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晨,或者在更早之前。
因为今早赵棠在榻上迷迷糊糊间醒来时就觉得不对,床上除了她,还另有别人。
宫女们便是守夜,都远远地躺在床榻外边的屏风以外,绝不会上来。
她的床边多备着一张被子,天气转暖和后如此,魏峥连连传来不曾找到陈淮汜的消息也依旧如故。
后来忙着朝事,她就不想他还能不能回来了。
刚醒的赵棠还有些睡梦后的茫然,脑子空荡荡的,却还有本能的防备警惕。
睁开眼,借着外边依稀的光亮,她便看到了他,很模糊并不分明,但确定是他。
赵棠像只猫儿一样,慢慢地凑近了。
他沐浴过,身上是极浅极浅的澡豆清香,很熟悉的味道。不过在她的殿内,所有一切都会被沉柏香的气息所掩盖,得凑近再凑近去……
陈淮汜就在那时翻身侧对着她,两人几乎鼻对着鼻,眼对着眼。
第一句,是赵棠先问的:“还想睡么?”
他却看着她。
他秘密进城进宫,不为太多人知晓,暂还不宜宣扬。
那时她还要多问他在西北经历,伺候的宫女们就敲门进殿了。
赵棠及时叫住她们,在她们更靠近遮挡床榻的屏风以前,命放下东西都关上门出去。
她得上朝,便无暇与陈淮汜多聊,好不容易处理完朝事跟折子……从浮云殿回来不够半个时辰,趁隙还沐浴洗漱了。
这与陈淮汜还没说几句,赵桓就来了。
赵桓回城,赵棠知道。她不明白的是在这三更半夜的时辰,他不好好在府里歇息,走到她的寝殿做什么,竟然还拍门!
莫不是吃酒失态?
赵桓还站在门外,道:“开门!”
殿内灯都亮着,赵棠喝口热茶,觑了眼坐着沉默的男子,生生从眼下这情景瞧出几分趣味。赵棠含笑道:“不开,皇兄若是灌了黄汤就更不好在我殿外晃悠了……秋月,弄点醒酒汤给他醒神。”
皱眉四下细细闻了闻,四王爷身上并无半分酒味。可站在他身旁的秋月只能紧着头皮,应声称是。
赵桓拍门的动作却不停。
看他那拍门的调调越来越频繁,赵棠便道:“我要睡了。”
站在外边的人只见里头往外泄出来的光渐渐淡了。
到后来,竟没有了。
赵桓这才止住拍门的动作。
显然,里头的灯被灭了。
赵棠要送客,客人是他这个皇兄。
赵桓长叹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些,道:“来人,带孤去偏殿歇息。”
他是看着秋月说的。
在四王爷的目光下,秋月不免有些颤抖,但还是极尽心地将他带往偏殿。
两人这么静悄地走在道上,便有些寂寂的凉意自四肢百骸而来,赵桓阴沉沉地看着那越走就越是僵硬的小宫女,忽然道:“秋月,你怕我?”
她的脚步一顿,回身行礼道:“殿下,奴婢不敢。”
这宫女看着就年纪小,稚嫩极了,提着琉璃宫灯有种盈盈的可怜之态。
灯光中,她脸上还带着点红晕,赵桓笑了:“你是不敢怕我,还是不敢看我?”
