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是与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庶长子,年纪比皇祖母都大,今年该七十了。
赵桓就坐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晋伯父来?不巧晋伯父前些天吹了风受寒,卧床数日,你这档事就落在我身上。”
宗务司名声好听,却无实权,整日累死累活,就围着宗室打转。
赵桓圈着她的头发,用力攥了攥:“我问你那日的事,你还没正经回答,别扯旁人了。晋伯父是长辈,不必亲自劳烦他。阿棠,你就把知道的告诉我。嗯?七年前的命案,你是被人害的……怎么,你知道是谁,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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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帝的棺木出宫不久,就被侍卫发现血溅在城楼下的裕华长公主。
赵桓与二皇兄赵桐被宫人急急叫回来,赶到时只见朱红宫墙下,白茫茫的雪地上交叠的两个人,阮嬷嬷一条腿摔断了,不远处搁着。她蜷曲着身子,像护着奶娃娃那样抱着赵棠。太医署的人来探脉,说长公主还有气。
那么大的雪,阮嬷嬷尸体僵硬,也算护主有功。可为了救赵棠,还是让侍卫拿着铁锯锯掉她的胳膊,才将满头是血的赵棠给放出来。
“阮嬷嬷死抱着你上半身,才没让你脑子开花。”
赵棠流那么多的血,大难不死,却昏迷不醒。
在那样的时候,谁会对她动手?
事实上,人人皆可怀疑,人人皆有动机。这事宗务司也正经查过,但那日雪太大,宫道那么多人的鞋印,谁分得清是谁?
而且各宫各殿,谁知道他们的算盘?
怀疑的对象太多,线索就乱了。
赵棠既醒,亦没失忆,问她至少还能问出点眉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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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卧榻那身穿襦裙的女子突然道。
赵桓皱眉:“你说什么?”
外边的风吹拂面,带着点秋阳的热气,赵棠却还是如同置身在宫中那漫天落雪的冬夜里:“我说凶手已经死了。”
她看着很不对劲,想到一种可能,赵桓摇头否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棠是断断续续想起来的,阮娘穿着厚厚的袄,怀里还揣着暖乎乎的水袋,对着她泪流满面。
庆元帝常教导赵棠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轻易不流泪。倒是身边伺候的阮娘是个哭包子,一把年纪,眼泪总是止不住。受伤了哭,受委屈了哭,手足无措时哭。活了几十岁,还简单至极,没有久居宫中的心机。不知道是喝了她太多的奶,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还是抱着她极舒服,反正那么十来年,她就一直陪在赵棠身边,细心周到,赵棠都习惯了,不准任何人欺负她奶娘。
掉下城楼,也不过须臾。赵棠望向近处的隔扇:“如你所想的那样,是阮娘推的我。”
赵桓动作一顿:“怎么会?”
“事实如此。”
最后,是阮娘舍不得。
让她死,亦想让她活。
赵桓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动手的竟是阮嬷嬷:“她明明是穆奉皇后的陪嫁,又嫁与我赵国人生儿育女,儿女都婚嫁了……你还爱护着她,对她就跟对你亲娘那样了,为何要杀你?”就算是先帝死了,但他那封诏书已奠定了裕华长公主的地位。新帝年幼,长公主有足够的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跟着赵棠,是稳稳妥妥的荣华富贵,旁人十辈子烧高香都求不来的事。
“那是你宗务司要查的,”赵棠的视线从隔扇移到他的脸上,这位皇兄看着有点愁,“怎么,你们不能查?”
说得轻巧,这事是那么好查的?
“老实说,会不会是阮嬷嬷与你有什么私怨?毕竟带你这些年,她与自己儿女都生疏了……”这个理由其实站不住,赵桓想了想,手指松开她的头发:“阮嬷嬷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没说过。”
那就是说,只告诉了他……
赵桓五指成梳,把她弄乱的头发重新顺了顺,做好决定:“记得别外道,这事我会暗地里细查,总会水落石出。若是有旁人问起,你便说……摔伤了脑子,那日的事记不得了糊弄过去。阿棠,你记没记住?”
最后的话,似叮嘱,又似威胁。赵棠半垂着眼眸,淡淡道好。
“那当日你爬上那么高的明集楼做什么?”
