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背对着卫生间的门,面朝大海,眸色深沉,心绪百转。
耳边只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安静水声。
昨天他给苏小漓买回来的那些衣服,已经熨烫妥帖,挂满柜子。
首饰、手表、鞋子和包包都放在另几个柜子里,苏小漓没碰。
她只顺手挑了一件黑色丝质衬衣,以及一条黑色高腰阔腿裤穿上。
“走吧。”她戴好了那条钻石戒指的项链。
纯净钻石在黑色衣领间若隐若现,衣袖被她随意挽至手肘。
两人上了959,陆斯年载着她漫无目的地在港岛街上转,苏小漓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实则没有聚焦。
天气阴沉、人影斑驳。
车坐累了,陆斯年将车随手停靠路边,带着她在路边慢慢散步。
湾仔轩尼诗道,路过一家阁楼书店时,苏小漓脚步微微顿了顿。
港岛尺土寸金,租金高昂,房子狭窄,毗连着有如鸽子笼。
人口稠密,每一层楼都塞进了不同身份、不同遭遇的房客。
书店多藏身闹市,在二楼三楼、甚至七楼八楼。
高度愈来愈接近天堂,处境却直堕地狱。
不管搬到多高,仍会被通称为“二楼书店”亦或“阁楼书店”。
这些书店,因地形隐蔽,非有心者不易觅得。
陆斯年也没来过,他要看的书、想看的书,向来是送到眼前。
苏小漓踩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去,脚步略浮,楼梯狭窄幽暗,左穿右拐,才得其门而入。
陆斯年一直护在她身后。
一旦登堂入室,立刻别有洞天、书香扑鼻。
打通中西、雅俗混一、兼容新旧的地方,过期的年鉴和旧书刊,最新出版的各国典籍或流行……
除了有文史收藏价值的线装书单独存放,其他全都混杂在顶天的十数座书架上。
一瞬间,苏小漓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静静等待一局棋的终点。
也不是不能接受。
书,永远和人世间的死离生别纠缠不清。
浊世消磨,寒夜亦可见温情。
她继续走,一架又一架的书看过去,高昂着脖子,又或完全蹲在地上。
抽出一本又一本。
陆斯年眼神一直跟随她,一身黑衣衬得女孩脸色愈发苍白,过度的精神疲倦使她看起来轻飘飘的。
线条却更纤细、也更纯净。
他想了想,转身下楼打了一个电话,半个多小时后才又上来。
陆斯年问店员要来一辆推车,默默抱起苏小漓脚下的十多本,放到推车上。
一本本被放进来的书,内容相当混杂。
最多的是西方哲学,也有佛道老庄、管、兵、法、儒,亦有不少经济学、心理学……
小车渐渐堆满,有些作者和书名,陆斯年甚至闻所未闻。
车筐里甚至放了不少禁书,从政治的,神秘学的、社会的,到情-/色的……
苏小漓终于找了张靠窗的旧沙发坐下,随手拿起小车最上边一本薄册子,英文译本的《西西弗斯神话——论荒诞》。
扉页附了张加谬叼着半截烟的黑白照片,是个迷人的中年小伙。
也很美。
书店中冷气很足,凉爽的空气循环着,沙发后边是破旧的墙布,再外边是生锈的铁窗栏杆,结了一张蛛网的窗户。m.xiumb.com
与世隔绝的静谧,她沉入书中。
在半室错落的光晕明暗中,侧脸精致的线条,临水照花,格外清冷。
陆斯年坐到她身旁,也顺手拿起一本。
《有咁耐风流——港岛情-/色史》。
陆斯年:……!
俊脸上不禁乍红了些许,歪头瞥见苏小漓压根没注意自己,她半倚在沙发上,专注读书。
他硬着头皮,眼睛却忍不住扫向之前碰都不会碰的书。
苏小漓手中的书一页一页翻过,心头也一幕一幕闪过。
两辈子的所有记忆,久远的,鲜活的,积累着真实感触。
她在质疑“上帝”同她玩的这个……荒诞游戏。
这辈子不管是否再次成年,生命总有一个终点。
不可避免之事终会再次降临于她。
没错,她想过放弃、屈服。
可最终,她依旧想要选择:让自己有选择权。
——不想在被迫划定的边界内,玩这个游戏。
OK,那就先接受。
接受任何命运,关键还是要活着,她希望自己能撑住,以便行至更远处才摔倒。
哪怕走错方向,脚步沉重。
——当巨石不再成为西西弗斯心中的苦难之时,诸神便不再让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
痛觉强硬,也是一种存在。
书中的内容和自己的意欲,融汇于加缪笔端,溶成一团透明的无色空气,被苏小漓一点点吸入肺腔。
——直面惨淡,在荒诞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无论如何,除却冰凉孤独的命运,到底还有现实阳光温暖身骨。
没关系。
重生,这样一个神秘字眼。
于苏小漓而言,不再仅仅是肉体得到重生,也是上苍在邀请她,去体验真正的精神重生。
在命运的不可更改与环境的不可控中,全然自我掌握。
真实表达,大胆求索,亦不逃避求不得之苦。
更甚者,冥冥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语:
“不生不死,不死不生。”
半个下午,薄薄一本书读完。
天雷滚滚。
恍如隔世。
去它的。
她跳了出来。
苏小漓轻轻合上书,鼻框眼底阵阵发热,眉头却松了下来。
打开肩膀,竟听到骨头关节间的松裂之声。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陆斯年。
他正捧着一本书读得入神。
嗯,八风不动。
苏小漓不由地看过去,书名有意思,《有咁耐风流——港岛情-/色史》。
她微微一笑,“这书怎么样?”
陆斯年——“一pi过江”。
慌乱间“砰”地一声将书合上,立刻身体坐直、直视前方,“还、还可以……”
“回头给我讲讲写了什么,没准能侧面了解林家的一些情况。”苏小漓浅笑。
女孩卸下了心头负担,情绪不再恹闷,只余静雅淡然,目有光华。
举止间自在随性了更多。
陆斯年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个中味道,“林家?”
苏小漓一双眸子清明,点了点头。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庄子·内篇卷·大宗师》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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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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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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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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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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