“殿下……”秋月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白的颈。
赵桓的笑带着丝嘲意,半是诱惑半是威胁:“陛下刚刚登基不久,看着是个大人实则芯里还是年幼的,最是容易被人诱骗为人所害……你快说,她殿内的男子究竟是谁?你说与我听,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身为禁卫军首领,又是她的兄长,总得查清楚他的底细才能知道他对陛下无碍。你身为陛下身边侍女,若是枉顾护主之责,令她有个什么好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附近没他人,看的见的内侍跟宫女都站地有些距离。秋月像被他唬住了,低声道:“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陛下今早就不让侍女们进到床那边,今晚洗漱后便让奴婢们都出来了。那人奴婢们都未曾近身过,他都是站在暗处,并不与奴婢们说话。”
在有人时,他甚至都不说话,但赵棠却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兴许是知道他在听。
秋月从来不知陛下身边竟有那么亲密的人,而陛下还护着他。
赵桓冷哼一声,道:“荒唐!不知道是谁,没看到人,那是不是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真就让四王爷说对了,察觉他心情不愉,秋月只好更深深地低下头去。
赵桓冷眼看着她露出的那截白:“那你后边可要瞧仔细了,看清楚就告诉我。”
现在想想,他真是可笑,竟去拍赵棠的门。
不知道她殿内的人是谁,不知道两人好了多久,这夜半两人还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贸贸然出现来打搅。
若是真有什么,寻常人不发火将人打出去都是轻的了。
赵棠居然好脾气,那必然是没什么。
这个夜晚,赵桓只能用这些自我欺骗着,才能让自己好受。
可恁是如此,他还是辗转到差不多五更。
一夜未眠。
**
灭灯后,赵桓才识时务走了。
座上的赵棠静静坐了几息功夫,便叫陈淮汜:“我们该进去歇着了。”
知道他今夜会在,赵棠让凌医女不必过来了。
她的腿没有好利索,白日勉强能扶着东西走,夜间没灯看不见就不好勉强。
晨间就是他半服侍着洗漱上妆,现在赵棠就让他将她抱到床榻上去。
今夜她沐浴后坐在殿上,两条腿就在宽大的寝衣上微微晃荡着,几乎都要唱小曲了。
鲜见她这般欢悦,陈淮汜觉得难得,自然她问什么就答什么。
大概是就这么一问一答都是极有意思,他竟没有留意赵桓已站到门外。
赵桓想什么,陈淮汜没有心思去琢磨,反正他就在位置上坐好,不说话,做她要他做的事,灭灯。
因此在这个夜,赵棠让他带她到床榻去,他也照做不误。
离开的这段时日,她忙碌政务,居然长了些肉。
他看到她时就发现了,亦猜她是不是不会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过多怅然。
可她见着他后,明显有抑制不住的欢喜,又让陈淮汜按下了那淡淡失落。
随之而来的,是后怕,是万幸。
她从裕华长公主登基为女帝,其中凶险曲折,他没有亲眼看见,却从知内情者中知道。
就那样,意外与情理,让她成为了女帝。
从长公主府到这浮云殿,数月过去没有他的消息,她还在床边为他留了位置。
知道他身上没有带伤回来,赵棠几乎全信赖地将重量负在他的手臂上。
他往榻上走,而她的一手则半松半垮地搭在他的肩上,她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男子将她放到了床榻的里侧,为她盖上薄被:“陛下信我吗?”
床上那一侧空落落的,他没有上来。赵棠唇微抿:“你若要我信,我就能信。”
“臣还有一事要做。”
“什么事?你现在要走……”赵棠掀被起身,右手探过去拉他的袖子,“今晚你哪都不能去,留在这里。”
“陈淮汜,这是命令!”
陈淮汜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手。上边覆了不少茧子,指节处是因为拉弓练箭磨出来的。再忙再累,便是今日她都抽了一个时辰在宫中的校场上练箭。xiumb.com
这拉他袖子的劲比此前都大不少了。
“陛下,这里是宫中,不是长公主府了。”
宫中有更多的人,眼多口杂,关系错综复杂,宫规更多……这些赵棠都知道。
只是被陈淮汜说出来,她觉得有几分好笑:“怎么,你个摄政王怕被人发现在朕的寝殿之内么?你若是想,我可以允你此后都光明正大地进来。”
不,自他少年时离开长公主府,后来又偷偷回去见她。他早就知道踏上那条路,他与她就不会有什么光明正大。
“陛下,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什么不合规矩?赵棠想到了什么,不由问:“你跟我说这些,莫不是想要讨个名分?只是……做个皇夫,可能要埋没你。”
名分名气自是有用,但皇夫……于陈淮汜却是累赘。
看她似烦恼的样子,陈淮汜都失笑了:“陛下的脑子里净想的什么……”
这可不好笑!
“陈大人,我在正经地想我们的关系,”赵棠的手一直拉着他的袖子,现在更是用力将他一把拽上榻来。这人块头大,一上来就将床榻占了大半,将她可以呼吸的位置都占去不少,她不得不往后退开了些,继续道,“你说得对,规矩很重要。可在我浮云殿的这方寝殿内,没有旁人时就没有规矩。”
以前在长公主府,她与他便处的很好。
如今换了浮云殿,她也不想与他有什么改变。
依旧要,日见夜见。
“我有事要做。”他却道。
有事有事,赵棠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又不说。都现在这个时候了,都在一张榻上了,他居然还想着要走。
究竟是她长得不好看,亦或者,根本就是他在耍心思?
在最早之前,这床榻可不是她拉着他上来的,分明是他自己先倒过来的。
往他那里又凑近了去,她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抚到耳后的位置,试探道:“陈大人,我心中有疑一直想问你,你要不要回答我?”
“你问。”
“那你不能生气?”
“不生气。”
“真的假的?”
“真的。”
“你真的有事要去做?”
“真的。”
她的吻自鬓间开始。
不知多久,听她低声问:“所以,你是真的不行?”
他微一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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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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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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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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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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