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我有多爱你,时光它知道>第十一章 彻悟最爱
  那些爱他的人,其实不会陪他站到最后。他们大多数人爱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光芒,一种声音,一种释放,却不是爱他,全世界每天都有不下百场大大小小的演唱会,没了他陆城南,他们依旧有人去爱。

  大年三十吃饺子的时候,舒珉再度对着香葱肉的饺子犯起恶心来,这半个月来,那股恶心劲儿始终缠着她不放,很多味道都和她不对付起来,尤其是醋酸味,闻着就作呕。每每洗澡时,她都会留意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里微微隆起了些,却又不像怀孕。

  她不好在妈妈面前露了行迹,强忍着恶心吃了几个白水饺子后就回了房。初四,药店一开门,她就去买了支验孕棒。回来一测,她坐在马桶上久久不能回神,真是怀孕了。

  她有了阿诤的孩子!她目光向下,将手轻轻覆上小腹,那里竟装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她不知是喜是忧,想笑又不敢笑,想哭也哭不出来。阿诤会高兴吗?他会允许这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吗?她根本就没做好有宝宝的准备……

  她第一时间去拨林越诤的电话,却发现电话处于关机状态。这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

  舒珉本就慌乱的心就更加七上八下了。熬了十几分钟,她又给林越诤去了个电话,不出意外的,电话仍是关机。

  她六神无主地捧着电话,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他在香港遇到什么麻烦了?电影里,像他们这种人的生活,总是跌宕起伏、危机四伏的。

  不,她不能吓自己。现在还在农历年间,或许他只是在陪亲人过年,不方便接电话。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要陪什么人,才不方便接别人的电话?

  她的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出那张合影里的女孩,那个女孩和他那样熟稔亲密,为什么从未见她出现过?他忽然关机,会不会和她有关?

  她越想越绝望,足足发够半个小时的呆,才拾起手机,给林越诤发了条短信:见字回电。便将手机丢去了一旁。

  然而那天直到深夜,林越诤都没有给她回电话。

  失眠了整晚,次日一早,舒珉还是忍不住给他去了电话。关机,还是那句要命的关机。

  舒珉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那天后,她便再没有打过林越诤的电话。

  忐忑地撑到初八开学,舒珉早早回了学校。

  大四下学年已经鲜少有用的课程,舒珉索性向校方申请了离校实习。一周后,申请批了下来,她便住在家里等林越诤回来。

  林越诤的电话依然不通,她满心的担忧不安,连个说处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大了,留还是不留,她完全没了主意。她的世界,因着他的突然失踪,顿时沉进一片暗无天日中。

  又过了数日,一天傍晚,她正在厨房里懒懒地备着晚餐,忽然听见门外有钥匙转门响动,她连锅铲都来不及放,就往门口冲去。刚到门口,她就看见月余未见的林越诤站在玄关处解领带。他的动作很慢,显得心事重重,又有些疲惫。

  手上的锅铲哐当掉在地上,她咬唇站在门边儿上,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林越诤侧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领带,走到她身边,轻轻将打横抱起,走到沙发上坐下。他一动不动不动地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额头埋入她怀里,良久、良久。

  舒珉犹豫了一阵,才轻轻问:“阿诤,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这样的她,舒珉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个月来联系不到他的委屈、埋怨、伤怒全飞去了爪哇国。她的手温柔地在他的颈上抚摸着,这一刻,她只求他平安无事。

  林越诤无声地摇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嘴唇覆盖上她的。他们曾有过无数次接吻,但每一次他都是那样激烈热切地吻她,像在释放发自灵魂的热望,但这一次,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像得了珍稀糖果的小孩,舍不得一口吞下,那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轻舔、吸吮。

  舒珉在这样的亲吻里融化得一塌糊涂,她贪恋地看着他独一无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直到他占有她的身体。他们在温暖的灯光里淋漓尽致地欢爱,一次又一次,从沙发到卧室。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颤抖着倒进他怀里,头脑昏沉地睡去。

  凌晨四点时,舒珉起了一次夜,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她便趴在床前,在冥蒙的光线里看他的睡颜。他醒着的时候,她怎么也不敢这样细致地看他的脸,两人亲密如斯,但是每当她离他最近时,不是失了神就是丢了魂,最初的那份近君情怯,从未变过。

  趴到膝盖发酸,她轻轻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蹑手蹑脚地钻进他怀里缩好。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双结婚对戒,造型简单大气的圆环,两只戒指叠放起来,嵌着的碎钻刚好拼成心形。香港的卡地亚专卖店里,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双对戒,趁他去洗手间的空当,偷偷买了。

  她拿起那只细巧点的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轻轻拉过他的手,屏住呼吸,极轻缓地将另一只套在他的无名指上。两只手并排放在一处,她看不足地看着拼成一颗心的烂俗图案,只恨不得这天永远都不亮,这两只手永远这样并排放着,一日如此,一年如此,一辈子亦如此。