“记不得了。”
赵桓顿时失笑。
四王爷脚步轻快地离开后,夏竹才踏步进殿。
厚沉的红木雕花长榻上,那纤细的美人静静地躺着,黑发泛着光泽,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她的身体两侧。无论看了多少次,夏竹走近了,还是会忍不住屏息,生怕扰了她。
这时的赵棠其实有些困了,但她口干,就让夏竹喂她喝水。
水一勺一勺地喂,夏竹每个动作都是细致小心。喝完了,夏竹拿巾帕轻轻给她擦嘴角。
赵棠低眉看她将巾帕收到袖子中:“现在府上的总管是谁,寝殿由谁管事?还有其他殿什么情形,都给我说道说道。”
“回殿下,总管是王通公公,寝殿由奴婢跟四位嬷嬷一起管事,两处正殿分别是陶公公跟梅公公,两处偏殿是香嬷嬷跟水嬷嬷……”夏竹一个个说着名单。长公主府上其实变化不大,只是原先近身的人都换过,其他偏殿偶有变动,但基本是原来的那些人。
除了皇城内的公主府,赵棠城外亦有两处府邸,养了不少能人异士与舞姬乐队,有专门的管事。只是这皇城以外的府邸,夏竹知道地不多,只有王通公公才清楚。
赵棠大概了解:“让这里的管事都过来。”
她语气平淡,夏竹却心微颤,低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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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候在寝殿外头,极力地竖起耳朵,都听不见里边说了什么。
王通公公似乎在自打嘴巴,虽然没打几下就停了,但那股子狠劲跟他干儿子自抽嘴巴时是一样的。
赵棠要歇息,总管跟各管事没在殿内久留,不够一刻钟就出来了。
他们一个个脸都是黑沉沉的。
“今儿谁在殿下跟前当差?负责通传的是谁?”
怕扰着贵人,王通压低了声看着这群人,有些咬牙切齿。
无论赵棠醒没醒,长公主府上的都是肥差。这府里府外的人,多少只眼睛都在盯着。她们居然敢怠慢,认不清谁是主子!
王通细长的眼一一扫过来,今日当值的人都心惊胆战,扑通跪下。
一水儿的年轻宫女们,也有年纪大的嬷嬷。
他静静地看着她们,许久,才开始摩挲手上的翠青扳指,速度越来越快:“这次就让香嬷嬷们教你们规矩,若是有下次,落在我手里……”
那就不是教规矩那么简单。
王通跟王喜是亲兄弟,一起去势进的宫,在宫里摸爬滚打一步步往上爬,一个跟的长公主赵棠,一个跟的幼帝赵杭。这世上的事很难说,当年他野心勃勃,押定的长公主却突然落难。这几年她好好躺着,他就默默当差,现在她醒来了,此前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这次,王喜对要不要押她,却有些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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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棠一觉睡到夜间掌灯才醒,侍女嬷嬷们显然都重新学过规矩,被人敲打过,做事更认真细致。
她不计较她们在背后如何做,但是在这殿中当差,就不能胡乱放人进来……她正沐发,赵桓都无声无息走到跟前了。这规矩未免过于疏松!
沐浴时,夏竹用茉莉花露一遍遍冲洗过她软绸般的皮肤,全身都是莹润的白,显得右手手背上的淤青有些违和。
那是赵桓捏的,她们这些侍女退出去后,赵桓还扯掉了赵棠不少头发……他是四王爷,是赵棠的皇兄,赵棠不说他什么,夏竹自然也不敢多言,只能在心里埋怨赵桓心眼小,不知道疼惜自己的妹妹。
日间只是微微发红,夏竹给她的手涂过伤膏。眼下看淤伤膏居然没用,夏竹只好道:“等会儿凌医女来了,奴婢再问她太医署有没有合用的膏药。”长公主才刚醒没几日,四王爷就将她捏青了,可见是下了多黑的手。长公主的身子动弹不得,当时也没叫,她们还以为这是皇室兄妹的普通亲昵。wWW.ΧìǔΜЬ.CǒΜ
事已既此,赵棠并不担心赵桓是把她捏青捏黑还是掐出血,赵桓手辣要报仇是一回事,她这身体变得娇弱虚软也是个问题。沈国送来和亲的两位公主,她的母妃跟姨母,都是身体不好短寿。
幼时赵棠长得健壮白胖,她原以为自己是随了赵家人,但过了十岁,她就瘦了长个了,这次落楼,她又长高了,但也更瘦了。难道她的身子其实是随了沈家人,也会随之衰败吗?不行,她必须要将身体给养好。
而赵桓成了宗务司的人,是赵棠没想到的。宗务司虽然无实权,但可翻看刑部工部等部卷宗,知道的东西多了,可以拿捏的把柄不少。
她这件事既落到他手上,那就慢慢查。阮娘待她的情谊是真的,她背后有人,亦是真的。
赵棠倒是期待赵桓的本事,看他能查出多少个魑魅魍魉。
用过晚膳洗漱后,赵棠靠在窗内长榻的迎枕上。
一边是烛火,一边是秋夕为她举书翻页。
看了大概小半本,夏竹说凌医女过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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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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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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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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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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