是,为了避难,戴望舒和杜衡辗转到了江苏,蛰居在松江县(今归上海管辖)施蛰存的老家中。施家有一间小厢楼,虽然不大,却溢满了阳光。

  那是他第一次靠施绛年那么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亦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爱情,开始在戴望舒的心底生根发芽,虽然没有太明显,却实实在在地汹涌着。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节选自《戴望舒精品文集·我的恋人》)

  夜深了,一弯名月高高悬着。

  天空布满了星光,干枯的枝干上,暗涌着温柔似水的清辉。

  对面的房间里亮着灯,红色的纱幔遮住了视线,他看不到屋子里的画面,眼前只是闪过一个身影,纤细娇弱,又婀娜多姿。

  他垂下眸子,眼睛扫过那一行诗稿。

  太多的思绪,突然像深夜里残吟的冷风,无处安放,无法释怀,亦无法有片刻的停留。

  今日中午,戴望舒和施绛年坐在一起吃饭。自从避难江苏以来,他和杜衡常常一块出去吃。一来,他不想搅乱施蛰存家族的生活,毕竟能寄居下来就实属难得了,若是连吃饭也叨扰,反倒过意不去。二来,他不敢与施绛年坐在一块,仿佛只要对上她的眸子,只要近距离望着她,戴望舒的心脏就扑腾扑腾跳个没完,像是细密而有节奏的鼓点。

  然而,时光不经意的捉弄,还是让他们坐在了一起。

  施绛年像一朵刚刚盛开的丁香花,羞涩的脸颊绽开了绯红。在她眼中,戴望舒生得高大威猛,谈吐间,纵然有点儿大大咧咧,人却十分成熟稳重。

  席间,他一直低着头,闷声拨弄碗里的大米,似乎忘了夹菜。

  施蛰存有点儿不理解,笑着问他:“望舒,明明有菜,为何只吃大米啊?”

  戴望舒似乎没有听到,也似乎听到了,只是没有来得及回答。当施绛年将一块肉夹进他的碗中时,他才微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刚好交织在一起。然而,数秒悄然对视后,又各自散开,各自忙起看似不相干的事情来。

  施蛰存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又问:“难道绛年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杜衡,你吃着怎么样?”

  戴望舒没等杜衡回答,一听到是施绛年做的饭菜,二话没说,立马夹起残剩的菜叶:“好吃好吃,怎么能不好吃呢?”说完,又将菜汤一并倒进饭碗,“好东西应该吃得精光。”

  听完他的话,施蛰存、杜衡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唯有施绛年半是羞涩,半是浅笑地睨着他。或许,有些话没必要说,他心知肚明,她亦能洞悉一切。世上最美好的情感,不就是心有灵犀吗?在施家居住的那段日子里,戴望舒像一只浮游于云海中的大雁,看不清前进的方向,也渐渐迷失了自己。这个比他小5岁的女孩,眼波流转间似乎透露着喜欢,然而又若即若离。她虽然生得美丽大方,一双灵动的眸子早早勾走了他的心。可她又那么孤傲清高,像是一株生长在白雪皑皑的山巅上的雪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施绛年身材曼妙,个子很高,与一米八多的戴望舒站在一起显得十分般配。在他年少的时光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波澜不惊。他们时常并肩走过人声鼎沸的市集,走过车水马龙的小巷,也走过人流如织的公园。那时的爱情像一朵百合花,开得妖娆而美丽,很容易让人着迷。

  只不过,年轻的施绛年还无法区分爱情与欣赏的界限。于是,她在不经意间华丽丽地沦陷在戴望舒的世界里,内心的城堡一次又一次地被攻破。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分不清崇拜和爱情的界限了。这种迷失何尝不是一种年少的无知呢?