  等到困意来袭时,她极不情愿地去褪他指上的戒指,就在那戒指离开他手指的瞬间,他的指头忽然一勾,连带着将那枚戒指一起缩回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他没有睁开眼睛,另一只手却将她揽进怀里抱住。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已经相爱千年。

  直到多年后,舒珉忆起这一幕,苍凉的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暖意——上天毕竟还是给了他们一家三口,这样一个无声相拥的静谧夜晚。

  次日,舒珉起来为林越诤煲了鸡粥,榨了奇异果汁,摆早餐的时候,她一再望向浴室,心想找个什么机会告诉他,她已经怀孕的事实。

  林越诤冲完澡出来,循例给了她一个morningkiss。昨夜的激情让他的疲惫减去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端起舒珉给她的果汁,刚喝了一口,一旁的电话就响了。他随手捞起手机一看,在瞥见来电人姓名的瞬间,他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他不自然地看了眼舒珉,拿起电话,起身往阳台走去。

  这个避嫌的举动让舒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却没有明确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只低着头默默喝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不久,林越诤便从阳台上折返,他快速说了一句“我很快就过去”就挂了电话。连早餐都顾不得吃完,他一边往外给不同人打电话,一边快速地换了一身正装。临出门前,他走到舒珉身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可能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舒珉眼圈一下子红了:“阿诤,我……”

  林越诤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但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舒珉紧闭双眼,重重地点头。她不知道他要赶去处理的是什么,她不想在这时说出孩子的事情,让他分神。

  林越诤刚离开不到一小时,舒珉又跌回了凄惶不安里。

  这两天的事情,让她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林越诤,他们虽然那样近,但也那样远。她总觉得他在他们之间设了一道门,他偶尔从那道门里出来,进入她一览无余的世界里,却从不让她去看那道门后的秘密。她始终只能被动的、忐忑地站在那扇门后等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自私点,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拿出手机,可犹豫了很久,始终拨不出那个电话。

  林越诤走后,和上次一样,又变得杳无信息起来。

  孕妇的嗜睡症接踵而来,舒珉每天都晕晕乎乎的,宅在家里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她心里总很慌,不知道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不要?那是一条正在成长的、无辜的生命,是她和林越诤的骨血,是她和他的唯一的纽带,她怎么可能去扼杀掉自己的孩子?贸贸然要?那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孩子很有可能要在一个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无法享受正常的温暖、人伦,她真的有权利,替一个未出世的生命决定这么残酷的未来吗?她无法抉择,也无法死心,她隐隐抱有一丝期冀,期待他知道这个孩子后欣喜若狂,然后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他们的故事也就在未来的温暖琐碎中终结。

  因着这个期冀,她身心俱疲地拖着,熬着每一个日夜的轮换。

  二月初,舒珉从昏天黑地中挣了出来。她对腹中的孩子由最初的怕渐渐变成了天性的爱,尽管只有三个月大,她已经开始幻想他的性别、模样了。她期盼肚子里的最好是个男孩,长着像他爸爸一样好看的眉眼,长大后,也要有和爸爸一样的风度与才华。

  她小心眼地发誓,等到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她就再也不用那么爱林越诤了,她大可以每天忙于将孩子打扮得帅气可爱,醉心于给孩子教育和关爱,然后坐等孩子一点点长大。

  一股母性的力量灌入她身体里,她打起精神,每天含笑给肚子中的孩子听巴赫,讲故事,为自己煮营养美味的汤水。

  当然,她每天下午都会去鸿宇对面的西餐厅坐上一个小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第一时间等到他回来,还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有好几次,她看见EVA携助理穿梭的身影,她的样子看似很忙。林越诤不在的日子里,她要扛起执行一切事务的重担,她肯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舒珉不敢上前去问。说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她就是不敢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尤其是EVA。

  月中,舒珉在北京台看到了一则广告,一支她喜爱多年的乐队要在首体开唱。当年,她通过陆城南喜欢上这支乐队,一喜欢就是八年。这支老牌乐队沉寂多年,这是他们近年来首次在全球巡演,北京站也仅此一场。

  舒珉一看到广告,立刻订了最贵的VIP票,随后上网查了孕妇听演唱会的禁忌。

  演唱会开始那天,舒珉在肚子上做了全副武装才打车到首体,因为走的是VIP通道,倒也不曾磕碰到。她一面对宝宝说着对不起,一面决心听完半场就走。

  虽然姗姗来迟,但舒珉竟也不是最晚的一个,她身边两个座位,一个女生在她后一步赶来坐下,另一个座位仍空着。舒珉回头望了眼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她为偶像这么满的上座率欣喜,又为不能和林越诤一起来听而遗憾。一想到毫无音讯的他,本来大好的心情徒增失落。

  开唱时间迫近,舒珉的情绪才昂扬了些。她身边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直到全场灯光暗了下来,一个高大身影才一路说着“抱歉”朝她身边的空位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来人在原地怔住了,久久没有落座。舒珉抬眼朝他望去,一道刺眼的白光恰好扫过他的脸,眸深似海,竟是久已未见的陆城南!

