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不枯慈祥的面庞,浮现了淡淡的笑。
她曾是洪荒域数一数二的美人。
一手落叶剑法,有仙人之气。
世人称赞“秋日胜春朝”,便是说她这秋日落叶剑。
仙人指路,暮气杀人。
年轻的朽不枯,被寄予厚望。
诸天无数人,朝她抛出了橄榄枝。
真正仙神的门,为她而开。
她却是一一拒绝了,转头回到这无间地狱,守着已故的秩序,期盼人世还有公道。因精力耗损,她的三千青丝成了华发如雪,她的皮肤不再细腻褶皱如老树枯藤,她守在这老酒馆,等了好多年……
“王侯将相,并非是鱼肉百姓。”
“天地大同,是至高的公正法则。”
朽不枯长叹了一口气,淡声道:“少年多出英雄,常在高山之巅憧憬未来,遥望理想,试图拯救苍生。但这世上富贵迷人眼,修行之路艰难险阻,却也是炊金馔玉,所谓初衷多如结发妻子,是用来辜负的,能九万年始终如一者,这尘世喧嚣如染缸,又能有几人?”
她抬起了手,枯黄的落叶亲吻她苍老的指腹。
时间似是凝滞。
老人如一幅亘古的画。
楚月安静地聆听,满目都是敬重之意。
“叶帝,莫要觉得我好,我也杀过人。”
“巧了。”
楚月勾唇一笑,“晚辈手染鲜血,不想做什么好人。”
朽不枯微怔,旋即无声地笑着。
当年这孩子,尚在襁褓里,落入无间地狱不哭不闹,睁着独眼好奇地看着这世界。
于外人而言这是无间地狱,但刚生下来的孩子又能知道什么。
这无间地狱,与钟灵毓秀,并无区别嘛。
故而,过路的幽灵喜欢她。
邪灵抹过她的小脸。
把她逗得咯咯笑。
她很可爱。
但这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楚月后边在纯净气力和道法面前,有些捉襟见肘,因为她这一生跌跌撞撞,过于悲惨,和世人唾弃的幽灵、邪灵共笑,才会在上古遗址的玉京仙门前,毫无仙缘。
而这也让她在九万年前,和百鬼之森,能恰好地融为一体。
她是恶灵浇灌出的花儿。
却走出了一条不属于恶灵的康庄大道。
朽不枯瞎了的两只眼有些疼。
黑色的泪水,从眼窟窿里流出。
落叶蜂拥而至似是在安慰陷入了悲伤情绪的朽不枯。
“朽前辈。”楚月忧心。
朽不枯摇摇头,手掌轻抚散了漫天落叶。
“当年你被抛进无间地狱,老身是知晓的。”
楚月闻声却是诧然。
“只可惜老身当时并无太多的精力照拂你,这老酒馆和无间地狱的煞气太重,养不活你,无意看见叶家的小子来了此处,便引着她到了你的跟前。”
“叶家的小子老身早些年见过,若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孩子,是个纯良之人。”
“他路过你身侧好多回,踱步走来走去,碎碎念的样子很可爱。”
“他走了又回,犹豫好多次才把你捡起带走。”
“走时还骂骂咧咧的,说你是个拖油瓶。”
“但老身知晓,他很爱你。”
“……”
朽不枯追溯往昔,那一幕幕似还历历在目。
无间地狱偶有几束光,都落在了婴儿的身上。
叶家俊秀的青年,走来又走去,嘴里念叨个不停。
“喂,谁家的孩子啊,有人要么,没人要我要了啊。”
“这谁还把人孩子眼睛给挖了。”
“小拖油瓶,我才不要你,怎么一身魔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溜烟跑了。
过会儿又回来。
“小可怜,罢了罢了。”
“来,叫个爹爹听听。”
“怎么不会叫?跟我来念,爹。”
“莫不是个哑巴。”
“小哑巴?”
“……”
楚月的面庞,浮现了极尽温柔的笑意,红了一双眼眶。
“他是个很好的人。”
楚月微笑。
如他所言,她着实是个拖油瓶。
终归还是拖累了最不想拖累的人。
是带着她走向光的年轻父亲,而今却已不知踪迹。
“叶帝,听闻过秩序法则吗?”不朽婆婆问道。
楚月眸光微颤,“略有耳闻。”
朽不枯以扫帚为拐杖,带着楚月走进了别有洞天如寒冰坟冢的老酒馆。
“秩序生于穹顶之下,汲朝阳皓月天地之灵气,法则千变万化,并无统一衡量,就需要这世上各族拥有纯净元魂的人去守恒,而这,也被称之为秩序守恒。
生前,诸位秩序仙人,守护着洪荒域。
彼时,尚未分成上中下三界,是一个版图,文明归一。
现如今,他们虽然亡故,秩序法则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形成了一个秩序道场。”
楚月缓步前行,跟在朽不枯身后一步开外的距离不多不少。
她细细思量着对方的话,脑子里似如混沌有所顿悟。
朽不枯脚步顿住,问:“若留你一人在此,你怕吗?”
“晚辈不怕。”
“外头一炷香,此地十余年。”朽不枯温和而笑,缓缓地回过身来,无形之中似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注视着那一袭红衣踏入老酒馆的年轻叶帝,轻声说:“因此,这老酒馆内的秩序,乃是时间秩序,老身倾尽多年守护,便能空出十余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你一人悟道,你一人习剑,你孤独着,煎熬着,一旦确定,便必须十年,你,愿意吗?”
修剑,是孤独的事。
如逆旅的风,行在苦厄海。
“晚辈,愿意!”
楚月拱手低头。
“方才落叶,可看得明白了?”
“看明白了。”
“那便好好习剑吧。”
朽不枯说:“老身知晓,人屠宫禁地,有一座无名碑,也知晓,你此生只认一人为师。老朽不愿落叶剑法的奥义精髓因此失传,并无要你认师的意思,你能坚守本心来到故地,就已是极好了。”
朽不枯拄着扫帚拐杖,佝偻着身体,走出了老酒馆。
身后寒气凛冽。
那一抹红衣,在冰冻的秩序仙人之间,清丽而明媚。
老酒馆的门,缓慢地闭合,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双神魔异瞳。
老人回到原地,伛偻脊背,扫着扫不完的落叶。
漫天落叶如云团汇聚而来,形成了一道身影轮廓,似还有些愠怒,眼睛模样冒着火光和黑烟。
落叶之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她若坚守不了秩序道场的十年时间,你会魂飞魄散,这老酒馆也会彻底崩塌,里头的秩序仙人,都会化作一场雪崩。你坚持这么久,守了这么多年,你不怕她提前出来,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皆成了一场空?”
“不怕。”
老人扫着落叶,血河湍湍流动映着些微的光。
“不枯婆婆,我讨厌她。”
一个落叶汇聚形成的小人儿,飘到了朽不枯的面前,“她若箭矢不了,我们就没有婆婆了,她修刀之人,哪懂得剑术,那秩序道场内,只能修剑。”
朽不枯的眉梢噙着笑意,手掌抚过小人儿,“相信她,若她做不到,也别怪她,她一路走来颠沛流离,漂泊四海,已是不易了。”
落叶小人儿哭腔地应了几声。
它们才不觉得叶楚月能出来呢。
它们也不懂大义。
它们只知道自己的婆婆要快没了。
ωωω.χΙυΜ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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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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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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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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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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