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咒术回战]此间之恶揍敌客>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悟。”

  有谁在喊他。

  不,说“喊”好像有点不太对,因为对方的声音很轻,又隔着一段距离,轻到转瞬就会被淹没在喧嚣人海中的程度。

  而名字的主人没有回应对方,甚至连抬头都没有。

  他只是垂着头坐在街上冰凉的长椅上,手边堆满了糖果烟酒等包装得精美的礼物,自己却被夜晚的雪落满了头。

  直到一双鞋尖映入眼帘。

  “大晚上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是属于夏油杰的。

  他的声线很好辨认,五条家的大少爷一开始和他成为朋友的契机很大原因就是他的声音。

  面对五条悟,对方的语气总是带着说不上不悦或无奈的寥语:“明明是你说要开圣诞派对的,怎么进警局了?录完口供了吗?再过一个小时圣诞节可就过了哦。”

  可是,回答他的是五条悟这样的声音:“死掉了……”

  抬起头来的少年如梦初醒,用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说:“她死掉了。”

  2006年的圣诞夜,23点的钟声刚过。

  长街的灯光线迷蒙,一盏一盏重叠了影子,将世界的白絮晕暖。

  不远处,家入硝子一边抽烟一边嚷着冷,催促他们赶紧回学校。

  而夏油杰只是淡淡地对上了五条悟的眼睛:“你确定织田小姐真的死了吗?”

  他说:“没有尸体,没有咒力残骸,那一天,也没有人走出过高专结界,没有人说她死了……”

  夏油杰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柔软的安慰,反倒有些冷凉,恍惚间,反倒成了一种奇怪的宣判:

  “只有你一个人说她死掉了,悟。”

  就此,白发的少年有了一瞬的迷茫。

  那个圣诞夜,夏油杰的声音随之而来:

  “好好想想,在你眼中,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怎么样的?

  ——是黑,白,红。

  像一块几乎固定的色板。

  一听就觉得无聊又单调。

  他几乎一下子就能给出答案。

  所以他不知道夏油杰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么奇怪的命题,正如他以前不懂这个朋友为什么死磕“意义”这种无聊的东西。

  就连本身的强大都是为了弱小的普通人着想——凡事都要赋予意义,好像就是夏油杰的「正义」。

  他很看不惯这种人。

  可是回头看,有一个人,却从不会给予任何事物意义和价值。

  五条悟生命中这两个如墨般的人,一个端慈悲,一个假天真。

  以此为由,或许,在身边的同龄人中,让他相处得最轻松的是家入硝子才对——

  一身黑的少女,喜欢抽烟喝酒。

  乍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但还是调侃地称呼一句“白衣天使”好了。

  这位“白衣天使”呢,喜欢在救完人后抽上一根烟。

  2006年的夏天,缭绕的雾兜住了她的眉眼。

  少女站在生与死逼仄的狭缝,淡漠地道上一句令他笑出声来的话:

  「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还活着就够了。」

  思及此,五条悟在落满白雪的长街上站了起来。

  提了一手的东西因此哗啦啦地垂下来,烟酒磕碰,几本书和一袋糖似乎也变得沉重。

  五条悟索性直接一抛,也不管会不会坏掉。

  好在夏油杰接住了,而家入硝子小跑过来,眼睛亮亮地接过了那些酒,笑得眉间的倦怠都少了几分。

  他自己则是吐出一口浑浊的呼吸,生来就镶在面上的六眼遥遥地看向前方。

  眼帘中,雪白的路延伸至连接黑夜的尽头,窥不见终点。

  可是,夏油杰的声音突然轻轻响起:“去哪里?悟。”

  也是这一瞬,五条悟才发现自己已经往前走了——向着不知名的远方,企图去跨越未知的黑夜与大雪。

  但是,他却只是回头,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一如既往的,对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轻浮地笑:“往这个方向回学校吧,听说那里有花,我想去摘一朵来装饰圣诞树。”

  与此同时,他自己忍不住想,这段路有意义吗?

  他有必要走过去吗?