  在后排人的哄骂声中,陆城南犹在梦中般缓缓坐下。

  舒珉绷着背,攥着拳,抿紧唇盯着主舞台。

  暖场的前奏响起,歌迷的尖叫欢呼声中,不复年轻但光芒四射的主唱从地下升起,耳熟能详的歌曲在首体上空盘旋,全场人齐齐跟着合唱,铺天盖地的歌声,压得舒珉喘不过气来。

  就在一年前,她还和身边这个男人并肩反复听这首歌,一年后,他们各自有了所爱,却又被可鄙的命运用这种方式摁到了一起,并肩再听。太讽刺。

  舒珉听不下去了,正准备离席,一只手闪电般迅疾地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回了原位。

  舒珉没有试着挣,她知道徒劳。面无表情地于原地坐着,她冷冷说:“陆城南,你能一辈子按住不放吗?”

  “对不起。”他松开她的手,垂头,“舒珉,真的对不起。”

  舒珉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不是来这里听人说对不起的。”

  说着,她刷地起身,越过他径直往场外走去。

  出了场馆,夜风刀一般割在她脸上,感觉到有人缀行在身后,她蹙着眉,加快了步伐。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场馆里的乐声。

  她曾幻想过无数种和他一起听这场演唱会的场景,设想了那么多,却没想到竟是这一种。

  走到路边,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陆城南快步上前,“砰”的关上出租车门,对司机做了个“走”的手势。

  舒珉冷睨了他一眼,又拦了辆车子,打开车门,躬身就要往里面钻,不料胳膊却被陆城南紧紧抓住:“你先别走!”

  出租车司机见有纠纷,摇摇头,拉上车门径自走了。

  舒珉抬头睨他:“陆城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无聊!”

  陆城南也不与她做正面交锋,抿唇拉着她快步走到一排车前,打开车门,他说:“我送你。”

  舒珉一边挣脱着一边说:“不敢劳您的驾。你有什么话直说,我男朋友不喜欢我上别的男人的车。”

  “舒珉,”陆城南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想好好和你说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是来炫耀你的成就,还是看看我现在过得好不好,抑或是觉得当初做得过分了,良心受到谴责,想来补偿我?哦,对了,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来这一套。”连日来的压抑让舒珉变得异常尖刻,“那好,我现在一次性跟你说清楚,我对你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陆城南见已经没办法和她好好说话了,喉头动了动,忽然伸手握住舒珉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塞进副驾驶,“砰”的锁上车门,他脸色阴翳地发动车子,马力强悍的切诺基轰然发动,毫不迟疑地往路面上开去。

  舒珉热血上脑,返身不顾一切地去开车门。陆城南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将舒珉整个人死死箍着:“你要是成龙,你就跳!”

  舒珉一把推开他,扬手,“啪”的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他脸上。

  车子骤然刹住,舒珉的身子因猛烈的惯性朝前方撞去,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目光冷厉地盯住他。

  他用拇指擦了下嘴角:“肯打我了?也好。”

  话音刚落,“啪”的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他左脸上。舒珉二话不说地又去掰门锁,掰到她手指发白,那车门都纹丝不动。她颓然收手,绷着脸坐着。

  “我要结婚了。”他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开完全国巡演的十场演唱会,我就结婚。”

  平静而恶毒的话像在舒珉心口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今时今日,他还凭什么拿这个来刺激她?她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生时同衾,死后同寝。吉祥话我说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陆城南旁若无人地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摁灭在烟灰缸里,良久,他才淡淡说:“除了你,我这辈子不会和其他任何人生时同衾,死后同寝。”

  舒珉被他气得笑了几声,眼眶里泛着点红,她讽刺道:“你调戏谁呢?你一个要结婚的人,跑来跟我说这些什么混账话?”

  “这婚我不结了。”他转过脸,定定看着舒珉,“从今天晚上再看见你那一刻,我就决定了,这婚我不结了。”

  他的样子越是认真,舒珉就越是生气,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她不是没想过有天他回来找她告白,说他知道错了,请求他原谅,她曾无数遍勾画出他拽着她的手,哀哀恳求的样子。然而他居然省略掉能满足女人报复心的哭诉道歉的环节,轻描淡写地就想挽回一切。

  “你简直不可理喻!”舒珉没好气地说。

  陆城南看住舒珉,缓缓说:“没有站在台上之前,我以为理想比你重要。等到我站在台上,发现全世界都来了,唯独你没来,我才知道,你远比理想重要得多。”

  万世巨星,最初做起来也是很刺激的,有他的地方,就有明亮的灯光,在崇拜者的面前,他总是披着闪亮的光芒,他笑,他们也笑;他蹙眉,他们便加倍沉重;他高歌,他们也群情汹涌;他弯腰谢幕,他们欢呼,视他做灵魂的依归。起初,他觉得自己时刻都在燃烧。

  然而那种满足就像刚开盖的啤酒,泡沫喧嚣尽了后,便再也喝不出什么味道。

  握着第一张到手的专辑,他开始觉得无穷无尽的空虚,每当他想到自己背弃过舒珉,他就再无法坦荡地写出激烈真实的东西,他酗酒、飞车最后靠药物激发灵感,可是写出来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觉得浮躁恶心。

