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过沉溺于那一场大梦中,甚至没有再自称为本座。
君千策顿了顿,神情须臾间竟是青稚的。
“我看到纸上写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他说到这里,忽地咧嘴笑了。那笑容说不上是快慰还是狰狞。
叶忘昔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个人。
叶忘昔看着他的样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幽深的回廊,那回廊建在暮溪山的清风门,廊上覆压着满枝藤花,风一吹香雪飘落,满纸都是芳华。
她坐在廊下,正在一张石桌前写信。
信是送不出去的,君千策不允许她与外人接触,亦不许她豢养鸽子或是任何的动物,就连清风阁外头都被重重叠叠下了无数道结界。
但叶忘昔还是写。
太孤独了,一个人,一方天地,大概就要这样过一辈子。
要说不烦闷,那是假的。
信写给苏子玉,也没什么多的东西,无非就是询问近日状况,是否安好,询问外头日月如何,故人怎样。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故人。
所以一封信慢慢地写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太多内容。写到最后,有些出神,恍惚想起当年三个小徒弟都在身边安好的日子,自己曾教过他们提笔写诗作画。
苏子玉和秦芷萱学的都很快,唯有君千策,一个字写个三四遍都是错的,总要手把手教他才行。
当时写过什么呢?
叶忘昔恍神地,笔墨在宣纸上缓缓铺展开。
她先写“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后写“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撰书也好,写信也罢,她的字从来都是清晰端正的,怕读书的人看不懂,也怕弟子跟着自己学歪。
字如其人,脊梁极傲。
她写“所爱隔山海”,写“愿山海可平”。
后来,风吹着紫藤花落,歇在浣花纸笺上,她舍不得拂,看着那淡淡的瑰丽的紫,笔锋渐转,又写“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平平仄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写着写着,目光都不由地柔和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静好岁月。
江南吃水,竹笼装虾,柳条穿鱼,因此酒楼里河海鲜货比比皆是。酥炸浇酱的梁溪脆鳝、酸甜脆嫩的松鼠鳜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鸡汁煮干丝、灌汤小笼包、文思豆腐,不胜枚举。
不知道为什么,苏锦落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那个时候,她下山除祟,君千策跟着她,他们便经常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
菜很快就陆续端了上来,君千策爱吃辣,叶忘昔不吃辣,于是苏锦落就将它们分开,半边桌子鲜嫩清爽,半边桌子红艳浓烈,色泽如此搭配,竟然也十分好看。
红烧牛肉肥瘦得宜,鱼香肉丝鲜亮浓郁,农家酥肉金黄焦脆,剁椒鱼肉红艳诱人,小葱拌豆腐清香可口,梁溪脆鳝酥脆可口、松鼠鳜鱼酸甜嫩滑……
叶忘昔的口味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总是喜欢甜甜的,酸酸的。
因为自家师尊喜欢,所以君千策便也注意了一些江南的菜色。
君千策拖着腮,看着店小二把最后一碟桂花糕摆上桌,而后悄悄地看了眼叶忘昔。心道:不知今日这么多菜,师尊会先吃哪一个?
君千策认真地想了想,暗自跟自己打赌:肯定是蟹粉狮子头。
这是师尊最喜爱的扬州菜,果不其然,君千策看着叶忘昔看了看四周,似是在想着自己要吃什么,叶忘昔的筷子毫无悬念地往那边探了过去。
君千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果然是师尊,说话做事总是都是一成不……
君千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便听到咕咚一声。一个滚圆可爱的狮子头落到君千策的碗里。
……变?
君千策一脸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师尊……”
虽然自家一直都对自己很好,但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子的举动。
这个样子的他们就像是相处了很多很多年的寻常夫妻一样。
让君千策觉得那么的温暖,还有无措。
叶忘昔想到君千策可能是从来没有吃过蟹粉狮子头,便突然说道:“清炖蟹粉狮子头,以上等五花肉细细剁碎,和以虾籽、蟹肉、蟹黄,各个饱满滚圆。捏好肥瘦相间的狮子头,煨在清汤里,汤羹中浮着翠碧青菜,盛于红泥砂锅,色泽甚为好看。”
“嗯。”君千策点点头,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然很好吃。
一看就是自家师尊会喜欢的东西。
那时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为人师尊的,也不能一直那么的严肃,偶尔也是要温柔一些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提及。
起风了,吹得纸张哗哗翻飞,有镇纸不曾压好的,被吹得飘起来,在午后斑驳清香的阳光中,乱了满地。
叶忘昔搁落毛笔,叹了口气,去拾那一地的书信与诗词。
一张又一张,落在草地上,石阶边,落在残花处,枯叶间。她正要去拾一张飘在落英芬芳里的纸张。
忽然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在她之前,就将那页纸拣起。
“你在写什么?”
叶忘昔一怔,直起身子,眼前站着一个挺拔英俊的男人,正是不知何时来到清风阁的君千策。
叶忘昔道:“……没什么。”
君千策一袭黑金华袍,戴着九旒冠冕,修狭苍白的手指上还戴着龙鳞扳指,显然刚从朝堂上回来。他先是冷淡地瞥了叶忘昔一眼,而后抖平了手中的浣花纸,读了两段,眼睛就眯了起来:“见信如晤,展信舒颜……”m.xiumb.com
沉默一会儿,抬起眼来:“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叶忘昔说着,想把信拿回来,却被君千策干脆地抬手挡住了。
“别啊。”他道,“你紧张些什么?”说完这句话,他又仔细往下面看,视线一掠数行,不动声色地,“哦。写给苏子玉的?”
“随手写的。”叶忘昔不愿连累旁人,说道,“没打算寄出去。”
君千策冷笑:“你也没这通天的本事寄出去。”
叶忘昔与他无话可讲,转身回桌台前收拾那一桌子的笔墨纸砚。岂料君千策跟着走过去,黑金色袍袖一展,摁住他正想收起的那张信纸。
凤目抬起,对上君千策那张神情狭蹙的脸。
叶忘昔:“………………”
君千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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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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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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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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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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