  伴随着这般困惑,散了黑发的少年站在暖光中,传来了似提醒的梵音:“那样就赶不上门禁时间了,连圣诞派对都办不成了哦,悟。”

  可是,五条悟却不甚在意。

  他甚至朗朗地笑出声来,将羽绒服口袋里属于墨镜的碎片都摸出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大跨步地往前走。

  他近乎张扬,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狂妄,说:“赶不上就赶不上啰!我们又不信奉耶稣!”

  所以,上帝诞生的日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为衪生气篷勃的生命感到欣喜,也不会因衪的死去悲伤。

  将人来人往的喧嚣抛之于后,他们怀持展望的姿态,仅仅是诠释自我罢了。

  “所以,现在是要去找她吗?五条君。”

  有人笑着问他。

  五条悟在那条漆黑的长路侧头,看见后边走过的地方白雪褪去,雏菊盛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坐在2007年的窗边笑:

  “我觉得不用去找她也没事哦。”

  顿了一下,那人又弯着眼睛道:“哦呀,不是说她会自己回来,只是觉得,人呢,在不确定和那个人有未来前,还是别去碰会比较好,这样不会容易死,也会活得更轻松些。”

  可是,五条悟没有理他。

  他的脾气向来算不上好,总是不爱听讨厌的人说话。

  以致于连后边这样提醒他的声音都觉着烦躁啰嗦:“你确定要去吗?到时我可不会送你回来的。”

  银发蓝眼的小少年说:“就算你死在那里我也不会管你的。”

  ……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涉及到「死」这个字眼的话题,大多数人好像都觉得沉重而具备某种能叫人踌躇的力量似的。

  而他们也正打算用它束缚他。

  但死亡是什么?

  是鲜血,残骸,和走马灯吗?

  以此为命题,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边界而来,他看见了雨丝切割着眼帘。

  大雨在下。

  淅淅沥沥。

  他站在雨幕龟裂的缝隙里,站在偏离的迴路上,在须臾间窥见了一场荒唐而颓靡的凋零。

  就像枝桠被折断,残花落下梢头。

  艳色染红了和服上缀有的白花。

  他看见没有阳光的雨天里,他的绿萝浸在废墟的水里耷拉着腐烂。

  然后——

  “拿尼加!”

  他听到奇犽·揍敌客在喊这个奇怪的名字,近乎哽咽:“拜托你……救救娑由……”

  【好……】

  伴随着这话,他身边的小女孩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

  刹时,刺目的光亮以其为中心直冲天际。

  巨大而强烈的力量震撼着大地,阴灰的天际被凿破,浮光破了下来。

  恍神间,咔哒咔哒——

  时钟似乎走动起来了。

  而五条悟则是一步一步走过去。

  脚下是硌得慌的钢筋水泥,一身黑的少年迎着烈风,犹如影子被光消灭,他穿越尘世,融入了那片刺目的光亮,到她身边去。

  在走近后,他凭借自己的高海拔,以一种接近审视的角度俯视地下,犹如天上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在轻微地动。

  那是六眼在获取信息的迹象,犹如蚂蚁啃噬,带来细微而密密麻麻的痒。

  半晌后,他低头,蹲下去,将两条腿折合成一个有些僵硬的姿态,朝奇犽·揍敌客伸出了手。

  很平静,很平静……

  “我来抱着她,可以吗?”

  他用这样的声音问。

  可是,奇犽·揍敌客没有理他。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那真的能称之为人吗?

  至少,五条悟觉得不是。

  但他懒得形容那副惨状,从小和各种咒灵咒物打交道,他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一点波澜都没有。

  倒是奇犽·揍敌客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他听到对方在轻轻地喃语:“拿尼加可以让娑由恢复过来的……”

  “她可以的……”

  对比起来,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显得太冷淡了。

  但他也不为难自己,只是索然地道了句:“我不会让她淋到雨的。”

  这话叫奇犽·揍敌客终于动了一动。

  但他没有放手,只是似茫然地抬起头来,眸子几近干涸和死寂。

  然后,他问五条悟:“是我让娑由……让自己的妹妹变成这样的吗?”