  他开始憎恶自己,情绪上来时,不是摔东西就是吼人,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困兽,找不到人生的出路。

  而关锦华则像一个极耐心的驯兽师,一边为他的狂暴收拾局面,一边膨化他的欲望——用演唱会、全国巡演、世界巨星的光环,引诱他往追逐欲望的路上走。

  终于,他站在了演唱会舞台上,底下的人发疯了似的朝他喊着“我爱你”,他们爱他,却也不过如此: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便会从疯狂痴迷中醒来,络绎地退场——他们要去赶最末一班回去的地铁。

  那一刻,站在最高处的他才发现,那些爱他的人,其实不会陪他站到最后。他们大多数人爱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光芒,一种声音,一种释放,却不是爱他,全世界每天都有不下百场大大小小的演唱会,没了他陆城南,他们依旧有人去爱。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她从不高呼着爱他,但是她用她的寂静无声,她的恒久忍耐,那么真的爱他,他却为了这虚浮的爱背弃那一蔬一饭承载起的最绵长真实的爱。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喉头微微一动,一滴眼泪无声地滚过他的面庞。

  舒珉她双手抚在小腹上,面无表情地坐着。

  良久,他涩声说:“知道错了就要回头,不管回来的路有多难走,就算是用爬的,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舒珉慢慢转过头,看着他,淡淡说:“如果你早些时候来说这些话,我没准会哭,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陆城南,我已经不爱你了。”

  车厢里一片死寂。

  她的声音淡漠冰冷:“请把门打开。”

  门锁应声而开。

  临下车前,身后传来他喑哑的声音:“舒珉,你跟他不会有结果。只要还有一丁点儿回头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舒珉怔了怔,没有回话,加紧步伐离开了。

  这天,舒珉在鸿宇对面的西餐厅里坐定,点了一份营养午餐,等餐的时候,她一边机械地翻着桌上的杂志,一边往窗外张望。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舒珉?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男人诧异地打着招呼,问也不问地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舒珉定睛朝来人看去,竟是颜希的前男友赵宇!

  她这才想起,他去年刚毕业不久就被招进了鸿宇,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管理人员,当时他还宴请过她们寝室。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一笑——心里不是不愧疚的,若非她,颜希也不会决然和他分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还是绕到了颜希身上。他故作洒脱地一笑:“听说她考上中音的研了,又在准备考二炮一个文工团,以后恐怕要在文艺晚会上看她了……也挺好的。”

  舒珉觉得他的笑像硌在了自己心口。

  他觑了眼舒珉,看出她的不安,宽慰她道:“你不要放不开,我们俩的事,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的事。她虽然把一切都怪到你头上,其实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选的路,走得艰难了,总要找个人怪。人各有志,我这个年薪十万的,养不起艺术家,好聚好散也不错。”

  舒珉望着他,胸口涨涨的。

  饭菜上上来后,赵宇一路插科打诨,逗舒珉开心。一顿饭吃到尾声,舒珉又从橱窗里看见了EVA。她从自己的小跑里下来,行色匆匆地往大堂里赶。赵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这女的拉风吧?我们公司的总裁助理,总裁不在了,她就是头。”

  舒珉喝了口奶茶,点头。

  赵宇好像对EVA很有兴趣,絮絮道:“听说她才比我大一岁,却已经在公司持股了,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说起来她也真够厉害,林总没回来前,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她扛,一点乱子都没出……”

  舒珉瞬间就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一口奶茶差点呛在喉头,她想都没想脱口问:“你们林总回来了?”

  赵宇讶然看着她:“回来了……上个星期就回来了,在公司里打了个转就走了,人最近忙结婚,公司的事儿都顾不上。”

  舒珉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啸鸣,放在小腹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良久,她惨白着一张脸问:“你说、什么?”

  “内部消息啊,我们林总过些时候就要结婚了,娶的是他的剑桥学妹,到时候大宴宾客,连我们都有份参加!”说到这里,他伸手在舒珉眼前晃了一下,“舒珉,你没事儿吧?脸怎么这么白?”

  舒珉脑中一片茫然,下意识地站起身,脚下却像踩了棉花,又跌回了原地。小腹隐隐传来一阵疼痛,她低头朝那里看去,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小腹上。她听说,任何生命都是有灵性的,即便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成形,可是连他也知道,爸爸不可能再要他了。

  耳边,赵宇再说什么她已听不见,她知道自己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她还不想在人前出丑。她挣扎起身,直直朝店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有服务员拽住她:“小姐,您还没有买单呢!”

