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跟他见面,怀里抱着他的骨灰,却蹲在他的墓前悼念着。
不自觉的抱紧了手里的骨灰瓷瓶,她轻声问道:“他是怎么去世的?”
莫晟没想到焦闯会问这个问题,方才望向她,焦闯此时蹲着身子,指腹还抚在那墓碑上,仰着一张净白的小脸,细雨中那长脸变得朦胧起来,尖细的下颚单薄柔软。
莫晟发现自己瞧着她竟然会出了神,只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吸引力,不是漂亮得足以让人倾心的脸庞,却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温婉,像是路边摇曳却又坚强的小白花。
他上前一步,嘴角抿成弯曲的弧度,似乎带着温柔惋惜的口吻回答:“生病太久,拖了很长时间,从小他身子就不太好,家里的人便将他送了出去。”,莫晟并没有说出其莫苼去世的缘由,毕竟是那个家亏欠了他的,那种日子或许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束缚。
以至于后来,莫苼宁愿做个吃斋诵佛的和尚,也不愿意继承叔父的家业。
“送到哪里去了?”焦闯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好奇的问道,她或许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对一个只看了一眼的姓名关心起来了。
莫晟一怔,眉头的折痕陷了进去,才说道:“被送到其他的地方,因为他是被抛弃的。”
焦闯也跟着蹙起了眉头,虽然惊愕明明是堂弟怎么又成了被抛弃的?可她怕自己会碰触到莫晟一些不愿回忆起的东西,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了很多。
“能跟我说说他的故事么?”她站了起来,膝盖有些酸意,可依旧勉强自己站稳了身子,静静的仰望着面前的男人,她内心极其的渴望知道底下这个叫莫苼的男人所有的故事——虽然她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她有这股冲动。
莫晟原本是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个弟弟的故事,可是当眼前的女孩脸上露出既是关切又是渴望以及好奇的目光,动作有些忐忑不安的抱着那个瓶子,发丝上沾着无数飘落的“白糖”,他不知怎的觉得如果倾听这个故事的人是她,或许最适合不过。
莫晟敛着眼睛,睫毛安静的垂着,焦闯望过去便看见他的长睫毛盖住了眼底一些微惆怅。
“他是二叔跟姑姑生的孩子,生出来便是不幸的,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个孩子,即使他是这个家的血骨。”
莫晟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淡淡的笑着的,也许是为了掩盖他的悲伤,因为焦闯看见他眉心的折痕却是越来越深。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年他便被送到了别的地方寄养,说是寄养,不如说是将他抛弃了,因为他身上留着的血知会玷污这个家,家里的长辈们不会同意让这个一个孩子存在家族里,那会让他们时时记起罪恶。”
“还在襁褓里就被送走了么?真可怜。”焦闯低声喃道,她似乎能瞧见那小小的婴儿被人狠心遗弃的模样。
“于是我成了家里唯一剩下的孩子,那年我才三岁,可是我却清楚到记得姑姑是怎样跑出去追赶那辆载着她孩子的轿车的。”那个脸色苍白,面如死灰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从二楼冲下来,一身白色的睡裙,赤着脚疯狂的追了出去,后面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跟上。
回来的时候,二姑是被下人搀扶着的,她二十几岁的脸庞看起却像是四十几岁,那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年的时间才复原过来,可惜神智却有些不清不楚,家里的人碍于面子,只能不顾二叔的反对姑姑安排在后院的一栋洋式红楼小别墅中,留了两个下人常年照顾着,可就是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却在见到自己儿子的一幕潸然落泪,紧紧的抱着不撒手,那时候已是在母子分开二十四年后。
莫晟说到这,看见焦闯的轻轻的用牙齿磨着唇瓣,似乎要在上面刻下自己的牙印,那唇瓣不久便成了殷红色,被她咬的通红泛着血丝。
“最后他回到那个家了么?他的父母有没有将他接回去?”焦闯急于想要知道事情的发展跟结局,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的打探别人的家事有些冒然。
不过莫晟却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而是接着说道:“在爷爷去世后,二叔接管了家里一部分事业,打算将他接回去,可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生活而选择过苦日子呢?焦闯满是惊讶。
“我想,他当时心底对那会拥有的东西有一份执着吧。”习佛于那时候的莫苼来说仿佛就是一切,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可以让他改变这个念头。
“那最后……”焦闯犹豫着,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等同于揭莫晟的伤口。
莫晟却讲了下去,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低沉喑哑,仿佛声音中永远隔着一层墙,听得不大真切。
“他回来了,可回来的时候却病了,他拒绝二叔跟其他人对他的劝告,坚持不上医院做化疗,而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其实他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个身子谁都知道撑不过多久的,最后他坚持出了国,等我们得到他消息的时候,却只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那时候的莫苼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苍白瘦削的脸,湛蓝色的眼底却带着执着的眷恋,他离开的时候只对二叔说了一句话。
“你将我囚在这,不过只有死亡,不如让我出去寻找我想要的。”
二叔憔悴的脸庞已不复从前的俊朗,胸口气得剧烈起伏,呵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起这家对你来说更重要的?!”
“你不懂,她不在这里,而是在这里,她已经等了我七个夏天,这次轮到我等她七个夏天,即使等不到,可我依旧在那里。”莫苼笑着对他的父亲说。
莫晟不记得太仔细,他只听下人说,那天他房间里的经书被二叔一气之下全给撕了,唯一剩下两本,第二天他带着那两本经书离开了这个家。
焦闯低着头,半天才从嗓子里溢出一句,却是那三个没有意义的字。
“对不起”
莫晟失笑,以为她是窥探了别人的隐私而道歉,便说道:“没什么,是我想跟你说这些的,有些话跟人说过之后便轻松很多。”
焦闯望着他却没出声,转而将身子面对墓碑,再次蹲了下去,再一次的念着这个竟然会让她内心泛起痛楚的名字。m.xiumb.com
莫苼,莫苼,莫苼
究竟为何,只不过一个名字,她的眼睛为何潮湿了,这一刻,她没有找到答案,她只是无数次的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将这名字深深的刻进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这样便可以不忘记。
“焦小家,你在这里呀,怎么样?那块地跟墓碑都不错吧。”
焦闯猛然回头,发现却是那个主任,她脸上一阵错愕,竟不知怎么回答。
那主任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其实也不用想了,那地方我是替你看过的,周围虽然有些贵点的位置,但都不如这边的好,这骨灰瓶子你先交给我吧,我转交给工作人员,改日下葬的时候一定会细心处理的。”
焦闯正在发怔,心底不禁有些挣扎,其实那主任说得没错,她之前观察过附近的位置,这边的这块的确是最好的,而且价格也便宜,毕竟是看在熟人朋友的面子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骨灰已经被接了过去,她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倏地伸出双手将那骨灰瓶从他手里抢过来,转而紧紧的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
她说:“谢谢啊,那个,我再考虑一下。”可抱着瓷瓶的手却一刻也不肯松开。
那主任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也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只僵在那里一会,便找了借口离开,临走时候仍是勉强的笑着让她好好的考虑,决定好了再给他电话。
莫晟在旁边瞧见她抢过骨灰瓶有种奋不顾身的坚持,不由得觉得好奇起来,那瓶子似乎真的对她很重要,当命似的保护。
焦闯轻喘着气,忽然又懊恼跟迷茫自己方才惊人的举措,骨灰失去的那一刻,她好似被人抽走了心,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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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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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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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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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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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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