  “不是。”五条悟说。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这一刻,他的表情非常淡,不带任何悲欢。

  “所以别自以为是地诅咒她。”

  言毕,五条悟垂下眼睫,顺势将臂弯穿过了那能称之为颈项的部位,另一只手虚虚拥着她的肩。

  在他怀中的人,无力地垂着头颅。

  但无下限术式将其纳入属于他的世界里,不再需要伞,大雨无法再淋到她。

  可是,有一瞬,银发的少年仰头,一滴雨水堪堪坠落在了他足以森罗万物的眼睛里。

  冰冷的刺痛感叫他稍稍紧缩了瞳孔。

  他向着灰败的天空,嘴角无声地翕合,于细密的大雨中扭曲成了一句奇怪的喃语:

  「想杀掉所有蓝眼睛的人……」

  他听到过去这些属于自己的声音。

  任性,轻飘飘,随心而语。

  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悲欢——

  ——纯粹而寂寥的声音。

  与此同时,空气好似在扭曲。

  五条悟觉得眼帘中的一切好像在瞬间被隔远。

  就像隔多了一层无下限一样,他听不到雨声了,连带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开始与真实脱节。

  这样的现象伴随着那个春日里森鸥外的声音:

  「【浮士德】能让人处于虚时间的维度里。」

  「在那里,时间会被压缩,变得无限慢,几乎静止。」

  「所以,某种意义上,小娑由是不会死的哦。」

  「只要临近死亡,她的能力就会触发第二规则,她与【浮士德】制订了这样的被动能力。」

  「但每接近死亡一次,她的时间就会被继续压缩,直到与死掉的未来拉开距离,但这样的话,我猜会产生很多相应死亡的时间点,也就是平行世界,而她与未来的时间差也会被拉大。」

  「不过,因为她也在向未来走,所以还是小幅度地抵消了这种差距的。」

  「不然的话,就像无限压缩一样东西,压到底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拿一个人的时间来说的话,就像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长度都压到了没有痕迹的地步,她这个人在历史的时间轴上就等于被剪掉了,连关于她的记忆都会消失,这个时候,你还会认为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吗?」

  记忆中,说着这话的黑发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所以,只要我们还没忘记小娑由就证明她还没有死。」

  「相应的,奉劝五条君你最好也别去掺和了,不然有一天,说不定你的存在和你的时间都会因她而消失。」

  但是五条悟没有听话。

  他总是不喜欢循规蹈矩,就连对待自身生死的态度也变得叛逆起来。

  有人说,当人濒近死亡的时候,脑内会自动分泌肾上腺素,从而跨越死亡的恐惧。

  2006年的盛夏,灼热的夕阳和流云在苍天之瞳的深处颠倒转动。

  世界从来没有让他那么畅快过。

  就此,死亡对于五条悟来说,是静谧,是半梦半醒,和无人知晓的遥远此处。

  于是,他在缥缈的时间里轻轻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推着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压缩。

  森鸥外曾说:「据说,在虚时间里,过去与未来是相通闭环的,也就是说,时间变成了一个圈。」

  以此为由,五条悟睁开眼,开始往前跑,向着过去,向着未来——

  2006年的圣诞节——

  他继续跑。

  2006年的秋天——

  他看都没看。

  2006年的夏天——

  他在此跓足。

  因为他看见了如血的夕阳、朱红的鸟居,看见了高专的树杉绿得如墨般发黑。

  他看见东京与冲绳往返的飞机上,云海翻涌,天的蓝浅薄得一吹就散。

  他看见冲绳一望无际的海洋,船帆鼓起,海鸥鸣叫,细腻的沙转瞬就被雪白的浪花带走。

  他能感觉到,时间在身后追着他跑。

  而他站在那个夏日里偌大的水族馆里,置身喧嚣的人群中,某一瞬,通过照相机的镜头,窥见了细密的海藻浮沉。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这般窒息的声音:

  “我要死掉了,五条悟……”

  轻轻的,含着某种哀悸与绝望。

  眼帘中,危险而美丽的水母几近透明。

  晃动的光影稀释了巨大玻璃的棱角。

  这一刻,无所谓手中的照相机被摔碎,他逆着人流,穿越光影,选择用那双手去捕捉眼睛看到的真实——

  “你还活着,别诅咒自己……”

  他这么说。

  你还活着,可以呼吸,可以说话,可以走动,也可以哭泣……

  所以别怕……

  就此,他牵着谁跑了起来。

  葳蕤的绿叶,覆有青苔的石阶,璀璨的□□花开在被海风腐蚀的墙角。

  他踩上了足以深陷的细沙之中,温热细软的风迎面而来。

  看啊……

  “往前看。”

  他想对谁说——

  夕阳,落日,气泡破裂的橘子海。

  日光掀起波光。

  粼粼晃荡,此起彼伏。

  只属于他们的梦境——

  在这之中,他说不上轻浮地笑:“要和我一起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你会有所期待吗?

