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午夜风筝>四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

  文木尽量轻地推开门,厅里灯光昏暗,电视开着。听到开门声,周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娇小丰满,浓密柔顺的黑发随便地挽在脑后。五官清秀,唇线尤其清晰柔媚,笑起来一定有一种消魂蚀骨的风情。但那双略微凹进去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和这个年龄不相称的忧伤。

  周恋的眼神,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深的时候如幽谷静潭,似乎沉积着千百年的往事和忧伤,水面雾气浮动,聚散无踪。浅的时候一片明丽,净无纤尘,如拂面春风。

  文木当年,一不留神,就滑进了周恋的眼神里去了。

  这会儿的周恋有点神不守舍,眼睛里有一层漂移不定的雾气。

  梦还没醒呢,我把人吵醒了,文木想。

  “恋恋,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没想到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文木把包挂起来,换上家居的衣服,打开了厅里的灯。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120平米左右的样子,大面积的原木的暖色为主,点缀着不绣钢和玻璃的冷色,墙上挂着文木自己的油画作品,大多是肆意挥洒的抽象风景,也有几张小幅的静物和周恋的头像。

  文木的父亲原是市建筑研究院的一名工程师,后来辞职和几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建筑师事务所,这些年倒真是赚了不少钱。这套房子就是他送给文木结婚的新房。周恋是学外语的,在一家跨国大公司做文员,本来也有自己的一套两居室,和文木好了后就搬了过来。自己的那套房子,给自己的父母住了。老两口也只是在气候好的时候来住一段时间,说是受不了大城市的人多的乱,还是自己的家,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住着舒服。这不,春节快到了,老两口不愿意在上京过“没一点年味的年”,就又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了。周恋和自己的父母,关系也就是淡淡的。

  “我八点多的时候往家打了个电话,你不在家。”文木说。

  “嗷,我出去了,去见一个朋友。”周恋懒懒地说。

  “谁啊?我认识吗?”文木故意逗她。

  “一个外地的同学,你没见过。”

  “啊。”其实文木早习惯了,周恋一直都是这样,不爱谈自己的过去。

  文木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餐桌上半碗没吃完的方便面。

  “恋恋,你没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

  “嗨,我被同学放鸽子了,约的好好的居然没去,电话也联系不上。”

  “那我再用青菜给你煮碗面吧,昨天切好的肉还没用完吧?吃方便面哪行?”

  “不用了,睡之前吃东西不舒服。”

  文木把《新报》递给周恋:“报纸。”

  周恋似乎是本能地往后一躲,眼里掠过一丝惊惧之色,好象文木手里不是一张报纸,而是条咝咝吐着毒芯的眼镜蛇。

  “你怎么啦?”文木不解。

  “没什么。报纸我今天自己买了。怕你回来得晚。”周恋明显在掩饰着什么。

  文木摸了摸周恋的脑门,又用嘴唇试了试,感觉有点热,“你好象有点热?”

  “没事,是因为你刚从外面回来。”

  “那你早点睡吧。”文木弯腰把周恋从沙发上抄起来,抱进卧室。

  文木给周恋盖好被子,打开加湿器,在她脑门上吻了一下:“夜里不舒服就叫我。”

  文木刚转身要出去,周恋在后面叫道:“木木。”

  “怎么啦宝贝?”文木转身看着周恋。周恋的眼神好奇怪。

  文木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看到周恋的这种眼神了。那还是两人热恋的时候,每次见面分手的时候,周恋就会用这种依依不舍的眼光看着他,轻轻咬着下唇,眼睛里湿湿的,眉梢却挂着浅浅的笑。每次文木心里都会感觉一种隐隐的痛,可分明又是甜甜的。每次文木也总会跑回去,再一次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同居也是从有了这种难舍难分的感觉开始的。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周恋的轻笑还是能让文木迷醉。

  “傻孩子,乖乖睡吧。”文木在周恋的唇上吻了一下,随手关了灯。

  文木觉得周恋今天有点不寻常。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周恋是个非常敏感的人,甚至有点喜怒无常,有时候有点霸道,但文木一般都包容了,男人嘛。宽厚是文木天性,并不是他要硬充有风度,就像醋劲大也是他的天性一样。文木的前女友冉佳,就是因为受不了文木无处不在的醋劲,最后和他分手了。

  文木的画室兼书房非常凌乱,书籍、画册、报刊杂志扔得到处都是,巨大的油画架子和放颜料的小推车正矗在房间中间,星星点点的油画颜料随处可见,屋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松节油和颜料味。用周恋的话说,这里像刚遭了抢劫似的。

  文木在画架子前呆坐了半晌,看着那幅已停了两个多月的画,仍是没什么感觉。他打开电脑,进了几个军事论坛转了转,也没发现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话题。

  他点开了QQ。

  那个叫“鱼知水”的朋友正好在线上。

  文木和鱼知水是在半年前一个军事论坛上认识的。当时文木在上面发了一篇文章,介绍了新发现的一个清代地下水牢的情况。鱼知水出现了。鱼知水在跟帖里说,自己刚从巴黎留学回来,巴黎也有一个十分神秘的地下世界,并引用了法国著名摄影家帕特里克的一句话,“在这里,有一种双重生活的感觉。”后来,鱼知水还发来了几张帕特里克有关巴黎地下世界的摄影作品。

