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领了我爹爹去见他的外室,已经先一步回府,正候在二门外。
马车停稳,她立即上前扶着我从车上下来,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先回去躺一会儿……”
话未说完,我的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儿。
因我抬眼便看见了那个颀长的身影,一袭白衣,被风吹起,衣袂蹁跹,宛如欲乘风而去的仙人。
“师……师父。”我心里咯噔一下,直叹道,完了完了……怎么刚下车就撞见了?
师父提步向我走来。
绿萝赶紧松了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师父上前扶着我的胳膊,“是从阮家回来?”
“啊……”我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原以为对他说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话很简单。事到临头才知道,他一个清淡的眼神,就能让我不知所措。
“嗯?”他见我一直不说话,微微侧脸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吸气说道,“我从宫里回来。”
师父眸色深深,看不见表情,银面具亦如往昔那边清冷淡漠。
“我与爹爹说了会儿话,突然想进宫求见圣上……由着自己的性子便去了,师父会不会怪我?”我一口气说完,头上有些眩晕。
师父微微勾了勾嘴角,缓缓摇头,“不会。”
“嗯?”
他回答的太过干脆果断,反倒叫我愣的不由停下脚步,错愕看他。
师父抬手轻轻捋着我的头发,目光分外平静的落在我脸上,“没有能力,却又想要控制感的人,才会怨怪旁人。”
我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他轻笑,“饿了没?午膳有点酥红梅。”
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心里暗自庆幸他这么主动的岔开话题。
自我回了府以后,师父就一直伴我左右,许是怕我一个人怀胎辛苦又寂寞。
他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画功精妙的小人儿书,一本书用画作演绎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自己看的累了,他就不厌其烦的念给我听。
他的公务,他的门客幕僚,反倒都被他扔在了一旁。似乎他休沐在家之时,陪我就是他首要的任务了。
他这般精心又耐心的待我……叫我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儿,只觉自己似乎是背叛了他。
“师父……我……”
“嗯?”他从画册中抬起头来,“这个故事不好么?”
谁跟他说故事的事儿了,我想说,乙浑给了我一根腰带,我见爹爹是为了那根腰带,贸然进宫也是为了那根腰带……
在他坦然宁静的目光之下,我愈发的局促不安。
甚至我在心底期盼着,你问啊,问出口啊!你不问,我怎么说呢?你那么聪明,随便几句话,就能把我心里的话全给套出来……你怎么不套呢?
我愈是隐瞒,他就愈是配合着什么都不问,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曾察觉。
如此没有叫我心安理得,反而愈发愧疚……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妙。
“想说什么?”他抬手抚了抚我的头,语气恬淡而温柔。
我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没什么。”
他低头复而讲着画册上的故事,他声音低沉好听,音线柔和,他遣词造句的功夫了得。听他讲画册上的故事,反倒比我自己看画还有意思。
我在他舒缓的声音里,竟渐渐沉入梦乡。
我瞧见一团亮光,我冲着那亮光飞奔了过去,愈靠近那亮光,我呼吸愈发的困难。隐约有个声音说,别去一探究竟了,那亮光会灼伤了靠近的人……可我太好奇。
我渐渐跑不动了,脚步慢了下来,却还是执着的向着那亮光而去。
身上,脸面之上都传来发热的温度,热浪滚滚。我汗流浃背,这会儿我已经相信了那句话,那亮光会灼伤人……可我的脚步已经不听使唤,或者说,我脚下地已经不受控制,强行带着我愈发靠近。
“不要……停下!”我叫着,忽的掀开眼皮。
淡青的床帐,映着依稀的烛光,呈现出暖橙的颜色。
地龙和屋里的炭盆烧的热乎乎的,我肩膀胳膊都露在被子外头,却并不觉得冷。
屋子里很安静,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兵刃相撞的铮铮然之声。
哪里打仗了吗?
“绿萝,玲珑?”我环顾内室,不见师父的身影,不由惊慌起来。
但我声音落地,便听吱呀一声门响。
绿萝轻手轻脚,快步跑了进来,“小姐醒了?”
“师父呢?”我忙坐起身子。ωωω.χΙυΜЬ.Cǒm
绿萝往外看了一眼,“许是去书房了?大人一直陪着小姐,便是看小姐睡着了,他也未曾离开。外院儿来人请了好几次。大人却说你睡得不安稳,他不能离开。”
“嗯?”我不由瞪了瞪眼。
绿萝含羞噗嗤一笑,“小姐睡着了还抓着大人的手,抓的紧紧的,叫大人怎么忍心丢下您一个人离开呢?”
我脸上一热,“那是他不想走,他想走,推开了我的手便是。我睡着了,如何能知道他有事?”
绿萝诧异的歪了歪头,抬手抓了抓脑袋,小声咕哝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大人不想走,乃是因为疼爱小姐……大人有事,却把小姐看的比那些事情更重要么?”
我心里倏而紧了一紧。仿佛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揪住了我心底最是柔软的地方。
“外头打仗了吗?”我举目往窗口的方向看。
窗户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即便窗户是打开的,那声音听起来也很远,自然还是看不见。
“没有啊?”绿萝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小姐怕是又做梦了吧?婢子这就叫人去禀明大人……”
“不用。”我赶紧按住绿萝的手。
师父对我好,我却对他有隐瞒的时候,是不太敢见他的。那种愧疚自责的感觉,已经压得我透不过气了。
“那小姐您……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呀?”绿萝急道。
“这样昏黄的灯,你能看见什么脸色?我怕是饿了,睡了多久了,晚膳的点儿都要过了吧?”我忙提气,一连串的话打消绿萝的疑虑。
我用了晚膳,再度睡下,可许是下午睡多了,夜里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却也睡不着。
几近凌晨,天将明之际,我才恍恍惚惚的似乎睡了。
耳边却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我昏昏沉沉掀开眼皮看了看,背上一暖,我觉出自己是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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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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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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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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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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