  快步跟上来的赵宇掏出钱包一并付了,将舒珉拉到店外,拽着她的胳膊问:“舒珉,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舒珉胸口大力起伏着,却怎么也哭不出一滴泪来,眼前一片晕眩,她想站又站不住,想倒也倒不下去,最后只能抱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子。

  赵宇善解人意地退到一边站着,不去吵她。

  过了很久,见她眼中有了焦点,他才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我帮你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舒珉点点头,这一瞬间,就连叫她去死,她也会点头。

  赵宇一直将舒珉送到家门口,才回去。舒珉木然打开门,径直走回卧室,软软地瘫倒在床上。她转过身,将脸死死地埋进枕头里,企图堵死自己的眼泪和哭声,直到大半个枕头都被眼泪濡湿。

  然后她坐起身,歇斯底里地一遍遍拨林越诤的电话。关机、还是关机!原来他一直都在避着她。

  最后,她将发烫的手机丢去地上,蜷成一团缩进被子里。

  次日一早,她就去了鸿宇对面的西餐厅,这一次,她从晨曦坐到餐馆打烊,引得餐厅里的服务生纷纷侧目。

  第二天,她又怔怔在同样的位置等足了一天。等她第三天再去,西餐厅的服务生礼貌地告诉她,窗边所有的位置都已经订出去了,恕不能让她再坐那边。

  舒珉只得去鸿宇门口等。也许是上天怜悯,这一次,她只站了半个小时,就遇到了暌违多日的林越诤……以及他的未婚妻。

  他们一同从车里下来,女孩的腿好像受了伤,走路很慢。他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腰,将她半拢在怀里,生怕她跌了撞了似的。年轻的女孩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休闲服,乌漆漆的长发垂在肩上,青春洋溢。舒珉定神看去,一眼认出,那就是当日她林越诤书房看到的合影上的女孩。

  女孩很开朗,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说说笑笑,她真人比照片上还可爱动人,一笑,眼下便呈出可爱甜美的苹果肌,颊上的酒窝更是深得醉人。

  舒珉不知哪里来的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哪里都是错的,她总是在他面前流眼泪,总是在他面前出丑,总是在他面前带着愁,惹得他一脸凝重,哪里像她这样明快天真,缠着他有说有笑。

  赵宇说她是他在剑桥的学妹,那可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那么,她算他的什么呢?情人?性伴?

  既然如此不堪,她这不清不浊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站着,看他们鹣鲽情深?

  如是想着,她眼前有些发黑,双腿秫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在距她三米远的地方,林越诤终于看见了她,她攥着十指,目光死死盯着他。他没有丝毫停顿,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他的不过是个陌生人。身边的女孩子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做恍然大悟状,如沐春风地粲然一笑,没有半点停滞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舒珉站在那里,身心俱冷。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连冲上去抱怨、生气、说分手力气都没有,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和他之间感情什么都不是,他从未让她看透过,也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而她竟以爱之名,傻傻的一头撞了进去。耳畔忽然响起妈妈之前说的那席残忍的话,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语成谶这种事情。

  舒珉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拖出一只箱子,咬牙抿唇地将这个家中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塞进箱子。最后,她坐在妆镜钱,摘自己耳朵上的那对蓝宝耳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摘耳钉的手不停地发抖,她足足摘了几分钟,亦未能将拿耳钉拿下,反倒沾上一指耳洞处溢出的鲜血。

  锐利的疼痛倒让她沉静了下来,她捏起一片化妆棉,重重地从眼帘上擦过,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她绷着脸,稳稳将带血的耳钉拿下,擦净,放回首饰盒里。

  她反反复复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以前饱满了,眼皮上凹了一道,眼形有些像杏核,孩子的存在让她的脸庞浮肿了些,透着憔悴的光泽。

  她拿出久不用的化妆品,用力在脸上涂抹着,直到听见门外的响动。她怔怔放下化妆品,缓缓走到卧室门口,扶着门框站着。很快,她就看见林越诤推门而入。

  见她那样站在门口,林越诤竟一时往了进退,愣愣站在门口,与她隔着客厅相望。

  他喉头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可堵在喉咙间的一席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比谁都清楚,只要一开口,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还是舒珉先开的口,在他们的关系里,什么都是她先开启的。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叫他为难,这一刻,她更加不想。

  “坐啊。”她嘴角扯了扯,没笑得出来。

  她很平静地接了温水,递到他手上:“你终于还是来了。”

  林越诤将水杯放在桌上,默了半晌说:“舒珉,我们好好谈谈。”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那平静背后透着压抑。

  舒珉将披散下来的头发绾到耳后,抬起头,一笑:“好,你说。”

  林越诤凝视她良久,似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要结婚了。娶的是我的学妹,这个决定有些仓促,连我自己都如在梦中……我对不起你。”

  这一分钟,舒珉倒觉得他是否娶别人已经不重要了,她反倒本末倒置地去纠结些旁枝末节:“所以过年的时候,你在陪她?所以你告诉我要处理的事,就是准备你们的婚事?”