  河畔的清风拂过低垂的杨柳,一场绵延不绝的朦胧小雨,似乎承载着斑驳而缥缈的梦,缓缓滑向弥漫着淡香的丛林里。他身穿一件白色的西装,腰间系着褐黄色的皮带,举手投足间尽是惆怅和茫然。当天边的薄雾慢慢舒展开,当溪水中的孤舟摇晃着古老的船桨,当波澜不惊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时,他才蓦然走进雨声淅沥的巷子里,似乎正做着一场还未苏醒的梦,不知要去的方向,不知要见的人,只这样漫无目的地默默前行着。

  在前方铺满青石板的巷子里,一道疏朗的光影漫进来。他睁开似醉似醒的眸子,忽然在结着愁怨的罅隙中看到一丝光芒。弯弯曲曲的巷子根本望不到头,到底是谁身穿一件玫红色的旗袍,撑开一把淡紫色的油纸伞,款步姗姗地背对着他渐渐远行呢?

  细密的水花击打在黛色的石板上,在薄雾轻烟中,女孩漫步轻轻,姿态妖娆万千。当走到小巷拐角处时,她忽然倾侧眼眸,白皙的脸庞瞬间挂上一抹笑意。戴望舒有些羞涩地抬起头,视线刚好穿过挂着断珠的屋檐,落在她的脸上:“这沉哀,这绛色的沉哀。”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然,心脏也不会跳动个没完。然而,他沉默了许久,才快步冲上前。施绛年刚巧回过眸子,撞上他游离的眼神:“你怎么来这里了?”

  “巧,好巧……”他言语迟钝,不知所言地应着她的疑问,而那温柔的余光轻轻扫过她粉嫩的脸颊,如清风般吹向她的心海,“雨虽小,这样漫步,倒会湿了衣衫。”

  施绛年扑哧一声笑了,声音好似涤荡在水岸的清泉:“我哪有这么娇弱,如此小雨,朦胧又畅快,反倒将我心中的阴霾一并洗散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觉得湿了衣衫呢!”

  “是吗?”戴望舒有点儿无从回答,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女俨然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落寞孤寂,极渴望在黑夜中寻求到光明的忧郁诗人。一个是天真烂漫,没有一丝一毫愁怨的年轻少女。他们虽然仅仅相差5岁,彼此的思绪却不知道拉开了多么大的距离。

  正当他深陷于无尽的情绪中时,施绛年突然莞尔,缓缓转过曼妙的身姿。不觉间,一缕丁香花的气息迎面扑来,仿佛编织着一场美而华丽的梦,轻轻扑在戴望舒的脸上。

  “天凉了,我先回去了,不然哥哥又要骂我了。”施绛年嘟着娇嗔的小嘴,爽朗的笑声犹如碧波般在小巷深处荡漾开,“你也早点儿回去吧,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也不记得带一把伞,要不我把我的借给你?”

  “不……不用了……”戴望舒立刻摆摆手,脸上飞过一片赤红,“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儿雨不碍事。反倒是你,一个人撑着伞四处走动,如今冷风肆意,小心染了风寒。”

  施绛年不禁笑出声来:“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再说了,我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家小姐。行了,我先走了,你自己享受诗人的浪漫吧。”

  她走了,步履轻盈,未曾回眸。雨巷深处的白雾,渐渐为她披上一层薄纱。他们之间的距离,从刚才的对眼相望,忽然变成了之后的两不相见。戴望舒从路边摊买了一把油纸伞,顺着施绛年刚才走过的方向一路向前。他嗅着清新的空气,踏着潮湿的水花,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欢悦,像是一块青石子,从高崖坠入湖心,荡漾开一片片涟漪。

  原来这条路那么短。以往他都是闷着头前行,而今在茫然若失中信步走完,不禁感到畅爽于怀。他还想重走一次,踏着冰冷而刺骨的雨花,迎着温暖而轻柔的春风,也望着那一袭在朦胧烟色里欲现还隐的红衣女子。

  世上有种美好便是如此。

  想要得到,却总是难以触摸。而这种得不到,何尝不是一种美呢?