  ——因为我。

  小心翼翼的言下之意。

  潮水一波又一波,他浅色的虹蟆在夕阳下的海水中重重叠叠。

  某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夏油杰曾经给他出过的命题——

  「在你眼中,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然后,犹如惊雷掠过心间,窜起答案——

  他看见海水没过漆黑的发,浪花拨到她的唇角,深海的褶皱在她身上流动、呼吸。

  他看见当夜酒店的百叶窗,阴影和月光在他所坐的窗台处被裁剪成尖锐的形状。

  望出去,远处涨潮的海水曾没过雪白的裙角。

  而她在转瞬即逝的烟花中吻着风与月色,寂寥地回过头来。

  那些光景太过惊艳,以致于他疯了似的,任由抵在唇齿间的泡沫拼命挣脱出来:

  “以后,我来为你办葬礼吧。”

  可是,没有半分重量,也多余的压迫感,他的笑意和情绪都很轻盈。

  从小到大,名为「五条悟」的人就与盛大的悲欢无缘。

  作为咒术界百年一遇的天才,他强大,又傲倨,生来就众星捧月,与众不同,因此,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过分欢喜。

  毕竟,要调动这样的人的多巴胺实在不易。

  当然,他也不存在过度的悲伤或痛苦。

  在这方面,他几乎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无师自通,也一样普通——普通的正常,普通的自私,普通的不喜欢沉重的深仇苦恨,所以他知道怎么过的轻松点。

  基本上,他的情绪就像一张保持中等分数的试卷,既不过分叫喧,也不过于低迷。

  而现在,他正用那般被海水滤过的、轻飘飘的声音说:“给你献花,给你念悼词,给你盖棺……”

  所以……

  “给点反应啊,我可是在向你求婚欸。”

  他半似轻浮地笑着说。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少年人的盛夏,全然骄傲地放纵着,容不得半分勉强,连料想到的拒绝与凋零都力求璀璨。

  ——请给我一个,能帮你办葬礼的身份和资格吧……

  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啊……

  ……

  然而,有关少女的命题或许还要继续。

  因为,他难得想交张满分的试卷。

  五条悟想。

  但是,答完后要交给谁呢?

  伴随着这个疑问,200X年,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龄的五条悟在睡梦中感到了些许茫然。

  是为了交给谁呢?

  然后,他又听到了谁轻念俳句的声音:

  “日光穿透睡蝴蝶……”www.xiumb.com

  初夏,太阳朦胧。

  午后的蝉鸣聒噪,空气在无风的时候仿佛凝住了。

  五条家的日式走廊迎来日光。

  他淡色的和服袖摆和银发在榻榻米上的阴翳中洋淌。

  院里,竹管垂坠在净手盆里的水声叮当响。

  有灰得发白的石龛伫立在堆积的灌木之中,旁边,冬青树的叶与翠竹重迭,相映生辉。

  某一刻,他在寂寥的睡梦中迷糊地感觉到,有带着甜香的人俯身而来,像说一个秘密似的,轻轻逗弄他:“五条悟,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就此,他在淡淡的花香中睁开了眼。

  便见手边有破碎的雏菊花,迷蒙的阳光被格栅门的窗格子分成了时间的碎片。

  眼帘中,有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木质的窗柩上,其静止不动的薄翼被竹帘外近乎辉煌的日光穿透。

  蝴蝶,食腐性的昆虫。

  喜欢舔蚀尸骸的生物。

  任何一个词听起来都与漂亮或美丽挂不上钩。

  但这个午后,它带来了不可言说的静谧。

  见此,五条悟安静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它。

  刚睡醒的小少年,衣褶凌乱,银发蓬松。

  他在窗柩前站定,这一瞬,他像被外边的日光刺到似的,白得剔透的面颊一半被照亮,一半在阴翳中,看上去寡淡又索然。

  可是,他在须臾间仰头,踮起了□□苍白的脚,凑近那只好像睡着了的蝴蝶,落了雪般的眼睫轻轻地颤。

  “别睡啦……”