  顿了几秒,林越诤艰难地说:“是。”

  过年前,他接到来自英国的电话,那边说青瑜滑雪时不慎摔断腿,无法回国,哭着嚷着要见他。他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和卫庄一起飞英国看她。卫庄陪了她三天,就先一步回了国,留他在那边照拂青瑜。

  在英国照顾青瑜的那一个月里,他终于从爱情的幻梦中醒来:他给不了舒珉未来,他的未来早已抵押给了卫家。

  “我明白了。”眼泪忽然掉了下来,舒珉没有伸手去抹,嘴角处反倒挤出一个凄凉的笑纹,“也是,像你这个年龄、地位的人,结婚不是什么稀奇事,迟迟拖着不结,一定是在等什么人,等到了,结婚也就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她的话明明是用来自伤的,却伤得他更痛。他垂下头,纹丝不动地坐着。时间仿佛凝固,空气变得滞重。

  林越诤本想说些什么,比如他和卫家的纠葛,比如他所谓的结婚,只不过是拿自己的自由和幸福换母亲后半生的自由。但他不想把自己不堪的伤疤撕开最爱的那个人看,他宁肯她恨他、怨他、也不要她同情他。

  或者他可以卑鄙一点,让她等他——但他不能那么自私,负了她又辜负青瑜,即便他从未爱过青瑜。

  他终于狠下心来,淡淡地说:“我在南边给你买了一套复式,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你要是喜欢,就和这套一起留着,不喜欢就卖了。黎老师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下学期就可以直接读他的研了……”

  一席话说得舒珉心都凉透。她以为会等到解释,等到哄骗,她甚至在心里给他拟了无数卑鄙男人的台词,只要那些台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她都愿意当真。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在商言商的决裂。

  一颗心再痛,也比不上这种自尊被人践踏的痛更甚。

  舒珉忽然一笑,看似很柔媚的一笑,却含着鄙夷,她抚着胸口,凄冷而讽刺地说:“你不觉得自己给多了吗?我这样的姿色,还卖不了这个价。按市价算,你写张十万块的支票,已经很抬举我了。”

  林越诤像被人重重地抽了一个耳光,他眼里伪装的平静被打破,他蹙起眉,哑声说:“舒珉,不要这样。”

  “难道真相不是这样?我们各取所需,适当的时候,一拍两散。这城市里,这样苟且的男女关系一点都不罕见,你我何必还要再披一件高尚的外衣?”

  “你明知道不是那样!”林越诤终于被激怒,他猛地上前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暴烈地吻她,他的动作明明那样粗暴,眼里却流下腥咸的液体。舒珉没有试图去挣,只是圆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璀璨的吊灯,不让眼泪掉下来。

  良久,她云淡风轻地讽刺:“林越诤,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只是我的恩客。你既然这么舍不得我的身体,我也不介意免费赠送一次,就当你婚前告别单身的礼物。”

  闻言,林越诤缓缓松开她,面如死灰地注视着她:“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你这样糟蹋自己。”

  舒珉尽量平静地说:“骂你?打你?对不起,我没这个底气……”

  说到这里,她一直绷着的坚强忽然溃不成军,她忽然发现那些尖刻的、怨毒的话语并不能真正使她好过一点,意识到这点,她终于大哭了起来:“哭着求你不要和别人结婚?如果有用的话,我或许真想试试……”

  看见她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林越诤的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哄小孩般胡乱吻着她脸上的泪珠,忽然不想再做什么君子、孝子,他只想要她,他宁肯为了她辜负全天下。

  就在这时,她胃里猛地一阵翻搅,一股酸酸的胃液直往外涌,她仓促起身,朝卫生间跑去,抱着池子干呕。

  他从身后递水和毛巾给她,她伸手接了,胡乱擦了一下,将毛巾放下。

  “你哪里不舒服么?”林越诤的目光下意识地滑去她的小腹。

  她苍白着一张脸,缓缓回身看他,咬着不说话。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了许多。

  林越诤一凛,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将舒珉拉到怀里抱紧:“几个月了?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舒珉觉得自己不争气,她竟流泪了。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滚进他衣领里,好像可以流一辈子那么长。他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来回摩挲着:“对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舒珉已抬手掩住他的唇制止,低声说:“我不缺这个。”

  他的温柔与关切,让她如死灰般冰冷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她挣开他,拿指尖轻轻摸索他的脸,望着他眸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用低微到尘土里的语气求他:“阿诤,我求你,我们结婚吧,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她抓起他的手,将它引至自己的腹部:“你摸摸它,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林越诤的手久久覆在她腹上,那里微微隆起,紧绷绷的。他的眼中生出一丝雾气,眉心蹙成一道川纹,那一刻,他忽然痛恨自己,更加痛恨自己的命运。

  “是那次留下的吧?我买的事后药,你吃了吧?”

  舒珉一愣,忽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一张脸霎时变得异常惨白。

  “如果你吃了药,这个孩子就不能要。”

  “为什么……”舒珉的唇抖了一下。

  “因为,很有可能会是畸胎。”

  “啪”的一声巨响,舒珉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在他的脸上,她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一瞬,她觉得他陌生极了,可怕极了。

  林越诤转过脸,走到她面前,半跪下身体,抱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腹上:“听话,拿掉这个孩子,它来得不是时候。”

  心如千针齐刺,舒珉仰起头,望着窗外白得刺眼的天,恻然一笑,声音飘忽地说:“这是我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决定他的去留!”