  当他撑着伞独自回到家中,杜衡和施蛰存正坐在堂屋谈笑,清香的茶味萦绕房梁,飞向远处弥漫着滴滴答答雨水声的院子里。他慌里慌张地收好伞,一边拍打着被雨水浸湿的衣袂,一边心神不宁地往屋子里走。此时,施绛年正巧抱着一摞书稿走过来,二人在一阵躲闪后竟撞在了一起。啪!毛笔落地,白色的稿纸像是断线的风筝,飘飘扬扬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戴望舒赶忙蹲下身子,伸手准备捡拾书稿,施绛年则早早伸过手去。在斑驳的光影下,他们第一次触碰到对方的手。戴望舒的心跳是剧烈的,他像暴晒在夏日的太阳下,热汗瞬间浸湿了衣衫。而施绛年,则在轻声淡笑后,若无其事地起身,任由他呆呆地在一旁发愣。

  “哥哥说你的稿子再不誊写怕编辑又要催了。我估摸着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想乘兴写写,看来用不到我了。”施绛年拍拍手,正准备要走。

  戴望舒立刻站起来,叫住她:“哎……”

  施绛年回过头,眸光中泛着一丝茫然:“怎么,还有事?”

  “没……”戴望舒瞬间语塞,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很久后才蹦出几个字,“谢谢,谢谢你……”他现在只能说句谢谢,似乎除了这两个平白的字以外,再没有别的词语可以代替他此刻的心情。可是,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想要表达的意思吗?若是如此,为何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像是火山爆发般猛烈。

  “望舒,望舒……”施蛰存多叫了两声,戴望舒才从错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杜衡咳嗽一声,笑道:“我们的大诗人这是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难道绛年是黑白无常,把你的魂魄勾了去不成?”

  施绛年很是配合地半吐着舌头,眼珠上翻,双手伸直,装作黑白无常的神色:“是这样吗?”众人望着她可爱的模样,纷纷笑出声来,即便是有点儿沉闷的戴望舒,也不自禁嘴角上扬,泛起宛如桃花的微笑。

  眼前这个少女,有着天真烂漫的情怀,恍若一抔白洁的雪花,不沾染一丝尘埃。而这样的清新脱俗,不正是他所追求的吗?当晚雨并没有停,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下着。他披着褐色的长大褂,坐在落满暗光的书桌前。此时,窗外的清风吹着杨柳发出沙沙的响声,幽暗的丛林里,不知是谁正呢喃着一首歌谣。他闭上眼睛努力聆听,想从中寻觅到蛛丝马迹。可渐紧的雨声,还是扰乱了他的心神。终于,他紧握住钢笔,跟着有节奏的雨声,企图记录下现在的思绪。于是,一首经典的情诗就这样诞生了: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节选自戴望舒《我底记忆·雨巷》)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他难以平复的心绪。他提笔收尾,扶了扶歪斜的眼镜框,悄悄走到玻璃窗前。此时,对面的烛光已然熄灭,只余院子里的灯笼还在苟延残喘着。蓦然间,他的内心深处浮过一丝怅然,暗自嗟叹着:“如果说世上有种感情会让人寸步难行,那现在的我已经迈不动脚了。”

  他是迈不动脚了吗?还是,正要起身的刹那,终究被施绛年活泼开朗的性格所折服?或许,在爱情的旋涡里,他真的迷失了自己,甚至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然而,此时的施绛年在想些什么呢?是否如他一样,结着愁怨,微仰起头,看着屋檐上断断续续的水珠叹息呢?其实不然,18岁的施绛年自然有她的心思。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不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也不是将全部的真心都倾注到了大诗人戴望舒的身上。她那么小心翼翼,仿佛保护自己的孩子一般,守护着内心深处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她不能告诉戴望舒,就连她最亲近最疼爱的哥哥,也绝不会透露给他半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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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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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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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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