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比她死得更迟的慕九卿,定是历经了许多事儿,如若不然,又怎会忽然便是性情大变。他从前,半点儿都不如现下的冷静从容。
他啊,从前固执又孤傲,是半点儿都不愿妥协的人。分明他们之间有无限的可能,他却一再将她远远儿地推开。他曾心悦的,是那等“温柔知礼”的小娘子,如同辛如意之流,绝非她这样不讨喜的。
可她心头才是有了些许的松动,无数次划过脑海的那句话,再是蹦了出来——时光,无可回首。
因着走到了檐下,光线不若方才好。慕九卿只能见着,她那张脸上的种种神色,却都忽然消退了下去。如同潮水,再是寻不着半点儿踪迹了。她又是重新看向了正前方,目中不带半分情绪。
那两个孩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言笑晏晏,有若春风。她的嘴角亦是扬了起来,只低唤了一句,“快些去,不必等!”
瑶光与辛阳彼此对视了一眼,笑着往前跑了两步。可二人不曾跑远,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瑶光顿了顿,转过身来,重新跑回了郦光的身边,“要与长姐同去!”
辛阳的情绪虽不如她外露,却也是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盯着她看。
郦光那双黑幽幽的眸子,一下子便是带上了笑意,如同寒冰化开,盛满了比三月阳光更是温暖的微光。她牵了瑶光的手,笑道:“好,长姐与你们同去便是。”
瑶光心满意足,正站在了郦光与慕九卿的中间。她迟疑了一会儿,竟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微微地挣了挣手,默默地往后退了小步,“还是不了。”
慕九哥哥才是回来,必是有很多话要同长姐说的。
瑶光自认为很是体贴地又回去同辛阳慢慢走着,后头的郦光却是有些尴尬了。瑶光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
所幸这等尴尬的时刻并未持续多久,辛白州的寝宫便是到了。
说是寝宫,却是有些抬举了。这不过是冷宫边儿上的一个小院子,因着端妃的情面,他方是勉强在这宫中立了足,得了一个栖身之所。那小院子孤零零地立在冷宫旁,门前栽竹,院内两棵桃花树已是开始抽芽,而院中安静得厉害,似乎并无任何伺候的宫人一般。
辛阳与瑶光先是走了进来,恰正是见着一个人从里头匆匆走出来。那人却还是颇为眼熟的,她从瑶光身旁走过,竟也不行礼,只一个转身,便拐入了一个转角中,再是不见踪影了。
郦光与慕九卿只能见着一个人影儿罢了。
“那不是莲絮?”瑶光停下脚步,拧着眉心。
莲絮是辛如意身边的大宫女,无事她到辛白州这儿做什么?
心中存了几分疑虑,瑶光面上的神色淡了几分,而辛阳却早便是进房去了。辛白州正是躺在床榻上,边儿上的桌面放了一碗凉掉的药汤,房中放了一个炭盆,燃着的却不是顶好的银丝炭,袅袅的黑烟升起,早便将木架子给熏得焦黑。
而房中的摆设亦是简单得厉害,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简陋的衣柜与屏风,旁的再是没有了。往日伺候在旁的宫人们,亦不知晓是去了何处,竟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辛阳气恼道:“州哥儿身边伺候的人,当真是不尽心!回头孤寻了华公公来,定罚他们一番!”
辛白州面色惨淡,听了辛阳的话,只抬了抬嘴角,却并不曾开口附和此事,反倒是问起了郦光来,“郦光殿下可是安好?”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郦光与慕九卿走进来,辛白州见状,双眸一亮,目光流连在郦光的帷帽上。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却又飞快地低下头来,“殿下回来了,当真是太好了。”
话音一落,到底是耐不住喉间的痒意,捂着胸口便是咳了出来。他咳得厉害,整个人皆是伏到了床榻上,瘦弱的身躯轻轻颤抖,另一只手攥着锦被,一副恨不得将心肺皆是给咳出来的模样儿。琇書網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郦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随手取了搭在床边儿上的帕子,一面儿给辛白州擦脸,一面却是轻拍他的后背。
——那动作太过熟练,似乎她竟是与辛白州很是有默契一般。
辛阳与瑶光俱是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见着的一切。长姐这是在伺候人?且她伺候着的,竟还是往日她最是瞧不上眼的辛白州?
辛白州渐渐止住了咳嗽声,他僵直了身躯,半点儿都不敢挪动。郦光亦是回过神来,她脸色微微变了变,手中那方帕子,却似乎是有如千斤重。好几个呼吸过后,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放了回去,心中却暗自懊恼。
她还活着的时候,辛白州亦是病过一回,比现下更是要严重些。宫中的太医们,竟都是无计可施。她才是失去了亲弟弟,一手带大的“小白兔”,却也似乎便要跟着阳哥儿去了。有一夜她睡不着,便偷偷溜了出来,到了辛白州的房中。
那孩子亦是咳得厉害,她一时心疼,便留下照料了他半宿。后来白日里,照料辛白州的差事儿,便是被她给包揽了。
她费尽心思盼着他好,他那时亦是会软声劝着她,便是没有了阳哥儿,亦是有他伴在身侧。
“殿下。”慕九卿清清冷冷的声音,打碎了这死寂般的平静。他过去将郦光给拽起身来,又是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语气亲昵,“殿下不是说,给州哥儿带了些补品来?”
哦,是了!
郦光点点头,好歹是想起正事儿来了。她转眸扫了瑶光与辛阳一眼,迟疑几许,最后还是认真道:“瑶光带阳哥儿先出去,长姐与州哥儿有话要说。”却是不曾避着慕九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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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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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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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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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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