  说完,她攒起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夺门而出。她连箱子都不拿,拉开大门就往外冲去。走廊的感应灯被她重重的关门声、跌跌撞撞的脚步惊得亮起,她急促地按着电梯按钮,在心里求电梯快点,再快点。她害怕他追出来,更害怕他没有追出来。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一头钻了进去,伸手按住关门键。门几乎关上的瞬间,一只手骤然挡在电梯门中间,电梯门受感应迅速分开,发出“滴滴”的声音。

  舒珉定定站在电梯里,望着门外的林越诤,神情安静却又凄迷:“林越诤,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能放下一起,跟我走吗?”

  就在他愣怔出神的那几秒钟里,电梯门再度合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

  出了大楼,舒珉很快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她坐在了回涿城的高铁上。

  在这样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亲人。

  到家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舒珉按响门铃,祖红好一会儿才带着睡腔来应门。见了她,祖红眼睛里的睡意少了一大半:“小妹,你怎么回来了?”

  舒妈闻声转着轮椅出来一看,她一眼就从舒珉浮肿的双眼、失魂落魄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愣了愣,她的目光又下意识落去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经显了怀,哪里瞒得过一个生育过的老道妇人。

  舒妈的表情霎时僵住,眼一红,她侧过脸去,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待舒珉开口说话,舒妈就自己转着轮椅回房间去了。

  祖红尴尬地站在门口,她也猜出发生了什么,好半天,她才挤出一句:“渴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喝的。”

  这一刻,舒珉觉得自己真像是只丧家之犬。

  晚饭时,舒妈终于哑着嗓子对她开了口:“想好什么时候去做了吗?”

  舒珉手上的筷子“啪啦”掉下了,她惝恍地看着妈妈,好像听不懂她说什么。

  “拖不得了,越大,做起来你越痛。”舒妈的声音疲惫中透着酸楚。

  “妈,你说什么呢?”舒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外孙啊!”

  这个世界都疯了不成,做父亲的要杀掉自己的孩子,做外婆的要杀掉自己的亲外孙,无足轻重得好像,杀掉她的孩子,就像冲掉马桶里的秽物那样简单!

  “这么不明不白的外孙,我不认!”舒妈绷紧脸,浊重的眼里没有一点亮光,“孩子的爸爸是上次那个年轻人吧?他人呢?”

  舒珉木木然摇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和他不会有结果,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事到如今,这个孩子就更加不能要了。”

  短短两句话,像两柄短刀,刀刀没入舒珉心里,她摇着头,哽咽着说:“你别说了,不管以后多苦多累,我都会养活这个孩子。”

  “珉珉,你别犯糊涂了。当单亲妈妈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生他、养他、教育他,这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得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拼死拼活地把他拉扯大了,以后他管你要爸爸,你要怎么办?别怪妈狠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往火坑里跳。”

  憋了一下午的保姆祖红连忙帮腔:“小妹啊,你听话没错的,这个年头流产不是稀罕事,我们那里,十几岁的小姑娘流几次的也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偷偷把手术做了,养一个月,又是年轻水嫩的小妹子。以你的条件,以后挑个好男人嫁了,有名有分的,要生几个没有?”

  舒珉心里一酸,她要别的孩子做什么?她要别人的孩子做什么?

  她已一无所有,没了林越诤,她还能有什么?没了这个孩子,她要怎么证明她和他切实在一起过,她要拿什么说服自己,活着还是可以有希望的?

  她撑着椅子起身:“我只要这一个孩子,就算天地不容,我也要他!”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舒妈闭上眼睛,白着脸说,“变成什么样了?”

  舒珉怆然一笑,夺门而出。

  她一个人沐着夜色快步走着,一直走到三中门外才停住脚步。她找了个地方,靠着缓缓坐下,在寒夜里呵出一道道白雾。

  刺骨的寒意冻得她脑中一片清醒,她的双手柔柔地抚在肚子上,僵硬的嘴角翘着点笑意。别人都以为她疯了吧?在今夜之前,连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要这个孩子,孩子意味着麻烦、责任、生活的艰辛,但是除了这些,孩子可以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有了这个孩子,无论未来的生活多颠沛流离,但她至少不会再回到那孤身一人的境地——她怕透了那种无依无靠的孤独。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会背负她、离开她,但是孩子永远都不会。

  她已经不再想质问命运,为什么如此之久,她抓住什么,什么就变质。至少这个孩子,是她还能抓住的。

  那以后,舒珉索性关了手机安心养胎——她已不对林越诤有任何遐想,那天在电梯口,他没有选择跟上来,就已经断了他们的可能。

  她更加无力厘清她与他之间的爱恨,这样的状况下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然而,每当她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就会听见无比喧嚣的《婚礼进行曲》在耳边吵着,撕扯着,好像全世界各个角落都在共同奏着这乐声。每每这时,她都会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本能地想要开机给他电话。

