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之的生产一直不顺利,但他一直很乖。
助产士每每告诉唐砚之产程的新进展时,他痛得那么厉害,眼眶整个湿润发红,嘴唇灰白哆嗦不止,却还是第一时间扯出一抹欣慰而满足的笑容,看得人一阵心酸。
他笑得真的像个尝到了什么甜头的孩子,可是他明明那么痛。
但他还是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他痛得有些发昏,每次医生的指令传给助产士,再传给他,他都有些跟不上了,就错过了用|力的最佳时机,每次竭尽全力地深呼吸,胸腔里都火辣辣的痛,再努力却好像都只是徒劳。
孩子会不会不好了。
小愿知道了,会不会更恨他。
可是,好疼。
他无助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住些什么,想说自己情况不对劲,却发现自己已经连呼吸都困难,张嘴便是一阵剧烈而短促的喘息,喘得两眼昏黑也上不来气。
他不知道李医生正拿着氧气面罩覆在他口鼻之上,不断地给他顺着胸口,他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下了痛觉。
郭医生满头大汗地检|查着,孩子一切都还正常,只是产夫情况糟糕,应该是持续强烈的用|力刺激了心脏,呼吸困难体力透支,可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他们开始准备采用别的办法。
—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唐砚之声嘶力竭的微弱呼唤。
小愿,小愿,小愿。
他连续不断地喊着这个名字,声声嘶哑哽咽,带着轻微的哭腔,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呜咽。
小愿,真的很疼。
我知道你不会来,可是我喊一喊你的名字可以吗,这样真的会好很多。
你如果知道的话,会觉得恶心吗,会不会很生气,我没有资格这样叫你的名字了,对吗。
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疼。
小愿,我很想你。
最后一次,可不可以。
小愿。小愿。小愿。
我,很想你。
眼泪疯狂地从他浑浊涣散的眼睛里涌圝出,迅速洇入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软枕里。
助产士急中生智,握着他的手胡乱安慰:“小愿在这里!在这里!你快用些力,马上就好了!”
他不知道看到了还是没看到,灰白发紫的嘴唇大张着,在喘息的间隙,仍旧不断喊着小愿,喊着孩子,仍旧在哭,眼泪和汗水一起疯狂地流淌着,却已经重新开始了艰难痛苦而漫长的推挤。
郭医生眼眶有些发红,继续道:“好,唐先生再加油,很快就好了。”
“嗯——呃——小愿……小愿……”
李医生眉目都纠结成一团,唐砚之每次用力,他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阵紧绷的颤|抖,苍白的脖颈上青筋爆出,身上揪扯出清晰而脆弱的肌肉纹理,他毫不怀疑他再这样拼命下去,身体里的血管会直接崩裂。
“郭医生,要不……”
“别说话,看着。”
所幸,在这样的努力下,进展逐渐明显。
唐砚之痛得一片混沌,腰部似乎要断裂开来,揪着床单的指甲个个发青,有一两个甚至已经隐隐翻起,渗出血丝,但他却从未停止过努力。
他断断续续地喊着那个千篇一律的名字,跟着宫缩慢慢用|力,别的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以至于宝宝生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肚子还痛,还在用力。助产士不断抚拍他的胸口,告诉他已经结束了,他模模糊糊地看着助产士的口型,在看明白之后,他死命支撑的身体骤然塌下,瞳孔也在一刹那急剧地收缩了一下,便开始涣散,几近晕厥。
—
情况严峻,郭医生没有犹豫迅速准备开始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产夫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外力助产了。
“小谭,看好他,别让他乱动。”郭医生满头大汗地说着,将肘部屈起,放在了唐砚之仍旧高|耸的腹部上。
郭医生说的话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唐砚之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开始压腹的时候,他还会颤|抖呜咽,后来那一点点的力气,就都用来推孩子了。
他拼命配合用|力,面色发灰,两眼充圝血,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不时大张着,艰难地呼吸氧气抵|抗疼痛,冷汗淋漓地从他额头滑落,助产士怎么擦也擦不完,因为他每一次跟着压腹用|力,都需要拼着全身上下的力气一起推挤,体力迅速流失,变成了流不尽的汗水。
他真的很听话,明明没有力气,明明压腹已经让他痛苦的几乎昏|厥,但只要医生告诉他用|力,他无论如何都会咬牙深深吸一口氧,然后撑着一口气往下推。
可是,唯独让他喊一声疼,他却怎么也不喊,只有堵在喉|咙里的喘息与呜咽,还有时不时声嘶力竭地喊着的那个名字。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了他,在他即将力竭时,第二个孩子很快出世。
助产士终于听到他在整个产程中发出的唯一一声呻吟,那是筋疲力竭山穷水尽,无可奈何之下的一声痛呼。
与此同时,他的眼角再次涌圝出滚|烫的泪水。
两个孩子都很健康,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浑身上下通红通红,像极了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两颗大果子。
新生儿科的医生赶紧上来接应,没几下两个孩子就在产房里哇哇大哭,助产士听到孩子的哭声,眼泪也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觉得十分心疼。
孩子哭了,那样响亮而清脆的哭声,昭示着新生命的茁|壮和健康,整个产房里的人都听得见,只有辛辛苦苦生下他们的父亲听不见。
唐砚之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目光毫无焦距,手指虚颤着合不拢,嘴角扯出来的笑容因为太过吃力而十分难看,声音嘶哑虚弱得每个字都仿佛带血:“孩子…好…吗?我看看…看看……”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得听不见了。Χiυmъ.cοΜ
助产士急急忙忙将孩子抱了一个过来,脸色却瞬间惨白:“唐先生!唐先生你怎么了?!”
产床|上的人,正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用|力抓挠着胸口的衣料,脸色是窒|息的青紫,血肉模糊的嘴唇大张着,似乎想要呼吸,却终究没能把氧气吸进去一分一毫。
下一秒,他重重地呛咳一声,鲜血从喉间喷溅而出,落在雪白的枕头上,被上面的汗水迅速地晕染开来。
他虚弱得像风中残烛一般喊了一声小愿,一声孩子。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他一直喊的那个人,也没能看孩子一眼,就再没了声息。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已经安静了的两个孩子,忽然又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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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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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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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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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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