  两个人逐渐成了朋友。

  文木的网名叫“草衣蚊”,鱼知水开玩笑地说,小心哦,在食物链上,我正好在你的上一环,孑孓是鱼的食物之一哦。

  凭感觉,文木觉得鱼知水是个女孩。也知道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

  但两人都没有要见面的意思。也许,人有时候需要这种背对背的交流。

  鱼知水带来了一个消息。

  “探针”俱乐部已经探过了什坊库教堂了。

  草衣蚊:他们怎么进去的?上礼拜我们去过,已经有人看起来了,看门的不让我们进去。

  鱼知水:要么怎么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人家可没那么老实,半夜翻墙进去的。

  草衣蚊:有什么新发现没有?网上没见他们说什么呀。

  鱼知水:他们不方便说,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一具死尸,刚死不久的,警方介入了,不让他们乱说。

  草衣蚊:那你怎么知道?和他们熟?

  鱼知水:打过交道,他们的网页是我给设计的。

  草衣蚊:可惜,让他们占了先了。

  鱼知水:最近忙什么呢?有日子没见你上来了。

  草衣蚊:状态不怎么好。瞎忙,一堆的烂事,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鱼知水: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凡事往开处想,想太多没有用。

  草衣蚊:是啊,吃饱了没理想。

  鱼只水:?呵呵,这话听着熟。

  草衣蚊:不是名人名言。我还有一句,活着没劲,死了可惜。

  鱼知水:哈哈哈。狂笑。

  草衣蚊:咋的啦?

  鱼知水:没什么。我喜欢躲在暗处看别人。

  文木觉得鱼知水今天有点莫名其妙。

  文木关灯出了画室,看见对面周恋的书房里还闪着淡青色的荧光,知道她又忘记关电脑了。

  文木打着哈欠走了进去,摸索着按亮台灯。

  周恋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笃信宗教的人,大多都是有太多故事的人。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周恋都要去位于西郊砚山里的碧落庵去进香。有那么一两次,许是好奇,也许是无聊了想出去散散闷气,文木向周恋提出:我跟你去进香吧。周恋先是嘻嘻哈哈地推脱,说,人家一个尼姑庵,女孩子家的清净之地,你这么一个须眉浊物去了,岂不是污了人家的地方,没的招人讨厌。文木就辩解,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连少林寺都出面搞功夫海选了,哪里还会有这样保守的地方。后来,周恋就正色说,好吧,你要跟我去可以,但要先皈依我佛,要真心,不能说说而已。

  文木是个怀疑主义者,从来不盲从任何人任何学派,上大学的时候,他甚至狂得想建立自己的本体论和认识论,自成一家学说。当然,现在他已没有了少年时代追求知识的激情了。但他再俗,也断断不会仅仅为了讨好女人,就轻易为自己选择一种信仰。m.xiumb.com

  但是讨好女朋友的信仰,还是没有问题的。

  周恋书房里摆的这尊高80公分的观音坐像,就是文木花了五万块钱从云南请回来的。坐像由一整块玉雕成,形态生动,雕工精细,而且,玉色纯白。据看见过的行家说,这种纯白的玉是一种罕见的品相,一般的白玉,要么透着黄绿,要么透着淡赭,单看不容易发现,放在一起比一比,成色高低立见高下。

  装修的时候,文木特意让老爸公司的设计师在书房里设计了一个柚木佛龛,把观音坐像恭恭敬敬地摆了进去。

  佛龛前一架红木几案,一炉,一瓶,一盘。

  文木的爷爷,是上世纪30年代天津卫码头有名有姓的四少之一,炉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的一件古董,真正的宣德炉。

  瓶和盘是捷克的水晶花瓶和果盘。除了每天早晚两次香,花瓶里的鲜花每日一换。周恋对这个很在意,花香要清淡,一般是白色的莲、马蹄莲或玫瑰,或者是郊外带回来的一束绿色的麦穗。鲜果或是佛手柑,或是一枚白色的香瓜、几粒新杏。

  周恋的书房整洁、干净,有一股细细的清香,让人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感觉。

  关了电脑,文木发现桌上有一张今天的《新报》,翻开的那一页正是法治版。

  右下角的一篇短文吸引了文木的目光。这篇文章的位置虽然偏下,标题却十分耸人听闻,直把头条的风头都抢了。主题是:百年教堂惊现毁容女尸。副题是:镶有林依头像的钻石链坠在死者生殖器内被发现。

  文木仔细读了一遍,发现就是刚才鱼知水说的那件事情,只是更细,说女尸的脸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更匪夷所思的是,在死者的阴道里发现了一个镶嵌着名贵钻石的链坠,里面竟有一张袖珍的大明星林依的头像。

  报纸上面点点划划,东一个,西一处,写了一些字和短句,有中文,也有英文的,是周恋清秀的笔迹。

  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手边的随便什么纸上乱画。这是周恋平日的习惯。

  不光是打电话的时候。周恋大概属于那种有书写癖的人,经常随手在手边的东西上写下一些只言片语,一段情绪,一点感受,或是觉得说得很好的别人的话,却并不记在正经的本子上,只是兴之所至,顺手写在手边的东西上,报纸上,杂志上,唱片的封套上,水电费的收据上,甚至鞋盒子上。

  经常有惊人之语。

  文木觉得,周恋不写作,真是有点可惜了。

  所以,文木今天也没在意周恋在报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将报纸往垃圾桶里随手一扔,就睡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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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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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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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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