  可当她的手指真的触上开机键的瞬间,她对他的那些热望又会骤然坠落。一通电话能改变什么?无非是听一番哄她回去的温言蜜语,山盟海誓,若她真一个把持不住回去了,那才叫下作!况且,以他林越诤的能力,如果真的后悔了,一定会有办法带着她想要的一切,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出现,仅仅因为他还是给不了她想要的。

  如此一想,便又是一夜无眠。

  因着彻夜彻夜的失眠,舒珉的脸色迅速地憔悴下去,虚弱得连久坐起身都会晕眩。

  祖红心疼她可怜,大清早的去农贸市场买了鸽子、土鸡回来,当她端着汤往舒珉房里送去时,舒妈却叫住了她,让她把东西放下:“不要吃太好,否则孩子会长得更大。”

  恰巧推门而出的舒珉愣在原地。爱,原来也是残忍的。

  这晚,她们三人各怀心思地看着电视,娱乐新闻已经炸开了锅,连着几天都在说陆城南和热力传媒的解约纠纷,沉默数日的热力传媒也在今日通过媒体提出了千万解约金。记者方面则表示陆城南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根本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外界的传闻甚嚣尘上,说他联手热力炒作的也有,说他找到新东家的也有,说他忘恩负义、脑子进水的也有。播完片子,连娱乐节目的主持人都不禁为陆城南扼腕,声称他这是自毁前程。

  舒珉漠然看着,他一向就是个说走就走的人,从不给旁人留半分斡旋的余地,她靠着沙发,轻轻阖上眼皮,她累了,已经没有富余的精力替别人操心了。

  次日,三个人刚过了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祖红应声把门打开,只见舒默宣讪讪地在门口站着,身后似乎还跟着别人。

  “刚吃过哪?我带了个熟人过来。你们叙旧,我还要赶去上班,就不多耽误你们了。”说着,他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祖红看见来人,低低地叫了一声,活像撞鬼。

  舒珉放下水杯,淡淡看着多日不见的陆城南。

  “城南,你可来了!”舒妈从轮椅上挣扎着想要起身,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心酸决堤般地倾泻而出,“你快帮我劝劝她。”

  陆城南快步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舒妈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呜呜地哭着,仿佛这世界只有陆城南是可以帮她和舒珉做主的人,仿佛他才是她心灵上的倚靠。

  陆城南眼尖地看见了舒珉鼓起的肚子,目光一炙,一切都懂了。他起身走到舒珉跟前,抿唇说:“舒珉,我们俩谈谈。”

  “谈什么?你也要来杀我孩子?”舒珉讽道。

  陆城南弯腰去拉她,却被她一手挥开:“别碰我。”wWW.ΧìǔΜЬ.CǒΜ

  陆城南被她的态度激怒,连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舒珉,你不是还对那个浑蛋抱着什么幻想吧?”

  一句话直戳到舒珉软软的心底去了,仿佛瞬间在那里挖开了一个窟窿,汩汩的锐痛从那里流出,她木着脸,一字一句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们一个个反反复复来提醒!”舒珉的情绪有些失控。

  “他不可能娶你,更加不可能让你把孩子生出来。”

  陆城南深知重症要用猛药,索性挑开她心头的疮疤,放了那一股脓血。

  舒珉的呼吸滞在腔子里,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要娶的根本不是普通人,那是要娶回去放在神龛上供着的女人!”陆城南冷冷地说,“你拿什么和她比?拿你的爱情还是拿你的孩子?你给得了他权势财富吗?”

  舒珉仿佛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她整个人滞重得连哽咽都无力了。

  他见她这样,心里一软,语气平和了些:“林越诤能有今天,全是卫庄这个未来岳父给的,没有卫庄,他能拿到投资,拿到地皮,拿到这么强大的关系网,短短几年就把鸿宇做成现在这样?卫庄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换做你,你也知道该怎么选。”

  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落在她颤抖的肩上:“舒珉,别傻了,把孩子做掉,忘了他。”

  身后,舒妈收起眼泪,满含期待地朝女儿望去。

  良久,舒珉才惨然一笑,将手移到肚子上,自说自话一般:“以前,我一直以为怀孕很难受的,天天吐,天天晕,像是恶疾缠身,可是我没有,除了偶尔吐一下,跟正常的时候完全没两样,他是在体谅妈妈的难处。再往前说,不知道怀孕的时候,我穿着高跟鞋东奔西走,不是比赛就是演出,换做别的孩子,早就滑胎了……”

  顿了顿,她吸了口气说,“你们看,他多乖的,可是没人欢迎他来这个世界。”

  她晶亮眼里闪过一丝迷离的笑意:“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我怕赎不起这个罪。”

  说罢,她吃力地起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身后,舒妈几近绝望地喊道:“你怎么这么轴啊!”

  陆城南稳住几乎厥过去的舒妈,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抬起头来,朝着她的背影冷冷说:“舒珉,你确定要生杀父仇人家的孩子?”

  一句话就将舒珉钉死在了原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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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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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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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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