  他的声音也很轻。

  这一刻,五条悟像个真正的孩子,褪去属于他的聪慧和与众不同,仅仅带着自己恶劣的坏心眼,将手挡在嘴边,朝那只睡梦中的蝴蝶微眯着眼笑:“快醒来,娑由……”

  刹时,蝴蝶被惊飞,振翅飞出了屋外。

  而他好似也被吓到似的,竟轻轻后退了一步。

  随即,他的目光追随着而去。

  五条悟跨过木板上的花,穿上木屐,追着那只蝴蝶跑出了屋外。

  夏日的午后,五条家的瓦檐反着青灰的光。

  抬头,天蓝得不可思议。

  树影婆娑,日光打透了他的脸庞。

  他像追着光跑的人,见那蝶翼翕合,飞过直道的阴翳,斑驳的光晕浅浅透出它翅膀上的纹样。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啊,是少爷。”

  是一位女性的仆从。

  但五条悟没有理她,甚至连出声回应她都没有,只知道她向他走来。

  他自己则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因为那只蝴蝶在须臾间竟停在了他的鼻尖上。

  他没有动,仰头面向蓝天。

  晃白的日光下,蝴蝶翕合的雪白翅膀敲击着夏日的鼓点。

  见此,恍惚从他尚且稚嫩的面上一闪而过,他澈蓝的六眼重新聚焦,企图更好地看清它。

  与此同时,怕惊扰它似的,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可是,下一秒,蝴蝶再次被惊飞。

  伴随着几乎无声的木屐声。

  但他并未生气,因为不是那声音惊飞它的,是五条悟自己转了头。

  眼帘中,黑发黑眼的少女站在时光交汇的尽头看着他。

  就此,五条悟明净通透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瞬生花。

  浮光掠影的罅隙,红色的油纸伞悠悠地转,飞鸟掠过云层之上,她身边的人在说:“这位是五条家的少爷……”

  而蓝天下的小少年,在须臾间跑了起来,将满目的都掩在了夏风的罅隙间,在距离她的咫尺间踮起脚紧紧拥住了她。

  那位仆从和另一个人错愕的目光随之而来。

  “五条悟。”

  他却自顾自说:“我是五条悟。”

  回答他的是诡异的沉默。

  没有记忆中的眼泪,也没有曾经讨厌的哭泣,耳边传来的只是她寂寂的声音:“嗯,我知道,然后,我觉得你应该放开我,我很脏哦,五条悟……”

  闻言,他顶着细碎的银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么那么记仇?”

  下一秒,他也不多说,就不容拒绝拉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跑了起来,将后边的呼喊都抛之脑后。

  但很快,她的声音也在后边再次响起了:“你不该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还要来呢?浮士德在压缩时间,很快,我们就都要死掉了……大家都会忘记我们……”

  她说:“在美人鱼的故事里,美人鱼因为爱上王子死掉了,所以,就让王子溺死吧,反正他也不爱美人鱼,而这样的话,之后美人鱼也不会死……”

  可是,五条悟懒得听她的童话故事。

  他用一种傲倨得像在挑衅的语调说:“明明是你让我来的!”

  回过头来,娑由看见他扯着笑,清冽的眼里尽是透澈的光:“所以,不要到现在还在拒绝我!”

  由此,她眸光流转,轻轻地颤。

  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又问了那样一句话:“去哪里?”

  她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去未来。”五条悟近乎张扬。

  他们脚下的木屐声重叠在一起,他抬手,像是举着细细烟花棒在黑暗中奔跑的孩子,无畏亦无惧,高声笑着说:“森鸥外说在这里,过去与未来是相通闭环的,我从未来跑来了,那现在就要跑回去。”

  伴随着这话,他们一起跨越了199X年的界限。

  这一瞬间,他身上浅色的和服褪去,恍然间,那个相遇的盛夏,满目的蜻蜓也已飞远。

  娑由愣忡地发现,少年的肩膀有了厚度和宽阔感,他高得好似抬手就能帮她触及蓝天。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暗了下来,漆黑一片,眼帘中,只有他的银发依旧耀眼。

  她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

  都说了讨厌他了……

  都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了……

  为什么还要紧抓着她不放……

  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是,五条悟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为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他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足以穿透黑暗:“意义就一定要有吗?”

  这一刻,娑由感到了愣忡。

  这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怕是现在,也跨越意义,来到了她身边……

  同一时间,她好像听到了从遥远彼端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让她想起了意识暗下去前阴郁的天空和奇犽漂亮的蓝眼睛。

  她忍不住道:“已经够了,五条悟,我不想再回去了……”

  她很满足,也很幸福。

  徘徊了这么多年,能再见到奇犽,死在了他的怀里,死在他的蓝眼睛中,她真的很开心。

  所以,她不想再去面对今后的时间了……

  她觉得很累了……

  未来,又会是一个人吗?

  奇犽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吗?

  她还会再感到寂寞吗?

  娑由不知道,所以她索性连想都不想。

  以此为出发点,能以怀抱满足的姿态死去,不是最幸福的吗?

  可是,五条悟却没有回答她这些问题。

  他只是以往前跑的姿态,又问了那个问题:“要和我再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也是这一刻,他像是怕娑由逃跑似的,将她猛地一扯,抱进了怀里。

  娑由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就见黑暗尽头涌来刺目的光亮。

  那是一扇如镜子般大小的口子,外边的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在这一瞬,将她的眼睛刺得近乎流泪。

  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心悸的心情。

  就像她曾经居住过的阁楼,从那扇窗望出去,能看到迎面而来的阳光和松柏之上停歇的栖鸟。

  远方山际升起朝霞,冬天落下白雪,枯叶和樱花在四季的流转中飘飞。

  她曾经走出个无数的门,为了寻找记忆中的人,从阴影中走向光亮,就此,她看过山川大海,见过古迹水城,她去过白雪皑皑的富士山,一个人去看北极的极光……

  柿子,花,黎明,雪,天空,星星,麻雀,信,大雨,松枝,灯火,川流,夜晚,电影……

  那些寂寞的日子里,她走过的路填充着她的一切。

  而堪堪回首看,有艳艳的少年被风穿透了雪白的发,正站在月色与日光交错的树影间,像一只正在踩光影的花鹿。

  由此,娑由望进了五条悟的眼睛里。

  透蓝的、漂亮的瞳孔,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剔透、明净,曾叫她无比的欢喜。

  莫名的,她想到了这样一句话:决定大海颜色的是天空。

  可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中突然浮现的夕阳。

  东京街头的,冲绳海边的……

  无数个璀璨而火红的黄昏,白昼与黑夜的交接,有明媚的白雪在融化。

  于是,那句话后边突然就有了转折的续语:

  决定天空颜色的却是太阳……

  而偏巧,抱着她跑的人还在说:“再去看看吧……”

  再去好好看看更盛大辉煌的太阳吧。

  “寂寞也没关系……”

  他说:“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感到寂寞。”

  “但是……”

  他眉舒目展,像是神明褪去铅华,一派纯粹:“你有我啊。”

  须臾间,娑由感到了恍惚。

  她突然意识到,这闭环的虚时间,或许是因为与五条悟的相遇才找到了前往未来的缺口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那道光亮的出口处传来了谁熟悉的声音:

  【娑由……】

  【找到你了……】

  【奇犽很难过哦……】

  【快点回来吧……】

  就此,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很小声地哭,接近啜泣。

  像个孩子一样,她蜷在少年人的怀里,渐渐的,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为死亡而哭,为活着而哭,为这些年所有所有的一切而哭……

  她说:“想回去……”

  “就算还会寂寞……”

  “还是想要回到奇犽身边……”

  伴随着这话,娑由顶着湿漉漉的眼睛,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不再需要求救,她不再想要等待,而是反过来牵住五条悟的手,拉着他一起跨越了那道光亮。

  这一瞬间,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在说:“五条悟,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一直一直看着我……”

  “真的,谢谢你,没有弄丢我……”

  而关于那个命题,他好像也终于有了答案。

  现在,他要将这张试卷交给她。

  她在他眼中,是日光穿过睡蝴蝶。

  一场漫长而不愿破碎醒来的白昼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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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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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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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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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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